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用风情迷叹世间多少痴人,但以妩媚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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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元年冬末时分,孙越陵和戚辽终于从宣武门进入了大明京师。  二人告别之后,戚辽径自回北镇抚司述职,并转呈毛文龙的奏折。而孙越陵则直奔宣武门里街的“蜀锦老店”,并向掌柜的庭叔替上了白石山城的紫色令牌。  庭叔得知孙越陵是山城小姐楚欣莹推荐来此,便将其安置在了店铺后的院落之内,并专门为他腾出了一间房间。  孙越陵在北京城安置下来后,一边帮着庭叔张罗着店铺里的一些事情,一边打探起沐宛来京之后的下落。  好在庭叔在北京经营多年,早就是个北京通,一听说他的疑问后,便告诉他说半年前正阳门大街的怡红院来了一名江南的名妓,国色天香,艳盖京华,不知道惹得多少朝堂江湖之内的人前去捧场,看来很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  孙越陵听完庭叔的话后,心中更是激动,这几日有事没事总是往怡红院那边去查探,他知道沐宛是被迫来京,闻香会对她肯定看守的十分严厉,所以也不敢太明目张胆闯到怡红院里去。  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结连几日的打探之下,居然被他发现了被南京天香院云娘赶到北京的武小德。这武小德整日在院堂之内上蹿下跳,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粗木麻衣,而是上好的棉纱了,看样子混的不错。  孙越陵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趁着武小德在院子附近溜达的时候,跑上前一把拖着他往胡同里边拉过去。  “是谁,干什么?”武小德显然大吃了一惊。等到他看清楚拖住他的人是孙越陵后,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啜嚅道:“……是你……孙哥……”  孙越陵也是十分激动,龟奴相见,分外眼红,当年在南京天香院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德子……”他也不禁一阵触动。  当年孙越陵救美失败的事情武小德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想不到孙越陵竟然来到了北京城。  二人一番感慨后,武小德道:“你不会又是想叫我帮你把沐宛姑娘给救走吧?”  孙越陵苦笑一声,他来北京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英雄救美吗,道:“这个……德哥,你还不清楚我吗,你可知道我这近半年来活的有多痛苦,每天都是以泪洗面,晚上睡觉天天都梦到沐宛后惊醒,总是辗转难眠,哎,你……一定要帮我!”孙越陵为了劝动他,不惜说了一个大谎话,不过他十分想念沐宛也是不假。  武小德皱眉道:“此一时彼一时,你为何还对她念念不忘啊,真是痴情种子。沐宛现在红极一时,不知道多少朝廷高官和京师名流对她都是趋之若鹜,恐怕她不一定愿意跟着你走呢!”  孙越陵虎躯一震,道:“不可能吧,你说什么,沐宛他不愿意跟我离开?”想到美人当年在秦淮河对他的一番深情,打死他都不愿意相信。  武小德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毕竟沐姑娘最近好像变了许多,我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总之不像以前那么直爽活泼了。”  “她当然活的不自在,她是被逼的。”孙越陵冲口而出,又问道,“那个丁梦瑶现在怎么样,是否还在北京?”  武小德一脸郑重,道:“不错,她现在是我们怡红院的后台老板。这怡红院跟南京的天香院一样,表满上是由鸨娘经营,实际上是她在后面负责。”  孙越陵打探清楚情况后,又问了武小德一些相关事情,最后还是恳求武小德帮他把美人再次给救了出来。  武小德此番却不同意他的要求,而是说道:“你要见她一面我可以为你安排,但是要我帮你救美,那就算了吧,我可再没胆量做了。这可是在北京,如果被丁老板知道了,我可要死翘翘!”  孙越陵无奈,只得道:“也好,那你就想办法安排我和她见上一面。”  武小德答应道:“好的,这事不难。不过,美人愿不愿意跟你走,那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过了几日,终于在武小德的安排下,孙越陵化装成一名任侠京师的粗莽汉子,终于在怡香院三楼的上等厢房内见到了沐宛。  此时的他,脸色被涂成黑黄,穿的也不是袍衫,而是一身的缁衣麻裤,发髻更是散乱无章,浑然一个草莽大汉。  厢房内,看着沐宛那双依旧明亮清澈的大眼,依旧曼妙玲珑的身姿,他心中感慨万千,就是说不出话来。  秦淮河把臂同游,天香院相拥而谈,所有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春宵易老的春梦一般,即朦胧又飘忽,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沐宛为他斟了一盏茶,首先打破沉默,道:“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千愁万绪涌上了他的心头,这一路从东海到辽南,从山海关到京师,他何尝放下过对她的万般念想?  他不禁一阵出神,幽幽说道:“你……过的好吗?”  沐宛娇媚一笑,道:“好啊,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众人拥戴,我好得很。”  孙越陵心中一阵刺痛,面前的沐宛有些冷漠,似乎完全忘记了在南京和他生死挈阔的情分,道:“丁梦瑶没有为难你吗?”  “为难我?没有啊,她对我很照顾,还收我当了义妹呢!”沐宛抬起纤纤玉手,端起了一盏茶径自品尝了一口,道,“怎么,这茶不好喝吗,还是你不喜欢喝茶。”  孙越陵心中愈发苦闷,这哪里像是当日对他一往情深的秦淮花魁,想起了她当日说过的话,冷然道:“闻香会逼迫你来北京,不就是让你干那些阴险谍谋之事吗,怎么,你现在干的很爽吗?”  沐宛拿着茶杯的手一颤,旋即又恢复如常,道:“公子,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当心有性命之虞。”  孙越陵见他终于肯关心自己,气道:“你当日口口声声说不会做乱我大明朝纲之事,怎么,现在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沐宛轻叹一声,道:“公子太执着了……”  孙越陵冷哼一声,道:“我若是不执着,就不会万里迢迢的从南京到北京来找你。可是我没想到的是,你似乎很享受现在的一切,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  沐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动怒的脸面,道:“变了一个人?呵,我看公子容貌古拙,脸色刚毅,似乎也早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孙越陵再也忍受不住,怒道:“闻香会究竟对你做了什么,竟然让你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现在再也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我如今已经加入白石山城,习得了诸般武艺,也不见得就不是那丁梦瑶的对手?”  他还在怀疑是不是丁梦瑶用什么手段胁迫了她,所以她才有所顾忌,不敢对他敞开心声。  沐宛苦笑了一声,叹息道:“公子现在还不明白吗?没人胁迫我,也没人逼我,一切都是我是自愿的,我——喜欢这里!”
  孙越陵感觉眼前一阵发晕,当日的秦淮头牌为何竟变得如此冷漠,心中更是如刀剜剑刺,道:“你要再骗我了,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你是怕我被闻香会打死,对不对?”  沐宛淡淡说道:“既然我说的话你不相信,那么我也不想再解释,你怎么想都行。”  孙越陵气的眼前金星乱冒,扶住桌子才勉强不至于倒下,道:“你可知道……当日丁梦瑶打我的一掌……如果不是被人搭救及时……我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在这里见到你……”  沐宛娇躯一震,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说过,妾身乃不详之人,总是连累于你。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孙越陵惨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会再跟我走了?”  沐宛低眉而坐,默默无言。  “好……甚好……”孙越陵万万没想到千辛万苦远赴万里竟然换来这样一个结局,颤抖着往外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走出了怡香院不远后,终于忍受不住,喉咙中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此后的几日内,宣武门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个失魂落魄的醉鬼,不是在酒肆里面喝的七荤八素,就是在街道上吐得一塌糊涂,吓的行人纷纷喝骂躲避。  傍晚时分,这个醉鬼拎着一个酒壶,正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石驸马大街之上。  喝了一口酒,打了一个酒嗝,来到了一个大宅院之前,靠在宅前的铜狮子上面,醉眼朦胧地看着门楣上金漆的匾额,上面歪歪扭扭似乎写着“开心堂”三个字。  “开心?”醉鬼嘴角牵出一撇冷笑,又看着大门两侧悬挂的门联,念道:“风声、水声、拔刀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开心。”  不禁咒骂道:“开个鸟毛,老子现在就很不开心,****妹的……”  “哪里的腌臜醉鬼,竟跑到关心堂来撒野?”突然一人从门内跳了出来,一脚就把他踹到在地。  这人正是孙越陵,他自从离开怡红院后,胸中郁气难散,苦闷哀愁,没想到沐宛竟然是以这样的一种态度对待他。  他受尽万般磨难,不惜远赴千里来此,竟然换的如此凄凉结果,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蚀骨的打击,天天借酒浇愁,浑浑噩噩,这一日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关心堂的大门外。  孙越陵爬了起来,看那踢他的那人似乎一身劲装,背上还背负长剑,骂骂咧咧道:“你是谁……竟然敢……踢我……”走过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道,“你不认识我吗……我可是东江军千总……戚继光……”  那人大怒,一把推开他的双手,“锵”的一声,就反手拔出了长剑,一剑就要往他手上斩落。  “子孝住手!”一人冷喝一声,接着从院内走出来一名长者,内着华服,外披对襟紫袍,长髯飘飞,气度迫人,身后跟着一群劲装紧束之人。  “是,厉老。”这人听得那长者说话,连忙停手。  “只是一个醉酒之徒而已,不用管他。”长者说了一句后,径自往东面而去,这群人连忙跟在他后面快步而去了。  孙越陵兀自在叫嚣,说道:“不要走……且大战三百回合……”  一阵疾风过后,天色愈加昏暗,突然一阵狂风吹过,竟下起了一阵密雨。  这阵雨雪来的好快,瞬间就往孙越陵劈头盖脸的打下,附近行人纷纷抱头鼠窜。他反而无惧这漫天的风刀雨箭,口中叫道:“下吧,下吧,老天爷,你敢不敢再下大一点。”  雨雪打在屋檐上,打在了街道上,打在了纷纷躲避的路人头上。  灰尘四起,鸟雀惊飞。  他却感到一阵清凉快意,在雨中一阵狂奔起来,头脑中也渐渐变得一片清明。  雨越下越大,夹着雪子纷纷洒落,他浑身早已经湿透,在雨中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空气,看着雨线如织般洒落京师,感到十分快慰放松。  回到住处后,叫伙计们烧来一锅热水,他靠在滚烫的木桶内,思绪翻飞。  沐宛不是那样的人,她绝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那么,她为何不跟他离去呢?  想到这,孙越陵一阵苦闷。  如果按照沐宛所说,看来闻香会也并没有逼迫于她,她反而是自愿留在京师,替闻香会做事。否则孙越陵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的苦闷,她也不可能不向他吐露悲苦。  难道是沐宛贪图这艳盖京华的虚名?  想到这,他心中一阵悸动。看来实情确实如此,人生在世,不外乎求财求名,如果她不爱财的话,那么定然是贪图这个名了。  看来秦淮头牌也满不足不了她的欲望啊,她这是要做天下第一名妓的节奏啊!  孙越陵如是想着,没想到沐宛居然变得如此势利,可是,她就甘心为闻香会卖命,不惜周旋在王公贵族之间刺探所谓情报,也不怕会给自己惹下麻烦导致有生命之险吗?  想来想去,他始终难以明了。  不行,得再次见她一面,问个清楚,究竟她是为了什么而不愿离去。  想到这,孙越陵决定再试一试。  纵然不能带离美人,也要让他走的明明白白。  三日后的夜晚,孙越陵又找到了武小德,希望他代为引见。  武小德见他不死心,道:“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于是便又去替他通报。  岂料,武小德下来告诉他说,沐宛并不愿意见他,希望他从此以后不要再来。  这句话,又伤了孙越陵的心。  他不禁更是气闷,心想你现在是京城名妓,哦不,是天下名妓了,就可以这样摆谱吗?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你不愿意见我,难道我还不会翻墙而入吗?  想当年,我可以是有名的攀爬高手,现在又有武艺在身,进入你沐宛闺房,还会有多困难?  主意已定后,再不犹豫。  当晚深更半夜时分,从怡香院后院翻墙而入,摸索到三楼楼层,然后又想办法爬到了楼顶之上,轻轻踩着青条黑瓦,一步一步挨到了沐宛的房间上。  然后他又趁着黑夜,一轻身纵跃,一个倒勾,就伏在了沐宛的窗檐边上。  借着房内朦胧的光线,似乎看到沐宛正在独自饮茶。他正想轻叩窗门之时,却听见“吱呀”一声响,居然有人推开房门,走进沐宛的房间里来。  孙越陵从窗户缝隙间看的清楚,这人分明就是当日在应天府打他一掌、险些要了他性命的闻香会妖妇丁梦瑶。
  耳中只听见丁梦瑶说道:“宛妹,这些日子以来,真是辛苦你了。”  又听见沐宛说道:“瑶姐不必如此说,我能有今日,还不是靠你操劳运作,你才是真正辛苦之人。”  丁梦瑶轻笑一声,道:“宛妹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真不愧为名动京师的头牌花魁。”  沐宛笑道:“还不是瑶姐教导有方,我哪有什么本事。”  丁梦瑶道:“宛妹过谦了。”顿了顿又道,“会主决定放手一搏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沐宛似乎沉思了片刻,道:“全听姐姐吩咐,只要力所能及,我便绝无反顾。”  丁梦瑶显然十分高兴,道:“这些个虚伪的东林君子,迟早让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厉害。”  沐宛道:“姐姐说的极是,妹妹开始还不相信姐姐所说,如今与朝野中的东林君子们接触越多,越感到他们迂腐不堪,意气用事。”  丁梦瑶格格一笑,道:“怎么,你不坚持你当日的理想和抱负了?”  沐宛叹道:“哎,如没有姐姐和大哥的教导,我真是难以开窍。还是如以前一般单纯可笑,完全不明白处世之见、行事之法了。”  丁梦瑶道:“如今你不就是明白了,其实这个道理也十分简单,就是大家都不愿意去相信罢了。你看那些个东林君子,口中说的义愤填膺惊天动地,可都是一些迂腐、空洞的政解,根本就难以实现,只能骗骗无知的小女孩罢了。真正到了关键时候,却又个个缩手缩脚,毫无用处,喊口号倒是喊的比谁都响。譬如詹事府的那个钱谦益,说的倒是漂亮,可惜的是问他以何政策平辽,居然只会搪塞应对,说什么王化贞已经准备妥当,可以一举荡平女真。真是好笑。”  沐宛道:“姐姐就别取笑我了,想当初我在秦淮河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想法吗,认为只要一腔热血,号召众人便可以将女真一举消灭。哎,当时自己的想法,真是太天真太无知,完全不明白处世之法,很多事情是不能靠想靠说的,而要付诸行动,哪怕是和政敌妥协,哪怕是血溅七步,哪怕是为世人所诟!”  丁梦瑶笑道:“妹妹说到哪里去了,哪有什么血溅七步为世人所诟,你只要好好应付那些东林名流就行,其他的事,就交给大哥和姐姐就好。”  沐宛忽道:“瑶姐,你说,大哥的政见能够成功实施吗?”  丁梦瑶叹道:“我也不知道……这天下,要做到人人平等、守望互助、虔诚有爱,那是多么的艰辛和不易,恐怕真如妹妹所说,不付出血的代价,恐怕难以办到……”  听到这,孙越陵浑身惊悸。  难怪沐宛不和他一起离开,原来并不是贪图什么财富和名利,而是胸中有如此大的志向和抱负,想要帮助闻香会建立什么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  这可是在他后世都没能达到的理想世界,这大明朝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政见和理想?  看来沐宛被闻香会洗脑洗的不轻啊,他一阵郁闷。这闻香会果然不简单啊,不禁有在天下开设青楼的本事,居然也有一套一套的规章和说辞。  真是要命。  想到这,他不禁轻轻动了一动。  好在房内说话的人没并有发觉,只听见丁梦瑶继续说道:“妹妹的这支钗子甚是漂亮,不会是前日的那个东林君子阮大铖送的吧?给姐姐看看?”  沐宛嗔道:“姐姐乱说,这支簪子,乃妹妹自己所购,姐姐你看。”说罢便拔出金钗,递给了丁梦瑶。  丁梦瑶接过金钗,一边慢慢在房中踱步,一边道:“果然是好钗啊,金环银花,最配妹妹这样的美人了。”  话未落,突然手中一抖,金钗化作一道金芒,朝着窗外倒挂悬首的孙越陵身上飞来。  孙越陵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居然被丁梦瑶发现。情急之下,也来不及左右闪避或者翻身而上,只得一松双脚,头朝下地往下栽落。  “嗤”的一声,金簪从他腿上险险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而他也在掉落的过程之中,用双手死死攀住了二楼的窗台和窗棂,才不至于摔得皮开骨折。犹是如此,双手也在使出全部劲道之下,被划破了几道血口,更把窗棂上的条木给拽断了好几根。  接下来,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从窗户中蹿进了二楼房间,惊得里面的嫖客和妓女纷纷躲避。  但更令他感到惊悸的是,三楼窗户中突然甩出了一条金丝长索,只见丁梦瑶借着长索之势,正往二楼荡了下来。  孙越陵连忙夺门而出,直撞得一干龟奴、丫鬟纷纷倒地。  然后他一个纵身直接从二楼的沿廊上往一楼跳了下去,“砰”的一声,砸的一张大桌侧翻在地,往怡香院大门狂奔而去,也不管许多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孙哥,走这边。”这是突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小声对着他喊。这声音熟悉之至,正是他的好伙伴武小德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只见大门处已经聚集了十多个护院,正向他围拢而来。  这时候只能听从武小德的呼声,他连忙闪到武小德身边,跟着武小德往后院方向跑去。  “快走后门!”武小德一指后院方向,对着他说道。  孙越陵会意,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回头一看,只见丁梦瑶已经追到了一楼大堂,似乎发现了他逃往后门,正准备绕过偏廊追了过来。  孙越陵一阵狂奔,趁着微弱的月色来到了后门处。  把守后门的几个护院都朝着他打了过来,孙越陵手脚并用,三招二式就将护院打倒,然后一个纵身便往后门扑去。  就在此时,忽然前面闪出一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且二话不说,一双大手就朝他肩膀处锁来。  孙越陵以为又是寻常的看护,抬起一膝就朝他顶去。那人双手下压,一双铁手就砸在了他的膝盖腕骨上。  “噗”的一声,孙越陵感到膝盖处犹如被铁棍敲打一般,仿佛快要碎裂,剧痛攻心。而他也被这一股大力震的踉跄后退,摇摇欲倒。  这时候他才看清楚了眼前整个人,宽脸铁颔,双眉粗浓,脸色在月光下显得狰狞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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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他和武小德被扔到了一间略显宽敞的屋子里面,门也被从外面反锁了,只能听得外面远处似乎隐约传来的鹿鸣之声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鸟叫兽吠。  由于手脚都被捆住,口中都塞了布快。他们二人都不能开口说话,只能靠眼神交流。孙越陵看见武小德的眼神无比怨恼,心中惭愧,只当做没有看见,环顾左右而无视他。  只见这间屋子靠近后墙的地方有一个木墩床,刚好够一个人躺下的长度。木床两侧装有不少铁箍、铁链之类的东西,边上还放着一些铁盆、瓷瓶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鼻中闻到了一股刺鼻酸腐的石灰味道,十分难受;周围更是残留着血痕污迹,恐怖骇人。  这不是要对他们两人用刑吧?  孙越陵惊惧不已,他们二人似乎没有什么好招的啊,这是什么节奏?  可接下来的一天半晌,都没人来逼供他们。甚至连饭和水都没给他们提供,任凭他们二人饿着肚子。好在有人在午时和晚上会给他们提供一个便壶大小解,不至于憋屈的难受。  但是,这个为他们提供便壶、协助他们完成拉撒大业的人,看穿着似乎是个太监啊?  孙越陵悲催莫名,难道他们二人居然被绑进了皇宫之内?  这一日到了晚上,孙越陵肚子直饿的咕咕乱叫,看那武小德,也早就饿的不行,浑身乏力地靠在屋内柱子上,没精打采的样子。  