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文学的表达形式元代诗词

第六编 元代文学 绪论(黄天骥撰)
第六编 元代文学 
绪论(黄天骥撰)
  元代文学涵盖的时间,大致可以从蒙古王朝灭金、统一北中国(1234)起,到元朝被朱元璋领导的义军推翻、元顺帝逃离大都(1368)止,其间约一百三十四年。
  元代的历史是比较短暂的,但元代文学在中国文学发展的过程中,却有划时代的意义。从元初到明中叶,是中国文学中古期的第三段。在这一段文学史中,最明显的是,叙事性文学第一次居于文坛的主导地位。作家与下层人民的联系更加密切,文学创作赢得了更多的观众、读者,在社会上产生了更为广泛的影响。同时,群众的接受情况,又制约着文学的创作,促进了作家审美观念的变化。凡此种种,都表明元初是一个新的阶段的开始。  第一节 元代的社会与文学
  民族压迫与融合 文化的沟通 都市繁荣 思想活跃 儒生不幸的遭际13世纪中叶,成吉思汗统率的蒙古铁骑,横扫亚欧两洲。其后,窝阔台灭金,忽必烈灭宋,以大都(今北京)为政治中心,建立起以蒙族贵族为统治主体的大一统政权。元朝的疆域,“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 (《元史·地理志》),国土空前辽阔。
  元朝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的统治者建立的统一政权。它对广大汉族地区的占据和统治,明显具有民族夺掠性质。例如元军南下攻宋,官兵嗜杀,大肆抢掠,“财货子女则入军官,壮士巨族则殄于锋刃;一县叛则一县荡为灰烬,一州叛则一州莽为丘墟”。据《元史·食货志》载:京都“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民之众,无不仰给于江南”。这说明元代的统治者最大限度地依赖江南汉族人民所创造的财富,以维持其享受和统治。在政治上,元朝统治者始终奉行压迫政策,他们把国民分为蒙古、色目、汉人、南人四个等级。蒙古人最尊,南人最贱。政府中军政大权,由蒙古人独揽。元朝的法律还规定:“诸蒙古人与汉人争,殴汉人,汉人勿还报,许诉于有司”,“知有违犯之人,严行断罪。”(《元史· 刑法志四》)终元之世,民族对立的情绪未见缓和,加上吏治腐败,阶级压迫深重,因此,社会一直激烈动荡。元杂剧有不少作品写到贪官污吏、权豪势要对人民的压迫,不少作品透露出愤激昂扬的情绪,这正是在火与血交并的时代人民反抗精神的反映。
  民族压迫深重,彼此这间不可能没有隔阂。直至元代后期,诗人杨维桢写的《宫辞十二首》还有“老娥元是江南女,私喜南人擢状元”的句子,表现出民族压迫下南人特有的心理。不过,就我国历史总体而言,在元代,居住于长城内外的各族人民,既有斗争,更有沟通、融合。元朝统治的一百三十多年,也是中华民族大家庭逐步形成的重要时期。
  蒙古铁骑是带着奴隶制时代的野蛮习性进入中原地区的。正如马克思所说,野蛮的征服者自己总是被他们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早在金代,征服了汉人的女真人率先汉化;忽必烈灭宋,后也踏着女真人的足迹,接受了汉族文明。1271年,他以“元”为国号,取《易经》“乾元”之义,表明他对汉族文明的推崇。忽必烈懂得,要巩固元朝的统治,必须用汉法以治汉人。为此,他任用许衡、姚枢等儒生,以宽容和尊礼的态度对待佛教、道教。结果,统治得以稳定,而在汉族文化的熏陶下,征服者也逐渐改变了原来的习气,提高了文化素质。
  元代的最高统治者懂得汉族文化的优越性,又懂得要保持蒙古祖制,保证民族特权的重要性。因此,忽必烈制定的纲领是:“稽列圣之洪规,讲前代之定制。” (《元史·世祖本纪》)他要求继承蒙古族的祖宗成法,采取中原王朝的仪文制度,力图把两者融合起来。他主持大都的兴建,宫阙建筑风格本于汉制,城门、坊名本于《易经》,而内庭摆设又带有蒙古斡耳朵(宫帐)的特色,这正好体现了民族文化的融汇。此外,人口的迁移,交通的发达,民族的杂居,也是导致各民族文化融合的重要因素。蒙军南下,军旅中多有“回纥、乃满、羌、浑部落及中原人被掠避罪而来归者”。他们随军屯驻,大多数成了当地居民。同时,元军兵锋西指,西域归附,驿路畅通,方便了商贾往来,回回纷来沓至。据至元初年统计,在中都路的回回人数,近三千户之多。民族杂处,加深了彼此的友谊和交流,对促进社会的发展起了重大作用。
