心淡 吉他谱福中享,何必言身轻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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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道者,其层次须知三候三关.大抵不外四言:'无为之后,继以有为;有为之后,复返无为'而已。内丹工夫亦有小三候:积精累气为初候,开关展窍为中候,筑基炼己为三候。下手于初候求之,大抵清心寡欲,先闭外三宝,养其内三宝而已。《系辞》:“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即是道家层次,一步赶一步工夫。何谓穷理?读真函,访真诀,观造化,参河洛,趁清闲而保气,守精神以筑基。一面穷理,一面尽性,乃有不坏之形躯,以图不死之妙药。性者内也,命者外也,以内接外,合而为一,则大道成矣。“以至于”三字明明有将性立命,后天返先天口诀在内,特无诚心人,再求诀中诀以了之也。“凝神调息,调息凝神”八个字,就是下手工夫,须一片做去,分层次而不断乃可。凝神者,收已清之心而入其内也。心未清时,眼勿乱闭,先要自劝自勉,劝得回来,清凉恬淡,始行收入气穴,乃曰凝神。凝起神了,然后如坐高山而视众山众水,如燃天灯而照九幽九昧,所谓凝神于虚者,此也。调息不难,心神一静,随息自然,我只守其自然,加以神光下照,即调息也。调息者,调度阴跷之息,与吾心中之气,相会气穴中也。心止于脐下曰凝神,气归于脐下曰调息,神息相依,守其清净自然曰勿忘,顺其清净自然曰勿助。勿忘勿助,以默以柔,息活泼而心自在,即用钻字诀。以虚空为藏心之所,以昏默为息神之乡,三番两次,澄之又澄,忽然神息相忘,神气融合,不觉恍然阳生,而人如醉矣。真消息,玄关发现时也。凡丹旨中有“先天”字、“真”字、“元”字,皆是阴阳鼎中生出来的,皆是杳冥昏默后产出来的,就如混沌初开诸圣真一般,以后看丹经可类推矣。学道甚难,而传道亦不易。传道者甚勤,学道者可懒乎?传道者耐烦,而学道者可不耐烦乎?学不精,功不勤,心不清,神不真,以此入道,万无一成。孔子曰:“知几其神乎”。不曰其念其意,而曰其神,可见微动之息,非神不知也。今为分之曰:微动者几,大动者直。欲知其几,使心使意使念终不得见也。神乎!神乎!神要真神,方算先天。真神者,真念是他,真心是他,真意是他。如何辨得真?诀曰:玄光火发,杳冥冲醒,一灵独觉者是也。丹家云:“一念从归中起”,即真神真念也。又云:“微茫之中,心光发现”,即真神,即真心也。又云:“定中生慧,一念斡旋”,即真神,即真意也。真神从不神中炼出,学者知之。学道人原有常格宜破,乃能引心入理,热心去则冷心来,人心绝则道心见,此吾所以撇功名势利,弃儿女家园也,顶真学道,要把道当为奇货可居,乃有效验。大道以修心炼性为首,性在心内,心包性外,是性为定理之主人,心为栖性之庐舍。修心者,存心也;炼性者,养性也。存心者,坚固城郭,不使房屋倒坍,即筑基也;养性者,浇培??,务使内药成全,即炼己也。心朗朗,性安安,情欲不干,无思无虑,心与性内外坦然,不烦不恼,此修心炼性之效,即内丹也。世有学道数月,而不见其寸进者,为无真心向道也。人若有心于道,自然无事于心;人若心重于道,自然心轻于事;人若心浓于道;自然心淡于事。守其性兮不散乱,存其神兮不昏沉,又安有渴睡杂念之扰哉!理胜欲则存,欲胜理则亡。潜心于渊,神不外游,心牵于事,火动于中,火动于中。必摇其精。心静则息自调,静久则心自定。死心以养气,息机以纯心。精、气、神为内三宝,耳、目、口为外三宝,常使内三宝不逐物而游,外三宝不透中而扰,呼吸绵绵,深入丹田。使呼吸为夫妇,神气为子母,子母夫妇,聚而不离,故心不外驰,意不外想,神不外游,精不妄动,常熏蒸于四肢,此金丹大道之正宗也。大道从“中”字入门,所谓“中”字者,一在身中,一不在身中。功夫须两层做:第一寻身中之中,朱子云“守中制外”,夫守中者,须要回光返照,注意规中,于脐下一寸三分处,不即不离,此寻身中之中也;第二求不在身中之中,《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此未发时,不闻不见,贼慎幽独,自然性定神清,神清气慧,到此方见本来面目,此求不在身中之中也。以在身中之中,求不在身中之中,然后人欲易净,天理复明,千古圣贤仙佛,皆以此为第一步功夫。打坐之中,最要凝神调息,以暇以整,勿助勿忘,未有不逐日长工夫者。凝神调息,只要心平气和。心平则神凝,气和则息调。心平'平'字最妙,心不起波之谓平,心执其中之谓平,平即在此中也。心在此中,乃不起波。此中,即丹经之玄关一窍也。修炼不知玄关,无论其他,只此便如入暗室一般,从何下手?玄关者,气穴也。气穴者,神入气中,如在深穴之中也。神气相恋,则玄关之体已立。古仙云,'调息要调真息息,炼神须炼不神神。'真息之息,息乎其息者也;不神之神,神乎其神者也。总要无人心,有道心,将此道心返入虚无,昏昏默默,存于规中,乃能养真息之息,得不神之神。初学必从内呼吸下手,此个呼吸,乃是离父母重立胞胎之地。人能从此处立功。便如母呼亦呼、母吸亦吸之时。好象重生之身一般。大凡打坐,须将神抱住气,意系住息,在丹田中宛转悠扬,聚而不散,则内藏之气与外来之气交结于丹田。日充月盛,达乎四肢,流乎百脉,撞开夹脊双关,而上游于泥丸,旋复降下绛宫,而下丹田。神气相守,息息相依,河车之路通矣。功夫到此。筑基之效已得一半了,总是要勤虚炼耳。调息须以后天呼吸,寻真人呼吸之处。古云:'后天呼吸起微风,引起真人呼吸功。'然调后天呼吸。须任他自调,方能调得起先天呼吸,我惟致虚守静而已。真息一动,玄关即不远矣。照此进功,筑基可翘足而至,不必百日也。《道德经》'致虚极,守静笃'二句,可浑讲亦可析讲。浑言之,只是教人以入定之功耳。析言之,则虚是虚无,极是中极,静是安静,笃是专笃。犹言致吾神于虚无之间,而准其中极之地,守其神于安静之内,必尽其专笃之功。人心者二,一真一妄。故觅真心者,不生妄念,即是真心。真心之性格最宽大、最光明,真心之所居最安然、最自在。以真心理书,千条一贯;以真心寻道,万殊一本。然人要用他应事,就要养得他壮大,就要守得他安闲,然后劳而不劳,静而能应。丹诀云,心走即收回,收回又放下,用后复求安,求安即生悟也。谁云闹中不可取静耶?游方枯坐,固非道也。然不游行于城市云山,当以气游行于通身关窍内乃可,不打坐于枯木寒堂,须以神打坐于此身妙窍中乃可。学道以丹基为本,丹基既凝,即可回家躬耕养亲,做几年高士醇儒,然后入山寻师,了全大道。彼抛家绝妻、诵经焚香者,不过混日之徒耳,乌足道!保身以安心养肾为主,心能安则离火不外荧,肾能养则坎水不外湍。火不外荧,则无神摇之病,而心愈安;水不外湍,则精智涸之症,而肾愈澄。肾澄则命火不上冲,心安则神火能下照,神精交凝,乃可以却病,乃可以言修矣。凡人养神养气之际,神即为收气主宰。收得一分气,使得一分宝,收得十分气,使得十分宝。气之贵重,世上凡金凡玉,虽百两不换一分,道人何必与世上争利息乎?利多生忿恚,忿恚属火,代办火种,忿恚一生,气随之走,欲留而不能留,又其甚者。连母带予一齐飞散。故养气以诚忿恚为切,欲戒忿恚,仍以养心养神为切。功名多出于意外,不可存干禄之心。孔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修道亦然,不可预贪效验。每逢打坐,必要心静神凝,一毫不起忖度希冀之心,只要抱住内呼吸做功夫。炼心之法,自小及大。如今三伏大炎,一盏饭可也,再求饱不可也;一片凉可也,再求大凉不可也;数点蚊不足畏也,必求无蚊不能也。自微及巨,当前即炼心之境。从苦中求甘、死里求生,此修道之格论也。金丹之道,虽曰易知难行,然不可不求其知,以为行之地也。知苟不正,行于何往?知苟不精,行安所入?知且未熟,奚云口诀!学道之士,须要清心清意,方得真清之药物也。毋逞气质之性,毋运思虑之神,毋使呼吸之气,毋用交感之精。然真精动于何时,真神生于何地,真气运于何方,真性养于何所,是不可不得明辨以晰者,而细言之也。气慧者神自清,气即人身之时神表也,有何难知?特患心不静定耳。进气是修道第一步要紧工夫,若不静心细参,则不能知终知始,如何使得下手?懵懂下手,知此不知彼,心中忙了又忙,遂时时有琐碎之心,而不团聚,故本一心分作数心,何能一心做工夫?凡学道总要诚一,一枪下马,免得另来打战。凡下手打坐,须要心神两静,空空寂寂,鬼神不得而知。其功夫只宜自考自信,以求自得。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诚于中自形于外,是以君子必慎其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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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该文的人也喜欢心淡,对某类人心淡。差唔多放国庆长假,霖住约返D所谓嘎“异性好友”,点知答案真系令我好失望。杨千桦真系讲得一D都冇错:“当一个男人唔喺追你嘎时候,同你讲多句都觉得晒时间!”原本以为唔喺嘎,点知,依家嘎现实唔到我唔承认,确实喺咁。我可以点?唯有咪接受现实咯!喺呢个时候,我都分清楚,边D喺真正嘎“异性好友”,边D喺虚情假意嘎“好友”。对于后者咩少约拒地咯。我有自己嘎生活方式,同时我都需要去尊重其他人嘎待人接物。所以,啱就倾多两句,唔啱嘎,咪唔出声咯,好正常。原来人要现实嘎话,俾任何嘢都要现实。Maybe一直以呢我都霖得过于简单遮。既然果类人喺咁样,作为朋友嘎我,接受就喺唯一嘎解决方法。以前就讲到天上有地下冇咁,到左现实咪一样都喺“Ryan”(就喺“蛙人”,即系潜水咁解)。算啦,“男人靠得住,猪乸识上树”呢句话真系冇讲错!
