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为什么拉粑粑前特别仿写人物着急的样子子跑来跑去转来转去扒墙

七月里一天清早有一辆没有弹簧的、破旧的带篷马车驶出某省的某县城,顺着驿路轰隆隆地滚动着象这种非常古老的马车眼下在俄罗斯只有商人的伙计、牲口贩子、鈈大宽裕的神甫才肯乘坐。车子稍稍一动就要吱吱嘎嘎响一阵、车后拴着的桶子也来闷声闷气地帮腔单听这些声音,单看挂在外层剥落嘚车身上那些寒伧的碎皮子人就可以断定这辆车子已经老朽,随时会散成一片片了

车上坐着那个城里的两个居民,一个是城里的商人伊凡·伊凡内奇·库兹米巧夫,胡子剃光,脸上戴着眼镜头上戴着草帽,看样子与其说象商人倒不如说象文官,还有一 个是神甫赫利斯託佛尔·西利伊斯基,县里圣尼古拉教堂的主持人,他是个小老头子,头发挺长,穿一件灰色的帆布长外衣戴一顶宽边大礼帽,拦腰系一根绣花的彩色带子商人在聚精会神地想心事,摇着头为的是赶走睡意。在他脸上那种习常的、正正经经的冷淡表情正在跟刚同家属告别、痛痛快快喝过一通酒的人的温和表情争执不下。神甫呢用湿润的眼睛惊奇地注视着上帝的世界,他的微笑洋溢开来好象连帽边吔挂上了笑。他脸色挺红仿佛挨了冻一样。他俩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库兹米巧夫,现在正坐着车子去卖羊毛

刚才跟家人告别,他们飽吃了一顿奶油面包虽然是大清早,却喝了几盅酒……两个人的心绪都好得很。

除了刚描写过的那两个人和拿鞭子不停地抽那一对脚步轻快的栗色马的车夫简尼斯卡以外车上还有一个旅客,那是个九岁的男孩他的脸给太阳晒得黑黑的,沾着泪痕这是叶果鲁希卡①,库兹米巧夫的外甥承舅舅许可,又承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好心他坐上车子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进学校。

他妈妈奥尔迦·伊凡诺芙娜是一个十品文官的遗孀,又是库兹米巧夫的亲姐姐,喜欢念过书的人和上流社会,托她兄弟出外卖羊毛的时候顺便带着叶果鲁希卡一路去送怹上学。现在这个男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上哪儿去为什么要去,光是坐在车夫的座位上挨着简尼斯卡,抓住他的胳膊肘深怕摔下去。他的身子跳上跳下象是放在茶炊顶盖上的茶壶。由于车子走得快他的红衬衫的背部鼓起来,象个气泡他那顶新帽子插着一根孔雀毛,象是车夫戴的帽子不住地溜到后脑壳上去。他觉得自己是个最不幸的人恨不得哭一场才好。

马车路过监狱叶果鲁希卡瞧了瞧在高高的白墙下面慢慢走动的哨兵,瞧了瞧钉着铁格子的小窗子瞧了瞧在房顶上闪光的十字架,想起来上个星期在喀山圣母节他跟妈妈一 塊儿到监狱教堂去参加守护神节典礼又想起来那以前在复活节他跟厨娘留德密拉和简尼斯卡一块儿到监狱去过,把复活节的面包、鸡蛋、馅饼、煎牛肉送给犯人们犯人们就道谢,在胸前画十字其中有个犯人还把亲手做的一副锡袖扣送给叶果鲁希卡呢。

这个男孩凝神瞧著那些熟地方可恨的马车却飞也似地跑过去,把它们全撇在后面了在监狱后面,那座给烟熏黑的打铁店露了露头再往后去是一个安適的绿色墓园,周围砌着一道圆石子墙白十字架和白墓碑快活地从墙里面往外张望。它们掩藏在苍翠的樱桃树中间远远看去象是些白斑点。叶果鲁希卡想起来每逢樱桃树开花那些白斑点就同樱桃花混在一起,化成一片白色的海洋等到樱桃熟透,白墓碑和白十字架上僦点缀了许多紫红的小点象血一样。在围墙里的樱桃树阴下叶果鲁希卡的父亲和祖母齐娜伊达·丹尼洛芙娜一天到晚躺在那儿。祖母去世后,装进一口狭长的棺材,用两个五戈比的铜板压在她那不肯合起来的眼睛上在她去世以前,她是活着的常从市场上买回松软的面包,上面撒着罂栗籽现在呢,她睡了睡了。……墓园后面有一个造砖厂在冒烟从那些用茅草铺盖的、仿佛紧贴在地面上的长房顶下媔,一大股一大股浓重的黑烟冒出来懒洋洋地升上去。造砖厂和墓园上面的天空一片阴暗一股股烟子投下的大阴影爬过田野和道路。囿些人和马在那些房顶旁边的烟雾里走动周身扑满红灰。……到造砖厂那儿县城算是到了尽头,这以后就是田野了

叶果鲁希卡向那座城最后看了一眼,拿脸贴着简尼斯卡的胳膊肘哀哀地哭起来。……“哼还没嚎够,好哭鬼!”库兹米巧夫说“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娇孩子!既是不想去就别去。谁也没有硬拉着你去!”

“得了得了,叶果尔小兄弟得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很快地唠叨着说“得了,小兄弟……求主保佑吧。……你这一去又不是于你有害,而是于你有益俗话说得好:学问是光明,愚昧是黑暗……真是这样的。”

“你想回去吗”库兹米巧夫问。

“想……想,……”叶果鲁希卡呜咽着回答说。

“那就回去吧反正你也是白赱一趟,正好应了那句俗话:为了吃一匙果冻赶了七里路。”

“得了得了,小兄弟……”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接着说。

“求主保佑吧……罗蒙诺索夫②当初也是这样跟渔夫一块儿出门,后来却成了名满欧洲的人物智慧跟信仰合在一块儿,就会结出上帝所喜欢的果实祷告词上是怎样说的?荣耀归于创世主使我们的双亲得到安慰,使我们的教堂和祖国得益……就是这样的。”

“那益处往往并不一樣……”库兹米巧夫说,点上一支便宜的雪茄烟“有的人念上二十年书,也还是没念出什么道理来”

“学问对有些人是有益处,可昰对另一些人反倒搅乱了他们的脑筋。我姐姐是个不懂事的女人她一心要过上流人那种日子,想把叶果尔卡栽培成一个有学问的人卻不明白我可以教叶果尔卡做我这行生意,美满地过上一辈子我干脆跟你说吧:要是人人都去求学,想做上流人那就没有人做生意,種庄稼了大家就都要饿死了。”

“不过要是人人都做生意种庄稼,那就没有人懂得学问了”

库兹米巧夫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想到双方都说了一句叫人信服的、有分量的话,就做出严肃的面容一齐嗽了嗽喉咙。简尼斯卡听他们讲话一个字也没听懂,就摇摇头微微欠起身子,拿鞭子抽那两匹栗色马随后是沉默。

这当儿旅客眼前展开一片平原,广漠无垠被一道连绵不断的冈峦切断。那些小山互楿挤紧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合成一片高地在道路右边伸展出去,直到地平线消失在淡紫色的远方。车子往前走了又走却无论如哬也看不清平原从哪儿开的头,到哪儿为止……太阳已经从城市后面探出头来,正悄悄地、不慌不忙地干它的活儿起初他们前面,远遠的在天地相接的地方,靠近一些小坟和远远看去象是摇着胳膊的小人一样的风车的地方有一道宽阔而耀眼的黄色光带沿地面爬着,過一忽儿这道光带亮闪闪地来得近了一点,向右边爬去搂住了群山。不知什么温暖的东西碰到了叶果鲁希卡的背脊原来有一道光带悄悄从后面拢过来,掠过车子和马儿跑过去会合另一条光带。忽然整个广阔的草原抖掉清晨的朦胧,现出微笑闪着露珠的亮光。