  文化的融合,大大提高了少数民族的文明程度。有些人接受了汉族文化熏陶,还擅长以汉语进行文学创作。例如贯云石(回纥人)、萨都刺(蒙古人)、阿鲁威(蒙古人)、薛昂夫(西域人)所写的诗词或散曲,造诣颇高;杂剧作家则有杨景贤(蒙古人)、李直夫(蒙古人)等,其中李直夫所著杂剧,有《虎头牌》等11种。这一批来自不同民族,具有不同生活背景的作家,笔端流露出各式各样的风情格调。西北游牧民族特有的质朴粗犷、豪放率直的性格,注入作品的形象中,使元代的文坛更加多姿多彩。
  民族杂居,也给汉族文化在固有的基础上注入了新的成分。如元杂剧中常提到“烧埋”,这说明一向习惯土葬的汉族接受了蒙族火葬的风尚;《西厢记》提到“赤腾腾点着祅庙火”,《争报恩》和《倩女离魂》也有“我今夜着他个火烧祅庙”,“则待教祅庙火刮刮匝匝烈焰生”的说法,可见从波斯传入的拜火教已深入到民间生活中,成为我国文化的一部分。在文艺创作方面,杂剧作家们更是大量吸取少数民族的乐曲,以丰富作品的表现力,像《唐歹合》、《拙音速》、《风流体》、《六国朝》、《阿忽合》等曲牌,已为汉族群众喜闻乐见。徐渭说: “北曲盖辽金北鄙杂伐之音,壮伟狠戾,武夫马上之歌,流入中原,遂为民间之日用。”(《南词叙录》)北曲包括蒙族女真族的乐曲,它们流入中原,为民间接受,也开拓了人们的视野胸襟。
  金元之际,战乱频仍;其后蒙古军队席卷江南,烧杀虏掠,经济遭受到极大的破坏。等到混一区宇,一些蒙古贵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依然以其固有的落后方式统治中原,把大量耕地圈为不稼不耕的牧地、草场,严重地影响了农业的发展。从另一方面看,元朝完成了南北的大统一,结束了唐末以来断续纷争、对峙的局面,也为经济的恢复和发展创造了条件。特别是忽必烈在中统和至元年间,屡颁禁令,严禁权豪势要扰民圈地,侵害桑稼;并且把荒地分给无田的农户,蠲免赋税,兴修水利。这一系列措施,对促进生产起了积极的作用。
  在农业逐渐恢复,社会逐步安定的基础上。宋末以来我国城乡的手工业、商业,经过了一段时期的停滞以后,又走上繁荣的道路。由于国土统一,交通畅顺,形成了空前规模的市场;也由于朝廷重视商业经营,采取不同于传统的重农抑商的政策,“以功利诱天下”,商人的地位大大提高。因此,“元代的商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发展程度是超越于前代的。与此相关,许多城市的规模日益扩大。当时的大都,既是政治文化中心,又是商业中心,”凡世界上最为稀奇珍贵的东西,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居民多至四五十万。在杭州,商贾云集,市廛繁华。据马可·波罗说:“这座城市的庄严和秀丽,堪为世界其他城市之冠。”剧作家关汉卿在散曲《南吕·一枝花》中,也描写了当时杭州的兴旺情景:“普天下锦绣乡,寰海内风流地”,“这答儿忒富贵,满城中绣幕风帘,一匝地人烟凑集”, “百十里街衢齐整,万馀家楼阁参差”。此外,北方的真定、大同、汴梁、平阳;南方的扬州、镇江、上海、庆元、福州、温州、广州等地,均颇具规模。随着大中城市的涌现,市民阶层也不断壮大。他们的思想意识,影响到包括戏剧创作在内的各个方面,其作用不能低估。
  在元代,思想领域也呈现出活跃松动的态势。