突然发觉唔系我对男人冇信心,喺依家D男人真系俾唔到任何信心俾D女人咯!我身边好多女仔都喺咁觉得,喺社会折射嘎奇怪现象?定喺当中我地对男人有歧视嘎成分存在?抑或D男人本身就喺咁样嘎状态呢?唉……简直冇从考究,亦都唔到我去考究。
简简单单嘎朋友关系遮,都要霖得咁复杂,仲要俾嘢我听,真系顶心顶肺吖!之前又话自己点样辛苦喔!原本打算去星巴克,依家睇呢我可以悭返!既然你都咁多人约咯,边有时间理我吖!我都唔中意俾人摄时间嘎。如果冇时间,咪下次咯,何必要强求呢?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123《镜子》短篇 1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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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镜子》短篇 11篇
目录镜子笔友*陈淇淇选择生母*宋小渝茉莉花般香氛(又名茉莉花香*小郭)诱人的黑色跑车朱红色药丸小学同学寻人怪梦事情并非必定如此
  玉钦找房子已经找了许久,一直没有合意的地方。  她厌倦那种进门客饭两厅,一条走廊通向三间睡房的普罗格局。  假如钱不是问题,又还好些,偏偏玉钦是时下典型摩登女性,赚得多,花得更多,若不是最近得到一笔小小遗产,更无办法成家立室。  她同做室内装修的女友郭宗清说:“最好找建筑师来为我个人设计幢独一无二的小洋房。”  宗清头都不抬,“不难呀,连地皮五千万够了,包我身上,佣金全免。”  玉钦只得苦笑。  太懂得享受,并不是什么好事。  玉钦仍然在找房子  直至一日,当她自己都不再怀什么希望的时候,宗清来了电话。  “过来看看,这间房子,可能就是你在等的那一间。”  玉钦本来正为私事烦恼,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一喜。  地点在市郊,一个很普通的中上级住宅区。  一进门,玉钦呆住。  全无隔断的一间公寓,千多尺大,空气流通,光线充足,窗外树影婆娑。  玉钦立刻爱上了它。  玉钦是那种不是爱就是恨没有中间路线可言的人,但出来办了这几年的事,内心也开始奸诈,她故意皱一皱眉毛。  “咦,墙都到哪里去了?难怪没人要,一大间货仓似怎么住人呀。”  宗清气得拿皮包扔她,“你干吗不去死,明明是你最喜欢的式样,却还弹得一文不值,你敢压价,我与你的友谊一笔勾销。”  “哗,这么厉害。”  “你看这地板,全部新铺,入口处那个太阳图案共用了七八种木材,真正难得。”  屋子里此刻什么家具都没有,墙壁粉刷得干干净净。  宗清说:“我已替你查过电线铜喉,一应俱全,付清款子办妥手续马上可以搬进来住。”  “就是它吧。”  玉钦巡过每处地方,更加欢喜,忽然之间她看到近露台处挂着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她问宗清。  “前任住客留下来的吧。”  镜子斑驳,只勉强照得见人。  玉钦伸出手去拭一拭厚厚灰尘。  宗清说:“我找人来替你除下丢掉。”  “不,”玉钦说:“你看镜框花式多美观,还是镀金的呢。”  宗清过来看看,“已经发满铜绿。”  “我喜欢它。”  “爱屋及镜呢。”宗清笑她。  “来,宗清,我真的要请你喝一杯茶。”  两个适龄女子自有说不尽的话题,这顿茶喝了不少时候。  郭宗清终于忍不住问;“玉钦,你同沈世雄的事,究竟搞成怎么样?”  玉钦不出声,她无限惆怅。  “谣传他一直在你身上花费呢。”  玉钦说:“人家说什么,我不放在心上。”  “真相如何呢,我只是关心你。”  “当然,宗清,你并非好事之徒,”玉钦定一定神:“我已有多月没见他。”  “他倒底离婚没有?”  “我看没有。”  “男人为什么这样奇怪?明明与那人没有感情,却又不肯离婚,我们女人反而果断勇敢,说离就离。”  玉钦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毒妇才说离就离。”  “你想想仔细,我说的可是真话。”  玉钦吁出一口气,“是我学艺不精,与人无尤。”  宗清说,“没有关系,我们有工作有寄托有朋友有收入,感情上打击,我们可以承受得住。”  玉钦握住宗清的手,“谢谢你。”  郭宗清的办事能力极高,一下子替玉钦搞妥手续,玉钦带着简单的家具就搬了家。  离开旧巢,也因为有太多的不良回忆。  玉钦厌倦了问:你倒底几时离婚?  最后一次见沈世雄,她同他说:“离了婚第一个告诉我,记住,我轮在第一位。”  真不容易,分手还要俏皮地捧抬奉承着对方。  因为撕破脸更不值得。  这种不健全的关系再不结束,真会拖垮玉钦。  搬到新地址来,玉钦未有通知老沈。  由他自己去打听或是不打听好了。  周末,在新居醒来,玉钦要发一会儿呆才知道身在何处。  玉钦喃喃说:“人生如梦。”  做了咖啡喝,又补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向贪欢。”  她站到露台去,深秋淡淡阳光最令人舒适,生活一切无忧,可惜少一个伴侣。  她看到那面大镜子,决定把它拭亮。  取过一方绒布,喷了玻璃清洁液,玉钦轻柔地逐小块逐小块擦起来。  “谢谢你。”  唔?玉钦抬起头来。  谁,谁说谢谢?  她随即笑,哪里有人。  玉钦越抹越出奇,斑点雾气灰尘随着绒布逝去,经过处理的玻璃干干净净,闪烁出亮光来。  这时玉钦不由得称赞自己的眼光不差,宗清还要把镜子丢掉呢。  差点没扔掉一件宝贝。  花了个把钟头,玉钦把镜子抹得晶光四射。  她站在镜子面前,几乎可以照通全身。  镜子用最好的水晶玻璃制造,一点瑕疵都没有,玉钦十分讶异,是谁把这件名贵的装饰品弃置不顾?  只见镜内的玉钦精神奕奕,红粉绯绯。  玉钦知道有些时装公司的镜子经过特殊处理,照起人来,会纤细苗条一点,这面镜子可能亦有同样效果。  玻璃已经抹干净,轮到框子了。  镜框好像是铜的,打成无数花叶,围绕镜身,是著名的洛可可式样。  玉钦不知如何着手整理的好。  她喃喃说:“只要工夫深。”  随即笑了,她一向喜欢把所知道的成语诗词滥用。  用去锈水只擦净一块叶子,就惊奇得跳起来。  金色,整个金属架子是金色的。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按铃,玉钦放下手上的工夫去开门。,  来人正是郭宗清,玉钦连忙请她进屋。  “睡得还好吗?住在风水这么优美的地方,保证你心想事成。”  玉钦把她拉到镜子面前。  宗清却说:“大小姐,不劳你亲自动手吧”  “你看,这框子多美,是玫瑰金的。”  “对,还是真金呢。”  “郭宗清你且别庸俗,照我看这块镜子真的非同小可,你去问问是谁丢在这里的东西,叫他领了去,不然的话,我就占为己有了。”  “放心,它绝对是你的。”  “上一任屋主是谁?”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房子不是由你转手?”  “这间屋子属于无人认领的遗产之一,不晓得空置多久,终于有第三代后人出来交了税款办清移交出售,由你洪玉钦小姐所得,叫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上一届业主?”  “可是房子这样新净。”玉钦怔怔地。  “小姐,是我负责打理粉刷的。”  玉钦不语。  宗清问:“老沈有没有来过?”  玉钦摇摇头。  “别去理他,好,你继续伺候这面镜子,我有约会,我们改天见。”  她匆匆离去。  玉钦花了三个多小时,做得腰酸背痛,擦亮了镜框每一部份,她站起来欣赏自己的成绩。  这块镜子,放到古玩店去,大抵可以卖六个位数字价钱。真没想到废锈遮住金玉。  玉钦一时无聊,对着镜子问:“魔镜魔镜,谁是世上至美?”  这时门铃又响了。  玉钦有第六感,这可能是沈世雄。  她自觉没有心理准备,是以不去开门。  果然是他,他在门外扬声:“我知道你在屋内,玉钦,你开门。”  玉钦不去睬他。  她索性走到露台,不闻不问。  恋爱,结婚,都应该在愉快自然的气氛下进行,亦应有益当事人心身,玉钦真不明白为何上帝厚此薄彼,她就没有这种福气。  沈世雄令她烦恼到极点,一想到他,玉钦便觉不值,从头到尾,他没有善待她,回忆过去,玉钦只有屈辱感觉。  也许,分手的时间真正到了。  玉钦踱到镜子面前,看着自己,问道:“我应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最最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镜内洪玉钦的反映忽然冷笑一声。  玉钦看得清清楚楚,镜内的她“哼”地一声。  她用手掩着嘴,她有哼吗?没有,那么,镜中人缘何唐突冷笑?  玉钦混身寒毛竖起来,再留意镜内,她若不是素来大胆独行独断的女子,一定吓昏过去。  镜内的洪玉钦根本不是她!  不,不,的确是她,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穿同样衣饰,但是,动作不一样,表情不一样。  玉钦惊得呆了。  她指着镜子,说不出话来,吓得背脊发凉。  忽然她听得镜中人同她说:“你怕,怕什么,怕你自己?”  玉钦忍不住,尖叫一声,“你是谁,你倒底是谁?”  镜内人笑:“我当然是你,我是洪玉钦。”  玉钦的顶梁骨走了真魂,双脚如钉在镜前,动弹不得。  镜内人把双手插在裤袋里,遗憾的说:“你不认得我了,我原是你的智慧。”  玉钦嚅嚅答:“我不知道我有智慧。”  “你当然有,擦一擦亮,就派得上用场。”  玉钦好过一些,倒底,镜内是她自己,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你真的是我?”  “真的,我不会骗你,我是唯一不会骗你的人,我是你唯一好朋友,爱我,即自爱,信我,即自信。”  玉钦想:我的天,口气与我何其相似。  “你明白没有?”  “我不明白。”  “不明白不要紧,你此刻已经轻松得多了。”镜内人笑。  玉钦吁出一口气,“你是一块魔镜。”  “不,我一点法力都没有,我只是你,你只是我。”  玉钦拚命摇头。  此刻门外又有人按铃,“玉钦,开门。”  玉钦问镜子,“门外是沈世雄,开不开给他?”  她得到极其狡猾的答案:“你说呢?”  玉钦啼笑皆非,“咄!”她高声说:“我早跟你说我没有智慧,所以请你代劳。”  镜中人问玉钦,“你认为沈世雄上来干什么?”  玉钦答得很坦白:“温存。”镜里是她自己嘛,何必客气,何用虚伪。  果然,镜中人笑了,“你愿意无限期,不问报酬地提供此项服务吗?”  玉叹气馁。  “想一想,洪玉钦,抬起头来。”  玉钦把双手抱在胸前。  “要是你愿意,倒是无可厚非。”  玉钦忍不住:“别再讥笑我了。”  镜中人讶异地说:“我怎么会揶榆你?我是你最忠实的朋友。”  门铃停止。  玉钦说:“他已经走了。”  