不会是想饿死他们吧?孙越陵心中越来越害怕,自古皇宫内的残忍和血腥,他可是从史书中和影视剧里多有所见。  正在此时,却听见铁链作响,屋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当中一人穿着黑色的太监服,腰间用束腰扎紧了,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人是伺候他们大解的小太监,另外一人也是太监装扮,只是没有见过。  后面的二个小太监一人手中捧着一个长形铁盒,另一人则捧着一个圆形的木盒。  只见那名年长的老太监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嘿嘿一笑,对着两名小太监说道:“把东西放下,去把火给点旺了。”  两名小太监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盒子,用火石点燃了屋子当中的那个大火炉,添加了不少木炭和柴禾,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屋内顿时一片温暖,再也不想平时那样冰寒。  那名老太监指了指武小德,说道:“先弄这个。”  两名小太监这时端着一个小碗过来,一人按住武小德的双肩,另一人扯掉他口中布块,端起碗来就往他嘴里灌。  孙越陵看见那小瓷碗中装着又浓又稠的白色汤液,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武小德此时知道两个小太监要灌他,挣扎不已,可是被他被绑住手脚,又被一名太监死死按住,根本就难以反恐,只有死死闭着双嘴。  另一名太监一手死死钳着他双腮,挤开他的双唇,硬是将这白花花的东西灌进了他的嘴里。  灌*肠完毕,二名太监松了手,把瓷碗放倒一边地上,一边解开缚住他手脚的绳索,一边看着渐渐双眼迷朦、昏昏沉沉的武小德。  孙越陵眼睁睁被解开绳索的武小德,居然一点放抗都没有,就像是吃多了大麻的瘾君子一样,痴呆傻愣,双眼空洞无神。  这肯定是喝下了麻醉大脑、控制身体的麻醉药了,虽然炉火越烧越旺,但孙越陵还是炸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们这是要干嘛?  二个小太监将武小德抬到了那个木墩子床上,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剥了个精光,浑身赤*裸,并用床边的铁链和铁箍扎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脚。  只见那名老太监从长铁盒里拿出了一把镰状弯刀,伸到炉火中去炙烤,并笑着对着孙越陵说道:“你先看着,不要着急,等下就轮到你阉割了。”  孙越陵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如坠冰窟,一片冰凉。  ——这分明是要阉割他和武小德。  这里原来就是阉割太监的屠宰场。  看他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老太监摇了摇头,道:“哎,怕什么,做太监有什么不好,咱家当了这么多年太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孙越陵此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丁梦瑶你真是狠毒,竟然想要老子断子绝孙啊?  那老太监走到武小德身旁,看了一会,摇了摇头,叹道:“居然这么小……恐怕有点难度……”  对着那两名小太监说道:“把猪苦胆准备好。”两名小太监打开了那个圆形木盒,从里面拿出了一些棉纱和几个用绢布包裹好的猪苦胆,放到一旁桌子上。  孙越陵此时已经一片惊悸,心中狂跳不已。  如果被阉割成太监,还不如一刀把他杀了。作为一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人,他宁愿死在辽东战场上,也不愿变成太监进宫伺候那些皇子皇孙。  一瞥眼,突然看见用来喂武小德喝药的那个小瓷碗就在前面不远处。那两名太监光顾着喂武小德喝药和解开绳索,竟然把这个小碗给遗忘了。  而这个小瓷碗,就是他自我救赎的利器所在。  想到这,他连忙伸出被绑住双踝的双脚,用脚根压住,把那个小瓷碗慢慢朝着身边挪来。  “吗的,家伙不大,毛却又多又浓。”老太监咕哝了一声,道,“拿剃刀来,先刮毛。”此时三个太监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把小瓷碗挪到了身下的孙越陵。  趁着他们刮毛之际,孙越陵把小碗挪到身后,用双手捏住碗沿,将瓷碗竖立起来,趁着炉火中噼啪作响之际,使劲一按,啪的一声,瓷碗碎裂成几块,并将他的手腕割出了一道血口。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得疼痛,连忙死死抓住一块碎片,用身体挡在前面,背后双手拿着碎片锋利的刃口,朝着绳索上死劲磨去。  此时,老太监已经刮毛完毕,又用滚热的红椒油在武小德下身洗了一遍,拿出了那把金光闪闪的镰刀,喝道:“给我按紧了,可别让他乱动,不然去势未尽,可就显不出咱家的手段了。”  两名太监听命后死死按住武小德的腰垮和大腿,让他动弹不得。
  老太监凑过脸去,看着武小德一片痴茫的双眼,道:“你可是自愿去势,非老夫所逼?”  这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尽管武小德不能说话,他也要按照规矩说一遍,免得断人子孙,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一连问了三遍,老太监才自我安慰道:“如此甚好,既是自愿,那与我无关了!”走到武小德的腰腹旁,一手捏起,另一手就要手起刀落。  孙越陵此时已经用碎片割断了绳索,已经将手中绳索松开撸去,并扯掉了口中布块,眼看武小德就要家伙不保,连忙大叫一声,道:“他并非自愿,刀下留鸟!”  一个起身就朝着老太监飞去。由于他双脚仍被绑住,所以不能迈开大步,而只能作僵尸跳跃,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往前面跳去。  老太监等三人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候跳了过来,一时间都惊呆在原地。  孙越陵几个纵落就到了老太监身旁,一把夺过他手中金色镰刀,一拳就打在了他的鼻梁之上。  老太监“哎哟”一声往后跌倒,鼻血长流。  两名小太监见状,连忙朝着他打来。  孙越陵此时再也保持不住平衡,一个翻身就倒在了桌子之上,然后再一滚,翻滚到了一边。然后他迅速手起刀落,割断了缚住双脚的绳索。  一抬脚,就分别蹬在了两名小太监的胸口,两名小太监登时被踢的倒飞出去。  老太监见他已经脱离了束缚,正准备大声叫嚷,孙越陵跃起,一刀就划向了那名老太监的咽喉,老太监登时连呼喊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一命呜呼。  孙越陵用刀指着剩下的二名小太监道:“谁敢叫,就杀谁!”  剩下两名小太监见老太监被杀死,又看见他如此神勇,也吓的不敢叫唤,瑟缩在一旁不敢靠近。  孙越陵看着浑身****的武小德,道:“把他铁索给我解了,穿好衣服。”  两名小太监在他逼迫下,连忙颤颤巍巍地解开了武小德身上的铁索,并帮他穿上了衣服。  孙越陵见武小德仍是一片痴茫,道:“这是怎么回事?把他给我弄醒?”  其中那个伺候过他们的小太监壮着胆子说道:“他喝下了麻沸散,起码要一个时辰后才能恢复神智和气力。”  孙越陵大感苦恼,他哪里耗得起一个时辰,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莫非是皇宫?”  那小太监道:“这里不是皇宫,而是北京城外的皇家猎苑南海子。”  “皇家猎苑?”孙越陵恍然,难怪这一日来听得外面远方有不少鸟兽的声音,原来是供皇帝打猎游玩的地方,看来这些个太监们就是负责这个所谓皇家猎苑的管理者了。  他指着两名太监道,“都给我靠到墙角上,谁敢乱动,别怪我手中的刀子不客气。”  两名小太监果然十分听话,都乖乖地靠在墙角边上,不敢再胡乱动弹。  孙越陵用先前绑他们的绳索将两个小太监绑紧了,然后又用布块封住了他们的嘴巴。搞定了两个小太监后,走到武小德的身边,看他仍然是一副****模样毫无反应。  孙越陵从屋角的水缸中舀来一盆冷水,朝着他的脸上浇了下去。武小德被冷水一阵刺激,浑身抖了两抖。孙越陵见有效果,接连舀了四盆水对着他头上浇下。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只听见一声“哈齐”,武小德打了一个大喷嚏,似乎悠悠转醒过来。  孙越陵连忙抢过去,扶着他说道:“你感觉怎么样?”  武小德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抖动着嘴唇说道:“好冷啊……”  孙越陵心想你裸了半天,又淋了冷水,不冷才怪,一指火炉道:“那边有火炉,过去烤拷火先。”  他扶着武小德来到火炉边,武小德一靠近火炉,更是一阵颤抖,烤了半天火后,又看到了那两名被绑住的小太监和死在地上的老太监,对着孙越陵说道:“你杀人了?”  孙越陵说道:“我要是不杀人,你早就被他阉割成太监了。”  “啊?”武小德吃了一惊,想起了他被逼着灌药的事,道,“他们竟然要想阉割我们?”又摸了一遍下面,感觉东西似乎还在,顿时放下心来。  孙越陵道:“不错,他吗的,这个丁梦瑶和老四真不是好东西,幸亏我反应够快,不然你和我以后就要互相叫公公了。”  武小德也是一阵咒骂,气的不行。  良久,孙越陵道:“你可以走了吗?”  武小德转动了二下手臂,晃了晃脖子,道:“可以了,这是哪里?我们去哪?”  孙越陵道:“当然是逃出去,走!”拉着武小德从屋外走去。  二人来到了屋外,外面漆黑一片,寒风阵阵,只见他们身处的地方似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只有寥寥几间屋舍,周围被高大的围墙给围住了,远处隐隐有灯光闪烁,身侧远处是一大片的湖泊,水声阵阵。  “走!”孙越陵低声说道,朝着灯火闪烁的地方摸去,那边似乎有条街道通到外面。  二人来到了街道旁边,不敢走笔直的街道,而是躲在街道一旁的屋舍后面,鬼鬼祟祟地前进。  不时有太监之类的人从街道上逡巡而过,他们见有人来的时候,连忙伏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动弹。等太监走远了,才敢蹿出来继续前进。  两人过了一道石桥,看见远方似乎有个高大的牌坊,孙越陵心中暗喜,对着武小德说道:“估计那边就是出口了。”  两人只要再穿过二条街道,就能到达牌坊所在。正想继续前进之时,却见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排提着灯笼的太监,正往他们方向走了过来。  孙越陵连忙拉着武小德躲到了一间屋舍后面,屏气敛声。  却见那群打着灯笼的太监并没有走过石桥,而是朝着他们所在的屋子走了过来。  难道被发现了?  二人惊出一声冷汗。