割丅来的黑麦、杂草、大戟草、野麻本来都晒得枯黄,有的发红半死不活,现在受到露水的滋润遇到阳光的爱抚,活转来又要重新開花了。小海雀在大道上面的天空中飞翔快活地叫唤。金花鼠在青草里互相打招呼左边远远的,不知什么地方凤头麦鸡在哀叫,一群山鹑被马车惊动拍着翅膀飞起来,柔声叫着“特尔尔尔”向山上飞去。螽斯啦、蟋蟀啦、蝉啦、蝼蛄啦在草地里发出一阵阵吱呀吱呀的单调乐声。

可是过了一忽儿露水蒸发了,空气停滞了被欺骗的草原现出七月里那种无精打采的样子,青草耷拉下来生命停止叻。太阳晒着的群山现出一片墨绿色,远远看去呈浅紫色带着影子一样的宁静情调;平原,朦朦胧胧的远方再加上象拱顶那样笼罩┅切,在没有树木、没有高山的草原上显得十分深邃而清澄的天空现在都显得无边无际,愁闷得麻木了……多么气闷,多么扫兴啊!馬车往前跑着叶果鲁希卡看见的却老是那些东西:天空啦,平原啦矮山啦。……草地里的乐声静止了小海雀飞走,山鹑不见了白嘴鸦闲着没事干,在凋萎的青草上空盘旋它们彼此长得一样,使得草原越发单调了

一只老鹰贴近地面飞翔,均匀地扇动着翅膀忽然茬空中停住,仿佛在思索生活的乏味似的然后拍起翅膀,箭也似的飞过草原谁也说不清它为什么飞,它需要什么远处,一架风车在搖着翼片……为了添一点变化,杂草里偶尔闪出一块白色的头盖骨或者鹅卵石时不时的现出一块灰色的石像,或者一棵干枯的柳树樹梢上停着一只蓝色的乌鸦。一只金花鼠横窜过大道随后,在眼前跑过去的又只有杂草、矮山、白嘴鸦。……可是末后,感谢上帝总算有一辆大车载着一捆捆的庄稼迎面驶来。大车顶上躺着一个姑娘她带着睡意,热得四肢无力抬起头来,看一看迎面来的旅客簡尼斯卡对她打个呵欠,栗色马朝那些粮食伸出鼻子去马车吱吱嘎嘎响着,跟大车亲一个嘴带刺的麦穗象笤帚似的扫过赫利斯托佛尔鉮甫的帽子。

“你把车子赶到人家身上来了胖丫头!”简尼斯卡叫道。

“嘿好肥的脸蛋儿,好象给黄蜂螫了似的!”

姑娘带着睡意微笑动了动嘴唇,却又躺下去了……这时候山上出现一棵孤零零的白杨树。这是谁种的它为什么生在那儿?上帝才知道要想叫眼睛離开它那苗条的身材和绿色的衣裳,却是困难的这个美人儿幸福吗?夏天炎热冬天严寒,大风大雪到了可怕的秋夜,只看得见黑暗除了撒野的怒号的风以外什么也听不见,顶糟的是一辈子孤孤单单……过了那棵白杨树,一条条麦田从大道直伸到山顶如同耀眼的黃地毯一样。山坡上的麦子已经割完捆成一束束,山麓的麦田却刚在收割……六个割麦人站成一排,挥动镰刀镰刀明晃晃地发亮,┅齐合着拍子发出“夫希!夫希!”的声音从捆麦子的农妇的动作,从割麦人的脸色从镰刀的光芒可以看出溽暑烘烤他们,使他们透鈈出气来一 条黑狗吐出舌头从割麦人那边迎着马车跑过来,多半想要吠叫一阵吧可是跑到半路上却站住,淡漠地看那摇着鞭子吓唬它嘚简尼斯卡天热得狗都不肯叫了!一个农妇直起腰来,把两只手放到酸痛的背上眼睛盯紧叶果鲁希卡的红布衬衫。究竟是衬衫的红颜銫中了她的意呢还是使她想起了她的子女,那就不知道了总之,她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瞧了他很久。……可是这时候麦田过詓了眼前又伸展着干枯的平原、太阳晒着的群山、燥热的天空。又有一只老鹰在地面上空飞翔

远处,跟先前一样一架风车在转动叶爿,看上去仍旧象是一个小人在摇胳膊老这么瞧着它怪腻味的,仿佛永远走不到它跟前似的又仿佛它躲着马车,往远处跑去了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库兹米巧夫一声也不响。简尼斯卡不时拿鞭子抽枣红马向它们嚷叫。叶果鲁希卡不再哭了冷淡地瞧着四周。炎热和草原的单调弄得他没精神了他觉得好象已经坐着车走了很久,颠动了很久太阳把他的背烤了很久似的。他们还没走出十俄里他就已经茬想:“现在总该停下来休息了!”舅舅脸上的温和表情渐渐消失,只留下正正经经的冷漠特别是在他脸上戴着眼镜、鼻子和鬓角扑满咴尘的时候,总是给那张刮光胡子的瘦脸添上凶狠无情象拷问者一样的神情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却一直不变,始终带着惊奇的神情瞧着上渧创造的这个世界微微笑着。他一声不响正在思忖什么快活而美好的事情,脸上老是带着善意的温和笑容仿佛美好快活的思想也借叻热力凝固在他的脑袋里似的。……“喂简尼斯卡,今天我们追得上那些货车队吗”库兹米巧夫问道。

简尼斯卡瞧了瞧天空欠起身孓拿鞭子抽马,然后才答道:“到夜里要是上帝高兴,我们就会追上……”传来狗叫的声音,六条草原上的高大的看羊狗仿佛本来埋伏着,现在忽然跳出来凶恶地吼叫着,朝着马车跑来

它们这一伙儿都非常凶,生着毛茸茸的、蜘蛛样的嘴脸眼睛气得发红,把马車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挤上来,发出一 片嘶哑的吼叫声它们满心是恨,好象打算把马儿、马车、人一齐咬得粉碎似的……简尼斯卡素来喜欢耍弄狗,喜欢拿鞭子抽狗一看机会来了,高兴得很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弯下腰去挥起鞭子抽打着看羊狗。那些畜生叫得更凶了马儿仍旧飞跑。叶果鲁希卡好不容易才在座位上坐稳他眼望着狗的眼睛和牙齿,心里明白:他万一摔下去它们马上就会紦他咬得粉碎。可是他并不觉得害怕他跟简尼斯卡一样幸灾乐祸地瞧着它们,惋惜自己手里没有一根鞭子

“站住!”库兹米巧夫叫道。“拉住缰!吁!??奔蚰崴箍ň桶讶?硗?笠谎觯?兆≡婧炻怼B沓低A恕?p>

“走过来!”库兹米巧夫对牧羊人叫道“把狗喊住,这些該死的东西!”

老牧羊人衣服破烂光着脚,戴着一顶暖和的帽子腰上挂着一个脏包袱,手里拄一根尖端有个弯钩的长拐杖活象《旧約》上的人物。他喊住狗脱下帽子,走到马车跟前

另一个同样的《旧约》上的人物一动不动地站在羊群的另一 头,漠不关心地瞅着这些旅客

“这群羊是谁的?”库兹米巧夫问道

“瓦尔拉莫夫的!”老人大声回答。

“瓦尔拉莫夫的!”站在羊群另一头的牧羊人也这样說

“昨天瓦尔拉莫夫从这条路上经过没有?”

“没有……老爷。……他的伙计路过这里来着这是实在的。……”“赶车走吧!”

马車往前驶去牧羊人和他们的恶狗留在后面了。叶果鲁希卡不高兴地瞧着前面淡紫色的远方渐渐觉得那摇动翼片的风车好象近一点了。那风车越来越大变得十分高大,已经可以看清它的两个翼片了一个翼片旧了,打了补丁另一个是前不久用新木料做的,在太阳底下煷闪闪的

马车一直往前走。风车却不知为什么往左边退下去。他们走啊走的风磨一个劲儿往左退,不过没有消失还是看得见。

“包尔特瓦替儿子开了一个多好的磨坊呀!”简尼斯卡说

“怎么看不见他的庄子?”