镜中人嗤一声笑,“你又何用恍然若失,他肯定会再来找你。”  玉钦已经对镜子没有恐惧,她凝视她,然后说:“我有种感觉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老实说,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  玉钦感叹,“真的,真的那么惨?”  “不是惨,”她笑,“而是实情。”  “朋友呢,爱人呢?”  “他们很好,但是他们也有他们自身要照顾,所以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忽然之间,玉钦觉得很累很累很累,她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觉悠悠然睡得好不舒服,她需要个可靠的人倾谈,也需要大哭一场来宣泄压抑已久的情绪,这面明镜帮了她。  一觉睡到大天亮,郭宗清上来找她签字。  “宗清,”玉钦说:“我与镜子说了一整天的话。”  宗清一楞,“你也有这个习惯?”  “也有,”玉钦指着她,“你也是?”  “有什么稀奇,宗清苦笑,“我自幼就有自言自语的毛病,一发生什么事,我同我自己说:郭宗清,静一静,慢慢来,想清楚,不要急。”  “我的天。”玉钦骇笑。  “每早洗睑刷牙的时候,我又说:郭宗清,你又比昨日老了一天……这是我的消遣。”  “但是,这面镜子里边有人。”  “别吓我,谁?”宗清掩住胸口。  “我。”  宗清松口气,“咄!”  “她会回答我的问题,她有思想,她有智慧。”  宗清很同情玉钦,“我猜你是累了。”  “我刚睡醒。”  “那么,你有点神经衰弱。”  “宗清,你听我说呀。”  “玉钦,”她拉拉衣襟,“我最怕这种摩登聊斋,你别烦我,”她看着那边镜子,“我知道了,你那张床的位置不好,对牢镜子,引起幻觉,古人睡前喜用一个罩子把镜子遮起来,自有道理,尤其怕小孩的灵魂走进镜子里出不来。”  “真的,有此传说?,”“  “你知道中国人,一草一木皆有神话。”  “宗清,我真的寂寞。”  “我何尝不是。”  “可惜我俩不能结婚。”玉钦取笑。  “我才不娶你,”郭宗清也笑,“你疙瘩得要命,事事非做到十全十美不可,又患有洁癖,谁吃得消。”  玉钦不服气,“你呢,你何尝不是,目光如炬,事事挑剔,同你说,人清无徒,水清无鱼,人要胡涂点好。”  两人大笑起来。  可惜宗清忙得不可开交,打一个圈子又走了。  假期最后一天,想到第二天又要出去写字楼搏杀,玉钦不寒而栗。  电话铃响。  是沈世雄,他倒是快,一下子就打听到新号码。  只听得他很轻快温柔的说:“搬家都不告诉我,莫非是要甩掉我。”  这把声音这种语气,五年前曾使玉钦在所不计.  “有事吗?”  我想来看你。  玉钦刚踌躇,听见身后有人教她说:“你没空,你要出去。”  她转过头看,原来正是镜中人,玉钦心头一喜,照样说:“我没空,我要出去。”  沈世雄起了疑心,“你身边是谁,她为什么教你推挡我?”  “你听到她的声音?”证明不是个人幻觉。  “当然听到!”沈世雄生气,“她倒底是谁?”  “我的智慧。”  “你的什么?”  玉钦已经挂上电话。  她向镜中人耸耸肩,镜中人也向她摊摊手。  “出去,”她对玉钦说:“出去剪个头发,置数套新装,鞋子皮包统统可以换新的。”  “好的,我是要去散散心。”  到了门口,却看见沈世雄的车子停在楼下。  她摇摇头,希望他不要误会她是同他耍花枪,她没有这样的心情。  玉钦从另外一个出口溜到马路上去。  她跳一跳,伸开双手,放开怀抱,自由自在。  从市中心大包小包回家,一看,沈家车已经离去。  她把新衣一件件对牢镜子换上,自然,她穿什么,镜中反映也就是什么,镜中人对每套衣服都有评论。  “记得吗,”她比玉钦还要感慨,“十六七岁时只要一件球衣一条牛仔裤已经很满足。”  “嗳,现在却已经穿掉三幢公寓,尚未心足。”  “一箩筐一箩筐的旧衣,每件也只不过穿过两三次。”  “真过份是不是。”  “真的,世上那么多穷人次不蔽体,三餐不继,洪玉钦何德何能,如此幸运,非得感激上苍不可,焉可动辄抱怨。”  玉钦看着镜子,“你说得真对,”她坐下来,“至理名言,你是我的益友,谢谢你。”  “不客气,你擦亮了我,我才照得见你。”  “你的上一届主人呢?”  “他已过身。”无限惋惜。  “没有把你带走?”  “我对他已经无用。”  玉钦忽然说:“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  镜中人不禁笑了,“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智慧在一旁泼冷水,大部份人情愿率性而为,去到哪里是哪里。”  “过去十年我已经任性够了。”  镜子不语。  玉钦问:“你既知我的过去,可晓得我的未来?”  “不,我不知道,我不是魔镜。”  玉钦诉苦:“这些年来,我一直找不到异性伴侣。”  镜子讶异,“是吗,你找不到,你有去找吗?据我所知,这五年来,你一下班就回家,什么都不做,不交际,不应酬,就是等沈世雄瞒着妻子来与你聚一两个小时,你几乎完全脱离社交生活,叫旁人怎么与你接触?还抱怨没有朋友。”  玉钦愣住,如醒醐灌顶,她忽然清醒过来。  “异性怎么找你?整日奄奄一息,精神不振,若有所思,你连方圆一公尺之外都看不清楚。”  “是,是,”玉钦一身冷汗,“我错了。”  镜子发出一声叹息。  “我完全明白了。”玉钦喃喃说。  她拨电话给宗清,“晚上有什么节目?”  “节目?你肯出来?”非常意外。  可见镜说得不错,她的确过着蜗牛式生活,只是不自觉,所以不能自拔。  “我想见见人。”  “也是时候了,今天晚我请几个朋友吃饭,你也一起来吧,”宗清停一停,“总好过在家对牢镜子说话。”  王钦气结。  她换上件极深紫色丝裙,那种紫色,骤眼看上去,与黑色差不多,衬得她皮肤雪白。  披上同色外套,她站在镜前问:“如何 ”  “你的装扮一向无懈可击。”  玉钦谦曰:“雕虫小技而已。”  “今夜席间有一位姓章的年轻人,不容忽视。”  玉钦眼睛一亮,“还说没有异能!”  镜子不语。  玉钦取过玫瑰紫色杵皮手袋,“我出去了。”  “再见,洪玉钦。”  王钦转过头来,只见镜内反映与她的动作一模一样,她说:“晚上再见。”  到了郭家,已经一堂宾客。  宗清一一为她介绍,奇怪,就是没有姓章的年轻人。  玉钦有点失望,坐在一个角落喝酒,气氛热闹,做旁观者都觉有趣。  门铃响,玉钦因坐得近,所以听得见,原来有人比她更迟。  她起来开门。  门外是一个神清气朗的年轻人,笑容可爱,问道:“你是郭宗清?”  “不,我不是,我是她朋友洪玉钦。”  “我叫章孝仁。”  玉钦不由自主叫起来,“啊!”姓章的小生,“请进来,请进来。”  也许,镜子还可以告诉她,下次六合彩头奖号码。  玉钦帮着照呼章小生,半个晚上下来,两人已经谈得很熟络。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  宗清看到这个情形,故意冷落他俩,制造机会,让他们好好的谈。  玉钦笑说:“这样高兴,我真应时常出来。”  “真的?明晚如何,明晚可有空?”  玉钦很欣赏他的爽快,即时回报:“一言为定。”  那夜,章小生送她回家,她进门,踢掉鞋子丢下皮包,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玉钦对镜子说:“我真的感激你。”  镜不语。  玉钦走过去,摸一摸玻璃,镜中人的手与她的手接触,她看到自己一脸狐疑。  玉钦深觉不妥。  她低呼,“你不在了,你已离开了这面镜子。”  她现在只照到她自己。  玉钦颓然,坐下片刻,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  镜中人已经进入她体内,洪玉钦与她原有的智慧,终于二合为一,她想通了。  玉钦跳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华南女校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它的学生不但功课优秀,长得也漂亮,传说有电影导演闲时等女生放学,挑选下一套片子的女主角,这也许不是真的,但一群年龄身段相仿的少女笑笑讲讲地走过,确是美丽风景。  陈淇淇却不是她们其中一员。  她从来不是一个显眼的孩子,个子比较小,皮肤比较黄,十七岁多了,看上去还似初中生,头发剪一个很普通的式样,文静谦和,噫,在今时今日,这种品格未必算是美德呢。  淇淇同班同学出色的多的是,她们组成一党,连群结队的看戏打球跳舞,都发育得十分完美,眼睛头发皮肤都似会发出眩青春光芒,最漂亮的那几个叫吕学仪、华淑君、陈哲芳与黎昌意。  她们完全不把淇淇放在眼内。  或者应该说,故意不把淇淇放在眼内。  每个学期总举行无数测验、段考、大考,到了这种关头,谁也不能不注意陈淇淇,她除了第一,没有拿过其他名次。  各科老师叫到她的名字,都似自心底笑出来,声音变得好温柔好温柔:“陈淇淇,各位同学请参阅陈淇淇的卷子。”  吕学仪最生气。  “也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当然一门心思做功课,有什么稀奇,就会拍老师马屁。”  华淑君也不好相与,“学校好像是她开的似,就差没把她的照片印在校徽上。”  大家咕咕地笑。  也许,社会上的明争暗斗、互相倾轧,就是从这么早期开始的。  陈哲芳说:“真想教训教训她。”  “总有办法的。”黎昌意很赞成。  比较起来,淇淇十分孤立。  其余的同学为免得罪这一党,除出借笔记之外,也不大与淇淇来往。  淇淇似不介意,每日默默来上学,默默留在图书馆内做功课,又默默离去。  她整洁、聪敏、乐于助人,老师们不明白为什么陈淇淇人缘欠佳。  教师甲感慨的说:“这与人缘有什么关系,她拥有的其他人没有,当然引起嫉妒。”  教师乙问:“其他人为什么不学她那样痛下苦功?”  “问得好,”教师丙笑道:“他们做不到,是以更加妒忌。”  恶性循环,到了毕业班,淇淇几乎连个说话的同学都没有了。  但功课那么紧那么挤,说不说话,都无关宏旨。  吕学仪她们那堆人约好在一起温习,读得累了,突发奇想。  她说:“能使陈淇淇拿红字就好了。”  华淑君说:“不可能的事想它作甚,第三次大战爆发,大西洋干枯,还没轮到她不及格。”  “有办法的。”  “小姐,”黎昌意劝说:“先温好功课再说吧。”  “使她的注意力转移不就行了?”  “这六年同学下来,你也该了解陈淇淇的意旨力不是普通人的意旨力。”  “她没有男朋友。”陈哲芳忽然放下书本。  “这不是新闻了,陈淇淇也许还未曾与父兄以外的成年异性说过话。”  吕学仪说:“让我们替她找一个男朋友。”  “你在说什么?”  “只有一名十全十美的男生可以令陈淇淇的注意力转移。”  陈哲芳的兴趣来了,“什么叫十全十美?”  “家底好、学识好、相貌品格一流,有品味,手段大方,具幽默感,懂得玩,开一手好车。”吕学仪一口气宣读出来。  