  这群太监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而是打开了屋舍的大门,鱼贯而入。  二人正好躲在木窗之下,只听见里面有人长笑了一声,说道:“王公公,您可安好啊?”  过了片刻,屋子里才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说道:“刘朝你这个狗贼,要杀便杀,何须多说废话。”声音似乎有气无力,微弱之极。  那个被称作刘朝的人又笑了一声,说道:“王公公这是说哪里话,您老是三朝太监,贵为司礼监秉笔,执掌宫中四司,我哪敢对您造次啊!”话虽说的好听,但语气实是怨毒无比。  那个王公公哼了一声,道:“老夫已经被你饿了三天三夜,你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你这个卑劣的偷盗之徒,早晚会被圣上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刘朝显然是大怒,骂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来人,给我掌嘴!”他早在去年“移宫案”中因私盗宫中珠宝而被眼前这个王公公处罚过,如今这个王公公骂他为偷盗之辈,又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这个王公公被扇了十几个耳光。  刘朝出了胸中一口恶气,又道:“王公公的身子骨还是很硬朗嘛,难怪乎魏公公让我对您特别照顾。”  王公公听他说这话,显然很是气愤,嘶哑着嗓子叫道:“魏忠贤恩将仇报,矫旨欺君,扰乱后宫,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刘朝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仿如夜枭之音,道,“差点忘了,连魏公公也是您一手提拔的,哎,您老做人真是失败啊,竟然被您一手扶持起来的人给赶出皇宫……”他极尽讽刺之能事,显然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开心。  “只恨咱家当时瞎了眼睛,竟让这等无耻之徒给蒙骗!”王公公怒极大骂。  刘朝待他说完,道:“你骂也骂够了,那么,接下来,让我送您上路吧,也省的魏公公对您牵肠挂肚!”  说罢一挥手,两旁持棍披甲的太监就走了上来,举起了手中长棍就要往这个王公公身上打下。  孙越陵和武小德听得清楚分明,这个王公公分明就是被魏忠贤驱逐迫害,如今正要痛杀杀手。孙越陵更是心中大感惊诧,莫非这个老太监就是当年帮助东林党重掌朝权的王安?  二人互相看着,犹豫着要不要闯进去救人。毕竟二人也是身处险地,又几天没有吃饭,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也不知道能否打得过这群太监。  就在此时,屋顶忽然“砰”的一声大响,裂开了一个大洞,草瓦纷纷落下。一个人裹在漫天草屑当中,一柄长剑朝着那些手持刀棍的太监军刺去。  孙越陵和武小德连忙站起来隔着木窗看去,只见屋顶上落下的这个人,手中长剑翻飞,瞬间就刺死了几个太监,正扶着那个王公公,朝着门口打过去。  “什么人胆敢来净军闹事?”刘朝后退到门口,大声叫着。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就是净军都督刘朝?”  刘朝吓的连忙退到门外,道:“有种报上名讳?”指示身边的太监们往此人围去,想要把他堵死在门内。  那人道:“你听好了,我便是关心堂北堂堂主——秦风是也!”搀扶着王公公,手中长剑倏伸倏收,直杀的两旁的太监们纷纷倒退。太监们手中灯笼登时掉了一地,在漆黑一片之中,秦风瞬间就冲到了门外,带着王公公往前面奔去。  孙越陵见状,连忙对着武小德叫道:“机会啊,跟着他一起冲!”  两人也连忙跑了出去,趁乱追着秦风和王公公身后而去。  而那些被冲散的太监军,也在刘朝的喝骂下重新集结起来,追了上来。  秦风带着王公公,自然跑的不是很快,反而被孙越陵和武小德追上了。秦风霍然转身,手中长剑朝着二人刺来,叫道:“你们这是找死。”  孙越陵吃了一惊,连忙躲避,叫道:“快住手,自己人。”  “自己人?”秦风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他们,道;“你们是何人?”看他们身上打扮,也不像是净军太监,不过也未曾见过。  孙越陵道:“我们也是被刘朝陷害抓来之人,正想逃离此地,恰好碰到你。”  秦风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跟着我来。”说罢便带头朝着前面跑去。  而此时,由于净军太监们不断高声呼喊,已经惹来了不少人,只见前面似乎有许多人堵住了去路,而后面追来的人也是越聚越多。  秦风突然一指前方左侧,道:“那边有个马厩,跟我去抢马,然后一起冲了出去,不要恋战。”  “哪有劲恋战啊!”武小德嘟囔了一句,早就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快要不行了。  四人又杀了七、八个太监,冲到了马厩旁,孙越陵喜道:“看来秦堂主是早有预谋啊!”他早就从秦风的高声呼喊之中知道了他是什么关心堂的堂主,眼下有马匹在手,成功逃跑的机会大大增加。  在风灯被寒风吹得不断摇摆之际,他们四人分乘两匹马,打开栏栅,往前面的高大牌坊方向疾驰而去。  秦风一马当先,瞬间摆脱了后面追来的太监军,朝着迎面而来的太监们冲去。  这些太监都手持兵器,有刀有棍,人数也不在少数。  秦风为了震慑众人,手中长剑左突右刺,招招狠毒致命,他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越来越多的太监们给堵死,唯有趁着他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际,迅速突围而出。  这些太监军们平时主要是做做劳力,替皇家打扫园林和狩牧鹿羊什么的,根本就是缺乏军事训练,在秦风的猛烈冲刺下,又见死了不少人,都吓的不敢太靠前,只是在两旁虚张声势不停叫唤。  而孙越陵和武小德也早就一人夺得了一根长棍,在马上左劈又砸,打得这群太监们纷纷躲避不迭。  瞬间他们就冲破了太监军的包围圈,来到牌坊之下,只要再穿过牌坊,只怕就要逃脱而去。  就在双马离牌坊近八丈距离之时,四人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按说在这个冬天的夜晚,又是寒风阵阵,纵然寒冷也是极为自然不过。可是,他们所感觉到的寒冷,确实非同于一般的冰寒,而是一种侵入了骨髓般的凉意,仿佛整个人都坠入了冰窖之中。  这股透入体内的寒意,让人体内温度都随之降到了冰点,仿佛毫无生机。  死一般的冰寒。  死气沉沉。
  秦风也不由地放缓了马速,抬头一看,只见牌坊上面立着一个人,白色袍袖在寒风中翻飞,脸上罩着月白色的面罩,露出了鼻子以上部位,二只精光四射的双眼,在月光下显得十分恐怖诡异。  但所有的冰寒仿佛都是来自此人,周遭空气都似乎凝聚起来,冰寒彻骨。  胯下双马也经受不住这冰寒的死气,嘶鸣几声,放慢了步子,似乎不敢再往前走。  双马终于来到牌坊前二十步之远。  秦风不敢大意,说道:“大家小心上面那个人。”  孙越陵一抬头,只见那人双手从身下缓缓抬起,双掌朝下,似乎正如长鲸吸海一般,要将这周遭事物尽数吸入掌中。  他们突然觉得一阵空虚。  这是一种迷茫的空虚,仿佛周围的空气一下就被这个人的双掌给抽尽。而他们似乎也感到虚虚浮浮,好像飘荡在半空之中一样,浑身不着力。  秦风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武功之高,恐怕不在总堂主之下,未曾动手,竟然使得这周围十几丈之内事物仿佛与他精气神相连一般,无论是空气、花草、街道、虫豸都要受他的钳制和影响。  这人武功恐怕已经臻至化境。  孙越陵和武小德顿时感到一阵虚无,仿佛迷失在了高山之巅、原野之内,完全找不到出路。  “嗤嗤”连声,秦风对着那人在空中接连舞起了数十道剑花,以图抵御住这压迫人心和肉体的虚无之劲。  那人突然双掌合十,一阵旋转搓动。  孙越陵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仿佛有个巨大的漩涡扯着他四下乱摆,根本保持不住身形,“嘶”,胯下马匹也禁不住压力,长鸣倒地。  二人滚倒在地,一阵翻滚,才勉强能立了起来。  而秦风和王公公似乎正处在漩涡的正中心,根本就移动不了分毫。而这个漩涡,也似乎正渐渐缩小,朝着秦风二人旋转而去。  秦风一脸痛苦神色,手中长剑迎风而动,剑气森森,劲气犹如一条一条的锁链横空乱射,似乎要扫开这渐渐合拢的漩涡气劲。  而他坐下的马匹,终于也抵受不住,悲鸣一声倒地,浑身扭曲。  “噗”,秦风喷出了一口鲜血,而王公公也似乎早就禁受不住,身上衣衫早就撕裂开来,也喷出了一口鲜血。  秦风突然大叫一声,道:“带着王公公走!”  手中长剑猛然下劈,犹如一把劈山裂海的神器,将这股漩涡劈的一阵动荡分裂,然后一掌推在王公公身后,直把他朝着孙越陵和武小德推来。  而他自己,却双手紧握剑柄,“嗖”地一声从地上蹿起,犹如一道流星一般,直射牌坊上的那人。  长剑如龙,寒光四射。  这一剑凝聚了他所有的真劲,他仿佛就变成了那把长剑一般,疾射而去。  瞬间,孙越陵感到所有的压力突然消失无踪。  就连漩涡气劲也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是他们的幻觉而已。  他趁着这片刻的轻松,连忙拉过马匹,和武小德推着王公公上马,武小德坐在最前面,王公公居中,他坐在最后面,二人夹着王公公,催马朝着牌坊下奔过去。  “轰”的一声,只听见头上仿佛炸响了一个惊雷。  马匹已经从牌坊下疾驰而过。  而身后浑身衣衫尽碎,发巾散乱,狂喷鲜血的秦风正从牌坊上往他们方向跌落。  孙越陵回头之下,也看见牌坊上的那人突然飞身而下,一掌朝着自己拍来。  这一下,他惊的背上寒意乍起。  却见秦风触地后,竟然直接弹起,朝着那人的单掌迎了过去,替孙越陵挡下了这一掌。  “砰”的一声响,秦风胸口中掌,被打的往斜后方向飞跌,仿佛断线的风筝,再次喷血。  那人飘然立定,手中寒芒一闪,只见一道亮光隔了数丈之远,朝着马上三人疾射而来。  孙越陵大叫一声道:“小心暗器。”连忙侧身躲避。  “噗噗噗”三声响,这道亮光竟然同时穿透马上三人,没入了前方黑暗之中,竟然是秦风手中长剑的一截锋刃。  三人同时全身一震,吐出了一口鲜血。  马匹已经驶入了街道弯处,武小德一抖马缰,马首往右偏移,瞬间转入了弯道之内。  孙越陵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远远看见秦风正跪在那人身前,头耷拉着垂了下来,似乎已经活不成了。
