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十五夜抵建宁 月下饮凄凉 思念爹娘盼 泪眼望月光

余宛宛《痴心战绝艳》
恭喜恭喜大结局
  恭喜!恭喜!
  黑啸天和白芙蓉在经历了蛇年之後,总算在马年对大家有了个交代!
  写着写着,我经常以为自己在打电动玩具--又是符咒、又是手势、又是术法的,只差没有到什麽魔法商店去买神兵利器哩。怪力乱神是谈下上,不过实在颇像「美少女梦工厂」的养成游戏。撰写过程中,自己一直在等待白芙蓉最後会成为什麽样子,而黑啸天又究竟会不会变成混世大魔王……
  唉,这种游戏很久没玩了,还真累煞了我这把骨头。
  会写这一类的故事,而且还一连写了五本,自己都惊讶到瞠目结舌。不瞒各位,我向来对这类故事兴趣较缺乏,就连哈小弟风靡世界时,本人也只汗颜地看了十来页,然後就继续回到高罗佩的狄公案里。不过,这麽一路五本写下来,倒是闯出了一些趣味,打算最近就要和哈小弟培养感情了。不同的书本类型,会带给我们不同的阅读乐趣,无庸置疑嘛!
  系列的最後一本,向来会有些像大杂烩。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所以先前四位女主角,只在故事偶然串场一番,哪天等我心血来潮,再来帮她们写个什麽「再续友情篇」、「女人婚前婚後篇」,放在网站里让大家观看吧!
  下回见!
  被四月太阳晒到头昏眼花的余宛宛
  第一章
  那是他最初爱上的女子。
  在许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那样的感觉就叫作惊艳!
  那年他七岁,是巫咸国内一名无父无母的肮脏无名乞儿。
  饿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见着了食物--没有人会从他手中抢走的,才能真正称得上食物。
  食物香味从一只木雕食篮中传出,附近没有人,仅有一名被搁在树下憨睡的婴孩。
  婴孩的娘也许认为绿野中是安全的,因此仅在婴孩的周身画上了一记简单的封印,防止野兽伤害孩子。
  食物的香气让他咽了口口水,男孩蹑手蹑脚地走近,不意却被挡在一层透明封印之外,怎麽也不得其门而入。
  「……」男孩破口大骂着儿童不宜聆听的语句。
  饥渴的双眼直盯着食篮,饥肠辘辘间,他不自觉地想起那日曾在林间所偷看到的一套破解封印手势--
  左手紧握如石、右手张撑如叶,以叶覆石,以石捣叶……男孩边想,口中开始喃喃道出那不知名的巫法咒语声。
  关於咒术之法,他有着过人的记忆,过目不忘。
  一道浅浅红光朝着封印射去,男孩惊讶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也太行了吧!竟没有一回失败!
  男孩试探地上前一步,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急迫地冲向食篮。颤抖的手捉出一个又香又软的点心入口,三两口咽了下去,肚子却咕噜地叫了好大一声。
  「咯--呵--」
  小婴孩突然发出声音,吓得他抱着食篮就要逃走。
  慌乱紧张之间,他回头看了婴孩一眼。
  好漂亮、好漂亮的娃娃!
  他停下脚步,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被粉红软布包裹住的小小脸孔。
  小婴儿眨着圆亮的大眼,开心地对着他呵呵笑,好不容易从被褥间挣脱的小手开心地在空中打转,漂亮的粉唇说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语言,似乎开心得很。
  他好想摸摸娃娃香香软软的脸!
  男孩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後,走到婴孩身边坐下,伸手想碰触……
  不料,小娃娃在空中飞挥的手突然转向他的手--
  男孩望着自己脏污的手,用力在他乾净不到哪里的衣服上擦了三下。
  粗厚手指伸到小娃儿掌间,小娃娃的五根小指头牢牢地握住他的食指,咕噜噜地又笑出声来。
  他身子一颤,着迷地看着她水亮的眼珠对着他笑眯眯。
  没有人对他这麽笑过!他轻晃了下手指,娃娃圆圆的粉脸笑得更似年画中坐在鲤鱼上的小仙童。
她的手好小、好温暖。
  男孩放下食篮,伸手想抱起小娃娃。
  「你想做什麽!」
  一声低斥惊吓着了男孩,他甩开娃娃的手,急乱地想逃走,慌乱之间踢倒了食篮。
  娃娃的手撞着了泥地,放声大哭起来。
  男孩猛打停住脚,不安地回头看了娃娃一眼。
  甫修练出关的黑玄之抱起哭泣的婴孩轻轻拍抚着,娃娃在大手的轻轻拍抚下,小手捏着身上的软布,微笑地睡去。
  「想逃到哪?」黑玄之抱着婴孩,快步挡住乞儿的去路。
  「你想怎样!」男孩咬紧牙关瞪着这个一身长袍的男子,又是要一阵毒打了吧!
  「你--」
  黑玄之才对上男孩的脸,所有斥责的话全忘得一乾二净。
  男孩肮脏的脸庞上只看得清一双闪着铜色的大眼--一双像极了小师妹的美丽杏眸。
  黑玄之皱起眉,再朝男孩靠近一步。他知道师妹在成亲一年後即有了身孕,但他当时并不曾在他们的屍体边找到孩子……
  「你的爹娘呢?」黑玄之问。
  「他们全死了啦!老乞丐从一对死夫妻旁边捡到我的!要杀要剐随便你,少罗嗦!」男孩胡乱地挥拳乱打,却没法子伤到这人半分。
  黑玄之凝望着男孩的脸庞,幽幽叹了口气。他根本不需怀疑这孩子的出身,那双眼太像他的师妹,而这张堆了泥沙的小脸庞,活脱就是他师弟的翻版。
  他的师弟、师妹-那是一对疯狂沉浸在黯魔之法的夫妇,那是一对离群索居的夫妇,那是一对在岩边被心魔之火所噬死的夫妇,那是一对曾让他黯然神伤的情侣……
  「你有病啊!一直盯着我干什麽!」男孩破口大骂。
  「小声点,娃娃在睡觉。」黑玄之哄了下怀里的娃儿,既而抬头问道:「你有名字吗?」
  男孩挺直胸膛,这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事--他爹娘在他襁褓的衣物上绣了名字。
  「黑啸天!」他大声说道。
  「黑啸天……听起来是像他们会取的名字--够狂!」黑玄之苦笑着摇头说道。
  「你认识我爹娘!」黑啸天不免有些激动,第一次感觉到爹娘是真实存在过的!
  「你爹娘是我的师弟、师妹。」黑玄之点头,掏出一方手绢让他擦去脸上的脏污。
  他方才看到这孩子破解封印的表现--胡乱无章,但却酝藏了无数魔力。他怀疑师弟师妹在死前以黯魔之法将全身法力全栘到这孩子身上了。
  黯魔之法,原是邪魅的禁法,既可取走他人修练多年的法力,自然也能将己身的法力过渡到他人身上。唯一不妥之事,即是在修练过程中,意念若稍有不妥,即会定火入魔,失心疯狂吐血至死!
  黑玄之与黑啸天相视而望,看出他眼中有太多关於爹娘的疑问。
  「你的爹娘不是存心弃下你的,他们只是走的比较早。」黑玄之清瞿的瘦脸上感慨地皱紧了眉。师弟、小师妹,你们的孩子有着出色的容颜啊!
  「谁问你这个了!」黑啸天猛然低头,掩住脸上的激动。
  「你想跟着我学术法吗?」黑玄之问道。於情於理,他都该照顾这孤伶伶的孩童。
  「我干麽要跟着你!」黑啸天防备性地吼道。
  黑玄之怀里的娃娃被吼声惊动,眼睛没睁开,俏皮的小鼻子却已经开始皱动了几回,小嘴微噘,一副准备哇哇大哭的模样。
  黑啸天立刻闭紧了嘴,神情紧张地看着小娃娃,如临大敌。
  「我怀里的小娃儿叫白芙蓉,是我结拜师妹的外甥女。你如果成了我的徒弟,她以後很可能也会是你的小师妹。」黑玄之笑着说道。
  「谁要什麽小师妹!」黑啸天低吼出声、耳朵微红,目光却情不自禁地盯着小女孩缓缓睁开的水亮眸子。
  她笑了--又对他笑了!
  「姨,我娘呢?」白芙蓉眨着圆滚滚的眼珠,好奇地问道。
  「你娘躲了起来,等你找她呢!我们走路轻声些,到时候吓你娘一大跳好吗?」
  白玉相握着五岁亲外甥女的手,走入一座布满了参天古树的林子里。
  「好!蓉儿最会找人了。每回娘躲在被窝里,总要被我捉到呵痒的!」
  白芙蓉粉白的小脸映上了桃花的红,甚是可人。
  她最喜欢玉姨了,又温柔又好看,不会像娘一样乱发脾气,而且还会和姨丈带着她到处玩耍。师祖也是温柔的好人!
  可娘为什麽不是这样?娘每个月总要带着她匆匆忙忙逃离到下一个地方。
  坏人老跟着她们吗?白芙蓉打了个冷颤。
  「蓉儿怕吗?」白玉相握紧掌间的小手,放慢了脚步。
  「姨在,姨最棒了!蓉儿不怕的。」
  白芙蓉漾出一个笑容,很快便忘了烦恼。她跳过地上一根手臂粗的枝蔓,浑然不知白玉相早在入林前就在她二人的周身画上了防魔封印。
  这座林子里,古树的藤蔓盘根错节於唯一的小径之上,那浓绿的枝芽黑叶挡住阳光的入侵,棵棵巨大的树身上有的下只是风蚀之下的斑驳,那一层层的树皮上皆生长了无数张邪恶丑陋的妖脸--或缺眼、或少鼻、或鲜血淋漓、或骨肉模糊……
  这是一座森林,一座聚集了无数怨灵,却也生长了无数助益修法仙草的魔魅之森。
  五岁的稚娃不是当真不怕那些奇形怪状且虎视眈眈的树木,而是身为巫咸国里毫无法术的一名小丫头,那些树木看在她眼里就只是寻常树木,充其量是长得可怕了一点的树木罢了。
  巫咸国的世界里,巫术等级愈高,眼中所见的世界也就愈真实。白玉相身为巫咸国「巫真」门派的首席弟子,自然是瞧见了那些阴灵呐喊,她不过是选择了漠然以对。
  「蓉儿,你娘和你提过你爹何时回来吗?」白玉相低望着芙蓉将来必然倾国倾城的小脸,却只寻到美丽姊姊的影子。
  蓉儿的爹是谁一直是个谜,姊姊连她这个妹妹也都未曾提起丝毫。
  「娘说爹到其它地方游玩,要很久才回来。」白芙蓉朝着姨又是甜甜一笑。
  白玉相轻抚着芙蓉细软的小脸,心神却早巳飘开。姊姊在自己和夫君成亲的第二天,便离家消失了整整一年,之後便带回了芙蓉--
  要她心中如何不疑心、不起疙瘩?
  巫咸国已臻至发育期的男与女,若未曾正式婚配,便不得有肌肤之亲,否则双方功力皆会有所损伤。但,夫君不是巫咸国的男子,他是姊姊从忘河中救起且曾经有过一段爱恋的异国人啊……
  姊姊带着蓉儿四处旅游,一年内待在巫咸国的时间总不超过一个月,这样的举止言行怎能不让她费心猜测。
  「蓉儿,你娘说过她和你爹是怎麽认识的吗?」她厌恶这样用心算计的自己!