其他三个女孩子哗地一声,“他在哪里,为什么要介绍给陈淇淇,介绍给我岂非更好!”  吕学仪说:“别傻了,哪里有这样的真人。”  “什么?”  华淑君叫起来,“我明白了。”?  吕学仪说,“你来解释。”  “我们假设有这个人,而这个人又对陈淇淇有意思,使她心猿意马,疏忽功课。”  陈哲芳抢白,“由你来扮演这位小生?”  “不,他是一位笔友。”  黎昌意呵一声:“我也明白了。”  陈哲芳沉默一会儿,“作弄陈淇淇?”  “当然,由我们创造一个人物,然后写信给陈淇淇,等她的回信,再去信,再等她回信……多好玩。”  黎昌意犹疑,“这──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信寄到她家去,她不爱就拉倒。”  “她不会不回的。”  “你怎么知道?”  吕学仪说:“陈淇淇寂寞透顶。”  她们说得对。  淇淇的确有一颗寂寥少女心。  一个人总有空下来的时候,淇淇害怕这些空档,因为她没有其他的事好做,于是将功课读了又读,背完又背,直至一日,她去开信箱,收到一封信。  象牙白毛边大信封,姓名地址用钢笔书写,墨水是一般人罕见的紫蓝。  她拆开来,信这样写:“淇淇,你不认识我,但是我们却几乎天天见面,大学堂的建筑系校舍就在华英女校隔壁,不要奇怪最终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过来与你打招呼。我的名字叫林钦浓,下次,我再告诉你关于我的事情。”信末附着地址。  淇淇呆住。  对于应付这样事宜她一点经验都没有。  信写得那么好,字迹那么漂亮磊落,她决定把信收藏好。  过两日,她收到第二封信。  “淇淇,愿意先与我做个笔友吗,我知道你喜欢静,喜欢看书,喜欢苦味巧克力糖,以及紫色毋忘我花。”  淇淇十分震惊。  他倒底是谁?  接着有人送了一盒巧克力与小小一束毋忘我上来。  这是淇淇第一次收这种礼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内向的她仍然提不起回信的勇气。  “淇淇,我并不即时希冀得到你的来信,也许,我不应当扰乱你宁静的生活,在适当的时候,你一定会写一两个字给我。”  “淇淇,今日看见你给我意外的惊喜,没想到一条普通缎带会给你添增这么多俏皮。”  “淇淇……”吕学仪这样写:“今天教授称赞我的功课,你一定会代我高兴。”  华淑君说:“我们都快成为情书专家了,陈淇淇那边却一点音讯也没有。”  吕学仪顶有把握,“快了。”  陈哲芳笑,“吕学仪好似陈淇淇的知己。”  黎昌意说:“敌人比知己更了解你。”  华淑君问:“你不觉得此举无聊?”  “举手投票,小数服从多数,觉得幼稚者请举手。”  四人中没有人举手。  吕学仪说,“可见陈淇淇这个人犯众怒。”  淇淇在收到第七封信之后终于覆信。  “钦浓同学,多谢厚意,我是一个很寻常的中学生,不值得你的欣赏,但愿意与你做朋友,你是我的学长,我想,也许在功课上可以向你请教……”  吕学仪把这封信举得高高,大声朗诵,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华淑君惋惜地说:“聪明的她居然相信有这个人。”  陈哲芳说:“怎么不相信,他喜欢蓝色与白色,念建筑系第三年,比她大四岁,他有一个哥哥,经已移民,他此刻与父母同住,毕业后将成为父亲的合伙人,去年,他曾到地中海旅行…我们可以改行去写剧本。”  吕学仪赞道:“我们的集体创作还真不赖。”  黎昌意说:“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有四个才行,否则徒然害我们打破头。”  “来,让我们继续。”  写功课还真不见她们这样勤力。  淇淇却真的与林钦浓这个人做了笔友。  三个月后,她对他已经相当熟悉,几达无话不说的地步,连吕学仪都诧异;原来陈淇淇内心这样温柔,她的信诚恳、自然、充满感情。  吕学仪说:“如果真有笔友,可能会被她感动。”  华淑君困惑地问:“最终我们打算怎么做?”  “当着她的脸,拆穿这件事,把信丢回给她,打击她。”  陈哲芳说:“我们又不是真的恨她。”  吕学仪说:“可是,她老令我们没脸。”  “她只不过不参加我们这一派而已。”  吕学仪问:“要不要停止这个游戏?”  “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她们没有停止。  说也奇怪,淇淇的脚步开始轻松,心情明快得多,以往少用装饰品的她,此刻却会选用颜色比较鲜明的围巾或是丝带。  本来老师会禁止学生用这样的东西,但这是陈淇淇呢,大家都破例维持缄默。  淇淇最近的嘴角时常带着一个微笑,为什么?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淇淇会想:哎呀,林钦浓也许就在附近,他也许看得到她,所以背脊要挺一点,书包要拿得好一点,不可出现垮垮的样子。  生活中多了这一点调剂,她的脸色红润许多,姿态也活泼起来,功课益发生色。  吕学仪呱呱叫,“不做假笔友了,劳民伤财,简直似扮小丑娱乐陈淇淇,她的功课没受影响,我们倒吃了亏。”  华淑君也说:“我同意暂停。”  陈哲芳:“我也是。”  黎昌意:“我无异议。”  信停了下来。  一个星期之后,淇淇开始不安。  两个星期,她有点焦虑。  第三个星期一开始,淇淇便去信探问。  这些信,其实统统寄到吕学仪的家。  吕学仪当然认得陈淇淇的笔迹,拆都没有拆,搁在一旁。  淇淇收不到回信,十分怅惘。  她又沉默了。  为着什么,林钦浓不再理她?  她开始踌躇,疑惑,精神恍惚起来。  吕学仪看在眼中,“成功了。”她宣布。  不过要陈淇淇自第一名宝座退下,还言之过早。  陈哲芳说:“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她这样天真,很容易被人玩弄欺骗。”  吕学仪仍然对陈淇淇没有半点好感,“谁要去玩弄她。”  也难怪她生气,吕学仪直是班中第二名,不知恁地,棋差一着,缚手缚脚,她用功点,陈淇淇也会用功点,分数始终争不上陈淇淇。  积怨日深,“老师偏心,”她抱怨:“一式一样的答案,硬是给多陈淇淇三五分。”  过一个星期,陈淇淇又写来一封信,寄到吕家,她们一致通过要继续打击敌方,不予理睬。  华淑君说:“还没有到时候,一定要松点紧点,紧点松点,才能控制到她,我最懂心理学。”  吕学仪笑,“将来你的男伴倒是可怜虫。”  大家笑。  一个月后,陈淇淇就憔悴了。  她的心境不复平静,注意力不再集中,性情开始孤僻。  吕学仪扬扬手中的测验卷,“这次她只比我高三分,下次,我可以追上她。”  华淑君说:“下一封信由谁来写?”  “我。”陈哲芳拍拍胸口。  淇淇,你一定很奇怪这个月为何我销声匿迹,我患了急性盲肠炎,进医院修理,原一星期可以出院,不知恁地,伤口发炎,引起高烧,竟缠绵整月。本想托家人替你捎去消息,又怕唐突,淇淇我……  吕学仪笑:“然后,我们找机会告诉她,我们四个人才是她真正的笔友。”  淇淇再一次收到象牙白阿拉巴斯特牌子的信封。  她有点心酸,看,还是不看?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他在明她在暗,她不能随他摆布。  淇淇把信放在书桌上看了很久;他倒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用说,这封信是解释的信。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解释的机会。  淇淇把信拆开来。  才读了三句,她已经原谅了他。  林钦浓用幽默的笔法,写出他在医院中其实是相当可怕及痛苦的经验,看得淇淇又惊又笑。  这其实是陈哲芳个人经历,哲芳去年因急性盲肠炎入院,她一早想把过程记录下来。  淇淇读完信,心头有种暖洋洋感觉。  她叹口气,太关心这个陌生人了,她甚至没有见过他,但是,她身不由主的走到街上,在熟悉的花店里挑了一大束白色的香花,当中夹一枝小小紫色毋忘我,写上地址,差人送去。  收花人是吕学仪。  店员问:“有没有林钦浓先生?”  她答:“有,我是。”  店员眼睛睁得大大。  吕学仪关上门,把信封信纸取出来,写道:“淇淇,送我花束,大概是表示接受我的道歉吧。”  吕学仪握着笔抬起头来,鼻端尽是花香,真有一个笔友也不错呵,同陈淇淇通信时,一点芥蒂也没有,信中也透露了她们四个顽皮女孩不少心声,为什么在现实世界里,她们不能做朋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生活里有太多的利害冲突,使他们无法和平共处,吕学仪叹口气。  这个游戏得以持续到今天,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有话想倾诉,信中人物虽然虚构,但是,感情是真的,所以淇淇受到吸引,一如小说读者。  淇淇的信念又恢复了,她甚至在信中大胆的问:钦浓同学,我们是否可以见面?  一日下课,吕学仪留下来打网球,赛后在更衣室碰见陈淇淇。  本来同班同学的见面机会甚多,她俩却一直不交谈,通常只会爱理不理的点点头。  这天吕学仪却主动开口:“你身上那件小背心好看极了。”  淇淇要看看左右才弄清楚是与她说话,她定定神,“我通常穿背心当胸衣。”  吕学仪咕咕地笑,“一定很舒服,我不行,我太伟大了,需要实力支持。”  淇淇没想到她这么滑稽,不禁笑出来。  一笑真的可以泯恩仇。  当下两个女孩子的敌意竟然去掉薄薄一层。  淇淇讪讪道:你好像每星期都练球。”  “你也应该玩,正是长高的时候,运动有益。”  这时华淑君进更衣室,打断她们话柄。  淇淇离去。  华淑君睁大眼睛问吕学仪:“我有没有看错,你同陈淇淇说话?”  “是的。”  “为什么?”华淑君大惊小怪,“你是我们的领队,你要坚持立场。”  “我发觉陈淇淇也是一个人。”  “怪人。”  “不,她也有幽默感,她也懂得笑,她送花给我呢。”  “鬼才送花给你,人家是送给林钦浓同学的。”  “她的信写得真好。”  “你也不赖呀,彼此彼此。”  吕学仪说:“也许我们的偏见太重了。”  华淑君不出声。  少女们略见软化的心在第二天又刚强起来。  在英国文学课上,老师发卷子,一句话又粉碎了缓和的情绪。  老师真不应该当着整班的同学说:“吕学仪你完全错解了卷子第二题题目,扣分很重,陈淇淇答得很好,你与陈同学谈谈,她也许会帮到你。”  陈淇淇低头不语,吕学仪却觉得一边脸颊麻辣辣,似有火在烧。  一下课她就到教务室去,很不客气的对老师说:“我对文学没有天份,我想掉了这一科,改修别的。”  老师看着倔强的学生,“我适才不过以事论事而已。”  “你毋需当众压一个学生来抬捧另一个学生。”  “我绝对没有这样做。”  “我想见校长。”  老师叹一口气。  没想到事情闹这么大。  事后黎昌意怪吕学仪,“你怎么了,都快毕业了,还搞这么多事。”  “我讨厌这个愚昧的女教师,”吕学仪愤忿不平,“三十多年前中学毕业,只念过两年师范,便出来执教,心胸狭窄,目光如豆,又适逢更年期,她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们?”  黎昌意说:“算了。”  “什么算了,众人还把她捧成万世师表,我就不服气,她不结婚又不是为学生,为什么要我们报答她?生活清苦是因为为负担重,为什么要我们感动?她喜欢陈淇淇,陈淇淇像她。”  黎昌意笑,“陈淇淇才不像她,陈淇淇有林钦浓。”  这件事经过家长与校长努力调解,总算平息下来。  吕学仪却再也没有与陈淇淇说过话。  但是她们没有忘记写信。  很多人都说,中学同学往往是一个人的最好朋友,淇淇觉得她没有福气。  老师越称赞她,她越是孤立。  偏偏老师为了惩戒吕学仪,统统站到陈淇淇这一边来,淇淇叫苦,幸亏快要毕业,这样日子确难熬。  她在信中向林钦浓透露一二,“校园已经有严重政治,真怕出到社会,应付不来。”  吕学仪把信交给华淑君,“你来答。”  “暂时休息吧,大家都要考试。”  这是中学生最后一次考试,之后她们便要进人另一阶段,同学之间也许永不见面,有人要出国,有人找工作,更有些要跟家庭移民,各散东西。  每个人到了这个阶段,都会有所留恋。  吕学仪却决定在这个时候向陈淇淇摊牌。  黎昌意说:“我们好好的跟她说明白。”  “才怪,”吕学仪冷笑,抱手在胸前,“我会尽情讥笑她。”  华淑君说:“你才做不出,我们这四个人最心软的其实是你。”  吕学仪哼一声,“我当这个是侮辱,不是赞美。”  陈哲芳问:“你打算怎么办?”  “由林钦浓约陈淇淇出来见面。”  戏,终于演到高潮了。  其余三个女孩子沉默。  吕学仪摊开信纸,“淇淇,我们到了正式见面的时刻了,星期六(十四号)下午四时,我在女皇公园铜像下等你,我一向准时,但不介意女伴迟到十分钟。”  她们把信寄出去。  吕学仪说:“有得她忙了。”  她猜得不错。  淇淇接到邀请,心情激荡,女孩子要盘算的不外是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讲什么话,淇淇更多一层心事,她怕林钦浓失望,也怕自己失望。  林钦浓是见过她的,但近距离相处又是完全另外一回事,淇淇害怕,又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那一天,四个女孩子比淇淇更早到,三点半就已经躲在皇后公园铜像对面的树丛里等待。  吕学仪说:“让她呆等半个小时,我们才出去。”  “不,”华淑君说:“她一来我们就向她解释。”  “明天考地理,会不会影响她失分?”。  她们屏息等候,准四点钟,陈淇淇来了。  她打扮得一如平常般朴素,吕学仪心中很佩服她,倒底不是个轻佻人物。  “她会很失望很失望。  吕学仪不出声,这次恶作剧也许太过份了。  “出去吧,出去向陈淇淇道个歉。”  吕学仪点点头,自树丛中站起来,向陈淇淇走过去。  淇淇转头看到她们,十分意外,“你们也在这里?”  四人唯唯喏喏,“真巧,你呢,你来干什么?”  “我来见我的笔友,”淇淇笑答:“他迟到。”  人家面面相觑,“呃,他也许永远不会来了。”  “不会的,”淇淇十分有信心,“他不是失约那种人。”  吕学仪真正的难过了,“你来见林钦浓?”  淇淇错愕,“你怎么知道?”  吕学仪说:“让我来解释,世上其实没有这个人──”  “你说什么?”淇淇笑,“他已经来了,”淇淇站起来向她们身后挥手,“我们在这一边,请过来。”  吕学仪,华淑君、黎昌意、陈哲芳四人齐齐转过头去,顿时张大嘴合不拢来。  她们不相信她们的眼睛。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白衣篮裤,笑容可掬,同她们笔下的林钦浓一模一样,活生生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近。  吕学仪喘起气来,她伸手拧一拧自己的脸颊,觉得刺痛,才知道不是做梦。  “老天!”陈哲芳低呼,“这怎么解释?”  一边淇淇已经迎上去与他握手,两人寒喧几句,淇淇要把他介绍给同学,那小生却笑说:“我们早已经认识了,老实说,鼓励我写信的,正是这四位小姐呢。”  华淑君膛目结舌一个字说不出来。  黎昌意鼓起勇气问:“你倒底是谁?”  那小生笑,“我?我是林钦浓呀,念建筑系第三年,比淇淇大四岁,有一个哥哥,已移民”  淇淇笑,“你在干什么,背家世?走吧。”  他们向同学道再见,缓缓走远,留下惊骇莫名的四人组。  吕学仪她们一行四人一直没有弄明白这件事,究竟是陈淇淇调过头来耍了他们,还是她们弄假成真,变了一个林钦浓出来。  没有人知道。  毕业后,四人也并没有再聚头,在社会里失散,再也没有人提起笔友这件事。
  有些男人,在婚后才慢慢变质,但有些,在婚前已经不对劲。  丽纷觉得她的未婚夫朱永昌最近的行为学止怪诞莫名,他肯定有重大的心事,解决不了的问题,否则不会变成这么孤僻、消沉,他的精神不能集中,点点小事就暴燥起来,吼叫、发脾气,跟着道歉、内疚,但不久又再犯,又一个恶性循环。  永昌不能控制情绪。  丽纷是佛洛依德的信徒,她不相信有人天生喜欢这样折磨自己,永昌心底一定有个解不开的结。  但是他不肯向她透露,不想叫她帮忙。  丽纷只得抽丝剥茧,把事情往回想,寻找线索。  她与永昌认识已经良久,大学四年同学,他念英国文学,她修美术,双方的家境小康,永昌只得一个寡母,丽纷的父亲过世也已有十多年,两个人的背境十分相似,因此相处得十分融洽。  永昌十分内向,没有朋友,与同学也不大谈得来,开头,丽纷以为他生性孤僻,稍微熟稔之后,发觉他幽默感丰富,乐于助人,好学,用功,有许多许多优点。  在开头的一段时间,丽纷颇为主动,她先伸出双手,对永昌表示好感,约会他,探访他,关心他。  到了中段,永昌热烈回报,他们俩恋爱起来。永昌是个温柔的好伴侣,丽纷时常觉得她比别人幸运。  永昌永远把她的事当作他的,尊重她,以她为先,他细心,从来不忘记她的生日,他器量大,不与颇有点小姐脾气的丽纷计较,忠实,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孩子一眼。  还有,毕业后找到理想工作,永昌已开始储蓄,他显得十分有计划,本身相当节俭,对丽纷却颇为大方。  这样理想的男孩子,已经濒临绝种。  因此当永昌向她求婚的时候,她一口答应。  永昌当时说:“给我一年时间,丽纷,明年今天我将准备好一切。”  丽纷快乐的答:“永昌,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想起来,他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变了。  他的眼神先起变化。  看着丽纷的时候,往往带着旁徨神情,丽纷察觉,笑着问他:“怎么,有什么矛盾,是否想悔约?”  他会勉强的笑,失去平日的幽默感。  他时常呈现一种痛苦的表情,无故眼红,拉着丽纷的手不放,份外依恋。  丽纷完全不明所以。  明年就要结婚,还有什么忌讳,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渐渐他连与丽纷相处的时间都逐渐减少,下了班不知忙些什么,丽纷想要看一场电影,他推得掉就推,推不掉坐在戏院里则发呆。  以往精神百倍的他,如今时常瞌睡。  三四个月后,丽纷就发觉他不再是从前的朱永昌。  这里边一定有因由。  丽纷决定先从伯母身上打探。  然后发觉,朱伯母也变了。  丽纷肯定朱伯母知道内情,伯母有点慌张,但见到丽纷,又表示安慰高兴。  “你特地来看我?永昌不在家。”  “永昌最近忙些什么?”丽纷索性开门见山。  “没有呀,大抵是公司加班。”  “不是,最近仿佛有私事困扰他。”  “丽纷,永昌心目中可只有你一个人。”伯母紧张起来。  看样子朱伯母护短要护到底,丽纷笑一笑说:“伯母,有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忙。”  伯母握住丽纷的手,“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做什么,永昌保护你还来不及呢。”  “我可以承担的事很多,我的意旨力十分坚强。”  朱伯母很感动,“永昌能够娶你,真是福份。”  但是,永昌不肯把秘密摊开来讲。  丽纷集中了所有令永昌失常的可能因素。  (一)他身体健康出了问题,瞒着家人,不想说出来。  (二)他有旧爱,她最近重新出现纠缠他。  (三)他不想结婚。  (四)工作,亦即经济发生困难。  (五)有了新欢。  经过仔细留神打探,以上所有理由都被推翻。  朱永昌的健康全然没有问题,百忙中他主动抽时间出来做全身检验,他对丽纷说:“婚前岂止要验血那么简单。”  医生的报告来了,他连蛀牙都没有。  报告且存在丽纷处,由她保管。  永昌认识丽纷的时候,才二十岁,假如他有旧爱,应当是小学或中学同学,那么朱永昌未免太早熟了,没有可能。  而且,朱永昌可能是丽纷所认识,最渴望成家立室的人。  即使情绪如此波动,他还口口声声说:“丽纷,我会出死力保护我们的家,不容任何人来伤害它。”说到激动处,落下泪来。  丽纷也知道朱家经济情形良好,朱母的老佣人始终跟在身边,老人家也不勉强小两口同住,讲明他们看中那一幢房子,尽管出声。  除非永昌找到新欢。  聘请私家侦探查一查就大放光明了。  但,如果要出到这一招,还不如分手的好,既到分手地步,还何用查探真相?  唯一可做的,似乎便是静静等候事情有较好的转机。  但是永昌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说:“丽纷,我发觉你不再信任我。”  “你太多心了。”  “有什么事,你应当直接对我说。”  “你准备告诉升了,像每个星期一同三下午,你去了什么地方?”  永昌大吃一惊,“你偷窥我的行动了!”  “你的秘书说你出外学习德文,但是歌德会所说没有收过你这样的学生。”  “你还知道多少?”  “我还知道你精神恍惚,会影响工作,问题迟迟未能解决,使精神更加受损,永昌,一人计短,也许二人计长,坦白出来好不好?”  “不!”  “永昌。”  他把激动的情绪按捺下去,“我没有事。”  丽纷故作轻松,“你不是染上什么怪癖吧。”  “丽纷,”他忽然紧紧拥抱未婚妻,“无论怎么样,我要你相信,我爱你永远不变。”  “真是孩子气,”丽纷拍他的背脊安抚他。  “丽纷,我们明年一定可以结婚。”  丽纷不出声。  他有要紧事瞒着她。  丽纷并不相信夫妻两人要百份百坦白,老老实实,要瞒就瞒得没事人似,段数最高,千万不要像朱永昌,瞒得神情大异,汗流浃背。  以前与永昌相处最开心,最近的约会又苦又闷。  丽纷像一般年轻的女子,工余希望有足够的娱乐松弛神经,她开始惆怅地想,感情开头得太顺利了,未必是好事,现在就得受点折磨。  当永昌没有空的时候,她就找女朋友出来逛街喝茶。  女友们不是不觉得奇怪的,准新娘,应有千百样愉快的琐事待办,怎么会有暇会友。  “礼服挑好没有?”  “我不打算穿纱。”  “一生人只有一次,不穿会后悔的。”  “几时请吃喜酒?”  “旅行结婚,一切从简。”  “别太简单了。”有人惋惜。  “也许人家早已装修好十四间睡房的华厦。”笑。  “丽纷,”有人看出来,“为何闷闷不悦?”  “没有没有。”丽纷否认。  “婚前患得患失也并不稀奇,倒底是完全簇新的生活方式,需要努力适应。”  “嗳,之所以现代人很少结婚结得欢天喜地也是这个道理。”  有人发牢骚,“所有负担照旧,还要多个人服侍。”  “别吓唬这位准新娘。”  丽纷怔怔的。  她一直以为她了解永昌,两人可以两位一体地过活。  太高估自己了。  她倒底知道他多少?  在某种压力底下,永昌原来会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她对他的爱,又经不经得起试炼?她打算为他牺牲多少?  一千个问题一齐涌上心头,使丽纷食而不知其味。  “丽纷,你怎么了,不大投入似的。”  丽纷连忙抖擞精神,把一干女友敷衍过去。  回到家中,疲倦不堪,淋了浴,躺在床上继续思索刚才的问题。  她愿意为永昌承担什么?难保永昌不再问同样的问题。所以他不肯把秘密透露出来,他怕她知道后会离开他。  天,这是一件什么样的大事?  丽纷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电话铃响了。  是永昌。  “我刚才找你。”  “我出去与女友聚会,有要紧事吗?”  永昌叹一日气,“丽纷,我们提早结婚如何?”  “你考虑清楚了?”  “我不能失去你。”  “没有人说你会失去我。”  “这样下去我会的。”  丽纷啼笑皆非,“永昌,倒底发生什么事,何必亲手造成不可冰释的误会?”  “我已同母亲商量过,这件事,一定要告诉你。”  丽纷心头一松,“我晓得了,你已有一个五岁大的孩子。”  “不要开玩笑,你应该知道我内心痛苦到极点。”  “倒底是什么大事?这个疑团闷在我心中已有多月。”  “我马上来。”他挂上电话。  丽纷庆幸母亲打牌去了,不到深夜不会回来,他们有的是详谈时间。  她换上舒服简单的衣服,备下茶点糖果。  永昌过廿分锺就到了,一进门,丽纷发觉他于思满脸,精神萎靡。  “永昌你看你。”她怪心痛的说。  朱永昌深深叹一口气,“过来,说,说你爱我。”他伸手拉她。  “是,”丽纷由衷的说:“我关心你,我爱你。”  “丽纷,我不应该试炼你。”  “来,我不怕,放马过来。”丽纷佻皮的说。  “丽纷,你听过这个故事便笑不出来了。”  丽纷沉默,“你可要喝杯茶?”  “给我一杯威士忌加冰比较适合。”  “这么坏?”  “你且坐下。”  丽纷把酒递给他之后,轻轻坐下。  “丽纷,家父并没有故世。”  丽纷蓦然抬起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朱伯父,他在何方?太奇怪了。  永昌说完这句话之后,没有勇气再说下去,用双手掩着脸,喉咙发出**的声音来。  丽纷倒反而放心了,事情原来与永昌本人无关。  “而且我不是独子,我还有一个哥哥。”  丽纷忍不住问:“他们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打算来参加婚礼?”  永昌不作声。  丽纷问:“是否他一早离家出走,抑或已与伯母离异?”  永昌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额角的青筋涌现,“不不,丽纷,不止这么简单。”  “你慢慢说,别心急。”  “丽纷,我没有办法说,”永昌站起来,“请原谅我,我稍迟再来,请多给我一次机会。”  “永昌!”  他一声不响开门出去,丽纷本来想追,但随即觉得他需要时间把整件事想清楚。  他已经走了第一步。  他已经说了一半。  永昌的烦恼与他父兄有关。  这还是永昌第一次提到他的父亲及兄长,从前,他只对丽纷说,他的父亲已经去世。  他的父亲究竟什么身份,在什么地方?为何引起永昌这么大的困惑?  丽纷一直在家里等,好一个寂寞的下午,这个时候,她又巴不得母亲快些打完牌早点回来。  正在无聊,门铃震天价响起,丽纷放下茶杯去开门,是永昌,他轻声说:“我现在就告诉你。”  丽纷让他进来坐下,永昌取出一只黄纸信封,递给她,疲倦的说:“你看吧,一看就明白。”  丽纷打开信封,取出一份发黄的旧报纸,日期在五年前的九月,头条:“藏毒案被告父子朱子长及朱永盛分别判六年及五年徒刑”。  丽纷的双手剧抖起来。  朱子长及朱永盛,这两个人是谁?她猛地抬起头来。  只听得永昌用很平静的声音说:“我父亲及大哥。”  丽纷呆住,她完全明白了。  “他们在狱中服刑,大哥下个月出来,我不得不对你坦白,丽纷,抱歉瞒你这么久。”  太不公平了,丽纷握着拳头,“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我怎么说?难道认识你第一天就叫:我父亲是毒贩我大哥是从犯?”  “朱永昌,这之后有的是时间,你心知肚明。”  “我怕你离开我。”  “这一切明显地与你无关。”  “有,有关系,有血统关系,一个是我生父,另一个是我胞兄,你将会是我父的媳妇,我兄的弟妇,你受得了吗?丽纷,我们的孩子也脱不了关系,有一个犯罪的祖父。”  丽纷怔怔的看着永昌。  “所以一直瞒着你。”  “叫你为他们的过失蒙上耻辱,太不公平。”  永昌说:“丽纷,我明白你的心倩,现在,我要说的都已说完,轮到你受罪了,你在这件事中,更加无辜。”  丽纷心神已乱,她该怎么办?  永昌却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丽纷,你要抉择,这个心理担子不轻。”  丽纷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此刻我俩已经宣布了婚讯,牵涉到家人的面子问题。”  永昌悲哀的说:“我是那么怕失去你,曾经想瞒你倒底,又多次到狱中与他们商议,叫他们永远不要跟我联络,父亲已经答应,大哥不肯,他定要回来照顾母亲。”  丽纷不响。  “然后我接受了命运安排,母亲叫我对你言明。”  丽纷呆呆的想,她为什么不似电影或小说中那些伟大的女角,扑上去抱住男伴,为他牺牲一切?  她倒并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看样子这个家庭的成员十分相爱,最大困难是日后与他们相处的问题。  只听得永昌说:“不管他们在社会上犯了什么错,我父亲是个好父亲,我大哥是好兄弟。”  她可以与他们和睦相处吗?她不怕他们染污永昌?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旦嫁入这样复杂的家庭,必然烦恼无穷,她应付得了?  与其日后在不愉快的情况下分手,不如此刻早早抽身。  “丽纷,丽纷。”永昌叫她。  “我十分疲倦,想早些休息。”  永昌再次告辞,低着头,无奈而悲伤。  丽纷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忍受着强烈头痛。  她忽然好像已经与永昌私奔到远方没有人认得的地方,已经结了婚,遇着愉快的生活。  没到一会儿,朱氏父子找上门来,一定要强自入屋,丽纷两手推着大门,不让他俩进来,奈何力气不敌,被推倒在地,一抬头,看到两张狰狞的面孔。  丽纷自床上跃起,惊叫,一身冷汗。  她母亲进来问:“干什么,做噩梦?”  原来已经睡着。  丽纷用手搓搓睑,沮丧地叹口气。  这原来不是她的恶梦。  永昌管永昌,她管她,她又不是朱家的人,脱离永昌,就可以脱离这一切。  永昌说得对,现在轮到她受折磨了。  她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知道了又如何?  一天下班时分,传达处通知她,有人来找,丽纷走到门口,发觉是永昌的母亲。  “朱伯母。”她延她进办公室坐下,关上门。  “丽纷,你憔悴了。”那温柔的妇人说。  朱伯母才是至大的受害者,丽纷惭愧地低下头,在这件事里,她表现得太差。  “丽纷,我有一个请求。”  “请说。”  “我不敢勉强什么,但希望你仍然把永昌当作一个朋友。”  “我们一直还有联络。”  “曾经一度,我们奢望你会成为朱家媳妇。”  丽纷苦笑。  “我大儿子永盛已经回家了,我们打算替他……洗尘。丽纷,你要不要见见他?”  丽纷僵在那里。  “他已经受到惩罚,丽纷,你会发觉他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这可怜的母亲。  “最近我一直很忙。”丽纷硬起心肠说。  朱伯母默默头,她忽然之间疲态毕露,“是的,我明白,你是一个能干的女孩子。”  她站起来告辞。  丽纷把她送到门口,朱伯母哭了。  丽纷也落下泪来。  丽纷已经用行动表示了心意。  下班后,丽纷没有回家,节目一连串下去,喝过下午茶之后跟大队去看电影,人人为那出闹剧笑得人仰马翻。喘不过气来,丽纷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她情绪十分低落,但仍然同他们一起吃饭。  熬到深夜才归家,一反常态,从前她最怕热闹。  母亲在等她门,“永昌找过你。”  丽纷只点点头。  “你们俩有什么不对?”  丽纷不出声。  “无论如何,现在还来得及。”母亲看她一眼。  丽纷呆呆看着天花板。  “照我看,永昌是个十全十美的对象。”母亲进房去了。  现在,丽纷还得替永昌守着这个秘密。  电话铃响。  丽纷接过问:“永昌?”  那边说:“我是永盛,丽纷,我们没有见过面。”  丽纷只觉害怕,拿着电话发呆,保不住几时这个人会找上来敲门求见。  “对不起打扰你,请恕我冒昧。”  丽纷不敢说话,亦不敢摔电话,只怕得罪他。  “给我五分钟让我说几句话好吗?”  丽纷渐渐恼怒、她不想听,无论他说什么,永昌都是他害的,他没有资格发言。  “永昌在我建议下办了移民,丽纷,你们会有前途的。”  丽纷终于开口,“有什么事,永昌会对我亲口说。”  “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请不要惩罚他。”  丽纷实在忍不住,“那么,这难道又是我的错?”  说完之后,她觉得背脊凉飕飕,那样的人,什么做不出来,犯不着同他起争执。  只听得他说:“我只想帮永昌。”  丽纷说:“再见。”  挂了电话她才说出心中之话:“你不害他已经很好了。”  丽纷已经累得不能说话,电话再来的时候,她明知是永昌,也没有再去听。  过了两天,她见到永昌,他同她说:“他们烦得你很厉害?”语气十分歉意,却又无责怪家人之意。  丽纷抬起头看着他,“永昌,我肯定世上有比我勇敢坚强的女孩子。”  永昌一怔,立即明白她言下之意,虽在意料中,也不禁一阵心酸,他别转头,不出声。  丽纷说:“我不想挑战自己,永昌,原谅我。”  “我明白。”  “我想我不可能接受他们,恕我不能爱屋及乌。”  “不是你的错。”  