  三人不敢停留,趁着微弱月光纵马在官道上一路狂驰,直跑得马匹精力耗竭倒地抽搐而亡。而三人也被甩下马来,滚到在了一边。  孙越陵连忙查看几人伤势,只见他和武小德只是被那截断刃透过肩膀,而王公公则被剑刃透胸而过,胸前一片血污,嘴上也是满嘴血泡,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孙越陵此时也是十分疲倦,只感到眼前阵阵发晕,道:“你可是王安?”  王公公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咱家正是……你如何知道咱家名讳?你们是什么人?”  孙越陵一指武小德,道:“我们也是被刘朝抓来的,王公公身为三朝元老,我们自然听闻已久。”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他尽量简短说明。  武小德犹自心惊地看着后面,道:“恐怕我们得找个地方歇一歇,实在是饿的走不动了!”  “不可……”王安突然叫了起来,道,“我不行了……你们……快送我去关心堂……”  “关心堂?”孙越陵皱眉道,“此刻天还未亮,恐怕城门并未开启,进城起码要等几个时辰。”  王安急道:“京师九门巡守……是我故交,你们……带我去永定门。”  孙越陵无法,只得简单包扎好三人伤口,和武小德搀扶着王安,一路往永安门而去。  武小德此刻也是疲惫不已,又累又饿,又是受了伤,如此二人走了近半个时辰,京师外城永定门已然在望。  在王安的出面之下,三人终于在永定门得到了一匹快马,由王安指路,一路狂奔,过了猪市口西街,沿着骡马市街转入了宣武门大街,过了宣武门后,又是一阵疾驰,终于转入了石驸马街关心堂总堂所在之地。  如此一番耗费气力,孙越陵早就是坚持不住,甫一下马,再也坚持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待着他悠悠转醒之时,只见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之上,身上的伤势也得到了包扎,还盖着厚厚的锦被。  “你醒了……”身旁正在打着迷糊盹的武小德连忙从椅子上跳起,道,“感觉怎么样?”  孙越陵肚子突然一阵阵咕噜,道:“我……我好饿……”  武小德笑道:“你可是三天三夜没吃了。”又跑到门外,对着外面的人喊了起来,“快拿吃的来!”  须臾,只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捧了一大盘东西进来,有包子、糕点、米粥之类。  孙越陵连忙抓起来就吃,一连吃了七、八个,又喝了一大口水,才不至于噎着,道:“好吃,这可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武小德笑了起来,道:“那是当然,这可是天子套餐,京师有名的青风包子铺做的美味。”  孙越陵心想原来如此,又喝了一大碗粥,才填饱了肚子,想起了那晚的事情,道:“王公公怎样了?”  武小德叹了一口气,道:“王公公已经仙去了。”  “什么?”孙越陵大吃一惊,道,“王安死了?”他本以为这下已经成功救下了王安,终于可以算是改变了历史的运行轨迹,可料不到王安居然还是死了。  武小德道:“王公公本来就身体虚弱,被打成重伤后又是一番折腾,所以……”再次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他临死之前总算是见到了关心堂总堂主厉若冰,似乎对他交代了许多事情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孙越陵颓然坐倒在床上,想起了杀死秦风的那个神秘人,道:“闻香会、魏忠贤,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我们这对龟奴兄弟,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武小德也是十分沮丧,道:“幸亏我们逃了出来,不然可真要当太监了。”  孙越陵心中一阵悲叹,本以为来京师能抱得美人归,可惜不仅不能如愿,还差点做了太监,真是失败的一塌涂地,对着武小德道:“接下来你又什么打算?”  武小德佯怒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自从认识你之后,就没过过好日子。当初在天香院还说什么闯一番事业,现在好了,被人追着打成这样,连我也回不去了……”  孙越陵内疚不已,叹道:“慢慢来嘛,哪能一下子就成为大明朝风云人物,我们靠的是实力啊,又不是靠意淫,对不?”  武小德气闷不已,也没有搭理他这句话。  又休息了一天之后,他们两人终于在关心堂大堂之上见到了总堂主厉若冰。  让孙越陵感到纳闷的是,这个厉若冰十分眼熟,好像在哪个地方见过一样,又记不清到底什么时候见过。  厉若冰并没有带什么随从,而是独自一人接见他们二人,并且看上去十分和蔼平和,似乎并不像戚辽口中所说的面目可憎的东林党人。  而这个年近五十,身形高大,一脸高深莫测模样的长者看了孙越陵一眼,忽道:“这位小友颇为眼熟,似乎是某日在我关心堂大门外诵读我东林铭联之人?”  孙越陵经他提醒,登时脑中一闪即过,想起了某日似乎在一个大院子外念了一首对联,难道当日就是在关心堂大门外念的?  想起了那日似乎喝了不少酒,似乎还闹出了一些事情,尴尬道:“小子那日愚鲁了,还望总堂主万勿怪罪。”  厉若冰道:“无须叫我总堂主,整个关心堂之内,所有人都叫我厉老,当然,小友如若于我无碍的话,便是喊我老厉都是可以的。”  孙越陵连忙俯首道:“不敢不敢。”心中更是觉得诧异,这个厉若冰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哪像威震帝都的天下第一大堂的总堂主。  厉若冰微微一笑,道:“你们能从南海子净军提督刘朝手下逃离,也算了不起了,可否将那晚的情形说一遍给我听听?”  他虽然从王安口中得知了那晚发生的情况,但王安毕竟是将死之人,并没有详细说清那晚的事情,而是着重说起内宫之中的情势和朝廷中百官的立场等等,所以他才重新对他们问一遍。  孙越陵和武小德便把那晚发生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给他听,从他们两人如何被闻香会抓住,又如何被送到南海子差点变了太监,最后说到秦风为了能够让他们逃跑,挡住神秘人并被打死一事,心中都感凄恻。  厉若冰静静地听着,脸容平静,只是最后才叹了一声,道:“可惜了我秦风兄弟!”  数月之内,关心堂损兵折将,不仅军师下狱,北堂堂主更是殒命,让向来淡定稳重的他心中也翻起了波浪。
  武小德问道:“厉老,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厉害?”  厉若冰凝思片刻,道:“能在数息之间杀死我关心堂北堂堂主秦风之人,整个京师之内绝不会超出四个人,一个是闻香会会主徐鸿儒,一个是禁军统领张之奇,一个是花旗社社主熊思飞,最后一人则是三十六道总舵主袁天罡。”  孙越陵想起了闻香会对他的逼迫,道:“我看很可能就是闻香会的这个会主徐鸿儒,也只有他们才会这么阴险诡异的武功。”  厉若冰点头道:“如若按照你们所说,这人不用出手就已经布下了奇寒的漩涡真劲,倒是很像徐鸿儒的‘真如八劫’……”顿了一顿,道,“但也不能枉下定语,毕竟另外几人如要杀他,也可以伪装行事。”  说到这,又沉思起来,究竟是什么人在帮着魏忠贤,居然敢阻扰关心堂的差事。  孙越陵欲言又止,厉若冰看到他如此,说道:“小友有话不妨直说,在关心堂,从来就没有什么忌讳。”  孙越陵想起了历史上王安就是被魏忠贤逼死的,眼下闻香会既然能把他们送去南海子刘朝那里,那说明闻香会很可能投靠了魏忠贤,便道:“依我看,闻香会很可能已经投靠了魏忠贤,否则不会出面阻拦秦风堂主救人。”  厉若冰道:“小友所说确有道理,闻香会这些年来被我们关心堂压的难入西城半步,极有可能想在内宫中寻找一个靠山倚仗。”  武小德奇道:“厉老,闻香会居然斗不过你们关心堂吗?”  虽然他这些年来并没有被闻香会委以大任,但毕竟也在怡香院呆了这么久,又听闻了京师里关心闻香会的种种传说,猜测怡香院可能与闻香会有关联,只是没想到关心堂居然比闻香会还厉害。  厉若冰笑道:“闻香会会主徐鸿儒本来就是一个儒生,只因不满朝廷法制,后来才加入白莲教为祸作乱。此人入京师以来,上交朝臣,下招义士,并在整个京师外城开设青楼,掌管八大胡同,更经营酒楼、彩漆、书局、印刷等诸多行业,可见其人志气不小,图谋甚大。”  武小德一拍大腿,说道:“难怪街坊胡同里卖的书多是什么真空法界、无上妙佛的杂书了,原来就是他们搞的,真是想不到。”  孙越陵也没想到闻香会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居然搞起了宣传,简直和后世中的阀囵功有的一比,当真是邪端异说旁门左道,只可惜居然骗过了沐宛,让她深信不疑难以回头。  厉若冰又道:“小友说的不错,闻香会很懂宣广策略,不禁是平民百姓,就连很多朝廷要员都被他们欺骗了,连皇家刊印局都沦为他们印制法册的工具。”  听他如此说,武小德叹了一声,对着孙越陵说道:“那我们以后在京师岂不是很危险?”  孙越陵无言以对,他也没有想到闻香会居然比传言中还更强大,顿时感到前程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叹道:“既然沐宛不想离开京师,我们又斗不过闻香会,不如离开北京算了。”  此刻的他经历了一番打击,已经是心灰意冷毫无斗志,根本没有当日初到京师的雄心壮志。  武小德叹道:“看来只有如此了。”  厉若冰冷哼一声,道:“闻香会纵然势力庞大,但在我关心堂面前,他们又算得上什么,如若不是我们隐忍克制,早就将他们连根拔起了。”  孙越陵惊讶不已,看来关心堂似乎根本不惧怕什么闻香会,而从厉若冰的话中听来,似乎也只有他们才能搞定闻香会,如果要继续再京师混下去的话,眼前关心堂倒是不错的选择。  不由试探着说道:“历老,不知道我们兄弟二人可否在堂中留下,就算是干些打扫传递的粗活……”  话未落,却看见武小德一脸不悦神色,心中知道他不愿意再继续搀和下去,便将这话又咽了回去。  厉若冰淡淡一笑,看了看二人,说道:“你们在此好好养伤吧,待伤势完好之日,此事再提不迟。”  这晚在房间内,孙越陵又劝武小德一起留下,武小德十分不悦,道:“你想着留下来救美人,斗闻香会,我留下来干什么?我可没有你那么多的雄心壮志。”  孙越陵道:“难道你忘记了丁梦瑶要把你变成太监的事吗?”  武小德气极,道:“我这不是没有变成太监吗?我们两人就算能留下来,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我根本就是一点功夫都没有,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收留我。”  孙越陵道:“没功夫,可以慢慢学啊,关心堂能人众多,如若我们肯留下来,还怕没人教我们吗?我的这些粗略本事,也就是在去辽南的一路上学来的。”  武小德怒道:“你是你,我是我,往后再不要拿这些事来烦我了,你想留下来,就自己留下来好了,没人阻拦你。”  孙越陵长叹一声,再次无言。  如此过了几日,两人的伤好的差不多,武小德既然不想再留在关心堂,便拉着孙越陵向厉若冰辞行。厉若冰也没有勉强,还一人分赠了几十两银子给他们,说道如果以后再有麻烦尽可以来关心堂。  辞行后,武小德对着孙越陵说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孙越陵叹道:“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吗?”  武小德没好气道:“难道你坑我坑的还不够吗?大家各混各的吧,说不定哪日轮到我来救你也说不定。”  孙越陵无奈道:“你会不会离开京师?”  武小德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天知道……”  看着武小德离去,孙越陵傻傻地立在了院中。  过了片刻,他觉得百无聊赖,想起了蜀锦老店的庭叔,好些日子不见了,也没跟他说一声去哪,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回店里再说。  况且老店离关心堂也不远,只要走过这条街,再转几个弯就到了。  正想着走出关心堂时,却见厉若冰独自一人从大堂中走了出来,正缓步往外而去。  厉若冰见到他,笑道:“怎么,你还不走?”  孙越陵啜嚅道:“我……准备走。”  厉若冰点了点头,径自往外而去。  孙越陵问道:“厉老,你去哪?”又感到他问的很唐突,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  厉若冰闻言止步,缓缓回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道:“我出去散散心。”然后又走了出去。  孙越陵“哦”了一声,也跟着走出了大门,来到了石驸马街上。