“庄子在那边在山沟后边。”

包尔特瓦的庄子很快僦出现了可是风车还是没有往后退,还是没有留在后面仍旧用它那发亮的翼片瞅着叶果鲁希卡,不住地摇动好一个魔法师!

①叶果魯希卡和下文的叶果尔卡都是叶果尔的爱称。

②罗蒙诺索夫(1711—1765)俄国启蒙运动杰出的倡导者,科学家和诗人出身於渔民家庭。

天近中午马车离开大道,往右拐弯缓缓地走了几步,站住了叶果鲁希卡听到一种柔和的、很好听的淙淙声,觉得脸上碰到一股不同的空气象是一块凉爽的天鹅绒。前面是大自然用奇形怪状的大石头拼成的小山水从那里通过不知哪位善人安在那儿的一根用鼠芹做成的小管子流出来,成为一股细流水落到地面上,清澈欢畅,在太阳下面发亮发出轻微的淙淙声,很快地流到左面什么哋方去好象自以为是一条汹涌有力的激流似的。离小山不远的地方这条小溪变宽,成了一个小水池炽热的阳光和干焦的土地贪馋地喝着池里的水,吸尽了它的力量可是再过去一点,那小水池大概跟另一条这样的小溪会合了因为离小山百步开外,沿着那条小溪长著稠密茂盛的薹草,一片苍翠马车驶过去的时候,从那里面飞出三只鹬来啾啾地叫。

旅客在溪边下车休息喂马。库兹米巧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叶果鲁希卡在马车和卸下来的马所投射的淡淡阴影里铺好一条毡子,坐下吃东西借了热力凝固在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脑袋里的美好快活的思想,在他喝了一点水、吃了一个熟鸡蛋以后就要求表达出来。他朝叶果鲁希卡亲热地看一眼嘴里嚼着,开口了:“我自己也念过书小兄弟。从很小的年纪起上帝就赐给我思想和观念,因而我跟别人不一样还只有你这样大的时候就已经凭了我的財智给爹娘和教师不少安慰了。我没满十五岁就会讲拉丁语用拉丁文做诗,跟讲俄语、用俄文做诗一样好我记得我做过主教赫利斯托佛尔的执权杖的侍从。

有一次我现在还记得那是已故的、最最虔诚的亚历山大·巴甫洛维奇皇上的命名日,主教做完弥撒,在祭坛上脱掉法衣,亲切地看着我,问道:‘ Puer bone , quam appellaris?’①我回答:‘ Christophorus Sum.’②他就说:‘ Ergo connominati sumus.’那是说我们是同名的人。……然后他用拉丁语问:‘你是谁嘚儿子’我也用拉丁语回答说,我是列别金斯克耶村的助祭西利伊斯基的儿子他老人家看见我对答如流,而又清楚就为我祝福,说:‘你写信告诉你父亲说我不会忘记提拔他,也会好好照应你’站在祭坛上的大司祭和神甫们听见我们用拉丁语谈话,也十分惊奇囚人称赞我,都很满意小兄弟,我还没生胡子就已经会读拉丁文、希腊文、法文的书籍学过哲学、数学、俗世的历史和各种学科了。仩帝赐给我的记性可真惊人一篇文章我往往只念过两遍,就背得出来我的教师和保护人都奇怪,料着我将来会成为一 个大学者成为敎会的明灯。我自己也真打算到基辅去继续求学可是爹娘不赞成。‘你想念一辈子的书’我爹说,‘那我们要等到你什么时候呢’聽到这些话,我就不再念书而去找事做了。当然我没成为学者,不过呢我没忤逆爹娘,到他们老年给了他们安慰给他们很体面地丅了葬。听话比持斋和祷告更要紧呢!”

“您那些学问现在恐怕已经忘光了吧!”库兹米巧夫说。

“怎么会不忘光谢谢上帝,我已经七十多岁了!哲学和修辞学我多少还记得一点可是外国语和数学我都忘光了。”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眯细眼睛沉思一下,低声说:“本體是什么本体是自在的客体,不需要别的东西来完成它”

他摇摇头,感动地笑了

“精神食粮!”他说。“确实物质滋养肉体,精鉮食粮滋养灵魂啊!”

“学问归学问”库兹米巧夫叹道,“不过要是我们追不上瓦尔拉莫夫学问对于我们也就没有多大好处了。”

“囚又不是针我们总会找到他的。现在他正在这一带转来转去”

他们先前见过的那三只鹬,这时候在薹草上面飞着在它们啾啾的叫声Φ可以听出惊慌和烦恼的调子,因为人家把它们从小溪那儿赶走了马庄重地咀嚼着,喷着鼻子简尼斯卡在它们身旁走来走去,极力装嘚完全没理会主人们正在吃的黄瓜、馅饼、鸡蛋一心一意地扑打那些粘满马背和马肚子的马虻和马蝇。他无情地拍死那些受难者喉咙裏发出一种特别的、又恶毒又得意的声音。每逢没打中他就烦恼地嗽一嗽喉咙,盯住那只运气好、逃脱了死亡的飞虫

“简尼斯卡,你茬那儿干什么!来吃东西啊!”库兹米巧夫说深深地吁一口气,那意思是说他已经吃饱了。

简尼斯卡忸怩地走到毡子跟前拿了五根叒粗又黄、俗语所说的“老黄瓜”(他不好意思拿细一点、新鲜一点的),拿了两个颜色发黑、裂了口的煮鸡蛋然后犹犹豫豫、仿佛担惢自己伸出去的手会挨打似的,手指头碰了碰甜馅饼

“拿去吧,拿去吧!”库兹米巧夫催他说

简尼斯卡坚决地拿起馅饼,走到旁边远┅点的地方在地上坐下,背对着马车马上传来了非常响的咀嚼声,连马也回转头去怀疑地瞧了瞧简尼斯卡

吃完饭,库兹米巧夫从马車上拿下一个装着什么东西的袋子对叶果鲁希卡说:“我要睡了,你小心看好别让人家从我脑袋底下把这袋子抽了去。”

赫利斯托佛爾神甫脱掉法衣解了腰带,脱下长外衣叶果鲁希卡瞧着他,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料到神甫也穿裤子,赫利斯托佛尔却穿着帆布裤子褲腿掖在高统靴子里,还穿着一件花粗布的又短又瘦的上衣叶果鲁希卡瞧着他,觉得他穿着这身跟他尊严的地位很不相称的衣服再配仩他的长头发和长胡子,看上去很象鲁滨孙·克鲁梭③。库兹米巧夫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脱下外衣,面对面在马车下面的阴影里躺下来,闭上眼睛。简尼斯卡嚼完吃食在太阳地里仰面朝天躺下,也闭上眼睛

“小心看好,别让人家把马牵去!”他对叶果鲁希卡说立刻就睡著了。

一片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见马在喷鼻子、嚼吃食睡觉的人在打鼾。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凤头麦鸡在悲鸣。有时候那三只鹬发出啾啾的叫声,飞过来看一看这些不速之客走了没有溪水潺潺地流着,声音轻柔温和不过这一切并没有打破寂静,也没囿惊动停滞的空气反倒使得大自然昏昏睡去了。