永昌握住她的手,手指越收越紧,丽纷应该觉得痛,但没有缩手,比起精神上的强大痛苦,这不算什么。  “我希望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对象。”  永昌缓缓松开她的手,他低声说:“我不认为我做得到。”  不知恁地,丽纷哭起来,用手帕捂住面孔,不住抽噎。  永昌完全明白她的心意,“丽纷,不必内疚,你没有义务背上十字架。”  “永昌,对不起。”  “我了解你的处境。”  情侣分手,原本有一千一百个原因,要过了一段日子,丽纷才明白,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爱得不够。  她一向以为自己深爱永昌。  其实不。  因这件事证明了她的懦弱,她完全经不起考验,她不适合永昌的环境,但丽纷也弄清楚,她并不是受害人。  这个时候,大半年已经过去了。  永昌已经许久没有同她联络,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丽纷碰见他们一家。  是朱伯母先与她打招呼。  丽纷一抬头,先看到个非常英俊神气的年轻人,骤眼看有点像永昌,她立刻知道他是谁。  这时候永昌过来介绍,“我大哥永盛。”  丽纷连忙向各人招呼,注意到同桌有位打扮艳丽的女郎,是永昌的新欢?丽纷有点心酸,也替他高兴。  永昌仍然是最了解她的人,马上轻轻说:“是我未来大嫂。”停一停,又问:“好吗?”语气中一丝敌意都没有,同任何时间一样温和。  “很高兴见到你们。”丽纷说。  “我送你下去叫车子。”  永昌一直陪丽纷走下去等车。  他说:“家父下个月与我们团聚。”  “那多好。”丽纷由衷替他们高兴。  永昌微笑,“再见。”  丽纷也说:“再见。”  但她觉得身体不知道哪个部份已经留了下来,永昌即使肯把它还她,她也带不走,永远不。
  宋小渝十九岁生日那一天,男朋友王兴波请她吃饭。  小渝高高兴兴的出来,饱餐一顿,侍者捧上小小的蛋糕,对着一枝腊烛,小渝在心中许了个愿,吹熄了它。  王兴波问:“是个什么样的愿望?”  “愿我不劳而获,夜夜笙歌,长生不老。”  “我不相信。”  小渝微笑,“你明知故问。”  兴波说:“其实你也无谓执着。”  小渝说:“这话讲得太空泛了,若果是一件事一样东西,我都可以丢开手,但现在说的是我母亲。”  “你母亲同你父亲都极爱你,小渝,你难道还不满足?”  小渝苦笑,“你说得对,他们对我真好,待我如亲生。”  “你也没令他们失望。”  “我们算是母慈子孝。”  “许多人与亲生父母都不能相处得那么好。”  小渝答:“这是真的。”  “而且在他们家生活久了,你越来越像宋伯母。”  “嗳,我自己都发觉了。”小渝摸摸面孔。  “你还有什么遗憾?”  小渝低下了头。  “十九岁了,不要再想那些虚无飘缈的事情。”  小渝不出声,眼睛看着远方。  五岁被宋家收养的时候,她已经在孤儿院内生活了一段时间。  宋氏夫妇从来没有瞒过小渝,一直就让她知道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小渝并不想念生父,只是挂住生母。  她长得好不好看,她有多大年纪,她有什么苦衷,她近况如何?  小渝渴望见她。  许多个晚上,小渝做过类似的梦:有人推门进来,纤细身形,非常年轻,坐在床沿,同她说:“我是你母亲。”  小渝自梦中惊醒,好几次,发觉那人是她养母,小渝总会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她。  十九岁了,小渝感慨的想,一晃眼时间飞逝,毕业后若与兴波结婚,自己都很快会有孩子。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兴波把手按在小渝手上。  “她会不会前来找我?”小渝问。  “要来早就来了,院方存有宋家地址,你们一直住在本市。”  “说得很是。”  “我想问你一句话。”兴波说。  “请讲。”  “假使见到生母,你打算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喝一次茶,聊聊天,偿了心愿,仍然回宋家做乖女儿。”  兴波松一口气,“就这么多?”  “当然,我爱我爸妈,我才不会离开他们。”  “那我放心了。”  那天晚上,小渝因为略见兴奋,躺在床上很久才入睡。  她手上拿着养母送的一串珍珠项练,心中重复唯一的愿望,才渐渐入睡。  第二天早上,小渝收拾行装回宿舍,养父说:“小渝,来,与你说几句话。”  小渝坐下。  养父沉吟一下,才说:“我们知道你想念生母。”  小渝一怔,惭愧地低下头来,她太不知感恩了。  “小渝,这是人之常情,你感情一直比别的孩子丰富。”  小渝握住宋先生的手。  “我们决定派人替你寻访一下,也好偿了你的心愿。”  小渝抬起头,眼眶润湿。  “去上学吧。”  “谢谢父亲。”  “小渝,我们还没有谢你呢,为这个本来寂寞孤清的家带来欢笑热闹,你是天赐给我们的好孩子。”  然而,怎么样找呢,会找得到吗?  功课娱乐两忙,小渝也不是每分钟记着这件事。  星期五黄昏,她打完了壁球,气呼呼上宿舍更衣,打算淋一个浴便回家渡周末。  同房同学早已走了。  小渝用锁匙启门,进房,关上门,刚脱下外套,就听得有人叫她。  “小渝。”  小渝整个人吓得弹起来,猛地转身,发觉床畔安乐椅上坐着一位少妇。  她正凝视小渝,嘴角微微笑,因为神态实在友善,小渝才放下一颗心来。  她禁不住诧异疑惑好奇,“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妇像是不明白,“怎么进来?”她重复反问。  “我开门的时候,室内明明没有别人,我一进来,立刻关上门,你在什么时候进来?”  “我刚刚进来。”少妇答。  “你如何进来?”  “门并没有反锁。”她微笑。  “是吗,你找我?”  少妇很肯定的答:“是,我找宋小渝,你是宋小渝是不是?”  “但是我不认识你。”小渝坐在她对面。  “你不认识我?”  少妇容貌秀丽,非常面熟,举止大方,但不知恁地,说话似打哑谜。  小渝很客气地问:“你倒底是哪一位?”  “你真的不知道?”  小渝摇摇头。  少妇缓缓说:“我姓郁。”  “郁女士,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小渝,我是你的母亲。”  小渝霍地站起来,耳畔嗡地一声,她瞪着这位郁女土,目定口呆。  这时候刚刚是黄昏,室内暮色昏昏,她又没有开灯,一时间小渝如置身迷离境界。  半晌小渝才回过神来,“你是我母亲?”  少妇点点头。  “你搞错了。”小渝说:“家父姓宋,家母姓王。”  “我是你生母。”  不可能,小渝心中嚷:不可能。  “你不是在找我吗,你不是想见我?”  “是,”小渝勇敢地承证,“但你怎么证明?”  郁女士笑了,“真孩子气,还要我提出证据来。”  她站起来,站到镜子前,又招手叫小渝过去。  小渝在镜中照见她们两人,心下就明白了,一式一样高度,一模一样的脸盘子,怪不得眼熟。  “母亲?”  她点点头,“我叫郁介芸。”  “这些年你在何处?”  她惨澹的笑,侧着头,像想找个合理的解释,但半晌作不了声。  她看上去极之年轻,仿佛只有廿多三十岁,保养得很好,虽然眉心打结,但仍然是位美妇人。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总算不难找。”她答非所问。  “我盼望这一天已有很久。”  她不响。  “你不必解释,”小渝说:“我明白你的苦衷。”  “你原谅我?”  小渝答:“现在的观点不一样了,没有什么需要原谅。”  她握紧小渝的手。  “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我还有事。”  “我想详细的跟你谈谈。”小渝恳求她。  “我改天再来。”她掏出手帕掩住眼睛。  小渝不敢勉强,她的情绪似十分激动,迟些怕难以控制,还是让她早些告辞的好。  “我送你出去。”  郁女士放好手帕,“没想到你长这么高了。”  “十九岁啦。”  “当年把你放到孤儿院,你才三岁。”  小渝点点头。  “很吃了点苦吧。”  “没有,我一直很好,五岁就被宋家收养,生活幸福。”  “都因我没有能力。”她低下头,“害你流离浪荡。”  “一切已经过去,不要再说了,我们从头开始如何。”  “小渝,求你一件事。”她说得很郑重。  “请说。”  “不要把我们见面的事告知宋氏伉俪。”  “但是,”小渝有点为难,“我一向什么都不瞒他们。”  “暂时不要,给我一个星期时间。”  小渝考虑了一会儿,“好的。”  “谢谢你。”  小渝打开门,转身取外套,才要送她走,一晃眼,已经不见了她。  小渝在走廊里到处张望,不明她怎么可以移动得那么快。  半晌,小渝才踏上回家路途。  宋太太迎出来,“脸色好苍白,快过来喝碗鸡汤。”  “妈妈。”小渝搂住养母肩膀。  “又要买新衣服了是不是?”  “妈妈,我永远爱你。”  “得了,咦,一双手为什么冰冷?”  宋先生迎出来,“小渝回来了吗,好得很,我们已经得到初步消息。”  “什么消息?”  “关于你生母呀。当年把你抱到孤儿院去的,是一位年轻小姐,她受人所托,把婴儿交到可靠的地方。”  小渝问:“我们是否托私家侦探查办这件事?”  “当然,否则何来门路。”  “有没有找到该位阿婶?”小渝想知道究竟。  “调查还在进行中,我会逐步向你报告。”宋先生笑说。  小渝有点内疚,宋氏夫妇对她这样好,她却把那样的大事瞒着他们,任何人知道了都会心淡吧。  “小渝,怔怔的想什么?”宋太太怪担心的。  “我有点累,我想先睡。”  “好,你去吧。”  小渝倒在床上,心中充满疑团,不知如何开解,顿时唉声叹气起来。  宋太太前来敲门,“小渝,兴波来看你。”  “呵,请进。”  兴波把一大盒糖果放她膝上,小渝连忙打开来吃。  “不舒服?”  “老觉得冷。”  “太累了会这样。”  小渝死守着秘密不说,不知道多辛苦。  “兴波,我这个案真是不幸中大幸,身为孤儿,却不受孤儿之苦。”  兴波苦笑,“与我刚刚相反,我父母双全,却与他们长期分离,父住纽约,母在多伦多,两人都已再婚,且有子女,使我两头不到岸,没人认头。”  小渝说:“怎么倒勾起你的伤心事来了。”  “将来我们结了婚,才算有一个家。”  小渝笑问:“你打算一毕业就成家立室?不用多看看吗,不怕后悔?”  “永不。”兴波把小渝的手放在脸边摩娑。  “现在不流行早婚了。”小渝取笑他。  “各人选择不同,早婚适合我。”  小渝只是笑,她心中充满喜乐,不能形容。  周未过去,返到宿舍,小渝第一件事便是与接待处交待:“如有郁女士找我,请速通报。”  上了一天课,小渝有点疲倦,往小床上一躺,同房同学问:“我们出去吃饭,要不要替你带些什么回来?”  “糯米 。”  “西餐馆子哪来这个,替你带些布甸回来也就是了。”  小渝点点头,笑道再见,便倒下床睡。  这是她的最大坏习惯:嗜睡。  别的同学老是坐立不安,脚底痒,只想往外跑,小渝却一看见床便心欢喜,人家睡三五个小时一般精神奕奕,她呢,非九个钟头不可。  “小渝,小渝。”  小渝朦胧地睁开双眼,谁,谁在床边推她?一留神,她唤出来:“妈妈,你是如何进来的?”  谁知郁女士听到一声妈妈,忽然哭了,泪流满面。  小渝完全醒了,她用手搭着母亲肩膀,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一会儿,她安慰道:“我们可以常常见面,像朋友一样,你可以来我们家坐,我们一定欢迎你。”  郁女士转过面孔,换上笑容,问小渝:“兴波是你男朋友吗?”  “你知道他?”  “很神气的男孩子,并且对你很好。”  “他一直支持我,即使当我很蛮的时候,他也容忍,有时我没有信心,他又不住鼓励。”  “是,看得出来,这是你的福气。”  “我们计划结婚,”小渝告诉她:“你可以放心了吧。”  郁女士说:“我替你带了点心来。”  “是什么?”  “你喜欢的糯米 。”  小渝又一次意外,她是个聪明敏感的女孩子,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妥,但嘴巴不说出来,只是怔怔看着生母,郁女士也看着她。  半晌,小渝笑了,斟出热茶,尽兴的享用点心。  郁女士点点头,“小渝,你这样豁达,我很宽慰。”  “王兴波说我淘气,没有一刻正经。”  “但是他又带头溺爱你。”  小渝笑,摊摊手。  “你没有把我们母女见面的事告诉他吧。”  “没有,每个人心底下深处总有秘密,不一定要说出来,我不相信人与人之间极度坦白,这样反而会伤害对方。”  郁女士吁出一口气,“你这样懂事,我就完全放心。”  小渝忍不住问:“这些年来,为什么到现在才来看我?”  “怕你震惊,怕你不接受,现在你心智成熟,我们相见比较适合。”  小渝说:“幸亏你没有对我失望。”  “我呢,”郁女士问:“我有没有令你失望?”  “当然没有,我心目中的母亲,一直是你这样,年轻而漂亮,又与我谈得来。”  “宋太太更是个理想母亲,她代替我履行天职。”  “她对我真是恩重如山。”  “好好报答她,恭敬从命,侍奉在她左右。”  “我懂得。”  她们母女轻轻拥抱。  最后,小渝对她说:“妈妈,保佑我们。”  郁女士微笑,“你都明白了。”  小渝点点头,“我送你。”  她陪生母走出长廊,走到宿舍门口。  郁女士说:“小渝,你请回吧,那边有车子等我。”  “保重,妈妈。”  “你也一样。”  她向小渝招手,往街角走去,消失在转角处。  小渝哭了。  中文系的同学在门口看见她,“喂,为谁风露立中宵?”  小渝连忙擦眼泪。  回到房内,她还是不住的哭,双眼肿得似核桃。  一向活泼的她,告了三天病假,回家休息。  王兴波得讯大吃一惊,赶来探望。  “小渝,这一阵子你气色真坏。”他端详她。  小渝没精打采,“听你口气,似个看相先生。”  “你有心事不说出来,我要生气了。”  “兴波,陪我玩扑卡牌。”  这时候,宋太太进来说:“小渝,爸爸有话同你说。”  小偷披上外套,与王兴波一齐走进书房。  书房里尚有一位陌生客人。  宋先生介绍道:“小渝,这位是侦探社的郭先生,他有消息给我们。”  小渝看着他。  那位侦探开口:“宋小渝当年由一位年轻女土抱进孤儿院,我们经过查访,发现该位女士已经移民他往。”  小渝静静聆听,王兴波十分紧张地握住女友的手。  “幸亏通讯网十分发达,我们在多伦多市联络到这位女士,她姓欧阳,今年约四十岁左右。”  小渝欠一欠身,“欧阳女士怎么说?”  王兴波更心急,“她是否小渝的生母?”  “不,她只是她的同学。”  宋先生问:“那么,小渝的生母也应该是这个年纪?”  “相信是。”  宋太大说:“那要比我们年轻得多。”  “欧阳女士说,她遵嘱把女婴送入院内,再回头已经找不到女同学了。”  宋先生问:“那么,小渝的生母,叫什么名字?”  小渝心底说:叫郁介芸。  郭先生说:“叫郁介芸。”  “有名有姓,我们可以登启事刊广告。”  郭先生说下去:“因为她们是同学,所以,有合摄的照片,我们已经把它放大,请看。”  郭氏自公事包内取出一张大照片,众人忙不迭传阅。  “哎呀,”宋太太说:“长得同小渝一模一样。”  王兴波探过头去看,“简直就是小渝。”  轮到小渝,接过照片,只见相中人正是生母,与她所见的一模一样。  小渝默默地拿着照片,一声不响,豆大的泪水滴下来。  郭先生说:“我们会继续查下去。”  “有线索吗?”宋先生问。  “欧阳女士记得她那个旧地址,我们可以逐家逐户探访下去。”  “拜托你了。”宋先生说。  “不客气。”郭侦探站起来。  宋家送他出去。  郭氏转过身子来,看着小渝说:“有一句话,照理我不该讲,但又憋不住。”  宋先生笑说:“小郭,你但说不妨。”  “宋小姐,你真正的母亲近在眼前。”  小渝连忙过去抱着宋太太。  郭侦探走了。  王兴波把小渝拉到一旁,“你看,连陌生人都这么说。”  小渝不声响。  “这次查访若果没有结果,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追究。好不好?”  小渝幽幽说:“答案很快就来了。”  “你怎么知道,人海茫茫,找一个十多年前失散的人,如海底捞针。”  “不会的,那小郭是著名的大侦探。”  “小渝,你有点憔悴,去睡吧。”  小渝着实的休息了几天。  报上的寻人广告很快就出来,成篇成篇:寻访郁介芸女士,请与郭氏侦探社联络。  病假过后,小渝回到学校,但是,郁女士没有再度前来探访她。  小渝本来只在周末回家,这一阵子,有空便返家与宋氏夫妇聊天。  她再三向两老道谢。“爸妈,我真感激你们支持我。”  宋太太讶异道:“再谢下去都快成外人了,怎么搞的,小渝,突然之间客气起来,速速住口,否则太没意思了。”  宋先生也说:“还是以前那需索无穷的宋小渝好,买了糖要饼,置了鞋要袜。”  小渝骇笑,“嘎,我是这样的吗,太可怕了。”  “可爱才真,过来,坐爸爸身边。”  小渝坐过去。  “找到生母,即使你要同她去住,我们也不会反对。”  小渝摇摇头,“爸爸,其实一个人只可以有一对父母,我的父母就是你俩,我只不过想知道生母是谁,现在查明了,安下心来,从此并无旁骛。”  宋太太说:“找到她,两家也可以来往。”  电话铃响,宋先生过去接听,半晌他回来,“小郭说他即刻就来。”  小渝心中有数,低下了头。  “可是找到了?”宋太太急问。  宋先生点点头。  “就住在本市?”  “他说当面讲清楚一点。”  宋太太看小渝一眼,心中奇怪,她为什么表现得如此镇静?照说,骤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应该跳起来。  小郭十五分钟后就到了,脱下风衣,坐好,呷一口热茶。  宋太太催他:“小郭,别卖关子,说呀。”  “我追查了三户人家,都说郁女士已经搬走。”  “最后呢?”  “最后查到中英医院。”小郭叹一口气。  小渝一震,一脱手,摔破了茶杯。  宋先生惊问:“结果如何?”  小郭抬起头,看着窗外,“郁女士没有出院,终年廿八岁,她患血癌。”  小渝混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  “宋小姐,你的生母早已故世,请你节哀顺变,这是我找到的死亡证明书副本。”  宋太大过去安抚小渝,她恻然地说:“小渝,不要太难过。”  小渝却低低的说:“我心里有点数目,不然,为什么她迟迟不现身来找我?”  宋先生太息:“是个苦命的女子。”  小郭说:“一点都不错,生下女婴之后,她找到工作,早出晚归,租一间房间,没有养育孩子能力,情况刚有一点好转,却发现身患重症。”  宋太太眼眶红了。  小郭说下去:“她知道小渝被宋家收养,原本待病好要来探望,她同邻居说,这是她唯一的心愿。”  小渝再也忍不住,身体簌簌震动。  她来过。  她知道女儿渴望见她一面,她来过,她让小渝见到她,且与小渝谈话。  小郭叹一口气,“对不起,满以为会有比较愉快的结局。”  宋先生说:“太客气了,只要有答案,小渝便可以安心,我们爱小渝,只希望她快乐。”  小郭说,“她会快乐的,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她当然快乐。”  他告辞,静静的离开。  宋先生问小渝:“请兴波来一趟好不好?”  小渝摇摇头,“夜了,明天还要上学,别打搅他。”  回到睡房,小渝闭上眼睛,在心底说,母亲,但愿你再来入梦。
茉莉花般香氛
  伍光宇由地产公司经纪带着去看房子。  老式公寓房子只得四层楼高,没有电梯,粉刷得十分雅致,光宇一看就喜欢。  他被老朋友嘲笑生错年代,如果他在五十年代出生,再适合没有,廿多岁的他患怀旧症,老是希望回到他母亲那一代去做人。  经纪是位年轻小姐,善解人意,静静地让客人细心参观。  房子并不大,只有两间房间,光宇想用其中一间来做书房,一推开门,他就喜欢,原来落地长窗连着走马露台,一室柔和的光线。  他转过头来,“周小姐,我决定买下来。”  周小姐笑了,“好极了。”  就在这个时候,光宇鼻端闻到细细碎的一股香味。  他抬起头。  房子经过粉刷、清洁、消毒,不应有任何味道留下来。  这可能是周小姐用的香水。  那味道异常地令人喜欢,清新,很快地消失在空气中,引人遐思。  两个星期后,伍光宇迁入新居。  再过两个星期,经人介绍,他到小郭侦探社去见郭大侦探。  他向小郭叙途搬进新居的过程,然后加一句:“你或许不会相信以后发生的事情。”  小郭非常好奇,“请告诉我。”  “那间房子的香气,一直不绝。”  小郭欠欠身,“房里自动散出香气。”  “是。”  “恐怕是邻居点檀香吧。”  “不,那是一种很高贵飘逸的香气,有点似茉莉花香,若隐若现,非常动人。”  琦琦在一旁看到伍光宇那样投入向往的表情,吃一惊,忽然之间混身汗毛直竖。  “我想请你们到舍下看看。”  小郭说:“好,琦琦用得着你呢,你是辨别香水能手。”  他们一行三人出发到伍府去。  琦琦一进门,就叹为观止,房子布置得似五十年代一模一样,沙发都有脚,茶几作流线型,窗帘印有明花,她笑了。  小郭用力吸鼻子。  他什么都没有闻到。  每一个角落都巡遍了,他甚至坐下来,静下心,一言不发,凝视空气,每隔五分钟,就抬起头来,深深呼吸,仍然什么都没有闻到。  琦琦站在露台上看街景,她一向佩服懂得生活情趣的人,她自己就马虎得多,什么都不计较,因出生在困难的环境,有日也常思无日难,不敢尽情花费使用,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普通货色,白毛巾选用印有着祝君早安那种,便宜而实惠。  她才不会挖空心思把屋子布置成某一个年代的样子。  自露台走进书房,她甫轻轻掩上玻璃门,就闻到一阵香味。  “一点不错,这是茉莉花的清香,一闪而过,就似一个女郎轻轻走过,无意中留**香。”小郭,“琦琦低呼:“你闻到没有?”  小郭连忙聚精会神用力吸几下,发出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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