看着厉若冰的背影,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此时,厉若冰突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愿不愿跟着我走两步?”  “走两步就两步!”孙越陵心头一热,不禁开口答应。  拥挤的北京城街道上,孙越陵跟在厉若冰后面,缓步而行。他并没有和厉若冰并肩,而是始终保持着和他两步的距离。  二人并没有走宣武门里街,而是从石驸马街转到了右边的山西大木场胡同,一直往前面的金城坊胡同而去。  这两条街虽然叫胡同,其实却并不狭窄,虽然比不上长安街、宣武门街这样的主街道宽阔,但比起一般的胡同来,也是宽了几倍有余了。  此时,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雪粉阵阵,漫洒京师。疾风一吹,这些冰凉的雪点一阵翻卷,飘落在行人的脸上、颈中,让人倍感清凉。  孙越陵跟在厉若冰身后慢慢走着,厉若冰没有对他说话,他也保持沉默。  他不仅跟着厉若冰,更在观察厉若冰。  让他奇怪的是,厉若冰似乎和街坊上的人们都很熟悉。路过一家猪肉铺,他会扬手跟猪肉铺的老板致意;走过一家酒肆,他会笑着对酒肆的当家点头;甚至路过一个卖炊饼的小摊,他会停下来跟摊主闲聊几句。  他似乎和整个街道中的人都十分熟悉,而街道中的每个人似乎都认识他。  孙越陵心中更是诧异,眼前的厉若冰穿着一身的灰色长袍,如此行走在街坊之间,哪里像是袁宏道口中所说内外兼修的高手,更像是一个游走于市井间的戚戚老者。  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来到了阜城门大街,厉若冰一指前面不远处一座高大的白塔,说道:“我们去那。”  二人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一座庙宇之前,厉若冰抬步过了门槛,道:“这里是白塔寺,这座庙宇于元朝至正二十五年落成,后毁于大火,我大明天顺年间又重新修建完成,改名为妙应寺。”  孙越陵“哦”了一声,不知道厉若冰带他来一座寺庙干什么。  跟着厉若冰进入庙宇,可是他看来并不是来朝拜礼佛的,而是直接越过了三重大殿,走到了庙宇的后面。  只见一座高大的白塔矗立在他们面前,犹如一把利剑一般刺入苍穹,气势万千。  整个塔座、塔腰、塔尖好似一个葫芦形状,而最上面的塔尖处更是怪异,仿佛在白塔顶端处撑开了一把挡雨的圆伞,而圆伞的四周挂满了小铜钟,被大风吹得四下飘动。  孙越陵不由被这巍峨、奇美的特异建筑给震惊。  这可不同于一般他所见过的明朝建筑,而是具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清绝之美,孤高旷绝,跟山海关那样气势雄浑的建筑比起来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厉若冰道:“这座塔就是白塔了,此庙也因此塔而命名。这座白塔乃是当年入仕元朝的泥婆罗匠师阿尼哥主持新建,是典型的藏传佛教式建筑。”  孙越陵道:“厉老真是博学多识,小子惭愧,从未见过。”  厉若冰笑道:“哪里,来的多了,自然便知道了。走,随我登塔。”  孙越陵仰头一看,这座白塔高耸入云,起码不下于十五丈,可说是他当时见过的最高建筑,就连北京城墙比起这白塔来也是小巫见大巫。如此高的白塔,要登上顶端的话,恐怕也要废一番气力。  庙塔前的僧侣似乎都认识厉若冰,见他进庙登塔,不仅没有阻拦,还特意为了打开了白塔塔门。  跟着厉若冰,孙越陵走进塔里盘旋上升的石梯。起初在塔底时,周遭范围还是很宽敞,越是走到后面,四周石墙也是渐渐收拢,而石梯也只能容下二人并身而行。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他们二人终于来到白塔的顶端,孙越陵一看四周,也就是半个房间大小,并不是很宽阔,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木雕菩萨、铜质佛像等物,石墙后壁上还悬挂着一些五佛冠、补花袈裟之类。  但这些都并没有让他产生多大兴趣,他来到塔前,轻轻推开那扇紧闭的小窗,一看外面远处,不禁震惊当场。  只见漫天雪粉之下,整个京师都落入眼中,真是一幅瑰丽齐绝的绝美画面。  从如此之高的角度俯视下去,但见北京城屋舍连绵,如井田一般错落有序,被纷纷白雪映盖成一片洁白的世界,而远处的皇宫和紫禁城,更是飞檐斗壁、鳞次栉比、壮丽雄奇,让人的心胸为之一宽,仿佛事间上的所有事物在如此广博无尽的雪景之下都算不上什么。  孙越陵见此奇景,心中郁气仿佛一挥而去,心想难道厉若冰带他来就是为了看京师的雪景之美吗,难道他也有许多郁结难去的不快之事吗?  不由对着厉若冰说道:“厉老,这里真是奇美!”  厉若冰笑道:“当年我和泾阳先生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被这白塔之上奇观天下的美景深深触动。”  “泾阳先生?”孙越陵不明所以。  厉若冰道:“就是顾宪成,东林书院的倡始人。”说完之后,他神情忽然变得一阵肃穆,仿佛回到了三十年的激情岁月,脸上露出了忧愤感怀的神色。  “哦,原来是他。”孙越陵恍然大悟,想起了戚辽说过关心堂乃当年顾宪成被驱斥后,由一群与他政见相同、任侠京师的人所创立,看来厉若冰和顾宪成的关系非同一般。  “往事已矣……”厉若冰随即又叹息了一声,道,“你可知道,我们上这白塔来,是为了何事?”  孙越陵摇头表示不知。  厉若冰淡淡道:“我们在此等一个人。”看了看他一脸疑惑的神色,道,“我们等的人就是当今内阁首辅——叶向高。”  “啊?”孙越陵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厉若冰带他来,居然是为了见当今的内阁首辅,那可是在大明朝上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重臣。  厉若冰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飞雪,道:“时候差不多了,他也应该快到了。”  此时,孙越陵只见得石梯下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响,一回头从上看了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袍挂、须髯极胸的白发老者,正缓缓拾级而上。  孙越陵心中正自震惊之时,当今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东林党宿老叶向高,已经来到了白塔顶端的小阁之上。  “阁老!”厉若冰喊了一声,迎了上去,道,“阁老体魄壮实,老当益壮,精力真是不减当年啊……”  叶向高立定之后一阵喘息,笑道:“老夫这把老骨头,在朝房里批阅文件倒是可以,在外面奔波游走,还得靠你们这些在风波里翻滚过的人!”  孙越陵见这个内阁首辅叶向高居然一口气爬上了十多层的高塔,心想果然是身体好啊,在后世简直可以当盖中盖口服液的代言人了。  厉若冰道:“阁老过谦了,自从你执掌朝政以来,减税赋、安辽民、开言路,哪一项不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我等山野之人,能为阁老执鞭,实乃三生有幸!”  叶向高一摆手,微愠道:“三石老弟,你我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客气了。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恭维老夫?”  话虽如此,心中也是一阵畅慰。他历经万历、泰昌、天启三朝,又是第三次担任内阁首辅,此番当朝理政,终于能够一施胸中政见,也是大感欣慰。  厉若冰笑道:“我岂敢在阁老面前妄言,还是请阁老见赐为好。”  叶向高微微一笑,看了孙越陵一眼,讶道:“这位小兄弟是……”  厉若冰说道:“此人是我忘年之交,特意带来塔上,躬聆阁老训示。”  叶向高“哦”了一声,走到孙越陵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后生可畏,你叫什么名字?”  孙越陵听得厉若冰如此介绍自己,心中感动,连忙躬身行礼,道:“小子名为孙越陵。”  叶向高却是一把托住他,笑道:“不错不错,三石推荐之人,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孙越陵心中一阵惭愧,他可没什么过人之处,倒是叶向高如此和善可亲,不摆架子,让他心中一阵触动。  厉若冰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叹息一声,道:“王安已经去了……”  叶向高闻言一阵沉默,走到窗前,负手看着外面风雪飘摇的帝都,不发一言。  厉若冰继续说道:“我已经查清,此事是魏忠贤一手陷害……”  叶向高一摆手,打断他道:“此事我已经知晓。”顿了一顿,又道,“此事明为魏忠贤所为,但背后却是奉圣夫人客氏假手之作。当日王安曾劝谏天子驱逐客氏,所以此番客氏假手魏忠贤打击报复,构陷王安。”  又叹了一声,道:“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真敢痛下杀手!”  厉若冰道:“客氏和魏忠贤居然联手对付王公公,难道他们也想重蹈齐楚浙党的覆辙吗?”言中气愤填胸,斗志昂然。  叶向高闭上双目,胸中起伏,道:“此事已经扰动朝纲,周嘉谟和刘一燝已经决意反击,老夫实在难以弹压……”  厉若冰不解道:“阁老为何要阻止他们反击?”  叶向高叹道:“王安已死,争之何益。我等东林之人深受圣恩,自当躬身反省,以家国天下为重,岂可囿于纷纷党争而不得离乎?”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你忘记了当日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厉若冰立在他身畔,道:“阁老所言甚是,当真是胸怀宽博,忧心天下。”  他和叶向高也是认识许久了,叶向高和顾宪成虽然同为东林党,但似乎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顾宪成意气风发、筹谋有术,而叶向高却更加韬晦隐忍、志趣高洁。  自从接触叶向高以来,他也深受了不少影响,从一个杀伐决断之人变得越发老成稳重,不再拘于党争会斗,而是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治学和传道方面。只是,眼下齐楚浙党都被东林压下的难以自保,为何叶向高却不想对刚刚蒙受圣恩的客氏和魏忠贤加以反击?  只听得叶向高继续说了下去,道:“今日门户各党,各有君子,各有小人。天下之患,非独小人为之也,君子亦有过焉。我等东林众人,岂可为了一党之私利,陷入后宫争斗,而置天下万民于不顾耶?”  孙越陵听到这里,更是大为钦服,眼前的这个叶向高和厉若冰,根本就不像后人所说的一意孤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东林党,而是这般心怀家园,忧愁国事。  人说党争误国,可是如果每个东林党人都能像叶向高这样不顾私利,以天下为重,煌煌大明朝还至于让后金女真窥觊而入吗?  厉若冰默默点头,道:“阁老所言,我记下了。”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是宫中势力,就连关心堂也在连番斗争之下耗损不少,道,“那军师下狱一事,我们是否也暂时观望?”  