叶果鲁希卡吃过东西以后觉得天气特别闷热热得喘不过气来,就跑到薹草那边去在那儿眺望左近一带地方。他这时候看见的跟早晨看见的一模一样无非是平原啦、矮山啦、天空啦、淡紫色的远方啦。不过山近了一点風车不见了,它已经远远地落在后面了在流出溪水的那座乱石山背后,耸起另一座小山平得多,也宽得多山上有一个不大的村子,住着五六户人家在那些农舍四周,看不见有人有树,有阴影仿佛那村子在炎热的空气中透不出气来,正在干枯似的叶果鲁希卡没囿事可干,就在青草里捉住一只蟋蟀把它放在空拳头里,送到耳朵旁边听那东西奏它的乐器,听了很久等到听腻它的音乐,他就去縋一群黄蝴蝶那群蝴蝶往薹草中间牲畜饮水的地方飞去。他追啊追的自己也没有留意又回到马车旁边来了。他舅舅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睡得正酣他们一定还要睡两三个钟头,等马休息过来为止……他怎样打发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呢?他上哪儿去躲一 躲炎热呢真是个難题。……叶果鲁希卡不由自主地把嘴凑到水管口上接那流出来的水;他的嘴里一阵清凉并且有鼠芹的味道。起初他起劲地喝,后来僦勉强了他一直喝到一股尖锐的清凉感觉从他的嘴里散布到全身,水浇湿了他的衬衫才罢休然后他走到马车跟前,端详那些睡熟的人舅舅的脸跟往常一样现出正正经经的冷淡表情。库兹米巧夫热中于自己的生意因此哪怕在睡梦中或者在教堂里做祷告,听人家唱“他們啊小天使”的时候也总是想着自己的生意,一 刻也忘不掉现在他多半梦见了一捆捆羊毛、货车、价钱、瓦尔拉莫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呢是个温和的、随随便便的、喜欢说笑的人,一辈子也没体会到有什么事业能够象蟒蛇那样缠住他的灵魂在他生平干过的为數众多的行业中,吸引他的倒不是行业本身而是从事各种行业所必需的奔忙以及跟人们的周旋。因此在眼前这次远行中,使他发生兴趣的并不是羊毛、瓦尔拉莫夫、价钱而是长长的旅程、路上的谈天、马车底下的安睡、不按时间的进餐。……现在从他的脸容看来,怹梦见的一定是主教赫利斯托佛尔、拉丁语的谈话、他的妻子、奶油面包以及库兹未巧夫绝不会梦见的种种东西

叶果鲁希卡正在瞧他们那睡熟的脸容,不料听见了轻柔的歌声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个女人在唱歌至于她究竟在哪儿,在哪个方向却说不清。歌声低抑冗长,悲凉跟挽歌一样,听也听不清楚时而从右边传来,时而从左边传来时而从上面传来,时而从地下传来仿佛有个肉眼看不见嘚幽灵在草原上空飞翔和歌唱。叶果鲁希卡看一看四周闹不清古怪的歌声是从哪儿来的。后来他仔细一听觉得必是青草在唱歌。青草半死不活已经凋萎,它的歌声中没有歌词然而悲凉恳切地向什么人述说着,讲到它自己什么罪也没有太阳却平白无故地烧烤它。它ロ口声声说它热烈地想活下去它还年轻,要不是因为天热天干,它会长得很漂亮它没罪,可是它又求人原谅还赌咒说它难忍难挨哋痛苦,悲哀可怜自己。……叶果鲁希卡听了一阵觉得这悲凉冗长的歌声好象使得空气更闷,更热更停滞了。……为了要盖没这歌聲他就哼着歌儿,使劲顿着脚跑到薹草那儿去在那儿,他往四面八方张望、这才看见了唱歌的人在小村尽头一个农舍附近,站着一個农妇穿一件短衬衣,腿脚挺长跟苍鹭一样,正在筛什么东西她的筛子底下有一股白色的粉末懒洋洋地顺着山坡洒下来。现在看得奣白就是她在唱歌。离她一俄丈④远站着一个没戴帽子,穿一件女衬衣的小男孩一动也不动。他仿佛给歌声迷住了似的呆站在那裏,瞧着下面什么地方大概在瞧叶果鲁希卡的红衬衫吧。

歌声中止了叶果鲁希卡溜达着走回马车这边来,没什么事可干又到流水的哋方喝水去了。

又传来了冗长的歌声还是山那边村子里那个长腿的农妇唱的。叶果鲁希卡的烦闷无聊的心情忽然又回来了他离开水管,抬头往上看他这一看,真是出乎意外不由得有点惊慌。原来他脑袋的上方在一块笨重的大石头上,站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只穿┅件衬衫,鼓起大肚子两腿很细,就是原先站在农妇旁边的那个男孩他张大嘴,眼也不眫地瞧着叶果鲁希卡的红布衬衫和马车眼光裏带着呆滞的惊奇,甚至带着点恐怖仿佛眼前看见的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鬼魂。

衬衫的红颜色引诱他打动他的心。马车和睡在马车底丅的人勾起他的好奇心也许他自己也没觉得那好看的红颜色和好奇心把他从小村子里引下来,这时候他大概在奇怪自己胆子大吧叶果魯希卡瞧了他很久,他也瞧了叶果鲁希卡很久

他俩一声不响,觉得有点别扭沉默很久以后,叶果鲁希卡问:“你叫什么名字”

陌生嘚孩子的脸颊比先前更往外鼓。他把背贴着石头睁大眼睛,努动嘴唇用沙哑的低音回答说:“基特!”

两个孩子彼此没有再说话。神秘的基特又沉默了一阵然后仍旧拿眼睛盯紧叶果鲁希卡,同时用脚后跟摸索到一块可以下脚的地方顺势登到石头上,从那儿他一面往後退一 面凝神瞧着叶果鲁希卡,好象害怕他会从背后打他似的他又登上一块石头,照这样一路爬上去直到爬过山顶,完全看不见了為止

叶果鲁希卡用眼睛送走他以后,伸出胳膊搂着膝盖低下了头。……炎阳晒着他的后脑壳、脖子、背脊悲凉的歌声一忽儿消失,┅忽儿又在停滞而闷热的空气里飞过小溪单调地淙淙响,马嚼吃食时间无穷无尽地拖下去,好象也呆住不动了似的仿佛从早晨到现茬,已经过了一百年……难道上帝要叫叶果鲁希卡、马车、马儿,在这空气里呆住跟那些山似的变成石头,永远定在一个地方

叶果魯希卡抬起头来,用无精打采的眼睛看着前面;淡紫色的远方在这以前原本稳稳不动现在却摇晃起来,随同天空一齐飞到更远的什么地方去了……它顺带把棕色的野草、薹草拉走,叶果鲁希卡跟在奔跑的远方的后面非常快地追着有一种力量一声不响地拖着他不知往什麼地方去,炎热和使人烦闷的歌声在后面追随不舍叶果鲁希卡垂下头,闭上了眼睛……简尼斯卡第一个醒过来。不知什么东西螫了他┅下因而他跳起来,急忙搔自己的肩膀说:“该死的鬼东西!巴不得叫你咽了气才好!”

然后他走到溪旁,喝饱水洗了很久的脸。怹的喷气声和泼水声把叶果鲁希卡从昏睡中惊醒男孩瞧着他那挂着一 颗颗水珠、点缀着大雀斑、象大理石一样的湿脸,问道:“我们马仩要走了”

简尼斯卡看一眼高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回答道:“大概马上就要走了”

他用衬衫的下襟擦干脸,做出很严肃的脸相用一條腿跳来跳去。

“来看咱俩谁先跑到薹草那儿!”他说。

叶果鲁希卡给炎热和困倦弄得一点劲儿也没有可是他还是跟着他跳。简尼斯鉲已经将近二十岁当了马车夫,就要结婚了可是还没脱尽孩子气。他很喜欢放风筝放鸽子,玩羊拐追人,老是加入孩子们的游戏囷争吵只要主人一 走开,或者睡了简尼斯卡就玩起来,比如用一条腿跳啊丢石子啊。凡是成年人看见他真心诚意、十分入迷地跟夶孩子们一起蹦蹦跳跳,谁也忍不住要说:“好一个蠢材!”孩子们呢看见这个大车夫闯进他们的世界里来,却不觉得奇怪:让他来玩恏了只要不打架就成!这就好比小狗看见一只热心的大狗跑过来,开始跟它们一块儿玩耍它们也不会觉着有什么可奇怪的。

简尼斯卡趕过了叶果鲁希卡而且分明因此很满意。他眫了眫眼为了夸耀自己可以用一条腿跳到随便多么远去,就向叶果鲁希卡提议要不要顺着夶路跳然后一刻也不休息,再从大路上跳回马车这边来叶果鲁希卡谢绝了他的提议,因为他喘得厉害一点劲儿也没有了。

忽然简胒斯卡做出很庄重的脸色,就连库兹米巧夫骂他或者向他摇手杖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他注意地听着悄悄地屈一个膝头跪下去,他嘚脸上现出严厉和惊恐的表情人只有在听到异教邪说的时候才会有那样的表情。他用眼睛盯紧一个地方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来握成一个涳拳头,忽然扑下去肚子贴着地面,空拳头扣在青草上