  元朝立国,和朱理学的统治地位得到确认。朝廷设立官学,以儒家的四书五经为教科书,“自京师至于偏州下邑,海陬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有学”。作为儒学宗师的孔子,被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然而,儒学声势的显赫却掩盖不了影响力日益下降的趋向。因为,元朝统治集团的上层,来自不同的民族,他们在利用正统的儒家学说巩固统治的同时,也尊崇各族固有的宗教信仰。因此,佛教、道教,乃至伊斯兰教、基督教,在中原地区同样得到发展。信仰的多元化,削弱了儒家思想在群众中的影响。事实上,元朝的最高统治者懂得不同的学说、教派,名有不同的效用。仁宗尝谓:“明心见性,佛教为深,修身治国、儒、道为切”,因而都予以优容。至于儒学本身,也在各种思想的碰撞中,在崇尚功利的社会心态影响下,分化为不同的流派,甚至分裂出像邓牧那样把儒家大同理念与道家无为主张结合起来,敢于抨击皇帝专制和官吏贪暴的思想家。总之,“元有天下,其教化未必古若也”(《元史·孝友传》),程朱理学独尊的局面发生了变化,思想领域呈现出各种观点和流派争雄斗胜的特色。
  随着程朱理学影响的下降,长期以来压在人们心头的封建礼教的磐石随之松动,下层人民和青年男女,蔑视礼教违反封建伦理的举动越来越多,以至王惲对宣扬礼教的做法,发出了“终无分寸之效者,徒具虚名而已”的慨叹。孔齐在《至正直记》卷二《浙西风俗》中说:“浙间妇女,虽有夫在,亦如无夫,有子亦如无子,非理处事,习以成风。”理学家们痛感道德沦丧,从反面说明了价值观念在变化,说明了元代文学作品出现众多违背封建礼教的人物,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
  元代科举考试时行时辍,儒生去仕进机会,地位下降,这和儒学影响力的淡化也有直接的关系。世传“九儒、十丐”的说法不准确,但儒生被忽视,则是事实。其中相当一部分人不再依附政权,或隐逸于泉林,或流连于市井,人格相对独立,思想意识随即异动。特别是一些“书会才人”,和市民阶层联系密切,价值取向、审美情趣更异于困守场屋的儒生。余阙说:“夫士惟不得用于世,则多致力于文字之间,以为不朽。”(《青阳先生文集·贡泰父文集序》)仕途失落的知识分子,或为生计,或为抒愤,大量涌向勾栏瓦肆,文坛便掀起波澜。儒生不幸文坛幸,换言之,知识分子地位的下降,激发了创作的创作情绪,这一点,也是促成杂剧发展的重要因素。  第二节 叙事文学的兴盛
  叙事文学成为主流 话本小说的兴盛 戏剧的繁荣 戏剧演出和体制 北方戏剧圈 南方戏剧圈
  在元代,叙事性文学万紫千红,呈现一派兴盛的局面,成为当时创作的主流。一些具有高度文化修养的作家,加入叙事性文学的创作队伍中,使文坛的格局发生重大变化。至于抒情性文学,虽然也有所发展,例如“散曲”的创作也给诗坛带来了新的气象,但一向被视为文坛正宗的诗词,其成就远比不上唐宋两代。就抒情性文学创作的总体而言,其作用和意义已退到次要的位置。
  唐代以来,叙事性的文体诸如传奇小说、变文俗讲,本已呈活跃的趋势。宋代城市经济繁荣,出现了专供市民娱乐的勾栏、瓦肆,给说书、杂耍等演员提供了演出场所。元代商业经济在宋代的基础上有了新的发展,城市人口集中,而一般侧重于表现作者个人意趣胸襟的诗词,不易符合市民的需要。为了满足市民群众在勾栏瓦肆中的文化消费,演述故事的话本、说唱便得到进一步的繁荣。特别是戏剧艺术,它以急管繁弦和曲折跌宕的情节再现社会各阶层的人物,更能吸引市民观赏。因此,叙事性文学汇成了一股洪流,激荡奔腾,使文坛呈现出新的态势。
  在宋代,说话分为四家,即小说、说经、讲史、合生。其中“说经”讲演佛禅道理;“合生”可能属即兴性的滑稽伎艺;小说讲述脂粉灵怪、传奇公案故事;讲史讲述前代历史、兴废战争;后两者均属有情节人有人物的叙事文学。《都城纪胜》说:“最畏小说人,盖小说者,能以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提破。”可见话本的作者和艺人,已能运用虚构、提拣等技巧,把复杂的历史画龙点睛地加以叙述。
