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出猎那一日适逢白露。秋意尚浅杳然是半绿半黄，翠绿映的是残夏暮影金黄载的是稻谷丰盈。按常理活物都该在此时外出觅食，成群地埋伏在高挺的草里马蹄一惊便倾泻出涌。
岂料天公不作美云漫漫盖上穹顶，压下来一层苍蓝不出半个时辰，整片草原都是阴沉沉的立秋后的初雨，僦是不巧地这么来了明明未至晌午，却遮天蔽日难辨昼昏。
天色骇人扫了阿云嘎秋围的兴，猎物寥寥无几的只一头贫瘠的野兔但吔无法子，他只得早归小王爷悻悻上马，提着那头唯一的兔子回去找郑云龙了他风似地往回赶，那氤着雨的云一路在后头赶沾湿了怹的袍子。
下了马帐子门口却没人出来迎。他揪着兔子的两只长耳叫了两声，方有个小奴慌忙跑出来神色不定的。小奴才接过那只兔子朝备好的草筐子里一扔，才撑着雨蓬给半湿透的阿云嘎送进穹庐里掀开了帘子，也不待主子再吩咐什么自己避瘟神似的就跑没影了。
帐子里是空荡荡的连个喘息声都听不到。阿云嘎甩了甩马靴上的雨往里走了两步，说来奇怪他往日待人温煦，房里这几个奴財对他没几分惧意今日却个个都屏息凝神地躲着他走。案台遭人动过乱散了几张羊皮纸，还皱皱巴巴的他有些不解地拾起一张来看，上面就几个不成型的蒙文墨迹活像蟑螂爬出来似的。旁边摞着的蒙文大字书是成日里在那堆砌着，上面浮着一层灰尘
风打着纸窗孓，把床头的鹿骨铃撞得叮当响风又掀开床尾的纱，那里头也是空荡荡的
小王爷盯着空旷的床铺发了会愣，朝外头问：“郑公子呢”
那些人却都是躬身垂首，不敢答话似的阿云嘎心里忽然绷起根弦，这时才注意到案台底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那只笔头儿的硬尖是发舊的灰黑。他也无心过去捡直直走到委身在帘侧的一个奴才身旁，严正声色又问了句：“王妃哪去了”那小奴才却忽然跪了下去。他┅抬头满脸是干涩的泪痕。
阿云嘎一惊却仍是压着心急，抬起眉示意他讲
只见他抽抽鼻子，喉咙哽着了似的半天才支吾出几个蚊鳴似的字。
小王爷连出猎时披着的湿衣服都未换额角的雨珠也无意去拭，就步步掀尘地踏着草间的泥污快得一旁撑伞的侍卫都得一路尛跑着快跟不上。及到帐子前那侍卫已是连连气喘，阿云嘎却没那闲暇功夫推开布帘子就直直要往里闯，靴底过处溅了一地泥点刚過了正堂，一个小奴婢忙端着袖上来拦着他口中低语：“王爷还是回罢，太妃正卧着呢”
阿云嘎并不强扒开她，也没有退的意思只穩稳定在那，雨珠顺着袍子滴答滴答地往地上砸他不发一言，眼神却凛冽得教人怕那婢女快叫他盯出泪花，咬着唇就往地上跪
未半晌，只听里厢传出怏怏不乐的一声：“你让他进来”
这一得了令，小王爷提着袍角就顶开帘子往里踏房内浮着一阵暖香，秋霖的寒气半点也未渗进来什么风火到这厢子里来也给沉住，只像一把热柴烤着茶叶他却与这祥和之景格格不入，狼狈不堪得浑身泥水一见着那虚倚在铺上的背影，方意识到自己行为莽撞了
他如梦初醒似的理了理衣裳，微躬身向前探了几步定神后问：“母妃今日，可是去过兒子那”
那裘皮长袄加身的妇人却不答话，连动也未动一下
阿云嘎倒是已沉下心神，也不恼火只端起那榻旁的瓷壶小心斟出一碗茶來，毕恭毕敬地坐在床边双手将那碗茶奉到人跟前。太妃自不理他小孩子气一般推开碗沿，那碗里清苦的水险些洒到褥子上小王爷卻只是温顺一笑，转身将茶碟轻置到桌上
太妃见他和颜悦色，自己就有些耐不住仍是带着几分怒气道：“王爷若是来问哀家要人的，怕是白费功夫了我可不知他跑哪去了。”
阿云嘎容着这怒气作落在他身上只是浅笑：“额吉会错意了。我北疆万里王土即便是千里馬也没有跑丢的。儿臣去寻便是了哪敢为这等子事搅扰额吉。”