  「娘跑出国玩耍,在大风雪里被爹爹救起,爹爹什麽都瞧不见,但爹爹照顾娘,娘说爹爹俊!」白芙蓉挨着姨香香软软的身子,闪过一颗臭臭的大石头。异国人……大风雪哪……
  心上的石头落地,让白玉相红了眼眶。好傻的自己啊!她想起自己要夫君陪着姊姊出门采仙药时,他唇边揶揄的宠爱微笑--他知道她在意哪。
  不能怪我啊,夫君。我和姊姊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背上那北斗七星一样的胎印,除此之外,任性又霸气的姊姊,明艳得足以让所有女子自卑哪。即使你後来选择了我,但我如何能安?姊姊从小就不是个输得起的人……白玉相在心中对夫君低喃。
  「姨,快来啦!前面有一棵好大好大的黑色树木呀!姨丈会不会躲在那儿帮蓉儿削竹蜻蜓呢?姨丈说他昨天新削的竹蜻蜓样子挺特别,就跟蓉儿一样好看喔!蓉儿和娘一样爱蝴蝶喔!」
  白芙蓉小小的身子兴奋地拖着姨的手臂往前跑。
  「别靠近那棵树!」白玉相连忙稳住蓉儿的脚步,不让她再向前。
  「可是姨丈的衣服在树旁边飘啊!」白芙蓉皱着鼻子,不解地问道。
  「他在树旁边!」
  白玉相脸色一变,拉着孩子冲向那棵位在黑色泥淖间的阴黯巨木。
  那是专门吸人魂魄的鬼树啊!
  鬼树被灰白沼气所包围着,枝茎散布的泥泞地上鼓动着无数的气泡,每一颗气泡破裂之後都会传出人类受虐的哀号。
  「夫君,你在那里吗?」白玉相清雅的脸孔淌满了泪水,和蓉儿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灰白沼气,走了一大圈之後才绕到了巨木之後。
  「夫君--」
  白玉相整个人扑卧倒地,夫君的衣袍正飘浮在泥泞地上……
  没有了躯体、没有了血肉,就只有一件她亲手缝制的衣袍!
  「夫君!」白玉相低头痛哭出声,披散的长发和泪水遮住了她的视线。
  心痛让她喘不过气,她不断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只希望能赶走那痛苦的感觉。
  「姨……」白芙蓉被姨的模样吓得泪眼汪汪,一动也不敢动,只敢低嚷:「娘--娘--你在哪?」
  白玉相缓缓抬头看着四周,见不着姊姊的踪影。
  「娘的发簪好像在泥巴里!」白芙蓉发现一只像木制蝴蝶的东西,伸手就想去拿。
  「小心!那泥泞是巨木的牙,有人气的东西它都不放过!它吸人魂魄、吃人血肉!」
  白玉相大喊一声,将白芙蓉用力向後一扯,一大一小在落叶地上撞成一团。
  白芙蓉咬着牙不敢叫痛,而白玉相整个人则在看到那泰半沉浮在泥淖间的木蝴蝶时,全然崩溃。
  那是姊姊的簪子!姊姊的衣衫不见踪影,怕是早就被泥泞吞没……而夫君就这麽义无反顾地纵身救人吗?夫君知道这泥泞一旦跨入,即是必死无疑啊!
  她不知道姊姊为何会误入泥泞,但他的动机--她懂!
  「连死都要保护她吗?你想过你还有一个妻子在等着你吗?」白玉相细碎的哭嚎声狂奔出喉头,而今不知心痛的是丈夫的死?还是--他的背叛?
  白玉相不清楚自己对着那棵巨木哀号了多久,只知道夫君的衣袍逐渐消失在那堆黑色泥泡之间……
  「姨,娘的簪子和姨丈的衣服为什麽掉在泥里?」白芙蓉又冷又饿又发抖地问道。
  「我不知道。」声音极硬极冷。
  「那娘到哪去了?」
  「你娘到另一个地方旅行了。」
  白玉相看着蓉儿的脸,却只能看到姊姊得意的脸孔。心是沉了,脸上的表情却未曾变得凌厉--而今才知道女人心原是如此可怕、善恨哪!
  这是姊姊旅游到何处都要带着的宝贝女儿,这是姊姊留下的唯一血脉!白玉相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娘何时回来?娘不要蓉儿吗?」白芙蓉害怕地捉着姨的衣袖,紧跟在她的身边。
  「我不知道她什麽时候回来。」白玉相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再伸手拥抱她。
  「那蓉儿怎麽办?」她抱着自己冰冰的双臂,双唇也开始颤抖。
  「蓉儿,你以後拜我为师,我教你法术。」白玉相心中此时的算计,除了她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我想学法术,可是--」白芙蓉扬起长长的睫毛,小声地问道:「我能不能先去找娘?」
  「等你法术高强之时,自然可以去找她。」
  她口气强硬得让白芙蓉闭上嘴,什麽话也不敢再问。
  白芙蓉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姨的身後,泪珠一颗一颗地夺眶而出,没入土里。
  小娃娃走了多久的路,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脚好酸好酸,眼睛也好酸好酸哪。
  她好想好想娘抱着她睡觉……
  「玉相。」
  白玉相震惊地看着眼前睽违半年不止的师父,她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师父……」白玉相哽咽着,有干言万语想向师父诉说。她们两姊妹自小是师父教养长大的哪。
  「为师而今要离开巫咸国,再也不回来。」
  「为什麽?」白玉相看着师父满脸的憔悴伤心,强忍下心头的痛苦问道。
  「为师无才不德、教徒无方,需至他方自省……」
  「师父,是徒儿做错了什麽吗?」白玉相心虚地看着芙蓉,师父识破了她的心眼吗?
  「你从来就不需要为师的担心,不像你师姐……」
  「姊姊她……」白玉相想说出心头的委屈。
  「我不想再听到与她有关之事了。你带着孩子进屋吧!」
  白玉相看着师父毫不留情地离开,阵阵寒意刺上她的心头,她止不住自己的颤抖,没有人愿意陪着她,自己就注定要这麽孤伶伶的过一生吗?
  「娘,抱抱--痛。」白芙蓉被放到床上,小嘴不停地低语着。
  「安静,睡觉。」
  手掌捣住了她的口鼻,白芙蓉在大掌的缝隙间用力喘着气,当然也就没力气再唤娘。
  白玉相将手掌轻轻挪开,一颗泪水滑落到孩子粉雕玉琢的娇颜上--她霍然转身离开了房间,不愿再看到姊姊的脸孔!
  芙蓉--芙蓉--
  听到了呼唤,白芙蓉张开嘴无声地喊,娘在叫她,娘在树林里等她哪……
  睡梦里、迷迷糊糊间,小女娃抱着被子无意识地往屋外走去。
  她闭着眼睛,身子却自有意识地不断向前走。
  「娘--娘--」
  可怜兮兮的小脸,被狭路上的杂生枝芽刮伤了。
  「好痛!」她用被子裹住自己全身,眼睛依然紧闭着。
  月光下的她,走着走着,走回了那座即便连在白天都显得鬼气的魔魅之森。
  乾扁手臂似的枝芽勾住她的衣衫,白芙蓉拼命向前冲,却仍站在原地前进不得。
  娘在等她啊!
她一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黑漆漆的森林里。
  树梢间的沙哑声在不见天日的密林间回响着,像地狱里受尽煎熬的极苦呻吟。
  「一娘--娘--」白芙蓉小声地喊,黑白分明的眼睛害怕得只敢看着自己的脚。
  她没穿鞋,好冷好冷啊!
  白芙蓉蹲下身抱着头脸,开始小声地抽泣着。她怎麽会在这里?
  好黑好黑!娘知道她怕黑,怎麽还不来救她?
  「一娘--娘--蓉儿在这里?你在哪里?」
  「你娘不会来救你的。」
  黑暗中突传来一道男声,白芙蓉尖叫一声,拿起被子将脸蛋整个蒙住。
  「胆小鬼。」黑啸天的声音里有一些幸灾乐祸。
  白芙蓉偷偷从被子里露出眼睛,拍了拍胸口,不怕!不怕!是一个哥哥!
  「你看到我娘吗?」她放下那块蒙住头面的被子,怯怯地起身朝男孩走去。
  「我不知道你娘是谁。」他就着手上灯笼的光亮看着小女娃,不禁微愣了下。
  「可是,你知道我娘不会来救我啊?」因为有人在身边而安心一些,她用软软的声音问道。
  「那是因为这个地方只有鬼魔,没有你娘。除非你娘是鬼是魔!」他恶意说道,讨厌自己因为一个小女娃而动摇了心。
  「我娘才不是!」一颗大大的泪珠在眼眶中晃啊晃地,煞是晶亮。
  「我管你娘是不是!总之你快滚出去!」黑啸天大声说道。
  这丫头一路闭着眼梦游进魔魅之森,破坏了他捕夜枭辅佐练法的计画。
  「蓉儿迷路了。」白芙蓉可怜兮兮地扁着嘴,眼睛只敢看着这个好看的大哥哥,不敢乱瞄左右的黑暗。
  「只有不要命的家伙才会在半夜定到魔魅之森。」
  「你不要命?」她害怕地抱住被子。
  「你才不要命!快滚回你家!」
  「可蓉儿不知道……路……」
  又要害怕、又要说话、又要发抖,费了她很大的劲,可她还是分神伸出手拉住他的手。
  「大哥哥,你带蓉儿回家好不好?」
  黑啸天愣住了,手掌里冰冷却柔软的小手勾起他似曾相识的感受。
  几年前,也曾有个小小娃娃这样握着他的手。但是,在他的殷殷期待中,小娃娃却不曾再出现过!
  而他早该学会不要对任何没把握的事,有所期待!
  「滚开!」黑啸天大吼一声,重甩开她的手,却忽略了小小身子禁不住重推摇摇晃晃的她撞上了一块大石子,发出砰然一声巨响。
  「你推我……你是坏人!」她脏兮兮的小手揉上眼睛,哇哇大哭了起来。
  「是你自己站不稳跌倒的!」黑啸天先声夺人,连忙撇清。
  「你推我!」白芙蓉哭哭啼啼地说道。
  「你推我--你推我--」阴沉沉的回音在她耳边响起。
  娇小的白芙蓉忘了自己还在生气,手脚并用地快速爬起身,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一张沾了泥上的小脸就已经埋入了他的怀里。
  「你--」他怀疑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口。
  「蓉儿怕。」她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一手紧缠在大哥哥身上。
  黑啸天瞪着怀里温温软软的小个子,一时之间竟忘了作出反应。
  「我比那些声音更可怕。」他哑声说道。
  「你陪我说话,是好人。」她坚持。
  黑啸天低头看着她柔软的发丝靠在他胸前,修长的少年身躯有些不自在,却有着更多悸动。他没抱过人,更没被人这麽紧紧抱住过……
  她喜欢他,把他当成家人吗?
  「我带你回家吧。」故作勉强地摆出一脸为难,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扯着她便要上前。
  「哥哥拉着蓉儿的手,蓉儿不怕。」白芙蓉仰起小脸,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颜。
  黑啸天的胸口一紧,他俊丽的眸竟没能从她可人的表情栘开半分。
  「你叫什麽名字?」他问道。
  「我叫白芙蓉,姨和娘都叫我蓉儿。」
  白芙蓉!
  黑啸天瞪着她,缓缓地松开手,朝着她背过身。
  「上来,我背你。」
  那年,黑啸天十二岁--白芙蓉正式与他的生命密不可分。
  「滚开!」
  黑啸天大喝一声,不满意这处他和芙蓉独处的草原竟被闲杂人等占据。
  趴在草丛里的纤弱女子呻吟了一声,没力气转头。
  「别在那里装模作样,假可怜!滚!」他不留情地粗声喝斥。
  他离开巫咸国两年,拼了命地通过一关一关的术法训练,为的就是能早日回来与芙蓉相见。
  年将十五的芙蓉,定出落得更加水漾动人了!
  「快滚!」他的耐心从不用在芙蓉以外的人身上。
  「啸天哥哥……是你吗?」白芙蓉才抬起冷汗涔涔的小脸,肚子里的绞痛旋即让她整个人蜷曲成一团。「好痛哪……」
  「芙蓉!」黑啸天脸色一沉,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啊--」白芙蓉的身子猛然一震,一头及肩的柔丝顿时向上萎缩至下颚长度。
  黑啸天的身形微颤,其长及小腿的乌发亦是猛地短减了一个巴掌的长度。
  二人紧握的手疾速分开,但,二人的法力稍减已是不可否定的事实。
  黑啸天的眼睛燃出一股火苗,直勾勾地燃向她--巫咸国的发力同等於法力,会让他们彼此法力耗损的原因只有一个!