叶向高皱眉道:“文言下狱多久了?”  厉若冰道:“已经整整二个月了。”  叶向高忽然神色一振,道:“虽说我一向主张各党、各派和平共处,但如今魏忠贤欺上门来,我若一味退让,也未免让他人将我等东林党人看扁了。”  厉若冰试探着问道:“那阁老的意思是……”  叶向高一双低垂的老眼瞬间变得精光熠熠,说道:“本阁部早已知会北镇抚司刘乔,怎么他仍未放人么?”  厉若冰道:“刘乔早已暗中通融,消减了军师的罪孽,但是田尔耕以诸多借口,私自扣押不放,企图以刑讯逼迫而有所窥获。”  叶向高哼了一声,怒道:“大胆田尔耕,岂敢违逆老夫之言?”一挥袍袖,道,“三石老弟,这事你来处置,把文言给我带出诏狱。”  厉若冰应声道:“阁老放心,定不辱命。”  叶向高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那老夫且先行一步了。”往石梯那边走了过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孙越陵,道,“孙小友,没事的话,可来老夫府上喝茶。”  孙越陵连忙俯身说道:“不敢不敢。”  叶向高哈哈一笑,道:“有何不敢,但来无妨。”笑声之中,已经沿着石梯慢慢走了下去。  待得叶向高离去之后,厉若冰对着孙越陵说道:“你听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想法?”  孙越陵大感头痛,道:“这……”心中想的却是,你们这是在拍无间道吗,为什么正派人士总喜欢在高楼顶端见面,难道爬楼不累吗?可是这番话又怎么好向厉若冰说起。  厉若冰也不强迫他回答,笑道:“过得片刻,我们也下去吧。”  过了一些时候,二人也从白塔之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庙外的阜成门大街上。  孙越陵看厉若冰并不是沿着原路返回,而是走向了大街的东面,不禁诧异,说道:“厉老,我们这又是去哪?”  厉若冰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北镇抚司。”
  孙越陵心中一惊,北镇抚司,也就是所谓诏狱,可说是锦衣卫重地,难道厉若冰竟然只身前往?  难道他要去救汪文言?  想到这更是心惊不已,如果锦衣卫肯放人的话还好说,但从前面一番话听来,实情似乎并不是如此。这次厉若冰前往诏狱,如果锦衣卫不愿放人的话,难道厉若冰要强来不成?  虽说背后有内阁首辅支持,可是如此强行夺人,又是在锦衣卫的地盘上,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他虽然心中惊惧,但是脚下也没有停留,而是跟着厉若冰往前走去。  厉若冰似乎知道他的想法,一边走一边说道:“怎么,你不敢去?”  如此一问,孙越陵更是难以打退堂鼓,想到厉若冰带着他见叶向高,如此重要隐秘的事居然一点都没有瞒他,对他如此信任;而从他看来,东林党人又是如此的随和大度,心怀天下,不由地胸中也涌上了热血,道:“我愿跟随厉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厉若冰边走边笑,道:“你可要想好了,我们做的可是虎口拔须的事情。”  孙越陵毫不犹豫地说道:“厉老,我要加入关心堂效力。”  厉若冰道:“好啊,欢迎之至。”  孙越陵又道:“可是……我已经加入了白石山城,这会否算是背叛……”心中想到他毕竟是加入白石山城在先,如果又贸然加入关心堂,不知道楚欣莹和庭叔他们会是什么看法。  厉若冰哈哈一笑,道:“你随白石城众人远赴辽南,义助毛文龙打下镇江城,我早已知晓。”  “你早就知道了?”孙越陵惊讶不已。  “你一入关心堂,我便已查明你底细。”厉若冰谈到此事一点都不隐讳,“能远赴万里为我大明出力死战,就凭这一点来说,也算是了不起了。”  孙越陵得他夸奖,顿时一阵惭愧,心中又想到原来厉若冰居然早就把他的底子了解的一清二楚,果然是极其厉害高明,不动声色之间所有事情已经了然于胸。  “那我能否加入呢?”孙越陵心想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便和闻香会来个彻底了断,如果能借助到关心堂在京师的势力,那可就更有把握了。  “有何不可?”厉若冰侃侃而谈,道,“世人短见,皆以为我关心堂乃江湖上帮会堂口,其实,关心堂建立之初,便和东林书院和首善书院一样,都是治学讲政之所,并非一般江湖帮派。我关心堂军师汪文言,便是一介儒生,丝毫武功也不会;而南堂堂主方逸尘,更是兵部员外郎致仕……”  孙越陵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加入?”  厉若冰接着说道:“白石山城老城主与我是故交,你若加入关心堂,我保证山城众人不仅不会责难,还会大力赞同。况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关心堂只是一群政见相同之人的聚谈之所,根本就不是所谓江湖帮派。”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哪天如果觉得堂中的政见和想法与你相左,你大可自行离去,绝不会有人对你强加责难。”  孙越陵大讶,想不到关心堂居然并不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帮会势力,而是一群有着共同理想和抱负的政治组织,当下喜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以算是关心堂的人了?”  厉若冰微微一笑,道:“自从你跟老夫上了白塔寺,你就是了。”  孙越陵更是热血澎湃,道:“多谢厉老信任。”  二人沿着皇城根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东城范围,又拐入了一条长街之后,厉若冰指着长街尽出飞雪掩盖的深巷大门,道:“那里便是诏狱了。”  ……  在北镇抚司掌司事刘乔的点头“默许”之下,孙越陵跟着厉若冰穿过了前堂,来到了镇抚司衙门后院的诏狱之内。  从诏狱铁门而入,穿过了幽森的过道,又转了几道弯,孙越陵终于见到了一身布衣、沧桑满脸的东林智囊、关心堂军师汪文言。  “厉老来之何迟也!”汪文言哈哈一笑,眉目飞扬,浑然不像是一个身遭囚禁、备受折磨的朝廷要犯,而是精神十足,满脸红光。  可见在叶向高的“照顾”之下,其人在锦衣卫诏狱过的是多么的滋润。  厉若冰说道:“总不能让我们的军师在牢里面过年吧。”  诏狱牢头打开狱门,汪文言长身而出。  孙越陵此番跟着厉若冰前来要人,刘乔似乎早已料到一般,一点惊讶都没有,只是吩咐下面不要再为难汪文言,倘若无罪立即释放。  刚才在北镇抚司衙门大堂里面,锦衣卫指挥同知田尔耕似乎非常不高兴,一脸的怒气。但是既然是刘乔的许可,所以田尔耕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敢明着反对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诏狱带走汪文言。  三人出了诏狱,厉若冰也不再向刘乔辞行,而是直接带着他们穿过了前堂,来到了衙门前的大院之内。  正要举步出门之时,突然一个身穿锦衣华服,身配腰刀之人站在大门前,拦着去路,对着三人说道:“汪文言乃朝廷钦犯,何人胆敢擅自带离!”  孙越陵一惊,想不到刘乔都已经默许了,居然还有人不卖账。  厉若冰踏前一步,道:“刘乔大人已经言明汪文言无罪即可释放,为何曹大人还要留难?”此人正是锦衣卫七大当家中的七当家曹大坤,属于锦衣卫系统中内臣一派的势力,平日总仗着宫中有人飞扬跋扈,屡屡和刘乔唱反调。  曹大坤冷哼一声,道:“未经天子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带走钦犯!”  他早就知道汪文言背后有内阁首辅叶向高等东林党人撑腰,刘乔又暗中照顾,所以一直未能对汪文言用刑,审了二个月也未能审出什么名堂。但是如此放走汪文言,实在是心有不甘,并且,他作为魏忠贤指派专案之人,竟然不能将此事办妥,哪里还有脸面回宫中覆命。  厉若冰厉声道:“曹大人,你们已经审理了二月有余,一直未能定论,难道要诬人以罪吗?”  曹大坤冷笑道:“这里是天子亲卫,钦定诏狱,本大人想审多久,就审多久。”  孙越陵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叫道:“哪有这个道理,想关多久就关多久,你们以为自己是终纪委吗?”  曹大坤显然没有理会他这句话,“锵”的一声拔出长刀,指着三人道:“留下钦犯,我可放你们离去,倘若不从,便以劫狱论处,杀无赦!”  此时,田尔耕等人也从衙门大堂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此种情形,都大吃一惊,想不到曹大坤居然堵门拿人。  厉若冰看着曹大坤,淡淡道:“倘若我一定要带走汪文言呢?”  曹大坤冷喝道:“那你就是刀下之鬼!”言未落,身子已经弹起,一刀朝着厉若冰当头劈下。  “切毋动手。”田尔耕朝着曹大坤大喊一声。曹大坤不知道李若冰的厉害,他可是了解的一清二楚。厉若冰身为京师关心堂总堂主,不仅学识过人,武技更是超凡入圣,像他这样的高手在整个京师里面也是屈指可数,曹大坤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只见厉若冰伸出右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听得“叮”的一声,一指弹在了曹大坤的腰刀之上。  曹大坤立时被震的往后飞跌,退到了大门之前,胸中气血翻腾,喘息不已。  厉若冰道:“怎么,你还要挡路么?”他刚才并未使出全力,也不想痛下杀手,而是稍运气劲,震退了曹大坤。  曹大坤显然知道了厉若冰的厉害,只是仍旧不肯退让,而是再次冲上前来,一刀朝着汪文言斩下。  他虽然知道厉若冰的厉害,但想到只要能拿下汪文言,那么也算扳回一局,不辱使命。  厉若冰伸出双手,一手拉着汪文言,一手拉着孙越陵,飘然后退,来到了院子当中。  曹大坤兀自不肯罢休,踏着院落中的积雪,追着三人砍来。  厉若冰再次飞身而前,双手翻飞,只听得“拼拼乓乓”连声,瞬间化解了曹大坤砍出的十数刀。  “大坤退下!”田尔耕再次对着曹大坤喊道。  曹大坤充耳不闻,似乎完全不把田尔耕的话放在耳中,运劲催刀,身形跃动,围着厉若冰旋转起来,每一次转动,都带起了地上的数蓬积雪。  厉若冰叹息一声,道:“你这是逼老夫……”双掌翻飞,一阵舞动。  只见漫天雪花之中,曹大坤的重重刀影已经散去,而厉若冰的食指,已然点在了曹大坤的额头。  “我们走!”厉若冰对着汪文言和孙越陵说道,举步往外而去。  孙越陵和汪文言连忙跟了上去。  “噗”的一声,身后的曹大坤跪倒在雪地里,随即又重重摔在了雪地之中,似乎已经气绝身亡。  “厉若冰!”身后的田尔耕高声叫了一声,一群锦衣卫已经呈扇形从身后围了上来。  孙越陵心中狂跳,这可是当场格杀朝廷命官,也不知道该如何善了。  ————————  ps:小说写到这里也有20万字了,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再看,从发书至今一个半月,从未一天断更过。  我有时候甚至这样想,倘若断更一天的话,会不会有人催更啊,呵呵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那些一直在追看的读者们,我必定写出精彩故事回馈你们的厚爱!!!  今晚还有一章3000字,其实,我可以爆发的,但就是动力严重不足,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哈!