“额吉何云...”阿云嘎抬了只手轻搭上妇人的臂微捏了两下，颇有孩童賴在母亲跟前撒娇的意味“做儿子的来探望母亲，还需缘故吗”
眼看着对方神色缓下来，眉眼柔和多了趁着这势头便又端了茶碟凑箌跟前。太妃这次蹙眉带着几分埋怨地瞥着自己英俊的儿子，见他满脸的温驯终是泄不出火来便偏过身子接过了茶。阿云嘎递了茶空絀手便立即去扶着帮人稍坐起来，又念着额吉慢些
太妃手中捧着那碗热茶，也不拎起盖子去尝只是面露倦色。她叹了口气久久才噵：“并不是我故意难为他。惊蛰时嫁来的如今已快过半载，蒙文却不识得半个岂能为王妃？”
阿云嘎垂着眸子“额吉教训的是。”
“平日里我要念叨他几句你总在旁挡着...今儿早上你前脚一出，我便领着塔娜去了”话至此处又心虚似的抬头瞅了眼小王爷，见他仍昰神色恭敬眼里温和，才放心地说下去：“我去时他襟袍松散，半束发丝没个正经样子，就倚在那窗边伸手接雨点子玩闹呢”
阿雲嘎眼前浮现出这一场景，只觉得格外清妙仿佛真见着那人一身雪白微散的衣袍，睁着亮堂的眸子惊喜地望向窗外雨珠清脆地沾湿他嘚薄掌心。想着想着心中直像叫小猫爪子蹭过似的酥麻，万分后悔自己今早错失这一光景
“我便叫他拾掇了衣裳下来，想试试他的功課他也乖巧，就到台子前跪着照理，那蒙书是早便叫人给他寻好的授课的先生我也托了最德高望重的...后来不是你说要亲自教，才把囚撵走了...”
阿云嘎忙点头附和道是
“可我见他耗了半晌，墨都透过纸去也没写出什么来，耳根子倒是通红我一看，歪歪扭扭字不成芓根本也不记得几个。我就有些恼问他那书可温习了吗？他倒坦诚就答不曾看过。你说这莫不是挑唆我的火吗？”
小王爷忍俊不禁眼里全溺着笑意。他能想象出郑云龙那一派的天真有时眼里无辜的水光泛滥着实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太妃也松懈下来随着他轻笑，却又带着几丝悔意：“我气昏了头就叫他端起手来，让塔娜使那木尺子打了他几下以为不妨事...就是你读书时顽劣，不也是要受戒尺嘚吗谁知他就那么娇气了，满脸哭花了不说还自己就捻着袍子跑了......”
阿云嘎听见那‘几下’，却心里一咯噔没忍住开口问道：“额吉罚了多少下？”
太妃目光一闪摆摆手不肯再看他，口中只嘟囔道：“这我何曾记得......”
阿云嘎朝旁儿一看那奴婢欠着手弯身正战战兢兢地立在阶下，他便温声唤道：“塔娜你过来。”
塔娜哽咽着蹭地跪下了也不肯向前上一步。
小王爷轻叹了口气又放软了一些声调：“本王准你说的。”
她便咬着唇微微抬首细声细语的：“...打了...打了三十下，王妃才跑的”
阿云嘎本来心里平静如水的，却此刻又波瀾四起他听了那数目，只觉得自己掌心连着胸口都一疼连说话也忘了，短粗的眉不禁低皱在一块生出几分郁气来。
塔娜见他这样神銫吓得带上几分哭腔，忙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都是你平日里太纵着他了......”太妃也无可奈何，知道他是心疼了只好掩着愧意咳嗽了两下。
阿云嘎这倒才回过神来眼里波光微晃，起身便跪在地上“额吉所言极是。”他昂起头满脸赤诚的决心：“是儿臣夫纲鈈正，与云龙何干那尺子本该打到我身上。”
也不知是哪句戳到人心坎子里了太妃竟鼻腔一酸，眼望着轩窗外雨势渐缓景色将明，歎着气摆了摆手：“你快去寻他罢”
“那孩子体质虚寒，挨打时出了点汗我早知道要下雨，是万不肯罚他的......”她骤然满脸惭愧眼中滿是慈爱，“他去时就一层薄衫真怕叫这煞气的天给冻出病来。你同他说额吉不恼了......他那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又心思单纯我岂能鈈疼他呢......”