  到元代,“说话”继续盛行,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话本,以讲史居多。像《全相平话五种》、《新编五代史平话》、《宣和遗事》、《薛仁贵征辽事略》等。当然,和明清两代的小说相比,宋元话本还显粗糙,但作者已注意到情节安排以及人物的心理描写。至于元代一些文言小说,像《娇红记》,描写娇娘和申纯的爱情悲剧,反映了青年男女对爱情的热切追求,深刻细腻,其成就也不可忽视。
  元代,我国戏剧艺术走向成熟。戏剧包括杂剧和南戏,其剧本创作的成就,代表了当时文学的最高水平。
  我国的戏剧,其起源、形成,经历了漫长的时期。从先秦歌舞、汉魏百戏、隋唐戏弄,发展到宋代院本,表演要素日臻完善。金末元初,文坛在唐代变文、说唱诸宫调等叙事性体裁的浸润和启示下,找到了适合于表演故事的载体,并与舞蹈、说唱、伎艺、科诨等表演要素结为一体,发展成戏剧,作为一门独立的艺术,脱颖而出。由于宋金对峙,南北阻隔,便出现了杂剧和南戏两种类型,它与剧本的创作,使这种叙事性的文学体裁,成为文坛的主干。
  元代创作的剧本,数量颇多。据统计,现存剧本名目,杂剧有五百三十多种,南戏有二百一十多种,可惜大部分均已散失。至于当时投身于剧本创作的作家,现在已无法准确统计。仅据《录鬼簿》和《续录鬼簿》所载,有名有姓者二百二十多人,而“无闻者不及录”,估计还有许多遗漏。剧作家们有很高的创作热情,有人专门为伶工写作演出的底本,有人“躬践排场”参加演出;一些名公才人还在大都组成“玉京书会”,相互切磋。许多剧作家具有高度的文化水平,像关汉卿、王实甫、白朴、马致远等人,既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又擅长诗词写作。当他们掌握了戏剧特性,驾奴了世俗喜闻乐见的叙事体裁,便腕挟风雷,笔底生花,写下了不朽的篇章,为文坛揭开了新的一页。当时,剧作家们适应观众的需要,或擅文采,或擅本色,争妍斗艳,使剧坛呈现出繁荣的局面。
  从现存的剧本看,元代戏剧的题材,包括爱情婚姻、历史、公案、豪侠、神仙道化等许多方面。涉及的层面异常广阔,“上则朝廷君臣政治之得失,下则闾里市井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厚薄,以至医药卜巫释道商贾之人情物性,殊方异域语言之不同,无一物不得其情,不穷其态”。许多剧本,塑造了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揭露了现实生活中封建制度的弊陋丑恶,歌颂了被迫害者的反抗精神。可以说,剧作家们以各具个性的艺术格调和蘸满激情的笔墨,展示出元代丰富多彩的生活和人物复杂微妙的精神世界。
  在元代,戏剧演出频繁,拥有大量观众。夏庭芝在《青楼集志》中说:当时 “内而京师,外而郡邑,皆有所谓勾栏者,辟优萃而隶乐,观者挥金与之。”勾栏就是城市中的游乐场所,能供戏剧演出。杜仁杰在散出《庄家不识勾栏》中,写到一个乡下人进城看到勾栏的情景:“要了二百钱放过咱,入得门上个木坡。见层层叠叠团圆坐,抬头觑是个钟楼模样,往下觑的都是人漩窝。见几个妇女向台上儿坐,又不是还神赛社,不住的擂鼓筛锣。”可知勾栏里有木搭舞台,台的上方有钟楼模样的“神楼”,围着舞台有观众席。要注意的是,观众进入勾栏需要交付“二百钱”,这说明戏剧演出已成为商业活动。在勾栏中,还有所谓“对棚”,即类似后来的唱对台戏,显然,市场竞争也进入了文化领域。
  在农村,戏剧则在戏台、戏楼演出。现在山西农村仍有不少元代戏台遗址,可以推知当时戏剧演出的盛况。戏台往往建于祠庙前,说明演戏和祭神酬神活动相结合,既是娱神,也是娱人。山西赵城明王庙正殿有元代演剧画壁,上有“尧都见爱大行散乐忠都秀在此作场”字样,说明专业戏班已在农村演出。《重修明应王殿碑》写到城镇村落扶老携幼前来看戏的情景,还提到“资助乐艺牲币献礼,相与娱乐数日,极其厌饫”。足见艺人的演戏酬神,实际上也是收取费用的商业活动。