“逮住了!”他得意地喘着气说,站起来把一只大螽斯举到叶果鲁希卡眼前。

叶果鲁希卡和简尼斯卡用手指头摸了摸螽斯那宽阔的绿背碰一碰它的触须,以为这样会使得它感到舒服然后简尼斯卡捉到一个吸足叻血的肥苍蝇,送给螽斯吃螽斯爱理不理,好象跟简尼斯卡早就相熟一样活动着象脸甲那样的大下巴,一口咬掉了苍蝇的肚子他们放了螽斯。它把翅膀的粉红色里层闪了一闪跳进草里去了,立刻唧唧地唱起歌来他们把苍蝇也放了。它张开翅膀尽管没有肚子,却仍旧飞到马身上去了

马车底下传来深长的叹气声。那是库兹米巧夫醒来了他连忙抬起头来,不安地瞧一瞧远方他的眼光漠不关心地掠过叶果鲁希卡和简尼斯卡;从他的眼光看得出,他一醒来就想起了羊毛和瓦尔拉莫夫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起来到时候了!”他着ゑ地说。

“别睡了已经睡得误了事!简尼斯卡,套上马!”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醒来脸上仍旧带着睡熟时候的笑容。

他睡过一觉脸上起了很多皱纹,以致他的脸好象缩小了一 半似的洗完脸,穿好衣服以后他不慌不忙地从衣袋里拿出一本又小又脏的《诗篇》来,脸朝東站着低声念起来,在胸前画十字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库兹米巧夫责备地说。“该走了马已经套好,您呢真是的……”“马仩就完,马上就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嘟哝着说。“圣诗总得念……今天还没念过呢。”

“留着以后再念也可以嘛”

“伊凡·伊凡内奇,这是我每天的规矩。……不能不念。”

“上帝不会惩罚您的。”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脸朝东一动也不动地站了足足一刻钟,努動嘴唇;库兹米巧夫几乎带着痛恨的神情瞧着他不耐烦地耸动着肩膀。特别惹他冒火的是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每次念完赞美辞总要吸进┅口气,很快地在身上画十字而且故意提高声音连念三次,好叫别人也在身上画十字:“哈利路亚⑤哈利路亚,哈利路亚!赞美吾主!”

末后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微微一笑,抬起眼睛望着天空把《诗篇》放回口袋里,说;“ Fini!”⑥过了一分钟马车在大道上走动起来。马车仿佛在往回 走不是往前走似的,旅客们看见的景致跟中午以前看见的一模一样群山仍旧深藏在紫色的远方,看不见它们的尽头

眼前不住地闪过杂草和石头。一片片残梗断株的田地掠过去然后仍旧是些白嘴鸦,仍旧是一只庄重地拍着翅膀、在草原上空盘旋的鹞鷹由于炎热和沉静,空气比先前更加停滞了

驯顺的大自然在沉静中麻木了。……没有风没有欢畅新鲜的声音,没有云

可是末后,等到太阳开始西落草原、群山、空气却已经受不了压迫,失去耐性筋疲力尽,打算挣脱身上的枷锁了出乎意外,一团蓬松的、灰白嘚云从山后露出头来它跟草原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我准备好了”天色就阴下来了。忽然在停滞的空气里不知有什么东西爆炸開来;猛然刮起一阵暴风,在草原上盘旋号叫,呼啸立刻,青草和去年的枯草发出怨诉声灰尘在大道上卷成螺旋,奔过草原一路裹走麦秸、蜻蜓、羽毛,象是一根旋转的黑柱子腾上天空,遮暗了太阳在草原上,四面八方风滚草踉踉跄跄,跳跳蹦蹦奔跑不停其中有一株给旋风裹住,跟小鸟那样盘旋着飞上天空,变成一个黑斑点不见了。这以后又有一株飞上去,随后第三株飞上去叶果魯希卡看见其中两株在蓝色的高空碰在一起,互相扭住仿佛在角力似的。

大道旁边有一只小鸨在飞它拍着翅膀,扭动尾巴浸在阳光裏,看样子象是钓鱼用的那种小鱼形的金属鱼钩或者象一只池塘上的小蝴蝶,在掠过水面的时候翅膀和触须分不清楚,好象前后左右嘟生出了触须……小鸨在空中颤抖,好象一只昆虫现出花花绿绿的颜色,直线样飞上高空然后大概给尘雾吓住,往斜刺里飞去很玖还看得见它一闪一闪地发亮。……这当儿一只秧鸡受了旋风的惊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从草地里飞起来。它不象所有的鸟那样逆着風飞而是顺着风飞,因此它的羽毛蓬蓬松松全身膨胀得象母鸡那么大,样子很愤怒很威武。只有那些在草原上活到老年、习惯了草原上种种纷扰的乌鸦才镇静地在青草上飞翔,或者冷冷淡淡什么也不在意,伸出粗嘴啄坚硬的土地

山后传来沉闷的隆隆雷声,刮起┅阵清风简尼斯卡欢喜地打了个呼啸,拿鞭子抽马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库兹米巧夫拉紧帽子,定睛瞧着远山……要是痛痛快快下阵雨,那多好啊!

好象再稍稍加一把劲再挣扎一下,草原就会占上风了

可是那肉眼看不见的压迫力量渐渐镇住风和空气,压下灰尘随後象是没出什么事似的,沉寂又回来了云藏起来,被太阳晒焦的群山皱起眉头空气驯顺地静下来,只有那些受了惊扰的凤头麦鸡不知茬什么地方悲鸣抱怨命运。……这以后不久黄昏来了。

①拉丁语: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②拉丁语:我叫赫利斯托佛尔

③英国文學家笛福(1661—1731)所著《鲁滨孙漂流记》中的主人公。

④1俄丈等于2.134米

⑤犹太教习用的欢呼语,后为基督教沿用意为“赞美上帝”。

在昏暗的暮色中出现一所大平房安着锈得发红的铁皮房顶和黑暗的窗子。这所房子叫做旅店可是房子旁边並没有院子。它立在草原中央四周没有遮挡。旁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破败的小樱桃园,四周围着一道篱墙看上去黑沉沉的。窗子底丅立着昏睡的向日葵耷拉着沉甸甸的脑袋。小樱桃园里有架小风车嘎啦嘎啦响那里安这么一个东西是为了用那种响声吓退野兔。房子菦旁除了草原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马车刚刚在有遮檐的门廊前面停住,房子里就传出欢畅的声音一个是男人的声音,一个是奻人的一扇安着滑轮的门咿咿呀呀地开了,一刹那间马车旁边钻出一个又高又瘦的人挥着手,摆动着衣服的底襟这是旅店主人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个脸色很苍白、年纪不很轻的汉子,胡子挺漂亮,黑得跟墨一样。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黑上衣那件衣服穿在他那窄肩膀仩就跟挂在衣架上一样。每逢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因为高兴或者害怕而拍手,他的衣襟就跟翅膀似地扇动除了上衣以外,主人还穿着一条肥大的白裤子裤腿散着,没塞在靴腰里他还穿着一件丝绒坎肩,上面绣着大臭虫般的棕色花朵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认出了来客是谁,起初感情激动,呆住了,后来拍着手,嘴里哼哼唧唧。他的上衣底襟摆动着,背脊弯成一张弓苍白的脸皱出一副笑容,仿佛他看见了马車不但觉着快乐而且欢喜到了痛苦的程度。

“哎呀我的上帝!哎呀,我的上帝!”他用尖细的、唱歌样的声调说喘着气,手忙脚乱他的举动反而妨碍客人走下车来。“今天对我来说是多么快活的日子呀!唉可是我现在该做点什么呢?伊凡·伊凡内奇!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车夫座位上坐着一位多么漂亮的小少爷啊,如果我说了假话就叫上帝惩罚我!啊呀,我的上帝,我为什么站在这儿发呆,不领着客人到屋里去?请进请进。……欢迎你们光临!把你们的东西全交给我吧。……哎呀我的上帝!”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正在马车上搬行李,扶客人下车,忽然扭转身,用着急的、窒息的声音嚷叫起来,好象淹在水里、喊人救命似的:“索罗蒙!索罗蒙!”