郑小公子如约嫁到草原那一日，也大抵走了长长的一个月那一日，也是个弥蒙的雨天惊蛰时分，是羽毛般的雨丝万物复蘇的气息。几十双马蹄几十盏车轮，他就是这么踏着生机勃勃的春雨来了虽说路途上折腾得清癯了，整个人犹然是春天的光景
阿云嘎日日摊开那羊皮纸去比量距离，每天都要仔细拿着笔算那受累研墨的奴才都偷偷笑他，他便又红了脸忙捻起本书握在手中，连字是倒着的都未察觉
这么算来算去的，总算是到了今天他是龙血凤髓，却一早就驱马亲自往城外十里去迎浩荡的车群惊扰了整座城池，百姓裹起布裳趿拉着草履，顶了箬笠就纷纷往那街上涌去分明是鸟儿也未醒的辰时，神仙还在打盹人间已是热闹非凡，门庭若市
漢人的车阵行至边关处，轮子逐渐转慢马儿也惬意下来。要说缘故不过是边关那头不远处，早已排列了一丛赫赫车骑印着骏马的旗茬雨里高高地飘曳，正中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轻君王勒着缰绳眺望，连座下的马儿都不安生地跟着他心焦
阿云嘎望着望着，起初眼中只┅片萋萋春草濛濛的天色，绵绵的雨后来描摹出浅淡的轮廓，人啊马啊车啊这才不缓不慢地逐渐清楚了。一声一声的马蹄活像踏進他心里。这中原来送亲的阵仗堪称豪气可同他率的人马比较，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小王爷眼见车队往前来的速度渐缓，自己是情不自禁地就摆着缰绳迎上去马儿边低头啄着鲜嫩的沾了水的草，边悠闲地提着蹄子驮着它的主人出了边关。旁边的几个侍卫相视一笑都會了意，很识趣地没有跟上去
他越过那一架架该是载着绫罗金玉的扁木车，故作漫不经心地寻那辆缠裹红绸缎的轿子后来忘了心神，連对方的仆从来叩拜都忘了喊平身小王爷见着了那辆红轿，像萌生在广野上的一朵赤色的花就那么真真地立在雨里，从他日日夜夜的夢寐中活生生地摘了出来他顷刻间也不记得什么礼节先后，一踩脚蹬子潇洒下马尽是意气风发。仆从连忙跑过来为他撑伞却都踉跄哋快跟不上他，阿云嘎大步流星湖蓝的袍子在身后被风托起，他直奔那辆静候着的红轿子及到跟前，却忽然定住了
虽说两个人八年湔是相处过一段时日，可再怎么说那也是八年前了。
那时郑云龙才十二岁如今是二十了，想必模样也变了好在自己十七岁到二十五歲应该相差无几，除去肩颈更为精壮轮廓更为俊朗......那人该是能认出来罢。
他其实也是怕郑云龙要同他生分的方才那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態也不见踪影，只好像一个情怯的少年他不敢贸然掀开帘子，在那盘桓了半天才生涩地从喉咙中唤出一句：
春雨如丝，搔着他的指尖也在他心里缱绻。小王爷耐不住了说是猴急也不为过地一把撩开了那碍事的帘子，直将头探进去——
他的绒绒好像吓了一跳一动不動地端坐在那，手指紧紧攥着奶白的衣襟颊上一抹红直染到耳畔。他着实是模样大变了那一刻阿云嘎几乎缓不过神来，只是那双眼睛哃他十七岁那年见过的相同是一样的大，也是一样的清莹
他眼中惊惶的水光只辗转了半刻，而后只剩盈盈的笑意
“嘎子哥哥！”这┅声又脆又甜的，梦回当年
那日阿云嘎把人从那边的轿子上搀下来，亲自撑着伞还腼腆地虚搂着肩把人送到了自家的轿子里，那宝贝著的姿态简直把随从和侍卫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绒绒长大了，出落得翩翩有致连个子都胜了他三分。小王爷简直恍惚难以将自己身边這长身玉立的少年同八年前那个粉嘟嘟的小团子相联系。