  城乡演出活跃,自然涌现众多的从业人员。夏庭芝说:“我朝混一区宇,殆将百年,天下教舞之妓,何啻亿万。”(《青楼集》)好些演员各有所长,伎艺高超,而且具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像珠帘秀、赛帘秀、燕山秀、天然秀、梁园秀等演员名噪一时,他们和剧作家紧密合作,为戏剧的繁荣作出了贡献。
  元代的戏剧,有杂剧和南戏两种类型。这两个剧种的剧本虽然也都包括曲词、宾白、科(介)三个部分,但体制又有不同。杂剧风行于大江南北,它一般由四折组成一个剧本,每折相当于今天的一幕;演剧脚色可分末、旦、净三类。末分正末、小来;旦分帖旦、搽旦、小旦。在音乐上,一折只采用一个宫调,不相重复。而全剧只能由正末或正旦一人主唱,正末主唱的称“末本”,正旦主唱的称 “旦本”。
  南戏流行于东南沿海。剧本由若干“出”组成,“出”数不作规定。曲词的宫调也没有规定。南戏角色分为生、旦、净、末、丑等各类,均可歌唱。歌唱形式多种多样,既有独唱,又可对唱、合唱、轮唱,不似杂剧只能由一人独唱到底。
  杂剧和南戏的剧本,都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在戏剧冲突中刻划人物形象。剧本的唱词,则更多用以表现人物在特定场景中的思想情绪,甚至直接透露作者的心声,具有强烈的抒情性。可以说,唱词往往就是诗,这一点,构成了我国戏剧文学的特色,也说明我国叙事文学与抒情文学之间互补共生的关系。至于杂剧和南戏的演员,既要善于说白、歌唱,也要掌握科(介)亦即舞蹈、武打乃至杂耍的技巧。因此,元代的戏剧是综合性的艺术。
  杂剧和南戏在唱腔上有明显的区别。杂剧的曲调是由北方民间歌曲、少数民族的乐曲和中原传统的曲调(包括宫廷、寺庙、民间音乐)结合而成;南戏的曲调则由东南沿海的民间音乐与中原传统的音乐结合而成。由于杂剧、南戏在音乐文化系统方面均由中原传统衍繁,彼此同源,易于沟通互补,它们的一些曲牌,名称相同,或者品味相同。至于杂剧和南戏在音乐上的差别,实际上是南北方言差异的表现。我国地域广袤,语言系统在文化发展过程中不断发生变化,形成了许多方言区。例如在宋代甚至更早,北方语音中入声消失,而南方语音入声依然保留。戏曲音乐与语言密不可分,杂剧与南戏产生、流行于不同的方言区,加上区域生活习俗等文化上的差异,从而形成两大音乐系统。王骥德说:“南北二曲,譬如同一师承,而顿渐分教;俱为国臣,而文武异科。”王世贞则谓:“北字多而调促,促处见筋;南字少而调缓,缓处见眼。北则辞情多而声情少,南则辞情少而声情多。”(《曲藻》)他们的判断,是符合元代戏曲发展的实际的。
  元代的戏剧活动,实际上形成为两个戏剧圈。
  北方戏剧圈以大都为中心,包括长江以北的大部分地区,流行杂剧。在大都, “南北二城,行院、社直、杂戏毕集”(刘祁《析津志》),涌现了大批杂剧艺人。许多杰出的剧作家像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纪君祥、张国宾、杨显之等,或是大都人,或在这里活动。这里“歌棚舞榭,星罗棋布”,杂剧演出频繁,为剧作家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园地。在当时经济比较发达的城邑,如东平、汴梁、真定、平阳等地,也是作家云集。而生活于同一地域的作家,或接受地区风气的熏陶,或是旨趣相投,或是背景相近,自觉或不自觉地形成了不同的群体。观众的喜好,也作为一种市场需要,对作家产生一定影响,使不同地区的创作呈现出不同的特色,例如,传说宋江、李逵等好汉在山东梁山泊啸聚,于是许多有关水浒的杂剧,便以东平为背景;曾经在东平生活的作家,也写了众多的水浒剧目,东平便成了杂剧水浒戏的发祥地。一般说来,北方戏剧圈的剧作,较多以水浒故事、公案故事、历史传说为题材,有较多作家敢于直面现实的黑暗,渴望有清官廉吏或英雄豪杰为被压迫者撑腰。至于各个作家的艺术风格,则绚丽多采。他们以不同的风情,不同的韵味,缔造出灿烂辉煌的剧坛。就总体来看,北方戏剧圈的作品,更多给人以激昂、明快的感受。徐渭在《南词叙录》中曾说:“听北曲使人神气鹰扬,毛发洒淅,足以作人勇往之志。”徐渭评述北方戏曲音乐的这一番话,也可以帮助我们整体把握北方戏剧圈的特点。