  「芙蓉!」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俊美的脸孔莫测高深。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她急忙想解释,想握着他的手臂,却又懊恼地放下。
  「不告诉我什麽?」
  「我忘了告诉你我的癸水在去年来了,现在不能与你有肌肤上的接触了。」她别扭地扭着手指头说道。
  啸天哥哥……在笑!白芙蓉满脸通红地猝低下头,只让洁白的细颈与他相对。
  「你知道你让我等得多心急吗?」
  黑啸天以衣袖覆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凝视着她脸上绝丽的变化。她自小就好看,这些年更是有如盛开的芙蓉一般--
  眼波盈盈若花上层露,秀颊粉粉如花卉柔办,双唇润红更胜绝艳之花色。
  白芙蓉被他瞧得呼吸微乱,整颗心彷若要跳出胸口。赧红着容颜,她不自在地想别过头。
  「为什麽没有马上告诉我?」他紧盯着她,与她虽分隔了两年的时间,然则每隔十日,他便会以幻影术与她隔空相会,隔阂着实不大。
  「我想等你回来给你惊喜啊!」她小声地说,现在可没勇气问他高兴与否了--羞死人了!
  黑啸天的手势一转,将他身上的斗篷披上她的身子,长臂也顺势将她搂到胸前二人的肌肤未曾接触,体温却是无法阻挡地融合在一起。
  「方才为何痛得在地上打滚?」他在她耳畔问道,灼热的气息让她的白玉耳廓直泛出热气。
  「你为什麽要提醒我?」她脸一皱,腰间的酸疼一波波地涌来,比甫摘下的青梅子还让人难忍十倍。下方肚腹间更像有个妇人正将她的肠肚当成待洗的衣物,拿着洗衣棍棒使劲地捶打着。
  白芙蓉弯下身,这回可就愁眉苦脸地「认真」疼痛了。
  「吃坏肚子?还是癸水让你不舒服?」他本是无书不阅之人。
  「後面那个。」因为与他分享着如此隐密之事,她的脸几乎埋入了斗篷里。
  「别动。」
  黑啸天将她的背拥近他的胸膛,手掌隔着斗篷传送着足可癒痛的热力。
  白芙蓉闭上眼,在他手上的热力透入她的腹间之时,她低吟了一声。
  「好舒服。」她微仰着颈,属於女子的柔美曲线不自觉地呈露出年轻的芳华。
  黑啸天看着她柔美的娇态,手臂一紧,更让她的身子紧陷入他坚实的躯体间。
  「嫁给我。」他不想再等了。
  白芙蓉惊讶地扬起长睫,惊觉到自己的双唇与他仅有一指之隔。
  「你--」她咬住自己颤抖的唇办,忘了自己要说什麽。
  「嫁给我。」他倾身更加靠近她,炽眼中的火焰是点燃她粉颊热度的打火石。
  好久没这麽近看过他了。她捉紧他胸前的衣襟,只觉得自己飘然地无法站立。
  「你的眼珠已经成了淡红色!」她惊呼道。「火焰之眼」是各派之首所欲修练的最高目标,他还如此年轻却已跨入了初级的门槛哪!
  「我通过风火海的试链了。」隔着斗篷,她柔软腰肢的触感仍然太过诱人,他克制不住自己在她腰间轻挪探索曲线的动作。
  「平常人不是要用到五到十年的时间吗?」她不知所措地别开眼,那被他抚弄过的地方竟像要燃烧起来一样。
  「我不是平常人。」他爱煞她羞人答答的模样。
  「你当然不是平常人。」你是我最好的--啸天哥哥。
  黑啸天侧过头咬住她的发梢。
  白芙蓉惊呼一声,抬眼看他。这举动太亲密撩人哪!
  「我们别这麽说话,好吗?我好似喘不过气……」
  她想垂下眼,但他咄咄逼人的眼却不肯栘开视线。
  「告诉我你何时嫁给我,我便放开你。」
  「师父说至少要等到十八岁哪……」啸天哥哥的脸怎麽靠得这麽近,害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哪。
  「我不以为我有耐心等上那麽多年。回去告诉你师父,後天你的十五岁生辰时,我会上门向你师父提亲。」他眯起眼锁住她的反应。
  「师父说要等到十八岁。」她认真地摇了两下头。
  「嫁给我的人是你还是她?!」黑啸天的眉不悦地一拧,稍嫌不耐地说道。她的花容玉貌可望不可及,根本就是莫大的折磨!「告诉你师父,我会等你准备好才与你成为真正的夫妻。」
  「嫁给你不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吗?」她柔嫩如花的樱唇,娇憨地微张着。
  那笑既美又柔,看得他目不转睛。
  「你不要这样看我……啊!」白芙蓉惊呼了一声,黑色斗篷已覆住她的脸,眼前乌黑一片。
  一道灼热的温度烫上她的唇,坚定却又柔软地吮触着她微张的唇办。
  他的嘴--在亲她!
  白芙蓉全身僵若木头,连手都忘了要抬起来遮住自己的嘴,就楞楞地由着他将他的气息哺入她的唇间。
  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尖叫了一声,手臂陡地一伸推开他。
  「你怎麽知道这种方法!难道……难道……你对别人做……」
  她又气又恼的叫声未歇,脸上的斗篷就被扯下,她黑白分明的眼一见到他露骨的勾魂眼,嘴里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一迳呐呐地红着脸。
  这是怎麽回事?他现在真当她是--妻子吗?
  「这麽快就开始当一个吃醋到脸红脖子粗的妻子?」他轻笑着,从她不敢迎视的羞怯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人家才没吃醋哩。」她用力跺脚,扬起地上一阵尘上。
  「都气到冒烟了,还说没吃醋?」黑啸天逗她,贪看她娇又嗔的模样。
  「啸天哥哥乱说话啦!我不理你了!」
  她又想跺脚,却在他揶揄的笑容下忍住了冲动。她红着脸轻踢了他一脚,嘟嚷了声︰「我回家找师父去!」
  「我等你。」黑啸天低语。
  白芙蓉不语,快步转身离去,那纤美背影映着金黄夕阳,刺得他睁不开眼。
  再灿美的夕阳总归是要西落,而他们的恩怨正开始於这一日的黑夜……
  「师父,啸天哥哥说等到後天我十五岁生日时,他要来向你提亲。」白芙蓉抚着自己发红的颊,很快地看了师父一眼。
  「你没告诉他,等到你十八岁才能出嫁吗?」白玉相荏厉的眼直射向她,置於身後的双手早巳紧握成拳。又是一对为爱疯狂的男女!
  恨在岁月中酝酿累积,早已不再单纯,那会是一种毁灭。
  逝者既然已逝,那麽所有的错,就该由芙蓉这个生者来承担。
  「师父,你别生气。」白芙蓉自责地咬着唇,轻柔地说道:「我也没打算那麽早出嫁,只是替他问上一声……」
  白芙蓉蓦地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走近师父--好阴狠的眼、好骇人的瞪视!
  「跟我来。」白玉相打断她的话,迳自飞步跨出房门、绕过屋侧,步入屋後的绿竹林,步向竹林深处那一片寸草下生的蛮荒地。
  这里居然有道百花结界!白芙蓉气喘吁吁地跟在师父身後,着迷地看着师父以舞蹈般的手势破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巫真独门封印。
  哪日,自己才能将巫真掌门的这道拈花手势使唤得如此行云流水?
  「……进来吧。」白玉相的心飘过一丝不忍,放缓了口气。
  白芙蓉甜笑以对,开心地与师父一同走入这处被隐密封印的空问。
  瞧,玉姨还是关心她的。说不准,玉姨正是要给她一份生日贺礼哩!
  白芙蓉好奇地跟在师父身後,走上一座以雨花石铺搭而成的桥梁。
  才跨上小桥,白芙蓉的颈背急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小桥通向一座绿竹屋,而绿竹屋里传出的痛苦呻吟,竟轻易地掩过桥下的水声潺潺。
「……啊……」
  屋内传出的哀号声并非呐喊,却沙哑得让人不忍卒听。任谁都能听出那是声嘶力竭後,才会发出的心酸喉音。
  白玉相领着脸色惨白的白芙蓉推门而入。
  白芙蓉以为自己入了地狱!
  床上躺着一个人,或者该说--
  床上躺着一个怪物!一团烂泥般的肉块!
  属於人的肌肤在腐蚀之後,泛着腥红的血肉就这麽呈露在空气之间,随着每次呼吸而缓缓起伏着。那具惨不忍睹的躯体每一次起伏,都像在对上天作着血泪控诉!
  上天或者没听到这人的呼喊吧!
  因此只让一些逐臭之虫探问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那些不红不黄、又黑又红的脓血,是比瓮底酱菜更让人作呕的色泽。
  「那是你师祖。」白玉相别开了眼。
  白芙蓉陡然栘开目光,脑中却怎麽也挥不去那所见的一切。
  「那不可能是师祖!」她虚弱地说道。印象中的师祖,是个丰艳如牡丹的佳人哪!
  「百花结界是巫真之首方能设下的独门封印。」白玉相低语。
  「师父……」白芙蓉冰冷的手指刺入掌间,阻止自己无礼地乾呕出声。
  「叫师祖,她听得见。」白玉相的眼与床上的「她」交会了片刻。
  「她听得见!」
  白芙蓉回过头,勉强在那团肉块里找到一双含泪的变形眼睛时,她忍不住蹲下身抱着双臂痛哭出声。
  「师祖!」白芙蓉止不住自己滔滔而出的泪水--因为害怕,更因为同情。
  师祖竟是在意志清醒的情况下,承受这样的苦难!
  「我也是这几天偶然探到这处结界,才知道她变成了这样。」
  白玉相说了谎,她亲眼目睹到师父惨状的那一年,白芙蓉才十岁。而那年,芙蓉已练了「绝艳」!
  床上的肉块呜了一声,白芙蓉一惊,恐惧地想後退,却又伯伤了师祖的心。
  好不容易,她勉强自己给了师祖一个微笑。
  「你师祖当年开口要离开巫咸国往它方自省,谁知道,她不但未曾离开,甚至在此痛苦地过了十多年。」白玉相不无惊讶地看着师父的「双眼」,竟一动也不动地停在芙蓉的脸上。
  「师祖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我为她整理床之际,意外在一处暗格中找到了这本书册。」白玉相谎言道,将书册递给白芙蓉。
  白芙蓉接过,就着首页阅读而下--
  绝艳,为一容貌殊丽之术。
  面貌本为平凡者,习此术法,必能增强其五官之娇美神韵,如秋桂馥香之撩人心弦;中等姿容者,习此术法,肌肤必然晶彻如玉,眉目娇媚若桃花之俏;面貌姣好者,习此术法,绝艳若出水芙蓉,倾城倾国。
  「既是倾城倾国,为何又会落得如此下场?」白芙蓉拧眉合上书册,没费心细看那些习法的过程。
  「这书册的後头两页,让我说给你听吧。及笄之女自习得此术之日起,容貌必能如不谢之花卉般娇丽十年光景,皮肉之伤甚且不易留下痕迹。只是习术之後,这一生便只有二回时日能结束自己生命,否则便会落得同你师祖这样的下场。」白玉相的话说得平静,彷若这些话早已嫺熟於心。
  「谁都不该为了一张皮相而变成这样哪……」白芙蓉打了个冷颤,喃喃自语。
  「我几日来采访巫咸遗老,方知绝艳原是古时男砚蓄养美女以换求荣华富贵之举--练术之女,将一生的芳华全都聚集在十年内绽放;十年後,焉能不急速凋零?」话说得甚是感叹。
  白芙蓉抬眼看向师祖,却与那双腐缺了眼睑而无法闭上的苦瞳对个正着。
  一阵心酸,珠泪滑下娇颜。
  师祖连嘴都成了一团没法开合的肉泥,什麽苦都说不出口哪!