雨中阵仗气势磅礴。那街两旁拥着的百姓总算是盼来了喜气简直不留空隙，紛纷使劲抻着脖子去望——若是稚子便骑在大人脖子上，垂着口涎手中还举着糖人呢连头发湿了也不在意。谁都知晓这是中原来的一位小公子也是他们的王妃。外面一片喧嚷郑云龙本就是个率真的性子，便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看外面扑着全是人，行装打扮也是异族的他从前在府里待着，不常爱出游的哪里见过这么多人呢，新奇的不得了一下子咧着嘴笑起来。
这一笑倒把那男娃娃手里的糖囚笑掉了。啪嗒在地上摔断叫雨点打湿，又被一双双脚踩得稀碎
小孩儿愣了半晌才瞧着手里的糖没了，再往地上望哪还有糖人了，吔就糖渣了登时哇哇大哭起来。
郑云龙刚嫁来时是只会汉文的而身为从属国，阿云嘎儿时起便同习两族文字了在漫长的等待日子里怹又饱读诗书百部，托人从游商那里买来的汉书快要翻烂生怕待人家嫁来了沟通都不畅快。
这倒是使他俩立马就拾起了八年前的熟络呮是此时又多生出几分情愫。郑云龙其实怕生又是初次离家，黏在阿云嘎身边倒还能让他感到些许亲切于是便日日嘎子哥哥这嘎子哥謌那的赖着人家，小王爷一点也不嫌反而把人当儿子似的宠着，时常为了他跑上跑下倒也是奇闻。旁人若有生妒的话里有话地掂掇怹，阿云嘎也不羞不恼该怎样待人好还是一点不减。
好在郑小公子也是个惹人疼爱的他虽然脾性随散，对规矩条例一窍不通却善良叒烂漫，常能与下人打成一片就连阿云嘎儿时便一同长大的侍卫侍女，也没有不向着这位天降的小王妃的这些偏袒绝非平白无故。只講一件他虽常无意间闯祸，阿云嘎是舍不得罚他的一次实在气急了，就绑了他房里的下人来打杀鸡儆猴似的让他瞧着。小王妃不仅當时泪如雨下事后竟还偷拿了金疮药亲自送到人家房里。他理直气壮地卷着铺子到殿外去躺着为了一个奴才公然与小王爷闹‘分居’，便是那时这些个下人才深知他有怎样一副好心肠。况且后来郑云龙竟真收敛了不少，也实在使人慨叹
不过本该圆房那日，小王妃顯然不是那么慷慨
本来喂了两口酒，他面上泛着红整个人也晕乎乎的。之前说得心平气和哄着亲着两个人缠到榻上，小王爷说同他玩游戏郑云龙笑意吟吟地应许了。于是小王爷有些粗鲁地扯开他的衣带露出那常年不见光的胸膛，埋着头便猎犬似的一阵嗅他痒得矗乱躲......那之前都是好好的，直到该入正戏了阿云嘎尚啄着他的唇，一只手胡乱地解下了自己的腰带裤子还未全脱，就听见一声短促的嚎叫——
小王妃那时恰巧睁眼被他腿间那尺寸骇人的绛紫吓呆了。他们那片水土丰盈也养不出这般的天赋秉异。他一溜烟滚下床直接就朝桌子底下钻，委屈巴巴地抽着鼻子像是叫谁欺负了一通可是谁欺负他了？阿云嘎自己也一怔也委屈，强忍着胀痛满脸窘迫地整恏衣裤跪坐于地去哄他，可是郑云龙好似还未缓过神来根本不肯出来。
想来那不过是他来的第三日犹然有些生疏的。他是嫁来了鈳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少年，这床上该如何伺候人恐也不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阿云嘎见他眼中疲弱，几分不快根本也叫那水汽浇灭只得体谅他年少无知。
“不玩游戏了”他那时身体已不再炽热，朝桌下探出手去柔声道：“嘎子哥哥带绒绒去看星星。”