  南方戏剧圈以杭州为中心,包括温州、扬州、建康、平江,松江乃至江西、福建等东南地区。和北方情况不同,这里城乡舞台,既流行南戏,也演出北方传来的杂剧,呈现出两个剧种相互辉映的局面。
  南戏产生于浙江永嘉(温州)一带,所以又被称为“永嘉杂剧”。它形成于南宋初年,在东南地区广泛流传,并渐渐进入杭州。据刘一清说,“戊辰(1268)、己巳(1269)间,《王焕》戏文盛行于都下”(《钱塘遗事》)卷六《戏文诲淫》)。许多艺人在这里创作、演出、出版南戏,使这座繁华的城市成了南戏的中心。
  至元十三年(1276),元军占领杭州,结束了长期南北分裂的局面。国家完成了统一。南北经济文化交流更加频繁,杂剧的影响也扩大到南方。徐渭说: “元初,北方杂剧流入南徼,一时靡然成风。”南方的风土名物,吸引了大批北方人士,许多剧作家包括关汉卿、白朴、马致远等都先后到过杭州。居住在杭州一带的作家像曾瑞、施惠、乔吉、秦简夫、萧德祥等,也加入到杂剧的创作队伍中。虞集在《中原音韵序》中说:“我朝混一以来,朔南暨声教,士大夫歌咏,必求正声,凡所制作,皆足以鸣国家气化之盛。自是北乐府出,一洗东南习俗之陋。”可见,在政治气候的推动下,在杂剧已具有较高文化品位的影响下,南方也为“正声”所吸引,“以中原为则,而又取四海同音而编之。这样,杂剧经扬州传入南方后,也以杭州为中心,逐渐扩展到江南广大地区。
  在南方戏剧圈中除了演出从北方传入的杂剧剧目外,较多剧作注重表现爱情婚姻和家庭伦理等社会问题。像郑光祖的杂剧《倩女离魂》,乔吉的《两世姻缘》、《金钱记》,南戏《琵琶记》和《荆钗记》、《拜月记》等堪称代表。另外,南下的剧作家,往往经历过种种坎坷,看透人情世态;而长期居住在南方的作家,也对富贵功名的黯淡前景有清醒的认识。南方繁华的生活和秀丽的景色,触发他们热衷泉林诗酒的兴致。于是许多人带着充沛的感情,描写书生怀才不遇倨傲疏狂的景况,实际上是藉剧本的人物遭遇抒发自己的胸中块垒。像《王粲登楼》、《扬州梦》等剧作,便明显地表现了这一创作倾向。显然,南方戏剧圈的剧作更重视爱情的描写和个人情怀的宣泄,这和南方经济发展和价值观念的演进,有着密切的关系。
  杂剧和南戏两个剧种的争妍斗丽,也促进了彼此的交流。徐渭《南词叙录》收录了“宋元旧篇”剧目65种,其中有一半的南戏剧目见于杂剧演出,这表明两个剧种的作家,经常相互吸取、改编彼此的作品。在音乐上,“南北合套”的出现,是两大剧种互撷精华的明证。又据杭州书会才人编的《拜月亭》“尾声” 所写:“书府翻腾,燕都旧本”,可见这部南戏的编写,是以关汉卿的杂剧《拜月亭》为蓝本。而关汉卿的杂剧《望江亭》第三折末尾,由李稍、衙内、张千三个角色分唱、合唱南曲《马鞍儿》,在唱法上分明吸收了南戏灵活合理的体制,并且由衙内打诨:“这厮每扮南戏那!”关汉卿剧作的情况,正是南北两大剧种交汇互补、促进戏剧发展的生动例子。  第三节 元代的抒情文学
  散曲之为“散” 活泼明朗与穷形尽相 元诗的风貌
  在元代,抒情性的文体创作,另有一番景象。元代除了诗词依然处于“正宗”位置外,诗坛上又涌现出一种新样式,这就是散曲。
  散曲之所以称“散”,是与元杂剧的整套剧曲相对而言的。剧本中使用的曲,粘连着科白、情节。如果作家纯以曲体抒情,则与科白情节毫无联系,这就是 “散”,它是一种可以独立存在的文体。除此之外,散曲的特性,还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它在语言方面,既需要注意一定的格律,又吸收了口语体自由灵活的特点,因此往往呈现口语化以及曲体某一部分章节散漫化的状态。二是在艺术表现方面,它比近体诗更多地采用“赋”的方式,加以铺陈、叙述。
  散曲押韵比较灵活,可以平仄通押;句中还可以增加衬字。在北曲中,衬字可多可少,但只能用在句头或句中;南曲则有“衬不过三”的说法。不管怎样,增加衬字,明显地具有口语化、俚俗化,并使曲意明朗活泼、穷形尽相的作用。