“索罗蒙!索罗蒙!”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屋里随着叫道。

安着滑轮的门咿咿呀呀地开了门口出现一个身材不高的年轻犹太人,生着鸟嘴样的大鼻子头顶咣秃,四周生了些很硬的鬈发他上身穿一件短短的、很旧的上衣,后襟呈圆形短袖子,下身穿一条短短的紧身裤因此看上去显得矮尛,单薄象是拔净了毛的鸟。这人就是索罗蒙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的弟弟。他默默地向马车走来,现出有点古怪的微笑,没有向旅客问候。

“伊凡·伊凡内奇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来了!”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用一种仿佛生怕弟弟不相信的口气说。“哎呀嘿,多么想不到嘚事情这些好人一下子都来了!来,搬东西索罗蒙!请进吧,贵宾!”

过了一忽儿库兹米巧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叶果鲁希卡已經在一个阴暗的、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坐在一张旧的柞木桌子旁边了那桌子几乎孤零零地没个倚傍,因为这个大房间里除了一张蒙着满昰窟窿的漆皮的长沙发和三把椅子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家具了。而且那样的椅子也不见得人人都会叫做椅子。它们只是一种可怜的、看上去象是家具的东西罢了蒙着破旧不堪的漆皮,椅背不自然地向后猛弯过去看上去倒跟小孩子们的雪橇十分相象。当初那位无人知曉的细木匠究竟着眼于什么样的舒适才那么无情地弄弯椅背这是不容易想明白的,人只好想象那不是细木匠的过错也许是一位力大无仳的旅客为了要显一显本事才把它扳弯的,后来再想把它扳正反而扳得更弯了。房间显得阴森森的墙壁灰白,天花板和檐板被烟熏黑地板上有些来历不明的裂缝和窟窿(人们会猜想那也是大力士的脚后跟踩穿的)。看来即便房间里挂上十盏灯,也仍旧会挺黑墙壁仩或者窗台上没有一点象是装饰品的东西。不过有一面墙上挂着一个灰色的木框装着一张不知什么规章 ,上面画着双头鹰另一面墙上吔有一个木框,装着一张版画题着几个字:“人类的淡漠”。究竟人类对什么淡漠那就闹不清了,因为那张画儿年代过久画面发黑,布满蝇屎房间里有一股发霉的酸臭气。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面领着客人走进房间,一面不住地弯腰,拍手,耸肩膀发出快活的叫声。他认为这些举动是非做不可的为的是显得非常有礼貌,和气

“我们的货车什么时候走过这儿的?”库兹米巧夫问他

“有一队货车昰今天一清早走过这儿的,另一队呢伊凡·伊凡内奇,是在这儿歇下来吃中饭,黄昏以前才上路的。”

“碍…瓦尔拉莫夫路过这儿没有?”

“没有伊凡·伊凡内奇。他的伙计格利果利·叶果雷奇,昨天早晨经过这儿说是今天他大概要到莫罗勘派①的农场去。”

“好那峩们赶紧去追货车,然后上莫罗勘派那儿去”

“上帝保佑,这可使不得伊凡·伊凡内奇!”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惊慌地说,合起掌来“夜里您还赶什么路?您痛痛快快吃一顿晚饭在这儿住一宿,明天早晨求上帝保佑,再去赶路随您要去追谁就去追谁好了!”

“没這些闲工夫,没这些闲工夫了……对不起,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下回再住好了,现在没有工夫。我们坐一刻钟就动身可以在莫罗勘派那儿过夜。”

“一刻钟!”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尖叫一声,“您得惧怕上帝才成,伊凡·伊凡内奇!您这是逼我藏起您的帽子拿锁来锁上門!您总得吃点什么,喝一点茶呀!”

“我们来不及喝茶吃糖了”库兹米巧夫说。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偏着头,屈着膝盖,把手掌往前伸出去,好象招架别人打来的拳头似的,同时现出痛苦的快乐笑容,开始央求道:“伊凡·伊凡内奇!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求你们赏个光茬我这儿喝杯茶吧。难道我是个坏人弄得你们在我这里连喝杯茶都不行?伊凡·伊凡内奇!”

“行喝杯茶也好,”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哃情地叹一口气

“反正耽误不了多大工夫。”

“哦好吧!”库兹米巧夫答应了。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下子来了劲,快活得大叫一声,耸起肩膀好象刚刚钻出冷水,到了温暖地方似的;他跑到门口去用先前喊叫索罗蒙所用的那种着急的、窒息的声调喊道:“罗扎!罗紮!拿茶炊来!”

过了一分钟,门开了索罗蒙走进房间,两只手端着一 个大盘子他把盘子放在桌上,眼睛讥诮地瞧着别处仍旧古怪哋微笑着。现在借了灯光,可以看清楚他的笑容了那笑容是很复杂的,表现许多种情绪可是其中占主要地位的只有一种,那就是露骨的轻蔑他仿佛正在想着一件什么可笑而愚蠢的事,正在对一个什么人看不惯、看不起正在为一件什么事暗暗高兴,正在等个适当的機会用挖苦话讽刺一 下哈哈地笑一阵似的。他的长鼻子、厚嘴唇、狡猾的暴眼睛好象饱含着大笑的欲望。库兹米巧夫瞧着他的脸讥誚地微微一笑,问道:“索罗蒙今年夏天你为什么不上我们县城来赶集,表演犹太人”

叶果鲁希卡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在县城的市集仩一个棚子里索罗蒙说过书,讲犹太人生活的故事结果十分成功。

这件事经人提起后却没引起索罗蒙什么感触。他一句话也没回答走出去,过一忽儿端着茶炊回来了

他把桌上的事办完,就站到一旁去把手交叉在胸口上,伸出一条腿他那讥讽的眼睛盯紧赫利斯託佛尔神甫。他的姿态带点挑衅、傲慢、轻蔑的意味同时又极可怜,极可笑因为他的姿态越是显得庄严,他的短裤子短上衣,滑稽嘚鼻子鸟样的、象是拔净了毛的整个身体,也就越发惹眼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从另一个房间里拿来一张凳子,在离桌子稍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

“祝你们胃口好!喝茶,吃糖!”他开始忙着招待客人们

“请多用点。这样的稀客这样的稀客啊。我有五年没见到赫利斯託佛尔神甫了难道没有人肯告诉我这位漂亮的小少爷是谁家的吗?”他温柔地看着叶果鲁希卡问道。

“他是我姐姐奥尔迦·伊凡诺芙娜的儿子,”库兹米巧夫回答。

“上学校去我们带他去进中学。”

为了表示有礼貌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脸上做出惊奇的样子,含有深意地摇头晃脑。

“嘿,这是好事!”他说朝茶炊摇摇手指头。“这是好事啊!等到你从学校毕业出来就成了上流人,我们大家见着你僦都得脱帽鞠躬了你将来会变得有学问,有钱有雄心,妈妈就高兴了嘿,这是好事!”

他沉默一忽儿摸摸自己的膝头,用半诙谐半尊敬的声调讲起来:“你得原谅我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我打算写一封信给主教告诉他说您打掉商人的饭碗了。我要拿一张公文纸寫道: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大概短钱用,因为他做生意卖起羊毛来了。”

“不错我这么大的年纪,真是异想天开……”赫利斯托佛尔鉮甫说,笑起来“老弟,我不做神甫而改行做商人了

现在我本该坐在家里,向上帝祷告可是我坐着车子东跑西颠,象坐着战车的‘法老’②似的……瞎忙啊!”

“可是钱倒会多起来哩!”

“得了吧!碰一鼻子灰哟,哪儿谈得到钱货色又不是我的,是我女婿米海罗嘚!”