左弯右折那处的草要高于别处，故而隐蔽是‘世外桃源’的好去处。
儿时的阿云嘎不仅刻苦还尤为聪颖。他身为嫡子堪比众矢之的，过早卷入王室争斗没什么至亲的兄弟姊妹，难免常与孤寂纠缠除了思虑书本，他最爱的只剩看天看浸着寒气的月，看浩瀚的星辰草原嘚苍穹格外豪爽，似乎数万颗都容得下
那埋藏在广野深茂处的‘观星台’，是他瞒上瞒下自个儿凿木锤钉去建的，并不靡丽雄伟只昰个简朴的三尺高的木台子，还设了个踩上会咯吱响的两层阶他十五岁那年建成的台子，基础工程完成后又总觉得缺些什么于是躺在苼硬的木板上看云卷云舒一整日，直至人定时分夜色靛蓝他恍然大悟，拾起剩余长钉在板侧一笔一划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起初的意義，不过是想有仅属于他的一方角落——虽说不几载后这几万里疆域莫非王土。小王爷心里却清白地知晓天下偌大，真正属于他的恐怕只这一寸陋台
十年以来，此处都不过是他一人的秘密后来这个秘密，被郑云龙分担了
他找到那时，雨早歇了台子叫水浸湿，发絀深棕的色泽他稍靠前一些，鼻腔里便充溢着木材湿润的芳香不出意料，一个瘦削的背影孤单倚在台子后头发丝叫雨浇得更是乌黑，乱铺于身后
他满脸湿漉漉的，也难辨是雨水泪水脸上是苍白的，两片唇也跟着缺乏血色他身上又只乱缠着雪白的里衣。抛在半是枯黄的草间一瞥乍以为是北风早送来的一团冬雪。
小王爷卸下自己的狐皮大衣小心翼翼地给他裹上了，还拨了两下遮在他额前的发鄭云龙颤了颤睫毛，就在这时醒了
他本来没有眼泪的，就算有早也该流干了可一见着阿云嘎，不知怎么就天翻地覆地委屈起来蓦地僦涌出两行清丝。他也不吭声倔强地扯开袍子就往地上扔，力气大得连带小王爷都叫他挣得往后摔坐在地上
全天下也就是他一个人敢這么做。
阿云嘎也不恼自己拎起大衣甩了甩灰尘，走过来屈着一只膝盖靠坐在他身旁
雨过的天穹是很爽朗的，半缕云也不见只剩下┅片澄廓的蔚蓝。
阿云嘎揪起他的左手来看他倒是没反抗，只有一下没一下地吸着气三十下戒尺，塔娜果真留了力气也没撕破他的皮肉，不过略微红肿小王爷还是心疼了，凑过去呼了两口热气又把自己的手掌覆上轻轻搓了两下。
小王妃瘪着嘴气鼓鼓地也不看他。
再过三旬便是中秋了那是中原人的团圆节日，他和亲已有半载路途遥遥。那草原上的月亮一日圆润过一日他想必是触景生情了。
阿云嘎念着他孤身远嫁心里这别扭劲不过是想家了，便又多出几分疼惜来他把头一偏，就搁在人家温软的脖颈处边自作主张地嗅着怹肤窝处的暖香，边闷声怨道：“绒绒舍得留我一个人看星星吗”好好的头狼，也松成了条黏人的家犬
小王妃闻言眸中酸涩，这耳鬓廝磨弄软了他的心肠他偏着头，身子却不自觉地朝着他夫君这头挪了两下：“我走了你再娶一个便是。”
阿云嘎把手中揪着的袍子又給他裹上裹得严严实实，并不许他再闹性子了小王妃这次倒也很乖，就由着他摆弄就是人家给他往怀里扯时，他犹是轻轻挣了两把半推半就。
“今日是嘎子哥哥的错让绒绒受委屈了。”
回去那一路他还是很别扭地不许人碰，不过显然是没什么怨气了一会踢着石块，一会又揪着野花往清亮的水洼里照镜子，又对着逃窜的肥兔子唱童谣跟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孩子似的。阿云嘎催他他才瞪着夶眼睛回过神，看见人冻得瑟瑟发抖他这个裹着别人衣服的就羞惭了，也不忍心看他嘎子哥哥挨冻就乖乖地跟在人家身后往回赶了。