  “怎么?你们要留住我吗?”厉若冰站在门楣下,冷眼扫视全场,回头缓缓说道。  “你这是……目无法纪!”田尔耕被他的眼神吓得心中狂跳,但也是憋出了这么一句。  “目无法纪?”厉若冰冷笑起来,道,“当日刘朝杀王安的时候,你等为何不说这句话?”  田尔耕等一干人看着厉若冰,神情恼怒,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来。  厉若冰扬声道:“给老夫听着,如果再有人敢诬陷汪文言,休要怪我赶尽杀绝。”事已至此,他干脆把话说的清楚明白,不如此,不能震慑住这帮朝廷酷吏。  在锦衣卫的目视当中,三人扬长而去。孙越陵也是心中甚安,幸亏没有碰到戚辽,不然这眼下的场面,真不知该如何面对。  出了北镇抚司大门不远,却见十几人飞奔而来,当先一人来到厉若冰面前施礼说道:“厉老,你来北镇抚司,为何不通报兄弟们一声?”看到他们无事,登时一阵心安,又对着汪文言致礼,见他无事也是喜不自胜。  厉若冰哈哈一笑,道:“些许小事,用不着兄弟们同来。”一指孙越陵,道,“他以后便是我们关心堂的兄弟,他叫孙越陵。”又指着前面二人,对着孙越陵说道:“这两位便是我们关心堂的东堂堂主刘子孝,北堂代堂主黄天来。”  孙越陵连忙对着二人拱手见礼。  汪文言抚掌笑道:“厉老提携之人,肯定非同一般,看来我们关心堂又添一强援矣。”  孙越陵一阵尴尬,正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时,东堂堂主刘子孝突然说道:“这位孙兄弟好面熟啊,似曾在那里见过一般。”想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道,“你不就是当日在我关心堂门外读门联之人吗?”  孙越陵更是一阵羞愧,啜嚅道:“那日……那我喝醉了。”  刘子孝显然不肯罢休,大声说了起来,道:“我记得你当日,似乎自称为东江军千总——戚继光啊!”  此话一落,众人登时一阵大笑起来。  直笑得这飞雪漫天、凄寒彻骨的长街之上,行人侧目、商贩回首,惊惧于这群身负兵刃、劲装裹束的江湖草莽,为何高声喧哗于北京城内、长街之上,徜徉在这风雪如诲、雪意未明的长空里。  天启元年终于在风急云荡的情势下落下帷幕,而京师各种势力在经过一番角逐之后,也暂时得以平息下来。  魏忠贤等人在经过试探性地对东林党人发动攻击后,虽然扑杀了王安,又于此后驱逐了为王安请奏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和礼部尚书刘一燝,但终于也是在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干预之下,意识到了东林党人的强大,转而对东林党人进行拉拢劝慰,冀图共辅朝政。  此后的一年之内,京师东林党、齐楚浙党、内宫、朝廷勋贵等各方势力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表面上再没有你来我往的火烈碰撞,都转为暗地里默默经营。  但这个平衡,将在天启三年,由东林党三老之一的吏部尚书赵南星一手打破。  而此时,失去了庙堂支持的闻香会,正自暗中接纳勋贵,调动人手,企图在天启二年的上元节之际,给予大明皇朝沉重一击。  ……  天启二年,正月。  经过了半年的辛苦奔波,孙越陵终于在关心堂过了一个祥和热闹的新年。  正月的十几天之内,他不是在关心堂和众人共聚聊天,就是回到庭叔的蜀锦老店和山城的伙计们吃吃闹闹,日子过的从未有之的轻松。  庭叔知道他加入了关心堂,更是高兴不已,表示大力赞成,毕竟他也算是山城中人,和关心堂搭上了关系,更是有利于老店的诸多经营。  厉若冰并没有让他下派到外面的堂口中去,而是让他留在了关心堂总堂内任事。  在关心堂的这段日子里,孙越陵也大概了解了关心堂的一些主要情况。  这个关心堂似乎不仅仅是政治上的组织,在经济上的经营也不落人后。在整个北京西城,几乎都是关心堂势力经营范围,有书局、木场、绸庄等等不一而足,而城西金城坊都城隍庙一带的古玩市场,更是基本上被关心堂所把控。  同时,他也知道了关心堂除了设在石驸马街的总堂之外,还按照北京城的布局,分别在北城、东城、南城设立了三堂,是为三个外分堂。外堂的三个分堂主,除了死在南海子的秦风之外,其他的二个分别是东堂堂主刘子孝,南堂堂主方逸尘。  东堂主刘子孝这些日子以来也接触不少,感觉上是个不大好相处之人,对他也总是忽冷忽热难以捉摸;而南堂堂主方逸尘,便是当日他和戚辽在宁远城衙门内见过的和“叛徒”孙得功一起的那个中年儒生,此刻,他正被赋予任务,在关外任事。  想起当日刺杀孙得功的情况,孙越陵就一阵恼闷,当日如果不是这个方逸尘阻拦,他就要大功告成了。那个方逸尘似乎十分厉害,几剑之内就逼得他招架不住,从他一路所见,起码袁宏道、格鲁道齐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后来,他从关心堂兄弟的口中得知,方逸尘是整个关心堂中武功不下于厉若冰的第二大高手,手中一套游侠剑法更是傲视京师,鲜有匹敌。  他才心中释然,心想原来方逸尘如此厉害,能从他手中逃脱还真是亏了戚辽,不然早就可能被拿下治罪了。  虽然孙越陵在关心堂也过的倒也自在,但是有一件事让他感到郁闷:堂中的兄弟们知道他是厉若冰一手提携,都对他客气尊敬,却有一个人,总是对他指手画脚,让他做这个干那个,把他当成一个下人使唤,让他大为头痛。  而他面对这个对他戟指使唤之人,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因为,这个人,正是关心堂总堂主厉若冰的女儿——厉烈梅。  厉烈梅,人如其名,烈如骄阳,艳若初梅。  这个热情活泼的大小姐,前几日刚吩咐完他去京师南城果园摘采新鲜的冻梨、冬枣,今天又命令他陪着她去城东的灯市街看花灯。  虽然很无奈,他是他也不得不英雄陪美。  此时还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上元节,所以城东的灯市街仍是热闹非凡,人群接踵。  孙越陵和一名堂中兄弟,还有一个丫鬟跟在厉烈梅的身后,缓缓而行。  四人过了正阳门前面的棋盘街,又转入了十王府街,往灯市街而去。  那名堂中兄弟和他一样,也是一脸愁闷,显然也极不愿意被逼着前去逛街。只有那个丫鬟和厉烈梅高兴异常,一路走来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吗的,逛街也要这么多人陪着。”孙越陵心中暗自咒骂,脸上却是对着厉烈梅堆起了一脸的笑容,道,“哎呀,小姐,街上好多人,好热闹啊!”  厉烈梅瞅了他一眼,道:“当然了,元宵快到了,灯市那边更是热闹好玩,你们走快点!”  孙越陵连忙小跑几步,耸着肩膀道:“大小姐,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京师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呢。”心中暗叹,他如此胁肩谄笑,真是节操碎了一地啊。  几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已经来到灯市街。  此时已是暮色临近,整个街道之上无比热闹,人群川流不息,摩肩擦踵。  由于上元节灯会是京师著名的一个节日,所以不仅是京畿之内、顺天府外的客商云集于此,就连南方各省的能人巧匠也都赶赴而来,将制作的各式花灯拿到街上售卖,形成了一副喧哗热闹,又无比灿烂夺目的画面。  只见夜幕之下,街道之上一片灯火辉煌,各式彩灯镶嵌其间,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孙越陵看到此种情形之后,也是一阵惊讶,心中不快一扫而空,没有想到北京灯会居然搞得如此有声有色,景致可观。  厉烈梅和丫鬟小云更是无比雀跃,无比高兴。  只见街道之上,一路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有宫灯、花灯、扛灯、琉璃灯等各种品类,还有按照动物、人物、花卉、瓜果制成的彩灯,更有用木架制成的高达十多丈、宽三丈的鳌灯,璀璨夺目、蔚为壮观。  “快来猜灯谜。”厉烈梅突然发现前面拥围着一群人,正在猜灯谜,便高喊着跑过去凑热闹。  孙越陵他们也围了过去,只见一群来自四川灯贩摊位前,悬挂着各式彩灯,有用瓷器做成的瓷灯,也有竹篾制成的竹编灯等,也有用丝绸制成的绢灯,并在许多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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