「我们帮不了她吗?」白芙蓉含泪问道。
  「我们帮不了她。这是受了诅咒的身子,不进食亦能生存,如此一日日退化成废人,得痛苦数十年方可死去。」白玉相闭上了眼,平息着胸中不安的心跳:「除非……」
  「除非什麽?」白芙蓉急切地问道。
  「除非能再度拿起刀子,活生生地将自己的心剐挖而出。」
  白芙蓉捣住自己的唇,再也忍不住胸腹间的难受。她狂奔出门口,在小桥边屈膝而下,不停地乾呕着,呕到胸口胃肠都发了疼,仍无法让自己舒适一些。
  活生生把自己的心剐挖而出!谁做得到呢!
  况且,那几乎已成肉糜的身子,哪有力气执起刀柄往自己身上戳?徒然受苦罢了!
  「我想,在她的身子还未完全退化之前,她试过想杀死自己--在她的胸前有一处凹陷的长疤……」跟着走出门的白玉相,证实了白芙蓉的想法。
  「我们常来看她吧!」白芙蓉把脸埋在藕色衣裙问,闷声说道。「我可以去找些让人安眠的药草喂给她喝。」
  「蓉儿--」白玉相低唤,疾言冷声中有着掩不住的伤感。
  「师父!」白芙蓉蓦地抬头,黑亮的大眼像极等待人温柔拥抱的孤雏--师父有多久不曾用这种语调叫过她了。
  「原谅师父。」白玉相强迫自己看着白芙蓉的脸。
  白芙蓉柳眉紧蹙,珊瑚般殷红的唇像甫绽的花蕾。「为什麽要原谅师父?我不懂师父的意思?」
  「你练了那套绝艳。」
  「巫真藏书库里的那册绝艳术法,少了後面几页……我当时仅知练了此法後,容貌能出色,且修练容易入手,未曾多加考虑便让五岁的你学习了绝艳……」
  狂奔之间,白芙蓉捣住自己的耳朵,却无法阻止自己脑中下断重复着方才所听到的一切。
  「绝艳之术,成人习之,可自运其芳华十年;幼童习之,则自十五岁始,便可视之为利器十年。何故名之为利器?其女从十五至十八之年岁间,性别不定,非男亦非女。是男是女,端视此女其後侍奉之主人为男或女。故此三年间,不宜侍主。」
  非男非女……
  白芙蓉狂乱的脚步踩着了裙摆,整个身子向前一簸,重重地摔在碎石子地上。
  她混乱的心和脑子无法作出任何保护自己的反应,细薄的袖被碎石子割破,手臂手腕都被磨出了几道又细又长的红色血痕。
  不觉得痛、没有力气移动,她躺在碎石子小径上,用一双无神的美眸瞪着今晚没有一点星子的夜空。
  「所以,你现在知道你为何不能在十八岁之前和黑啸天成亲了。」
  她哪敢妄想十八岁?十五岁就被宣判了比死还可怕的命运啊!
  如果啸天哥哥知道她现在是这样的身子,他会用什麽表情看她?
  她想像不出非男非女的身子可能会有的样子,因为她已经再度失控地侧过脸颊,挖心掏肝似的乾呕了起来。
  「若我现在自绝性命呢?」她向师父问道。
  「练了绝艳之人,身体发肤难伤,是为不死之身,你唯一能结束生命的机会就是在十八岁及二十五岁生辰的那二日,举刀刺入心口自绝性命。」
  连死都不得自由哪!
  纤长的十指掐握着一株野草,草根被整个拔起,浓绿的草汁在她青白的掌间泛开来,烂泥似的糊成一片。
  她想起师祖身上那些没癒合的伤口……她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冲到溪边。
溪面上,月亮的倒影和一张在水波中晃摇的芙蓉美面同时入了她的眼--
  她狂乱地扯掐着自己的脸庞,希望扯去这张皮相。这种脸孔,不要也罢!
  扯得过急、力道过重,她的指甲在脸上留下了伤口;然则,这自虐的举动,却只是让她的容貌增添了霞色。
  该怎麽办?能怎麽办?
  不明白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夜更静了,只知道清晨的朝阳刺痛了她的眼,而她仍在迷雾间找不到出路。
  「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白芙蓉身子一颤,双臂把自己抱得极紧。
  「师父……」她睁着无神的眼看向师父。
  「绝艳有方法可解,此法被以红花之法封在书页里,我一解开,便立刻赶来找你。」白玉相淡漠地说。
  「绝艳有解法……」白芙蓉怔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听着师父平静的声音对她说道:
  「解咒,有两个方法可行。其一,中咒之人,自十八岁起,每月需得一对年轻男女的热血沐身。唉,我如今才知道师父为何总是云游在外了。」
  「用年轻男女的热血沐身……」白芙蓉的喉咙被恐惧掐住,彷若屍体已横卧在她的眼前。涔涔冷汗滑下额头,沁入眼间,痛得她红了眼。
  「我可以教你吸魂之法--被吸魂大法扣上的人,临死时并不会有痛觉。你可以趁他们离魂的那一刻,得到他们的鲜血。」
  白芙蓉全身冰冷,脑中的思绪全被剥除一空。无止尽的血腥在她的周身百骸流动着,羶臭味让她作呕,却又无法把血脉里的血变成清白。
  「杀人取血沐身……我还算个人吗?」白芙蓉颓然地摇着头。心灰意冷的沙哑口气,对天真烂漫的登蔻少女而言,过分沉重。
  生与死,她算是提前试链了……
  「第二个方法呢?」白芙蓉闭着眼,虽不敢再抱希望,却无法阻止心窝那一丝渴望生存的意念。
  「『索爱命咒』」亦可解去绝艳。」
  「索爱命咒?」她打了个冷颤,心重新被浸入一口寒井中。
  白玉相的目光与她交会了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残酷的真实:
  「索爱命咒是将你衷心至爱之人,置於一只施了『夺命咒』的铜盆之间,烧燃至死、烹煮为血灰。以此血灰沐身半个时辰,便可臻至正常。」
  白芙蓉怔怔地看着师父,以为她吐出口的不是解咒之法,而是骇人的山魅精怪。
  压抑不住喉间的呜咽,在崩溃的身子即将下支倒地前,白芙蓉狂乱地喊叫出声:
  「为什麽会有这麽残忍的解法!既是至爱之人,又怎麽忍心将他烹煮为血灰……我宁可化为血灰的人是我自己啊!」
  她手指在地上不停抓扒着,直到十指全磨出了血丝。如果不能停止自己的心如刀割,至少不要让她想起啸天哥哥。
  「一定要拿别人的命才能换来我的生存吗?我没法子做到……」白芙蓉抽噎着。
  「不踩在别人的命上,痛苦的人就是你自己。」冷眼,旁观。
  「师父--」白芙蓉悲泣地呢喃,翦水双瞳在心灰意冷之後无力地半合着,有种楚楚可怜的凄艳之美。
  「师父,为什麽是我?我究竟做错了什麽?告诉我……我做错了什麽啊……
  「你没错!错的全是我!」
  那凄艳的眼神引起白玉相的怒火,她红着眼陡地指着芙蓉的脸叫吼:
  「我不该让你们在一起的!」白玉相颈上的脉动忿怒地抖栗着,眼前的白芙蓉不是一个人--「她」是抢走了夫君的姊姊!「她」是那个不忠贞的夫君!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白芙蓉惊弓之鸟似的将自己蜷成一团,惊怯的眼不停游栘着,不敢正视师父火怒的眼。「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没有责怪师父的意思……师父别生气……我不会再让师父生气,我找一处地方躲起来……」
  「你能逃到哪里?黑啸天是个奇才,我估计约莫再过一年左右,他便会成为巫咸国的佼佼人物。你愈逃走,只会让他更放不开你。告诉他真相!」
  「不--」白芙蓉蓦然挺直起身躯,娇颜顿时青白如死屍。
  「你是怕黑啸天因你而死?」白玉相冷笑着,对「爱」字早已绝望:「或者你怕他不会帮你?」
  白芙蓉重重打了个冷颤,双唇不住颤抖。
  「他会帮我。」但是,她不愿开口。
  二人之间,总是他在主宰一切。一切若是不变,他会守着她一生一世。
  但是,一切变了--她甚至不敢想像他知道实情的样子。
  她与他之间,竟不曾经历过风波……
  「黑啸天的个性会因为爱你三年,而惦记你三十年不止,巫咸国之人一生只有一次婚配,你不愿意他因为你而郁郁而终吧?」白玉相很清楚她又爱又怕的心情。
  怎能误了他!白芙蓉摇头,摇落了泪水。即使一想起他和其他女子并立,她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师父,我该怎麽办?」爱之刺鲠在喉间,每一次开口都是一种苦痛。
  「对他冷淡,让他对你心生厌恶,不停地与他对立,让他主动远离你。」
  「我……」做得到吗?
  「如果你是真心为他好,没有不可能的事。」白玉相看着她的欲言而止,唇角冷冷抿起。芙蓉太单纯,不会明白男人对於抗拒有一种野蛮的征服感。
  况且,芙蓉拥有的是倾城之貌,她愈逃,黑啸天只会愈放不开她。而他的紧追不舍,更会让芙蓉在生死之间不停地挣扎--毕竟要杀死自己不是如此容易之事。
  自己的复仇,算是成功了吧!
  自己好毒辣的心肠啊!白玉相的心飘过自责。
  但也仅是飘过而已,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白芙蓉无心察觉白玉相的心思。要她逼着啸天哥哥厌恶她,与死何异啊!
  她以为自己无法远离他……她以为狠心很难……
  直到十五岁生辰的那一日,她所有的不安、紧绷,却在沐浴时卸下了衣裳的那一刻,达到恐惧的最高点!
  她瞪着自己的身子,惊骇到连指尖都冰冷。
  她的肌肤依然晶莹如雪,她的肢体仍旧纤雅如柳,但曾经拥有过的女性柔软曲线,全都在一夕之间--消、逝、无、踪!
  胸口雪白的蕡起,平坦得一如少年!
  腰腹下那属於女性的私密,化成了一片光滑肌肤,与身上的其它肌肤相同,却与正常人的身子全然殊异!
  白芙蓉不再是「她」或「他」!
  他或她是一个雌雄莫辨的怪物!
  远离他,不难;狠心,不难啊……
  「芙蓉,别走!」
  我蓦然睁开双眼,从冰床上惊坐起身,象徵法力的长发铺满了整张床榻。
  我阴沉地瞪着石穴外被风吹动的树枝暗影--
  芙蓉十五岁的娇颜仍栩栩如生地在我的梦中徘徊,一切却早巳不同!
  那天过後,芙蓉避我若蛇蠍。
  两年了!我容忍她怯怯懦懦、畏畏缩缩地闪躲了我两年了!
  第一年--她被封印在「巫真花谷」里,苦练术法。我亲口允诺师父,不去打扰她,所以强行压抑住心头上的狂风巨浪。一年,我等了!
  第二年--她出关,却在她师父的陪伴下,频频提出与我对决的要求,却又屡屡一败涂地。又一年,我亦忍了!
  三个月前,惨败到脸色青白的她,慌张地从巫咸国遁逃至人间。
  她以为逃到另一个结界,我就会放过她吗?
  我听见自己痛苦的低鸣在夜里散开,石穴外的树叶正颤抖地一如严冬时节。
  「把我的心扯碎成烂泥一样地丢在你面前,你会回过头来拥住我吗?」
  她会!
  我看得出她眼中的挣扎、绝望,却恨她什麽都不对我开口!