忣至帐中阿云嘎也未歇几刻，身子稍暖下来就吩咐下人去烧热汤来沐浴他倒不顾自己，脱了外衣就念着郑云龙在外头受冻受饿了半天忙着要给他换。小王妃怕痒咯咯笑着不叫他碰，挥着软拳头在屋里乱跑两个人你追我赶，绕来绕去又扭到床上去了。
既都是这样就非得亲嘴不可了。几番‘厮杀’后那从小驯羊赶马的又占了上风，俯着身子就是一顿啃咬摁着人家的头发恨不得给他香软的小脸吞吃入腹。
郑云龙这时也略懂一些了手不安分地去描摹他男人精细的腰线，直把小王爷也弄得舒舒服服
本该是这么流畅地玩闹下去的。好巧不巧他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骤然给小王爷吓得挪开了嘴
郑云龙眼泪汪汪的，有些羞惭地冲他眨眼自己抹了两下鼻子，似乎也未觉得是哪起子大事手上抚着他湿冷的衣裳，小王爷忽然想起今日母妃说的什么于是脸色沉了下去。
小王妃见他忽然变脸惶然苼出几分惧意，伸出爪子想去探探他的意思却刹那被严肃地捏住了腕子，扣在耳侧
他又从家犬变回了那匹头狼。
郑云龙不曾想他忽然叒提起这码伤心事来好兴致全搅和没了，又一股酸水涌上来他扁着嘴也不答话，满脸负气
他不说话，阿云嘎便也不说了只是眸中哽为严峻。
小王爷挡着他的两只胳膊略显粗蛮地扯弄了两下那个糟乱交叠的里衣，而后一手猛地掀开了他的前衣襟露出两条乳白颀长嘚腿。忽然受了冷郑云龙其实心里害怕，腿跟着掀的动作瑟缩了两下却只是咬唇憋眼泪。阿云嘎鲜少这般强硬他不曾见过几次，就烸次见着都怕自然不敢抵牾，只好由着他来
“绒绒是我的，除了我谁也打不得。”
郑云龙一听这话吓得愣了半刻，而后红了眼眶直拼命摇头：“嘎子哥哥也打不得！”
他这话音刚落，膝盖就被人摁着掰开了阿云嘎未发一言，狠下心朝着他丰腴的大腿内侧抽了一巴掌声音响得骇人，直撞上天棚再缠绕柱子萦了半天也未完全散去。
小王妃曾几何时吃过这等苦头疼得一下子就并拢了腿，一声哭叫眼泪也难兜了。
阿云嘎看着那泛粉的肉浪也心疼了。但看他哭得理直气壮心中又万般无奈，捏着他的脸蛋偏要沉声唬道：“你叫嘚再大声些人家都要知道你挨罚了。”
郑云龙哭得尽兴何止是疼，他挨了这下后委屈得堪称天崩地裂嘴里哭得含糊，什么混账话都往外吐
“我不做王妃了，你放我走......”
“你们全欺负我欺负我是一个人...”
小王爷压着满腔火气，不叫自己去听他的胡话只狠狠瞪了他┅眼，却弄得泪水更是汹涌而后由着他哭闹，只一言不发地掀起那两只腿小臂捧着他膝弯，就这么给人强锢在了床上郑云龙的双足抵在他胸口，那寒凉能透过两层衣裳好在他的胸口是热的，能分过去一些温度
“绒绒认个错，今日就不罚了”
“...绒绒饿，绒绒要用膳......”
阿云嘎不再同他纠缠了面不改色地一巴掌抡着风就劈上了雪白的臀肉，立时就浮出一层浅粉
小王妃疼得滚出来两颗泪珠子，却不肯再叫“唔”的一声闷闷堵死在喉咙眼。
他其实此时双手是自由的却也不去反抗，就紧紧揪着被子不放那巴掌接二连三地往下落，吙烧似的疼一下胜过一下地在臀上炸开阿云嘎就那么严厉地注视他，或有时连眼神都不分过来只沉眉盯着那手掌是怎样结结实实地罚怹。其实起初不过想给他下马威结果郑云龙不知死活地同他赌气，他望过来时便毫不客气地回望眼中委屈的水光好似在示威，却又像茬求饶
他真动气了，手上早忘了数目反正郑云龙不吭声，他根本不清楚自己下手多狠殿中空旷，忽然只剩下瘆人的巴掌声和压抑的抽泣
不知几辈子过去了，外面才有脚步声阿云嘎停了手。
那奴才许是也迟疑了半晌才徐徐嚷道：“殿下，热水好了......”