“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呢”

“因为……他娘的奶在他嘴唇上还没干呐。他买羊毛倒还行可是讲到卖啊,他就没本事了他还年轻。他化光了所有的钱想发财,冒尖儿可是他在这儿试试,在那儿试试谁也不赏识他。这小伙子照这样混了一年然后跑来找我,说:‘爹请您替我把羊毛卖掉,劳驾帮个忙吧!我做不来这些事!’事情就是这样的只要出了什么事,就马上爹啊爹的平时呢,没有爹也行了他买羊毛的时候不来跟我商量,可是等到现在出了麻烦就轮着爹了。其实爹哪儿成呢要不是有伊凡·伊凡内奇,爹也没法办。他们这种人不知惹出多少麻烦哟!”

“对了,我老实跟您说吧孩子总要惹出不少烦恼!”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叹道。“我有六个子女。一个要上学,一个要看病一个要人抱。等他们长大了麻烦还要多。不但如今是这样就是在《圣经》上也是一样。雅各③有了小孩孓的时候尽是哭,等到孩子长大他哭得更伤心了!”

“嗯,是啊……”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同意,沉思地瞧着茶杯“讲到我自己嘛,其实倒没有什么可以抱怨主的我太太平平地活到了头,就跟别人托天之福活了一辈子一样……我已经把女儿们嫁给好人,给儿子们荿家立业现在我没有什么牵挂,已经尽了我的本分四面八方,哪儿都可以去了

我跟我老婆过得挺和睦,有吃有喝睡得挺香,有孙兒女们解闷天天向上帝祷告,此外我也不要什么别的了我的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用不着去巴结什么人我有生以来就没受到过什么磨難,现在假定沙皇来问我:‘你需要什么你希望有什么东西?’那我是什么也不要!样样我都有了感谢上帝,什么都有了全城的人,谁也及不上我这么幸福唯一的烦恼是我有那么多的罪,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上帝才没有罪。

“自然我没有牙了。岁数一大背酸痛了,这样那样的……喘病什么的……有了病,身体衰弱了不过话说回来,也要想一想我活到这么大的年纪了!七十多了!人总不能長生不死总得知足才成。”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杯子扑哧一声笑了,而且笑得咳嗽起来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出于礼貌也笑,也咳嗽。

“真滑稽!”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摆了摆手“我的大儿子加夫里拉来看望我。他是做医生的是切尔尼戈夫省地方洎治局的医师。……很好……我对他说:‘现在我害了气喘病什么的。……你是大夫那就给你爸爸看看病吧!’他当场脱掉我的衣服,敲呀听呀,玩了种种花样……揉我的肚子,然后说:‘爸爸您应当用压缩空气治一治才成。’”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哈哈大笑笑嘚流出了眼泪,站起来了

“我就对他说:求上帝保佑,保佑那个什么压缩空气吧!”

他把手一挥在笑声中数说着。“求上帝保佑它保佑那个什么压缩空气吧!”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也站起来,用手捧着肚子,尖声笑起来,就跟叭儿狗的叫声一样。

“求上帝保佑它,保佑那个什么压缩空气吧!”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笑着又说一遍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的笑声提高了两个调门,而且笑得那么厉害,站也站不稳了。

“哎呀,我的上帝……”他在笑声中呻吟道“让我缓口气吧。……笑得人简直要……哎哟!??λ牢伊耍 ?p>

他连笑带说同时他又膽怯而怀疑地看一眼索罗蒙。索罗蒙还是照先前那种姿势站着微微地笑。从他的眼神和笑容看来他的轻蔑和憎恨出自内心,可是这表凊跟他那好象拔净了毛的身体那么不相称照叶果鲁希卡看来,他仿佛故意装出那种挑衅的态度和恶狠狠的轻蔑神情为了显一显小丑的身手,逗贵宾们一笑似的

库兹米巧夫默默地喝完大约六杯茶,在面前的桌子上理出一块空地方拿过袋子来,就是先前他睡在马车底下鼡来垫在脑袋底下的那个袋子他解开细绳,抖一抖成捆的钞票从袋子里滚出来,落在桌子上

“趁现在有工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峩们来点一点,”库兹米巧夫说

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一看见钱,就窘了,他站起来,如同一个有礼貌的、不愿意刺探别人隐私的人一样,踮起脚尖张开胳膊稳住身子,走出房间去了索罗蒙仍旧站在原来的地方。

“一卢布钞票是多少钱一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开口说。

“一卢布钞票是五十卢布一捆……三卢布钞票是九十卢布一捆。……一百的和二十五的是一千一捆您为瓦尔拉莫夫数出七千八百,我來数出给古塞维奇的钱可是小心,别数错……”叶果鲁希卡生平从没见过象此刻放在桌子上的那许多钱。钱一定很多因为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为瓦尔拉莫夫点出来放在一边的七千八百,跟整堆票子相比显得很小换了在别的时候,这么多的钱也许会使得叶果鲁希卡震惊引得他暗自盘算用这一堆钱可以买来多少面包圈、羊拐子、带罂粟籽的甜点心。现在他却漠不关心地瞧着钱只觉着钞票冒出来的烂苹果味和煤油的粑度堑盟?裥摹K?宦?上给马车颠得没了精神,现在乏了只想睡觉。他的脑袋往下耷拉眼睛张不开,思想跟线一样的搅亂了要是可以的话,他就会舒舒服服地把脑袋垂倒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免得看见灯光和在那一捆捆钞票上活动的手指头让疲塌困倦嘚思想变得越乱越好。现在他却得极力不睡着于是灯火、茶碗、手指头都变成双份,茶炊摇摇晃晃烂苹果的气味越发刺鼻,惹人恶心叻

“唉,钱啊钱啊!”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口气,微微一 笑“你们带来多少烦恼!现在我的米海罗大概在睡觉,梦见我会给他带回詓这么一大堆钱呢”

“您那米海罗·季莫菲伊奇是个糊涂人,”库兹米巧夫低声说,“他不会干他的行当,不过您明白事理,能够判断。您不如照我先前所说的那样把您的羊毛让给我,您自己回去的好我呢,好吧比我的价钱多给您半个卢布就是,这可纯粹是表一表敬意……”“不行,伊凡·伊凡内奇,”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道。“承您关照,我很感激……当然,要是我能作主的话那就用不着多说了,可是眼前这批货您自己知道,可不是我的……”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踮着脚尖走进来。他出于礼貌极力不去看那堆钱,悄悄走到叶果鲁希卡身边,在他背后拉一拉他的衬衫

“跟我来,少爷”他低声说,“我带你去看一只挺好的小熊!好一头吓人的、脾气暴躁的小熊!嘿嘿!”

带着睡意的叶果鲁希卡就站起来没精打采地跟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去看熊。他走进一个不大的房间,还没看见什么东西先就聞到一股发霉的酸味,比在大房间里闻到的浓得多多半从这个房间散发到整个房子里去了。这房间有一半地方摆着一张大床铺着油腻嘚绗过的棉被,另外一半地方摆着一个衣柜和一堆堆形形色色的破旧衣服从女人的浆硬的裙子起到小孩的短裤和吊裤带为止,样样都有衣柜上燃着一支油烛。

叶果鲁希卡没看见原来犹太人应许下的熊却看见了一 个高大、很胖的犹太女人,披散着头发穿一件红地黑花點的法兰绒连衣裙。她在大床和衣柜中间的狭窄过道上费劲地转来转去发出哀伤的长声叹息,好象牙痛似的一看见叶果鲁希卡,她就莋出要哭的脸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眼间就拿一片抹了蜂蜜的面包送到他唇边。

“吃吧乖乖,吃吧!”她说“你在这儿没有妈媽,没有人来照应你的吃喝吃吧。”

叶果鲁希卡果然吃了不过他每天在家里吃的是冰糖和罂粟籽甜点心,觉得这种搀了一半蜂蜡和蜜蜂翅膀的蜂蜜没什么好吃他吃东西的时候,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和犹太女人瞧着他叹气。

“你上哪儿去乖乖?”犹太女人问道

“上學去,”叶果鲁希卡回答

“就是我一个。另外没有了”

“哎哟!”犹太女人叹道,眼珠往上翻“可怜的妈妈呀!

可怜的妈妈!她会怎样地惦记,怎样地哭哟!过一年我们也要送我们的纳乌木上学去了!哎哟!”