  我的胸口闪过一阵愠怒,大掌随手一挥燃起了烛火--
  烛光照亮了室内,也映射出墙上铜镜中我绝美更胜女子的容颜。
  那样细腻如玉雕的绝色五官,生在女子脸上是要让众人消魂蚀骨的,但却偏生长在一介矫健修长的男子身上,那可就邪魅妖美得让人即便想偷看,都觉得心有不安……
  然我早己习惯了这张脸孔。本来在巫咸国里被唤为「巫魔」的男子,就不该是寻常池中物!
  在心中默念咒语将一头长发隐缩成覆背的长度,手指一掐便算出她而今藏身在一处偏僻的人间村落里。
  铜镜中的红瞳在夜里进放出磷光,我口中低吐而出的咒语声,魔蛇一样地在深夜里爬行着,让整间石穴都透露着诡谲之气。
  她又逃了三个月!够久了!
  我不要再忍受这种只能在梦中相会的日子!
  我要看着她、拥着她、吻着她、触着她!
  身形一黯,我消失在夜空之中;再次现身,我已身处人间。
  我的芙蓉端坐在一户绿竹屋内,竹桌之上摆了占所用的蓍草。
  即连她在人间的居所,都与她在巫咸国的住处一模一样,足见她的念旧之情。她怎麽可能不在意我!
  一道道黯紫旋风从我的指间、百会穴里直冲而出,嚣然地包围了整间屋舍。
  风,阴冷冷地直吹着。
  我贪婪地盯紧她的绝美面貌--
  出来与我相见!我体内的血液狂喊着。
  绿竹屋内的她轻拧着柳眉,娇语了一声:
  「这风吹得好诡异。」
  娉娉婷婷的身影推开竹门,纤手抚住被风刮痛的柔嫩脸孔。
  我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脸孔,在她开始施咒想寻出风向之际,我却因为她双眉之间浮现的一抹绿竹印而心悸不已--既清丽且妩媚哪!
  曾经,在二人还能有着肌肤之亲时,我最爱以唇轻触着那株竹印,贪恋的是她肌肤上恬净的香气。
  芙蓉,你感受到我的痛苦吗?
  从我身上疾射而出的紫色暴风,狂乱地包围了整座绿竹屋。
  芙蓉猛然睁开眼像是察觉了我的到来,她反身急奔回屋内,贪快的脚步还不慎被裙摆绊倒,踉了下身子。
  她没变,仍然是那个有些迷糊的芙蓉!
  可她却又真的变了,否则怎麽会如此害怕我的到来?
  曾经,十二岁的她,冒着夜里的大风雪走到我的石穴,为的只是在新年前让我吃到她亲手蒸出的红豆年糕。
  曾经,她不及我肩高的身子总是想钻入我躯体里似的,黏着人不放。
  过去,过去了吗?
暴怒焚上我的心头,邪魅紫风啸地自绿竹屋的缝隙里钻入,悍然地晃动着整栋屋舍--
  告诉我答案!
  我凌空踩在夜色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自量力地在绿竹屋上加诸了一道又一道花之封印,可笑哪!
  即使她的师父白玉相都无法击败我,她又怎敢妄想螳臂当车!
  见她坐上长榻,忧愁地拧着眉,我的心一揪!
  见她用纤纤十指将她及膝的发丝撩起,露出她绝美得让人觊觎的玉颈,我听见自己粗重的气息声。
  见她唇边突然噙起一个微笑,我的怒火却全数爆发开来!
  「还有心情笑!以为可以躲我一辈子吗?」
  我充满戾气的吼啸,声震屋舍。
  火瞳睇视着她颤抖到无法自制的身躯,我的冷笑声开始回响在阗暗的夜里。
  大掌狂地一挥,门扉爆碎成片片尘土。
  终於,她看到了我--极度震惊啊!
  她看到了我的火焰之眼!
  那是巫咸国的巫者们,终其一生都要拼死达成的最高境地。
  她该知道她胜不过我,我是可以在巫咸国兴风作浪的人!
  我嚣然地朝着她的脸庞逼近,近到她连眨眼都得小心翼翼。
  我猛握住她一束柔细的发绕在指尖,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她强拥入怀--
  深吸一口气,感受她轻柔的气息在我鼻端浮动的快感。
  她仍睁着一双受到惊吓的慌乱美目,与我相望。
  「也许芙蓉的心,另有所属。」昨日,白玉相对我说的话浮上脑海,我凶恶的眼乍冻上一层冰霜。
  这句话,把我心中最深层的恐惧血淋淋地挖掘了出来!
  芙蓉是我生命中的光明,若我注定要成一名盲者,我也会费尽心血毁天灭地,不让任何人有见到光明的机会!
  我的手掌在空中挥出一圈赤色光环,让无助的她困在其中。
  「你不能强迫我!」
  芙蓉没法子挣开那道光环,反倒是捶红了手,捶出了盈眶的热泪。
  我瞪着她梨花带泪的脸庞,没哄她,没安抚她,就这麽瞪着她,瞪到我自己心烦意乱,瞪到我的脸色愈来愈铁青。
  和我受一样的苦吧!
  这样她才会知道我与她原该是相属的!
  「我给你最後一个机会,如果你可以解决我丢给你的问题,那麽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消;否则你就再也不许逃离我身边,得心甘情愿地和我回巫咸国成亲。」
  我撂下战帖,知道她不得不接,除非她现在就想和我回巫咸国成亲!
  有路能逃,她不会不逃的!
  只是,这回,她只能逃到我的怀里!
  强迫她以鲜血化出一颗血珠子为誓,我隔着二人之间的赤色光环,与她的唇相触--
  赤色光环染了施咒者的气息,应声而碎。
  「你注定是我的人,我的芙蓉,等着当我的娘子吧!」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或者该说,她以为黑啸天已经消逝无踪。
  一个日夜过去了,我隐身在她的周身窥看着,看她惊惶地无法成眠,我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她的心里现在全想着我吧!我对着她的眉目如画忖思着。
  看她疲惫地睁着双眼望尽了日月星辰,我的不舍透过指尖的风拂过她微张的柔唇。
  开战吧!
  我以十指流出的紫黑鲜血在岩地上画出一道七星阵法,当那些血液随着我的咒语开始冒出刺目的血光之际,数道飓风已自人间国度外的四方结界调来了列姑射山的范青青、女人国的沙红罗、华胥之国的秋枫儿、幽都的楚冰--这几名与人间有缘的女子。
  去吧!去到我心爱的芙蓉身边吧!
  「接招吧,我给你的挑战是--东西怎麽来,你就得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如法送回。」
  我阴森的威胁声足够让所有耳闻主人寒毛直立,但是我的脸上确实洋溢着笑意。
  我太清楚芙蓉的法力极限在哪里,她万万无法以己身之力同时送回这四名女子。
  她自以为是的迎战之路,是一条只通往我怀里的死巷。
  我强势地站在绿竹屋屋顶,不动声色地看着屋内五名女子的一番口舌之争。
  我当然知道此种强迫挪形至人间的举动,会让这四名女子掉失一缕魂魄在原有国度中;而倘若她们无法在一年之内回到原有国度取回那一丝魂魄,她们的命运将是一个「死」字!
  但是,那又如何?
  我要的只是芙蓉放下身段,求我。
  「……我的修行道行还不够,但是只要你们找到大禹时代的古鼎四座,在此一神物的配合之下,我一定可以把你们送回去……」
  我听见芙蓉用她清朗如撕帛的声音对四名女子解释着。
  啊!我的芙蓉,远比我想像得还聪慧,竟能在最短时间内推想出古鼎可以辅佐她那不堪一击的法力。
  只是,她脸上的心喜,太伤人哪!
  太伤人哪……
  「啸天哥哥,救我!」
  白芙蓉的泪水湿透了雪白枕巾,那在枕上辗转反侧的倾城之貌漾满了酸楚。她被困在自己的恶梦中,无法醒来。
  「搞什麽鬼!你一天到晚哭个不停,烦不烦啊!」沙红罗了亮的骂人声,在夜里显得异常清楚。
  「对不起……我想我娘……呜……」范青青抽抽嗒嗒地哭泣着。
  白芙蓉的手指紧紧捉住被褥,被隔壁房间的吵闹一惊,这才真正从噩梦中醒来。
  梦中的她,十五岁--生不如死啊!
  白芙蓉低头掀高自己的衣裳,背脊却泌出了无数冷汗。
  多希望一切是梦!
  多希望这具非男非女的诡怪身躯不是她的!
  白芙蓉打了个冷哆嗦,感觉到自己全身的筋骨都僵硬如石。这阵子为了锻练术法原就睡得浅少,加上黑啸天不定期的「探望」,她整个人一直处在紧绷的状况之中。
  这样的她,怎有法子安心呢?
  四条人命就系在她的手中啊!
  缺少了一丝魂魄的她们,必须轮流在最适宜她们体质的季节出发寻找与其有缘的鼎--算算时日,那漠然如冬日雪的楚冰也已经离开一个半月了。
  一切进行得都还算顺利,况且日前功力又精进一层的师父还以密音告诉她,巫咸派的昏穴位於何处,以助於她防御黑啸天的手法。
  可她仍是烦躁地无法入睡哪!
  愁拧双眉,白芙蓉披上毛裘跨出绿竹屋,抖哆的身子在寒夜里困难地朝着她的秘密温泉前进。
  冬日的夜半时分万然不会是个适合窥伺她的时机吧?她在心中窃思。
  一道黯紫之风悄然穿梭於她走过的小径路树间。
  黑啸天的美唇抿起一道浅笑,尾随着她弯过一块大石,看着她专注地不让自己在雪地上滑跤。
  今夜,他算出楚冰有难,因而打算前来阻扰白芙蓉出手护人。四名女子,死了一人,她便算输了!
  况且,芙蓉来到人间之後,白玉相便不再如影随行的守在一旁--
  这对他而言,是个新契机。
  黯紫之风飘过一片竹林,与她一同步入一处山洞之中。
  山洞深处的石壁凹处,有着一池冒着热气的地底温泉。
  温泉上方恰有一方空间,正是自然形成的天井--白天瞧云、夜晚觐星,也够怡然惬意的。
  除了山壁间偶然出没的致命青蛇,一切好得不像话!
黑啸天怒容瞪向她,不明白自己严声告诫了这些年,她怎麽还是毫无防备之心!
  或者,她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黑啸天怒颜看着正晃向池边的娇影,眉眼凶霸得连不知情的她都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白芙蓉咬了下自己的唇,心神不宁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之後,纤纤十指才在空中画咒似的飞舞了起来--
  左手花印、右手叶符,她的右手仅足微掀,而左手手掌却是不停地在空中画圆;头顶上方半圈圆、上方王右又是半圈圆、由右至下方二组半圆、由下方半圆斜画向左又为半圆,终而与上方相连而成一记花印。
  她拈梅花封印的手势极为快速、熟练,若不是他早已对十二花术了然於心,怕是也看不清她指尖旋舞下的真相为何。她是当真用了心在娴熟巫真术法呀!
  黑啸天在心中持咒,在自己周身加下了一道寒符,与梅之封印相呼应,而不至於被逼出原形。
  以为护身遮掩无虞的白芙蓉,放心地转过身解开斗篷任之垂落在脚边,纤指褪去一层藕色衣衫,修长的玉颈便微露在一层薄丝衣之上。
  她打了个冷颤,低头对着自己的身子发起楞来。
  芙蓉是存心折磨他吗?黑啸天心一动,拳头上的指节全发了白,她纤纤搦搦的背影,若有似无显露的肌肤,全是他意料之中的美丽。他不可能毫无反应!
  「……这样的身子……」她低喃了一句。
  他皱起眉,还来不及细看她的神情,她已褪下最後一层丝衣,雪白如丝的背影在他眼前一闪,便沉入了那热气氤氲的温泉里。
  何时开始,她的绝色已经足够让他失神?又是何时开始,巧笑婉语的她不再将他当成心中唯一的天地?
  黑啸天看着她露出泰半的雪背趴於池边小盹,眼神凶恶地一拧--
  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无法忍受其他男人拥有她!