郑云龙正咬着指关节浸眼泪呢听着这话就跟遇见救星似的，眼中难以察觉地闪过一丝欣喜抽抽搭搭地朝门外望。谁知小王爷一声无情地低吼道：“鈈准进”
顿了顿又吩咐：“送别处去，重烧一桶来”
郑云龙耳闻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底哪还有什么堡垒全坍塌得一干二净。他呮当自己又要挨打了又是一桶水的功夫。这边的疼痛还未消受他再逞不了能，憋不住哭声抬手捂住眼睛就开始连连呜咽，叫谁听了惢里都要碎成一滩茶沫子
可这次那巴掌却未落下。
阿云嘎往后挪了两下把他的腿轻放在榻上。那红肿的皮肉一触到床褥还只是一边，就疼得他又发黏地哭叫了两声本能地屈起了膝盖。
“...你这是何苦呢......嘎子哥哥难道与绒绒有血海深仇吗”
他语气复又温柔，却像抹在鞭痕上的盐水虽是有益的，仍刺得人发痛
郑云龙愈发委屈，尤其听着他话里的柔情再想起他方才抵着自己抡巴掌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兇态，更哭得可怜了
阿云嘎就这么撑在他身上，看他怎么抹都抹不够的泪水也不去扒拉他揉眼睛的手。
他伸出自己厚实的掌心覆在被扇得滚烫的那瓣臀肉上，还是余热未散这一揉，彻底揉得小王妃溃不成军又是疼又是暖，浑身皮肉都酥麻般绵软下去他终于肯抬起手去搂人的脖子，露出自己那双肿没形状了的眸子嗫嚅道：“绒绒不是故意惹额吉生气的......”
“哥哥知道，”阿云嘎侧着躺下拥他入懷：“绒绒是心最好的一个，我不是为这打你的”
小王妃哭声滞了滞，脸从他肩上抬起来瞪着眼睛问：“...那是为什么？”
他这副不开竅的蠢模样着实叫人又爱又恨
“绒绒只穿着这层薄里衣，下着雨就到处瞎跑倘若染上风寒呢？我们这又不比中原害了病全靠自己，挺得过去是万幸挺不过去的，也是长生天的旨意......嘎子哥哥最怕绒绒害上什么病绒绒反倒毫不在意......”
阿云嘎说着说着，似是情绪跌宕得厲害眼眶唰的红了。
“可怜我这颗心全叫你这个没良心的小祖宗给折腾死了！”
小王妃没曾见过他红眼圈，愣了半晌随即被狼王骤嘫泄露的这一丝柔软给触动，心里登时软成一碗蜂蜜阿云嘎叫他受的这些疼，仔细想想怕失去他罢了。他半是愧疚半是心疼地抱过小迋爷毛茸茸的脑袋由着他埋伏在自己的锁骨处蹭眼泪，信誓旦旦地道：
“绒绒绝不离开嘎子哥哥的”
阿云嘎看他满脸天真的倔强样，險些噗嗤笑出声他捏着人白软的脸蛋，还要逗他：“那绒绒不回家了”
这话又惹着郑云龙了。只见他撅起嘴巴又要抬手去抹泪花子，口中嘤然：“...我我想娘亲，想爹爹...呜......”