  散曲大盛于元,这和语言以及音乐的发展有直接的关系。元代民族交融,人口流动频繁,语音、词汇与唐宋时代相比,已有许多变化;北方少数民族音乐传入中原,也使与音乐结合的诗歌创作在格律上有所改变。正如王世贞在《曲藻· 序》中所说的:“自金元入主中国,所用胡乐,嘈杂凄紧,缓急之间,词不能按,乃更为新声以媚之。”而城市经济的发展,商人、小贩、手工业者的生活喜好,通俗文学的蓬勃发展,也需要产生更能表达时代情趣的诗歌体裁。这一切,是使诗坛萌发一种新花的土壤。
  自从散曲兴起以后,作者如林,作品繁多,内容涉及歌咏男女爱情,描绘江山景物,感慨人情世态,揭露社会黑暗,抒发隐逸之思,乃至怀古咏史,刻划市井风情等等方面。由于不同时代不同经历的作者具有不同的创作个性,曲坛也出现珠玉纷呈的局面。清代刘熙载在《艺概·曲概》中,把散曲分为三品,一曰清深,二曰豪旷,三曰婉丽。可以说,这三品就像三种原色,它们互相渗透,调制出缤纷斑斓的色彩。一般说来,延祐之前,散曲作家兼写诗文,像杨果、卢挚等;或兼擅杂剧,像关汉卿、马致远等,其风格以豪旷居多,更能显出真率自然的曲味。延祐之后,则出现一批专写散曲的作家,如张可久、贯云石、徐再思等,风格以婉丽居多,有时则伤于雕琢。当他们竭力锤炼字句,追求典雅工整,向诗词写法靠拢,甚至使之“词化”的时候,散曲便失去了鲜活灵动的特色,走向衰微。
  作为诗坛“正宗”的传统诗词,在元代尽管有所创新,有些诗人像萨都剌、杨维桢也写出令人目瞩目的作品,但就诗词的总体创作而言,成就逊于唐、宋和清代,也逊于同时代的散曲。
  若以诗和词两种体裁比较,元诗的成就,则又大于词。元诗继承金代大诗人元好问的馀绪,在辽金诗的基础上有所推进。在元初,许多诗人或看到金室的倾颓,或看到南宋的覆灭。他们的身世遭际虽各个不同,但都不能忘怀旧朝。华夷畛域之见和南北界限没法一下子消除,有人悲愤满腔,有人忐忑难安,有人长歌当哭,有人凄切低吟。所以,故国之思,沧桑之感,曾是元初众多诗作的主题。延祐以后,正式恢复科举制度,经济恢复了繁荣的势头,社会也比较安定。不少诗人身居高位,生活优裕。忧愤之思没有了,便追求技巧,或者追求以“盛唐” 为风范的“盛世之音”。另一方面,通俗文学追求新奇热闹的审美情趣,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诗人。这种种因素的合力,导致诗风的变化。
  元代许多诗人,在创作上提倡“宗唐得古”,以唐诗和魏晋古诗为皈依,这是由于他们不满意宋代以文为诗、以理入诗的倾向,要求注重诗歌的形象性。例如描绘自然景物,许多作者把兴趣集中在审美客体的局部或细部,他们善于捕捉自然界中声色的细微变化,捕捉审美主体内心世界的细微律动,并用流畅的语言和韵律表达出来。他们在诗歌审美创造方面的独特成就,不应受到忽视。过去有些学者,囿于传统观念,认为元诗伤于“局促”、“绮缛”,其实是不够全面的。  第四节 元代文学的审美情趣
  “自然”与显畅 抒情文学与叙事文学情趣的吻合 大异于温柔敦厚
  元代社会的激烈变化,使整个文坛的审美情趣也产生了巨大的变化。王国维曾说:“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他认为,元剧作为叙事的文学,其审美特征就是“自然”。所谓自然,是真实地摹写作者的所见、所想,让观众真切地看到“时代之情状”,从而体悟到流注在故事中的旨趣。与此相联系,他指出元杂剧的文字,也必然不事藻绘,是鲜活的生动活泼的语言。至于元剧之所以具有这样的审美特征,王国维认为是出自“自娱”与 “娱人”的需要。剧作家创作剧本,不是要藏之名山,而是要公之于众,这必然要让观众看得明白、真切,才能进一步理解和认同。在这里,王国维把戏剧这一体裁的特性与观众心理联系起来,相当准确地揭示出形成元代文坛审美情趣的重要因素。