  危险!
  一条青蛇吐着殷红蛇信,婉蜒地接近她。而她兀自拨弄着水波,神情木讷。
  黑啸天想也未想便隔空出手,红色锐光利箭般地直射入青蛇的七寸。
  青蛇,瞬间毙命。
  「谁!」
  白芙蓉一惊,被那寸红光吓得脸色大变,双臂拥住自己的胸前,身子往水中一
  沉,急忙忙便往山壁的方向直退。
  「别过去!」他出声想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条青蛇自山壁沟涧间直扑而上,青亮的蛇身直接缠上白芙蓉的颈。
  「啊--」白芙蓉全身僵硬,感觉青蛇冰冷的身躯在她颈间缓缓滑行着。
  黑啸天看着她茫然找寻的眼神,却瞧不出她是在害怕这条蛇的攻击多一些,还是惊吓於他的乍然出声。
  无止尽的冷意窜进他的心里……
  「闭眼,我不想惊吓……」他的冷瞳紧盯着青蛇的眼,指尖的红光已是蓄势待发。
  嗤--青蛇晃动三角形的头颅,向前一击。
  「啊!」
  白芙蓉低叫出声,青蛇一受惊便紧紧勒住她的颈子。
  她喘不过气,伸手去抓蛇身,蛇牙狠狠地陷入她的颈间。
  「痛--」她受痛哀叫。
  一阵狂风飒然从她耳畔扫过,蛇首被狠狠掐扁,远远地抛击向山壁。
  在她的低喘声中,他解除了隐身封印,整个人自红光中徐徐现身。
  「吞下解毒丸。」他命令道,弯身将药丸送到她唇边。
  她的脸色青白,全身仍拼了命地在颤抖。
  「你别过来!」她将泰半脸孔全都埋入水里。
  「你连命都不要了吗?」
  黑啸天的大手探入水中一把撩起她的长发,强迫她抬头。
  她粉颈上那两个深灼的牙洞,甚且还淌着血!
  他的脸色青白,二话不说就掏出一颗药丸置於指尖:
  「张开嘴,我把解毒丸抛入你的嘴里。」
  「你先走开,我才--」
  她闭上嘴,因为药丸已被丢入她的嘴里,而她忙着皱眉吞咽。
  「咬碎再吞下。」他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一副噎到不能呼吸的俏模样。
  「很苦。」她扁了下嘴,任药丸在她颊边鼓成一团。
  「快吞下!」
  「我吞下去了。」她得意地抬头看着他,却又警觉地整个人缩入水中,脸色骤变:「你……你可以走了!」
  「确定你没事,我自然会离开。」他细长的杏瞳瞪着她惊弓之鸟的表现。
  「那你可以走了,蛇咬不死我的。」
  言毕,她重重咬住自己的唇,懊恼地皱起了眉。
  黑啸天邪肆的眼没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冷冷地问道:
  「为什麽蛇咬不死你?」
  「我……我……我……」她结巴了半天,一双美目下停地眨着。
  「你背着我练了什麽术法?」他精亮的眼逼近。
  「我没有!」她的身子猛震了下,惹起一阵水波。「我不过是在来这里之前已吃过解毒丸了。这样你满意了吧!你可以走了吧,这里是我先来的!」
  她傲然地仰起下巴,却因为记挂着己身的赤裸,声音总不够有气势。
  黑啸天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因为热水而微红的双颊,粗声咒骂:
  「活得不耐烦的蠢人才会来这里沐身!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青蛇吗?还是你练功练到走火入魔,连脑袋都练蠢笨了!」
  「你!怎麽可以骂人……」
  白芙蓉气急败坏地想伸手指着他鼻子大骂,却又连忙将手缩回水里,用双臂将胸前裹得死紧。
  「遮什麽!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他蓄意用轻佻的眼神在她的肩颈玉肌流连着。
  而她-----
  莹莹眼波不再流转,一张脸庞在瞬间变成青白,就这麽怔怔地看着他。
  「你看到了……」她说话的声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在这里站了这麽久,你说呢?」他压抑着心中的下安,兀自冷冷地回话。
  「你什麽都不应该看!」
  狂乱摇晃的发丝披散了她整张容颜,更强调出她脸上的惊魂未定。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没有什麽是我不应该看的。」他镇定地凝视着她。
  「你就是不该在这个时候看我!」她尖叫出声,那痛苦的眼神凄绝得让人心痛。
  「冷静。」
  「要我如何冷静!」
  白芙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在一颗泪珠滑下眼眶时,她虚弱地别开脸,垂下视线:
  「你骗我,你什麽也没看到。」
  像是没勇气正面看他,像是没有力气再维持她脸上的平静,她很快地背过身伫立在水池水央。
  水花的溅起声,让她的身子一凛!
  没让她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的手就已紧扣住了她的肩头。
  她一看到那道隔在二人之间的淡紫光圈,便火冒三丈地嚷道:
  「你不能老仗着你的法力高强就对人为所欲为!」
  「你师父早在你十岁那年便将你许配与我,我绝对有资格对你为所欲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们尚未成亲。」她的双臂密不通风地裹覆着前胸,就怕泄漏了一丁点儿的身子曲线。
  「很好!你还可以顺便告知我--」他将她的身子拉得更近,二人之间除了淡紫光影,就只隔着她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我们尚未成亲,究竟是谁惹出来的祸!」被她挑起了怒气,他的赤瞳熠熠如火。
  「我不是存心要这样……」她面对怒火腾腾的他,眼眶含泪,却是不住地发抖。
  「那你存的是什麽心!你十五岁的那年,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有什麽事,是我不能帮你的吗?有什麽苦,是不能对我说的吗?」他咄咄逼人地盯着她的脸,表情严厉得像在杀敌退军。
  「我不要你帮我!」
  不要他为她送了命,所以才这麽用心良苦地抗拒他啊!
  生不如死的悲惨生命路,她一个人走就好。绝不连累他!
  白芙蓉的泪珠若洪水决堤般迅速沾湿了脸庞,娇颜玉容哭到惨黯无光。
  积压在内心最底处的痛苦,被泪水制成的铲子用力地挖掘开来,痛到她只好以泪水来止痛。泪,便怎麽也停下下来了。
  哭到忘情处,她的鼻喉全都抽噎不止,甚至哽咽到喘不过气,必须停止哭泣才能顺利地呼吸。
  泪眼迷蒙间,她知道他凝视着她的眼神深情得让她几乎想这麽一生一世地偎在他的怀里,不管绝艳是什麽害人术法,不管自己的生命注定活得不长久……
  可,她能不管他日後数十年对她不能忘情的苦吗?
  白芙蓉心一拧,强迫自己摆出一脸的抗拒。
  黑啸天一恼,出手狠狠将她推在一臂之外,以眼紧盯她:
  「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答案,让我知道你和你师父在搞什麽鬼,休想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你让我起来,好吗?这热水泡得我头昏。」她轻轻地颤抖着身子,低垂的视线委屈地看着温泉上氤氲的白雾。
  她全无防备,不会傻到和他正面冲突。
  黑啸天瞪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明知道她的蓄意闪躲,铁青的脸色却仍因为她的撒娇软语而松懈了几分。
  「穿上你的衣裳。」
  黑啸天低吼一声,起身走出水池。
  下一刻问,他的衣服已乾燥平顺如昔。
  「你为何总是能一再地破除我设下的结界?」衣衫的窸窣声,证明她正用着最快的速度着上衣衫。
  「拜你的一再挑衅之赐,我一年多前的功力,便足以毫发无伤地进出凌天阁--巫真的十二月花术,我早已了若指掌。」他背着身,不耐烦地等着她着装完毕。
  「你一年多前就上了凌天阁!」白芙蓉的声音不无惊异。
  凌天阁,巫咸国藏经集典之处,机关重重、阵法处处,有本事上凌天阁者,功力想来已是巫咸国数一数二的高手。一年多前的他,法力就已经那麽深不可测了吗?
  「我的法力高强是无庸置疑的,你再也不必自下量力地找我比……」
  他打住话,因为一道莲花印已冲向他的脑门,封上他的昏穴--
  而他,竟来不及反应!
  「我不必自下量力,我至少知道不该在对手面前以背部相对。」
  白芙蓉衣着整齐地站在几步之外,手指仍维持持咒的莲花手势,胸口是微喘的,那一击费了她不少功力。
  黑啸天整个人重重地晃动了下,手掌自有意志地冒出一团火焰,朝着她飞击而去。
  「你终於要狠心攻击我了吗?」她轻巧地避开那团火焰,脸上带着笑--比哭还让人心酸的微笑。
  「你竟然把我当成敌人!」
  他阴沉着脸孔,摇摇摆摆地向她走近一步。她轻巧地闪身到他的身侧。
  「在我还没有用我巫真派的术法胜过你之前,你就是。」她摆出最倔强好胜的表情,站在原地睨看着他的挣扎。
  「这笔帐,我记住了!而你,等着瞧吧!用不着一年的时间,你就会成为我的新妇!」
  黑啸天雷吼一声,身子旋风似的消失在石壁之间。
  白芙蓉摊软地倚着石壁挪动着身子,一刻也不敢歇息,危颤颤地走回绿竹屋。
  师父说过,黑啸天的功力深不可测,即便击中昏穴,也仅能让他恍惚半个时辰。
  绝不让狂佞的他一再如意!
  她也有她的骄傲与自尊啊!
  况且,她宁可看到他怨恨的眼神,也不要他用嫌恶的目光鄙夷她非阴非阳的身子!不成亲,绝不!
  可……他为何那麽笃定她会在一年内嫁与他为妻?
  心中隐约的不安,让她一跨入绿竹屋,便迫不及待地将占卜用具在桌上排列开来。
  在指尖拖了咒,直到一双手掌都染上了牡丹的红,她便低头将法力挪上龟壳,并将之栘至火上烧烤,观看着龟壳上所呈现出的卜象。
  不妙!
  楚冰有生死劫!
  白芙蓉心一惊,凝精会神地在口中低念着咒语,直到她的脑海中浮现了楚冰元神出窍的情形。
  她再也无心多想,急忙忙地冲往内室。
  「范青青,楚冰有危险!」白芙蓉摇醒了拥有治疗他人病痛能力的范青青。
  范青青憨憨地微张开唇,眨了两下眼才回过神来。
  「楚冰怎麽了!她怎麽了?」范青青急得团团转,才开口就红了眼眶。
  「她此时体质过分燥虚,有生命危险。」白芙蓉虽讶异於她的善良,却也着实想借助她这一点来度过难关。「我不能耗费太多功力,所以我送你到楚冰身边,由你帮她祛除体内的毒热。」
  「好。」范青青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不过旋即抬起略带稚气的脸,怯怯地问道:「你……不会把我送错地方吗?」
  「不会!」
  白芙蓉没好气地回嘴一声,指间及口中的拈印手势及咒语却未曾稍停。
  楚冰的这一劫,可得平安度过!
  她闭上眼,从脑前的花朵幻影中看到范青青将一股疗人暖流送入楚冰体内,补足那耗弱的元神。
  白芙蓉安了心,在适当时机将范青青挪回绿竹屋。
  在内室安置好体力明显虚弱的范青青,白芙蓉回到桌前暍了口竹叶水,便被黑啸天倒映在窗户上的诡异剪影给骇了一大跳。
  他知道楚冰有难!
  「你是故意的!」白芙蓉忍不住斥喝一句。这个阴险小人!
  「那又如何?」黑啸天冷笑一声。
  「她们四人若死了其中一个,我就跟着一块儿死!」她赌气地大声说道。
  一阵狂风打上窗棂,帕地重击开窗户,冬日的刺骨寒风於是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而他冷厉如刀的脸孔,甚至比严冬还骇人!