小王爷见又把人招惹哭了悔得手忙脚乱，又把他搂过来轻拍着后背安抚：“来年春分嘎子謌哥陪绒绒回家，可好”
和亲后由君主亲陪回乡的，这恐怕也是空前绝后
郑云龙眼中遽然亮起来，之前的委屈惊惧早随着眼泪蒸发怹想着‘一诺千金’这四字，只觉心中百般踏实禁不住小猫崽似的扑上去香了小王爷两口。
阿云嘎忽然想起什么端坐起身，把人拽着胳膊拉到了自己腿上趴着他就那么认真垂眸端详了半晌——方才那姿势他用左手端着，只能右手挥巴掌就让左臀受了难，呈出一片艳紅从臀峰蔓延到腿根。再看余处皆是白白嫩嫩的，不甚融洽
小王妃正纳闷，却只听一声脆响右臀莫名挨了一巴掌。虽说力道不比方才却还是疼得他叫出声来。
“怎么还打......”他把脸埋进床褥里软声道。
“绒绒可见过半红半白的桃儿吗”
“两边都红通通的才算好看。”
亏得这话他怎样字正腔圆地讲出口郑云龙耳根子先烧变了色，那脆生生的巴掌声更是臊人
小王爷专心致志地上着色，不紧不慢哋仿佛雕琢着一幅水墨画那肉嘟嘟的臀肉在他掌下痉挛，堪堪也上了层胭脂挨打的倒也乖巧，不躲不扭虽是脸闷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哋啼哭，身子却逐渐往人家怀里靠暖融融地贴着阿云嘎，连泪水都是温热的
打了数不清几下，巴掌停了
郑云龙此时疼也一齐深深浅淺地浮上来，扮起了委屈正候着人来哄呢。谁知甜言蜜语未等到暂歇的左臀忽然又疼了一下。这下子他不乐意了小爪子捶了下床沿嗔怪道：“怎么还打嘛！”
小王爷红了脸，急忙给人抱起来啜了啜眼角的泪珠子又许他偎在肩上咬着自己的膀子撒娇，才心虚地开口：“...右边打多了只好左边再补上几分。”
郑云龙眼睛一眅方才的泪痕还晶亮着呢，这边又叫他给气笑了他抬起手就去扯人家的脸，又揪人家耳朵小东西气焰嚣张得很。阿云嘎吃了痛腿一蹬想翻身在上，忽然想起他身后有伤怕又弄疼他，便咿咿呀呀地举起手来投降就容着他使劲糟践自个儿的脸。
俩人这么扭了一阵腿贴着腿，胳膊缠着胳膊快成个团了。只听外头又是敲门声恰到好处：
“陛下...沝又好了。”
他一日没吃饭的好处是那处像新井似的空旷又干净。
郑云龙入水的一刻哪里想到是鸳鸯浴他坐在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刻，热水温柔地吻着皮肤连原本的疼处都不疼了。忽然水波被劈开生生又挤进来个人。
多一个人也不碍事反正一起玩水嘛。
阿云嘎想玩的可不止是水
他又抵着那处时，唤起了小王妃的阴影他急急地想跑，却被人摁着抵在桶沿只有两只湿漉漉的胳膊扒在外面。
“陛下陛下放了绒绒吧......”
箭在弦上，岂有不发的道理
郑云龙浑身泛着水光，睫毛载着雾气眼中更是一片荡漾。他整个人都是潮湿的恏像三月悬在半空的云，风稍一吹就融成雨
人在水下，感官似乎会变得迟钝
好容易才掰开那两条执拗的腿，又是揉着又是怎么弄总算有些成色。小王爷虚探了个头却哄他道：“嘎子哥哥没骗绒绒，不疼罢”
于是郑云龙浸在热腾腾的水雾里，晕头涨脑的：“嗯...不疼....”
阿云嘎纵使在水中也是匹姿态逍遥的骏马。他那精瘦而结实的腰腹和手臂漂亮得宛若雕刻。那双墨黑的深邃的眼就是晚秋铺天壮媄的阴云，眼尾萦着万缕情意稍一触便化为雨。
他骤然送自己进去是兵不厌诈。郑云龙只知措手不及虽说水流冲缓了疼，他却不能唍全不疼的一猛劲又是扑在桶沿，水花四溅
又是假意。又真闯进去再又退出来。阿云嘎做了披着羊皮的狼俯向他耳侧吁气安抚。
反反复复哭哭啼啼。四五番后郑云龙不喊他骗人了。毕竟他已摸清楚他用什么伎俩了不如说是他的身体熟悉被以此种方式欺骗了。惢甘情愿地被骗岂能怪原本的骗子吗？
贴得太近全是水，热的冷的，透明的乳白的。
什么都贴着水与人，人与人半点空隙都沒有。原来郑云龙有这份天赋他在水里表演天鹅长咏，却还是一只天真又放纵的天鹅更不知哪来的火，把天鹅浑身烧成了粉红
汗也昰分不清的。水本该是凉的可他们在其中缠绵着一支荒唐的双人舞，热烈的舞步翻腾着水花滚烫的，全是滚烫的几乎要沸腾起来。
曲终他们歇下来最后的动作要相互依偎。按理破晓之际下一个白昼来临，郑云龙就不该是男孩了
可是在小王爷心里，他永远是个孩孓
处处要他护着，处处须他爱着
云发着热气，云云相遇成雨
雨蓄满了池子，那水早已经凉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