  不过,王国维所说的“自然”,只是元代文坛审美情趣的一个方面。从当时属于文坛主体的戏曲、散曲创作倾向看,许多作家不仅自然地抒写人情世态,而且表现出淋漓尽致、饱满酣畅的风格。以剧本的情节安排而论,元剧作家总是把简单的故事写得波澜迭宕,透彻地表现悲欢离合的情态;以刻划人物而论,则力图揭示出主人公的内心奥秘,曲尽形容,鲜明地显示其个性特征;以语言风格而论,则崇尚“本色”,大量运用俗语、俚悟,以及衬字、双声、叠韵,生动跳挞地绘形绘色。剧作者往往毫无遮拦地让人物尽情宣泄爱与恨。关汉卿写窦娥呼天抢地,骂官骂吏,把悲愤怨恨的氛围推到极限;郑光祖写倩女追求恋人,乃至魂魄飞越千山万水,一路上吐露对爱情的渴望。有些剧作者甚至还借剧中人歌哭笑啼,释放胸中积悃,马致远《汉宫秋》、《荐福碑》,白朴《梧桐雨》中的多段唱词,实际上是作者在发泄对现实不满的感情。
  对于元杂剧所表现的审美情趣,明代学者早有深切的理解。陈与郊《古杂剧序》中说:“夫元之曲以摹绘神理,殚极才情,足抉宇壤之秘。”孟称舜在《古今名剧合选序》中也说:“迨夫曲之为妙,极古今好丑、贵贱、离合、死生,因事以选形,随物而赋象。”他们都看到了元杂剧具有曲尽人情、透彻无遗地表现事物的特点,而且都用“极”这一强烈字眼给予形容。吴伟业在《北词广正谱序》中更指出:“今之传奇,即古者歌舞之变也,然其感动人心,较昔之歌舞,更显而畅矣。而元人传奇,又其最善者也。”所谓显而畅,是指元剧题旨显露的,能让观众看得真切明白;而总体的风格则呈现出酣畅之美,让观众有痛快淋漓的感受。
  在元代抒情性文学的创作中,自然酣畅之美,同样是最为鲜明而且备受推崇的。以散曲而言,其审美要求明显与诗词不同。诗词讲究含蓄蕴藉,曲则为“街市小令,唱尖新倩意”。散曲作者多以赋的手法,白描直陈,把所写的情与物展露无馀,淋漓尽致。而曲的特殊体制,例如可以增加衬字,可以有顶针、叠字、短柱对、鼎足对等多种手法,也对诗人奔放地抒发情感,形成自然酣畅的风格,起了推毂的作用。正因为社会的风尚和散曲形式的特殊韵味,影响了作者的审美情趣,所以,卓有成就的作者所写的作品,或清丽,或质朴,或豪放,或泼辣,或谐谑,却总离不开自然酣畅这一总的趋向。贯酸斋序《阳春白雪》,曾举出散曲有“滑雅”、“平熟”、“媚妩”、“豪辣浩烂”诸种风格;邓子晋序《太平乐府》,说他“以冯海粟为豪辣浩烂,乃其所畏也”。或见,豪辣浩烂、酣畅尖新在当时被视为曲作的最高境界。
  至于诗词制作,审美情趣也有所变化。刘敏中说“诗不求奇”,“率意讴吟信手书”,主张自然随意地抒发感情。元代一些最有成就的诗人,像萨都剌、杨维桢、耶建楚材,其诗词创作均近奔放酣畅一路,前人评论耶律楚材,谓其诗 “语皆本色,惟意所如,不以研炼为工”。这些重要诗人的审美倾向,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诗坛风尚。清人宋荦在《元诗选》序中也说“元诗多清丽,近太白”。李白的诗作感情奔放,“天然去雕饰”。宋荦以李白的风格来概括元代诗风,显然注意到诗坛流注着自然酣畅的审美情趣。
  如上所述,元代文坛,无论是叙事性还是抒情性的文学创作,均体现出自然酣畅之美。在元以前,传统的文学观念注重“温柔敦厚”、“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每以简古含蓄为美。在宋代,梅尧臣说诗要“含不尽之意,见在言外” (见欧阳修《六一诗话》);张戒反对“诗意浅露,略无馀蕴”(《岁寒堂诗话》卷上);姜夔说“语贵含蓄”(《白石诗说》),即使被目为豪放的辛派词人,也多有芳草美人寄旨遥深之作。元代文坛的审美观,与这一传统大异其趣。许多作家“显而畅”的做法,恰恰为传统所忌。传统观念认为作品要使人能像嚼橄榄那样回甘;元代许多作品则让人痛快酣畅,魂荡神摇。有些曲作甚至使人如饮烈酒,或者如闻蒜酪味,表现出特殊的艺术魅力。
  元代文坛出现的新的审美情趣,与社会风尚的变化,理论家推动“情”的主张,通俗文学蓬勃发展的影响,少数民族狂歌闹舞嗜好的浸润,写意画的成熟,乃至个人意识的抬头等等,都有密切的关系。这些方面有待进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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