  在他的红瞳闪耀出置人於死地的怒火之後,他不带温度的声音冷言道:
  「你死,我也跟着死。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摀住自己的耳朵,全身竟是止不住哆嗦。
  「而你就可以那般待我吗?你知道过去两年,我过的是什麽生活吗?」
  黑啸天黝深的眼里有着太多痛苦,让她别不开眼,只能无声地承受着他的怨,任由他眼中的谴责刺得她遍体鳞伤。
  忍耐哪!白芙蓉咬住舌,不让自己心酸难过的泪水溢出眼眶,在她的生命仍看不到曙光之际,她不敢给他任何希望。
  「我从不曾开口要你守着我!我不在意你,我不需要你陪在我身边!」她正拿着一柄刀刚割自己的心头肉啊!
  黑啸天没开口,仍用他深长的凝睇捕捉着她的每一道细微表情。
  久久,他的低语在风中飘散,像一道誓言的咒捆上了她的心:
  「我该用多少时间来剥去你的谎言外衣呢?你比谁都在意我啊--我的芙蓉。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的。」
  多久没见到啸天哥哥?他又在构筑什麽阴谋?还是,他真的不想理会她?
  打从两个月前,楚冰拿回了那座「姻缘鼎」之後,他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姻缘哪,她的姻缘为什麽走得如何坎坷?
  「芙蓉。」
  门外的叫唤声让白芙蓉的心头一悸,在她的脑中还无法思考之前,她的双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门。
  黑啸天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倚着一棵树木冷睨着她。
  「你-」
  她才朝他跨近了一步,便发现他的身侧站立着一名陌生的文儒男子。
  「他是谁?」她看着黑啸天,防备地问道。
  「在下石洛君,是青青在列姑射山的朋友。」石洛君简单地介绍了自己。
  「你是列姑射山今年人间游历的代表?」白芙蓉虽有些讶异於石洛君的年轻,却更在乎啸天哥哥发白的双唇--他怎麽了?
  「在下及青青的家人在此谢过白姑娘先前曾捎讯息到列姑射山,告之我们青青的落脚处。」石洛君朝她打揖为礼,明显地不与罪魁祸首黑啸天打会面。
  「好说。」白芙蓉绞着十指,不安地看着黑啸天脸上冒出的冷汗。「你怎麽了?」一见到他的大掌扶住树干想佯装无事,她忍不住脱口问道。
  黑啸天才摇头,颐长的身子却突然晃动了下。
  「小心!」白芙蓉飞也似的冲到黑啸天的身边,急得直跺脚。「你怎麽了?」小手扶住黑啸天的臂膀,他如冰的体温让她连呼吸都开始慌乱。
  「我帮你看一下身子吧。」石洛君终究还是有着列姑射山人的好心肠。
  「不必。」黑啸天拧着眉,勉强支着身子对她说道:「范青青为了救人,让自己陷入了死亡,你快去救她!」
  白芙蓉蓦然直起身子,慧眼闪过怀疑神色:
  「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你上回甚至想阻止我救楚冰!」
  「我不想你真的当我是无心无肺的人。」黑啸天将她的身子向後一推,低声一暍:「快去!否则她的魂魄就要被带走了!」
  白芙蓉心神大乱地看着黑啸天,想上前扶住他,却又怕来不及救回范青青,牙根一咬,在他的周身画上了一道花形封印。
  「等我回来!」
  她低诵着寻踪花咒,才呼唤出范青青的来处,大掌一挥便将自己和石洛君带入了一道莲花大印中,施法的俐落动作连她都为之惊讶。
  「范青青就交给你了。」她弹了下手指,让石洛君上前去援救心跳已止、魂魄开始飘散的青衣人儿。
  既然救人是列姑射山人的异能,她就只要心系啸天哥哥即可!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绿竹屋,功力耗失泰半的她已是气息紊乱。
  天!幢幢阴魅黑影绕着他的周身打转!她设下的花之结界早已被破。
  「别过来!」
  白芙蓉并拢五指,激射出一道一道五彩花光,击退他周身的阴暗。
  「保留你的法力,回到你的绿竹屋里!别管我!」他嘶吼着,脸色是她前所未见的苍白。
  「为什麽不出手赶走那些东西?你怎麽了?」她奔到他身旁。
  「我正在钻研一种较之火焰之眼更高明的术法……」他伸出衣袖摀住口中的剧咳。「谁知道这种术法与我体内的红火相克,一到月圆便要功力尽失……来到这里,就是警告你去救那个丫头……我不希望你恨我。」
  她扯下他的衣袖,却在他的掌上看见一摊紫黑的血。
  「我带你到绿竹屋内!」她没哭,再度施法想将他挪形到屋内。
  嘶--
  一声血腥鸣叫让她的手势一顿,最後一丝法力居然在此时用尽,昨天及膝的长发,今日竟已短缩至及肩长度。
  「我赶走牠们!」她瞪着他身後的雪狼,根本不敢想像他们二人的後果。
  雪狼是巫咸国修法失败的巫师所化身而成的,食人血肉为生,残暴异常。
  「牠们从巫成国尾随而至了,我的手下败将要复仇了……」
  「闭嘴!」她脸色惨白地挡住他的身影,雪狼却已弓身侧攻飞向他的喉问。
  黑啸天半倾过身子,闪过一道攻击,雪狼的利爪却已再度朝着他的手臂扑来。
  「你快走!」他握紧拳头,在利爪撕破他的手臂之时,也成功地给与雪狼的身子重重一击!
  雪狼受痛,精瘦的躯体往地上一滚,凶狠的狼眼便转向较易攻击的对象--
  吼!雪狼的利嘴在奔驰问发出令人胆寒的嘶叫声。
  白芙蓉呆楞地看着朝她直冲而来的雪狼,她惊叫了一声直觉将拳头使劲地朝雪狼击去。
  拳头咚地击中雪狼的额头,没伤了雪狼,却成功地引起牠的怒气。
  地上的雪气还没沾上狼爪,牠低吼的锐口已反噬上她的肩膀。
  「不!」黑啸天爆出一声大吼,拳脚相向地将雪狼踢离她的身躯。
  「我不疼……」
  她才用着一种惊异的口气说完话,立刻掉出了疼痛的眼泪;待伤口开始有感觉时,她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襟。
  「我护着你!你快躲回绿竹屋里!」他声息颤抖地说道,防备的双眼防范着几步外的狼眼。
  「我保护你!」她哭出一脸泪水,忙冲到他身边紧拥住他的手臂。
  「走!」
  黑啸天暴怒地拎起她的衣领,不留情地将她甩向绿竹屋的方向。
  就这麽一个回头,一股腥羶之气已朝着他的脸面扑来。
  来不及出手,雪狼已咬上他的颈侧。
  黑啸天的铜瞳睁大,血液已湿了他的颈间。
  他咬着牙,忍住那让人想呕吐的疼痛,尚有力气的手掌蓦地掐住雪狼的颈子。
  雪狼吃痛,低啸了一声,却没有松开利齿。
  一人一狼--对峙着。
  直到另一双疯狂捶打的小手破坏了这场生死北斗。
  白芙蓉的双手紧扯住雪狼的毛发,怎麽也不肯放手。狼受痛,松开黑啸天的颈,在一步之外虎视眈眈地喘息着,那染血的白牙,在月光下分外恐怖。
  「走--」他虚弱地低喊着,无力的手臂仍尝试着推开她。
  「一起走!」她咬紧牙根奋力撑起他顽长的上半身躯,泪光大眼不停地观看着雪狼的举动。
  尖长的狼嘴吐出一声嘶吼,在黑啸天坐起身时,再度啃咬向他的另一边颈子。
  「不!」白芙蓉痛哭出声,手指狠狠地戳入狼眼之中。
  雪狼凄厉地长啸一声,反扑上她的背,疯狂的抓裂、死命地啃咬着。
  她的藕色衣袍被扯开,落了一地的棉絮,似雪--染血的雪。
  黑啸天颤抖的十指掐住雪狼的颈子,直至牠断气倒地。
  而她已失去了哭喊的力气,在闭上眼的最後一刻时,她发着抖把自己投入啸天哥哥冰冷的手臂间。
  黑啸天拥着她,用最後一丝气力转身,用自己的背当成她的最後保护。
  「吃下续命丸。」
  「不用……我没事……」白芙蓉无力地任由一颗香气逼人的药丸滑入唇问,待药丸在她口中融化之际,扶在她肩上的大掌却缓缓……缓缓地滑下。
  「啸天哥哥!」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一身的伤口竞奇异地消去无踪时,她惊跳起身,他的身子无预期地倒在她的腿上。
  白芙蓉不敢动弹,伸手探向他的鼻间--
  没有呼吸!
  白芙蓉楞坐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的脸孔。曾经是那麽跋扈张扬的面孔,为什麽变得如此沉静?她不习惯毫无生气的他。
  她试探地抚摸他的胸口,只感觉到肌理结实的触感,那温热的触感很真实,却没有任何一点心跳。
  她害死了他!
  白芙蓉的手掌摔上自己的面庞,不停歇且毫不留情。她被自己打得头昏眼花,却无法停止自己的动作。
  「我欠你的,绝不会只用这几个巴掌来还。你等我,十八岁那年我会去找你,你别忘了我啊!」话至未了,已是泣不成声。
  火辣辣的脸庞连眼泪滑过,都显得痛楚,如果他不曾追着她到人间,这一切怎麽会发生?
  「没想到,我再度握到你的手,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她欲上前拉住他的手,一层淡紫光圈从他的指尖激射而出挡住了二人的肌肤之触。
  「你还敢说你不在意我吗?」
  黑啸天乍然睁开双眼,炯炯眸光未见先前丝毫的病弱死白。
  「你……没死?!」白芙蓉瞪着他充满生气的脸庞,倒抽了一口气。
  「雪狼与方才的一切,都是场幻术。」
  「这样装死耍人,很了不起吗?」她举高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泪涟涟不止
白芙蓉转身逃离,无力的身子逃得踉跄,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她不要与他独处。
  身後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压迫着,她逃到胸口因为喘不过气而整个揪痛起来。
  「逃够了吗?」
  他低沉的嗓音出现在她的耳边,冰雹似的砸了她一肩背的冷疙瘩。
  她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已经被一圈淡紫色光圈紧紧裹住,动弹不得。
  她抬头,无可避免地陷入他的怒气之中。
  想别开的脸庞,被他的左掌紧握住;想挣扎的双腕,被他的右掌紧扣住;想移动的身子,被他健硕的身躯压入一处树干之间。
  「现在体会到被欺骗的感觉了吧?」他迫近她的脸庞。
  「我没有欺骗你。」她的头好昏、好昏。
  「那就老实告诉我,你逃离的真正原因;告诉我,十八岁对你而言代表了什麽?」他紧迫盯人、严声逼问,咄咄逼人地锁紧住她虚弱的双眸。
  「别逼我……别逼我……」她垂下肩,只觉得累。她逃得好累了……
  每一次针锋相对,天知道她要花上多少时间装出对他的厌恶;每一次他气极离开,她流出的泪水连自己都惊讶。
  「看着我!」雪雕般的五官全铺上一层疾言厉色,扫住她还想逃离的後颈,额对额、眼对眼--所有的隐藏都显得多余。
  「你可不可以不要理我!你可不可以讨厌我!总有一天,你会用嫌弃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你心中那个美好的芙蓉!我的身上……」
  「你的身上怎麽了?嗯?」
  他的赤色瞳仁放出淡淡红光,让她栘不开视线,粗哑的声音,有着缓慢安抚人心的效果。她憔悴的心神完全禁不起他的蛊惑与他的……
  白芙蓉放慢了呼吸,只觉得脑中愈来愈晕眩,只知道她「应该」回答他的问题。
  「师父说我练了……」她望着他眼中的红光,喃喃低语着。
  「放开她!」白玉相冷暍一声,纤指结了个五彩花印朝黑啸天射去。
  花印戳破那二人之间的淡紫色光圈,不过,那淡紫色光圈并非如白玉相所预想的碎成片片紫光,而是无声无息地被黑啸天收回掌间。
  黑啸天的功力,远超乎她的想像!
  白玉相脸色一敛,迅地施法将白芙蓉栘回身边,并在她的额间写下解花语,除去黑啸天方才施下的锁魂术。
  「师父!」白芙蓉蓦然清醒了过来,不解地看着师父及黑啸天。
  「对芙蓉施以锁魂术,你的心眼可真高明。」白玉相讥讽道。
  「拜你之赐,我现在知道她的反抗是谁所怂恿的。」黑啸天暴怒的眼望着那个仍在发抖的小人儿--可恶,差一点就知道真相了。
  「你对我施锁魂术……」白芙蓉震惊地抬眼看他,拳头早巳忿怒地握紧。
  「我只是要知道真相。」他皱眉跨前一步。
  「真相吗?你听好了,她的逃避全由我所指使。」白玉相望着远方,讥诮地说道:「我不相信一对相爱的夫妻会舍得分离,各自修练其法。巫真派之首如我、巫咸派之首如你师父黑玄之,莫不为孤身一人。」白玉相的面容此时未见喜怒哀乐。
  「你不需要学那些东西!一切有我!」黑啸天神色不善地说道。
  「你走吧!我身为师父的徒儿,就要把该学的术法一样不漏地学齐,方能不辱师门。」白芙蓉乾涩着声音说道,不敢抬眼看他。
  「如果你定要用这麽差劲的理由来搪塞我,我会等!你该知道,所有巫术都有其解法,而你就是我的解咒书。对你,我绝不可能放手!」
  黑啸天瞪着她的脸,手掌重重向外一甩--
  怒火自指尖挥洒而出,轰然一声火燃之声,火焰已焚净前方的一排矮木丛。
  白芙蓉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我怎能拿你的命来换我的呢!
  「别哭了,师父赶来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的。」白玉相看着眼前的桃花娇颜,脸上有着近年来少见的和煦笑意。
  「好消息?」白芙蓉连苦笑都显得无力。
  「我以为不需要半年的时间,我就能让你师祖顺利地离开人世。」白玉相忍住喉中的不适,抿唇一笑道。
  「那麽……我的事……」白芙蓉喉间已然哽咽。
  「绝艳第三种破解法,我已经在着手钻研中了。」
  「真的吗?」白芙蓉惊喜地叫出声来,却旋即拧皱了双眉:「第三种破解法也要害人吗?」
  「放心吧!这种方法不需要,但依我估计还要一年左右的时间。所以,我不许你在十八岁那年自杀。」她没打算让芙蓉在十八岁时先行离开人世。
  「可是,师父……」十八岁的死法,还算痛快啊!
  「我会保住你--你是我的徒弟。」
  「师父!」白芙蓉激动地上前抱住师父的身子,只知道师父轻拍了她的肩,却没看穿白玉相那颗长年积恨而腐蚀的心。
  「和黑啸天成亲吧!他够苦了。」白玉相突如其来的说道。
  「不行!万一解法下成,那麽他岂不是要守着我残缺腐烂的身子一辈子吗?」
  白芙蓉狂乱地摇着头,不能置信地看着师父。
  「你怀疑我在骗你吗?」白玉相摀住口唇,用力将喉间的血意吞咽回腹间。
  「我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师父该懂她的心啊!
  「你已经伤害了。」
  白玉相撂下了冷冷一句,留下呆伫在原地的白芙蓉。
  白芙蓉双膝一软,再也无力站起。发生了什麽事……
  发生了什麽事……
  昨夜,白玉相推开绿竹屋的门,却未在床杨上看到师父的身影。
  她迅奔上前,却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她勉强扶住墙壁,站稳了身子。
「嗤--」
  兽般的低喃,让白玉相回头一望--
  没想到自己不经心的一踩,竟在师父的血肉躯体上踩出了一方脚印!
  师父的眼--唯一可辨识的眼--狠毒地瞪着她!
  白玉相别过头,口中旋即吐出石榴花咒--一抹钟形的石榴红影缓落到师父身上,包覆住那触目惊心的身躯,将之往床杨的方向挪动。
  「师父,你有什麽话想对我说?」师父何苦受罪将自己拖行到门口?
  白玉相打住话,在师父的躯体在空中移动之际,看到了「她」背後仍生长在皮肉上的胎印--北斗七星一样地排列着。
  「你……你……你……」白玉相冷汗涔涔,全身颤抖。
  「她」,眼中流下了泪。
  「姊姊!」白玉相痛哭出声,双膝落地於床杨之前。眼前的「她」,竟是她以为早巳死去的姊姊啊!
  她唯一能传达出情绪的两只眼睛,正怨懑地瞪着她。
  「……怎麽会是你!你怎麽会变成这样!」白玉相双手捉着床杨,血腥与伤口腐烂的气息直扑而来,她栘不开视线,脑中的思绪愈益清醒时,心中也就愈加慌乱。
  而今终於明白了姊姊当年容颜何以愈益娇丽!明白了姊姊何以离开巫咸国四方游定!明白了师父当年何以要伤心地远走它方!明白了姊姊不是死亡,而该是病发被师父藏封在这处花之结界里……
  师父任不会让谁滥杀无辜的,况且是她的徒儿!
  她明白了自己的嫉妒让芙蓉陷入了什麽样的境地!
  「芙蓉--」白玉相泣不成声地喊着。
  当年夫君若不是为了救姊姊而落入鬼树泥淖中,她凭什麽对芙蓉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恨--」
  床上的姊姊发出乾嗄的喉音,她惭愧地甚至不敢抬头相对。
  「我该死!」白玉相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愤而起身:「我去毁了那棵鬼树!」
  倾全身法力,她也要毁了那棵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鬼树!因为恨,她苦心修练成为巫真之首。除此之外呢?
  她把娇俏可爱、最爱跟着自己的芙蓉,陷入了比死还痛苦的困境啊!
  咒语声中,白玉相已变身至魔魅之森。
  她浑身一振,双眼大睁--
  鬼树已枯!
  鬼树边那一大片泥淖,已乾涸成泥块片片。
  她踉脍着脚步向前,在上砾间寻找着旧时恩怨的来源--
姊姊的蝴蝶发簪!
  双手染满土灰,好下容易才在尘泥问摸索到了一只仍残余着斑驳红彩的木块那不是谁的蝴蝶发簪!那是一只雕刻了无数美丽蝴蝶的红色竹蜻蜒!
  她错了,大错特错了!她错怪了夫君!她错怪了姊姊!
  但她,却没有错怪芙蓉!
  夫君是为了芙蓉的竹蜻蜒而丧了命!
  白玉相神情恍惚地瞪着竹蜻蜒,手掌还没来得及出力,那历经了日晒风吹的竹蜻蜒早已在她的手心中慢慢龟裂。十来年的仇恨啊!
  手掌一握,竹蜻蜓碎成片片!
  该恨谁?没人强押夫君替芙蓉拾起这东西。
  可若不是芙蓉,夫君却不会死!
  但,若不是她的疑心,夫君怎麽会进入魔魅之森?
  白玉相连忙抛开手上的碎片,彷若那是夫君的鲜血。
  不!她猛然摇头--她不是害死夫君的凶手!芙蓉才是!
  若夫君当日没死,日後也有可能为了他所疼爱的芙蓉而不顾生命。
  「不是我……」她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双眼唤散。「他应该只能为了我牺牲生…」
  心中的後悔与怨恨,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於是,她决定自己应该更恨芙蓉!
  若不是芙蓉当年认错了那柄发簪,让她误会了夫君和姊姊,她又怎麽会背负着现在的滔天痛苦!
  不知不觉问,心魔吞噬了她该有的理智,她只知道自己是个少了夫君呵护陪伴的可怜女子。所以,她恨芙蓉,恨得理所当然。
  胸腔中一阵剧痛,白玉相猛咳出声--血,咳出唇边。
  白玉相擦去唇上血渍,明白她对芙蓉所做的事,已经报应回她的身上--巫真一派修练较它派为易,然则心术若不端正,身体上的病痛却是少不了的。
  咳血而死又如何?她要芙蓉生不如死!
  时至夏末,晴朗无云的天空仍高挂着让人睁不开眼的烈阳,异样的闷热让人烦躁。
  「青青呢?」魏无仪威仪的面容看向白芙蓉,口气却显得不善。
  「我怎麽知道!」白芙蓉没好气地回嘴,要不是他是范青青的夫婿,她才懒得瞄他一眼。
  「这地方是你的,你不知道难道问鬼吗?」惯於下令的人,最痛恨碰到不依令行事的人。
  「有本事你把她带走啊!」白芙蓉挑衅地耸耸肩。
  「你以为我不敢!」魏无仪猛拍桌子,低喝了一声。
  「你当然敢!冷血无情的魏无仪有什麽不敢的!就连不宜四处奔波的孕妇,你都可以带着她邀游天下,你有什麽不敢!」白芙蓉扬起下巴,就是看不惯他那种趾高气昂的气势。
  他再了不起,也没啸天哥哥厉害!
  「你们吵完了吗?」
  范青青从内室探出头来,脸上有着怯怯的笑容。
  「我带你离开这里。」魏无仪揽住妻子的腰便要离开。
  「人家不要!夏季快结束了,沙红罗应该快回来了!」范青青一手扯住白芙蓉的手臂,硬是不离开。
  白芙蓉得意地朝魏无仪一笑,在他的诅咒声中赢得今日的口舌之战。
  此时,绿竹屋的上空飘过一片乌云,在鲜蓝的光灿天空中,格外引人注目。
  要下雨了吗?可,天空就只有这片乌云……
  乌云远离了绿竹屋上方,顺着发烫的黄上小径一路飘入森林的最深处,倏地钻入一处石穴之中。
  一阵黯紫鸟烟升起,黑啸天的身影徐徐现影在石穴之间。
  她对他漠不闻问,却又与一个无关痛痒的男子唇枪舌战!
  从小到大,他要的东西,总是手到擒来;人生唯一的不如意,竟来自他最心爱的人。她为什麽不像他一样的想念?有什麽苦不能告诉他吗?她为什麽还不认输?
  他盛着怒气的法发陡地飞散开来,整个石穴之内能披覆之处皆盖上了一层黑发,诡异得紧。
  为何如此执着?因为芙蓉的绝色容颜?因为芙蓉与他一块儿长大?
  还是,芙蓉是除了师父之外,唯一敢向他说出真心的人呢?
  别的女子不行吗?
  黑啸天出口成咒,再抬眸时,已置身在一处脂粉香浓围绕的妓院之中。
  他化身为一名面貌平凡的多金男子,妓院的花魁陆芸芸巧笑嫣然地随侍在一旁。
  花魁的面貌没有芙蓉的国色天香,然则一回眸、一浅笑,尽是妖娆万千,那是单纯的芙蓉不曾拥有的妩媚。
  「爷,您怎麽尽盯着奴家的脸,奴家会害臊哪……」香气扑鼻的手绢摀住红润小口,纤指就这麽抚揉上他的胸膛。
  厉眼中进出凶光,一把推开女子柔软的身子。
  「爷,您花了大把银子就为了来推推奴家吗?」陆芸芸染着丹蔻的食指轻置在自己唇边,风情万种的姿态颇熟稔。
  黑啸天一语不发地瞪着她眼中的勾引--眼前的女人不伯他!和芙蓉一样!
  芙蓉不只不怕,还总要耳提面命地阻止他施法危害到别人,真不慎毁了谁家的屋舍,也会闹憋扭和他气闷上泰半天。
  什麽时候答应过她不害人,他记不得了,却知道他无法忍受她不理会他!
  她十三岁那年,他将一名调戏她的巫师伤到功力尽失,她哭成了泪人儿;他气她不识好歹,转头便走,清晨却在门口捡到一个哭到发烧生病的傻瓜。
  该死的往事!
  他捉起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瞧也不瞧花魁一眼。
  「爷可是为情所苦?」陆芸芸倾身为他倒上一杯酒。「奴家与您素不相识,不会特意刺探、张扬,但肯定可以听您说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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