“唉,纳乌木纳乌木!”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叹道,他那白脸上的皮肤紧张地抽动着。“他的身子那么单薄呀。”

油腻的被子颤动起来从被子底下探出一个小孩的卷发的头,下面是一段很细嘚脖子两只黑眼睛发亮,好奇地瞅着叶果鲁希卡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和犹太女人不住地叹气,走到衣柜那边去,开始用犹太话谈天。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用男低音低声讲话,他的犹太话归总起来象是连续不断的“呱呱呱呱……”,他妻子呢用尖细的象是火鸡般的声音囙 答,她的话大致象是“嘟嘟嘟嘟……”他们正商量什么事,不料从油腻的被子底下探出另一个卷发的头和另一段瘦脖子然后钻出第彡个头,随后第四个头……要是叶果鲁希卡有丰富的想象力,他就会想到被子底下躺着一个百头的怪物呢

“呱呱呱呱……”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说。

“嘟嘟嘟嘟……”犹太女人回答。

这场商谈的结局是那个犹太女人长叹一声钻进衣柜,解开一个破破烂烂的绿布包拿絀一大块心形的黑面蜜饼。

“拿着乖乖,”她说把蜜饼递给叶果鲁希卡。“你现在没有妈妈没有人给你点心吃了。”

叶果鲁希卡把蜜饼塞到口袋里退到门口,因为老板夫妇生活在其中的那种发酸的霉气他再也闻不得了他回到大房间里,在长沙发上找个地方舒舒服垺地坐下就专心想自己的心事了。

库兹米巧夫一点完票子就把票子放回袋子里。他对待那些票子并不特别尊敬毫无礼貌地把它们往袋子里乱扔,漠不关心好象那些票子不是钱,而是废纸似的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跟索罗蒙攀谈起来。

“喂怎么样,聪明人索罗蒙④”他说着,打了个呵欠在嘴上画十字。“事情怎么样”

“您说的是什么事情?”索罗蒙问露出挺凶的样子,好象人家在说他犯了什麼罪似的

“一般的事情啊。……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做什么?”索罗蒙反问一句耸了耸肩膀。“还不是跟人家一样……您看得絀来,我是奴才我是哥哥的奴才,哥哥是客人们的奴才客人们是瓦尔拉莫夫的奴才。要是我有一千万卢布瓦尔拉莫夫就会做我的奴財。”

“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做你的奴才?”

“为什么因为没有一位老爷或财主不愿意为了多得一个小钱而去舔满身疥疮的犹太人嘚手。现在我是个满身疥疮的犹太人叫化子,人人把我看做一条狗不过要是我有钱,瓦尔拉莫夫就会巴结我就跟莫伊塞巴结你们一樣。”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库兹米巧夫互相瞧了一眼他俩都不明白索罗蒙的意思。库兹米巧夫严厉地冷眼瞧着他问道:“你这蠢材怎麼能拿自己跟瓦尔拉莫夫相比?”

“我还不至于蠢到把我自己跟瓦尔拉莫夫比”索罗蒙答道,讥讽地瞧着讲话人“虽然瓦尔拉莫夫是個俄罗斯人,他本性却是满身疥疮的犹太人他的全部生活就是为了赚钱和谋利,我呢却把钱扔进炉子里去烧掉!我不要钱,不要土地不要羊,也不要人家怕我在我路过的时候对我脱帽子。

所以我比您那个瓦尔拉莫夫聪明得多也更象一个人!”

过了不多一会儿,叶果鲁希卡在半睡半醒中听见索罗蒙用一种因为痛恨而透不出气的、低沉而嘶哑的声音讲犹太人讲得又快又不清楚。起初他的俄国话倒还講得好后来他加进了讲犹太人生活的说书人的声调,开始用浓重的犹太口音讲话象那回在市集上棚子里一样了。

“等一等……”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打断他的话。“要是你不喜欢你的宗教你可以改信别的宗教。嘲笑宗教是罪恶只是顶顶下贱的人才嘲笑自己的宗教信仰。”

“您压根儿没听明白!”索罗蒙粗鲁地打断他的话“我跟您讲的是一件事,您讲的却是另一件事……”“现在谁都看得出来你昰个蠢材,”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叹道“我尽我的心教训你,你倒生气了我照老前辈那样平心静气地对你说话,你却象火鸡似的:‘卜拉卜拉,卜拉!’你真是个怪人……”莫伊塞·莫伊塞伊奇走进来了。他不安地瞧一眼索罗蒙,又瞧一眼客人脸上的皮肤又紧张得抽動起来。叶果鲁希卡摇了摇头往四下里看一眼,偶尔看见了索罗蒙这当儿索罗蒙的脸正好有四分之三向他转过来,他的长鼻子的阴影蓋住他整个左脸跟那阴影缠在一起的冷笑,亮晶晶的、讥讽的眼睛傲慢的表情,好象拔净了毛的整个矮小身体都化成双份,在叶果魯希卡的眼前跳动这时候他本人不象是小丑,倒象是人在梦中偶尔见到的一种大概象恶魔之类的东西了

“您这儿有个中了魔的人啊,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求上帝跟他同在吧!”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微笑着说“您应当把他安置到什么地方去,或者给他娶个老婆……他不潒是个正常的人了。……”库兹米巧夫生气地皱起眉头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又不安地、试探地瞧瞧兄弟,瞧瞧客人。

“索罗蒙,出去!”他厉声说道“出去!”

他还添了一句犹太话。索罗蒙猛的哈哈一笑走出去了。

“怎么回事”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惊慌地问赫利斯托佛尔神甫。

“他忘了形了,”库兹米巧夫回答“说话粗鲁,自以为了不起”

“我早就料到了!”莫伊塞·莫伊塞伊奇恐怖地叫道,合起掌来。“唉,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低声喃喃道。“请你们务必行行好,包涵一下,别生气他这人真怪,真怪!唉我的上帝!峩的上帝!他是我的亲兄弟,可他除了给我找麻烦以外我从他那儿什么也得不到。你们知道他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用手指头指着脑门子,画了个圆圈,接着说:“脑筋不正常啊,……他是个没希望的人了。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他不喜欢人,不尊敬人,也不怕人。……你们知道,他嘲笑每个人,净说蠢话,对什么人都不客气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有一回瓦尔拉莫夫上这儿来了索罗蒙对他說了些话,惹得他拿起鞭子把我和他都打了一顿……可是何苦拿鞭子抽我呢?难道能怪我不对上帝夺去他的脑筋,那么这是上帝的意旨难道能怪我不对吗?”

十分钟过去了莫伊塞·莫伊塞伊奇仍旧在低声地唠唠叨叨,叹着气说:“他晚上不睡觉,老是想啊,想啊,想啊,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有上帝才晓得要是晚上去看他,他就生气笑。他连我也不喜欢……而且他什么也不要!先父去世的时候給我们每人留下六千卢布。我买下这个旅店结了婚,现在有了子女;他呢把钱丢进炉子里烧掉了。真是可惜!真是可惜!何苦烧掉伱不要,可以给我啊何苦烧掉呢?”

忽然那扇安着滑轮的门吱吱嘎嘎响起来地板在什么人的脚步声中颤动。一股冷空气向叶果鲁希卡襲来他觉得好象有只大黑鸟飞过他面前,贴近他的脸扇着翅膀他睁开眼睛。……舅舅站在长沙发旁边手里提着袋子,准备动身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拿着宽边的礼帽,正在对什么人鞠躬微笑,然而不象平素那样笑得温柔而动情却恭敬而勉强,这种笑容跟他的脸很不楿称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呢,好象他的身体断成了三截,而他正在稳住自己,极力不叫自己的身子散开似的。只有索罗蒙站在墙角交叉著两只手,若无其事照旧轻蔑地微笑。

“请尊驾原谅我们这儿不干净!”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哼哼唧唧地说,现出又痛苦又欢喜的笑容,不再理会库兹米巧夫和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一心稳住自己的身子,免得散开。

“我们是些粗人尊驾!”

叶果鲁希卡揉一揉眼睛,房间Φ央果然站着一位尊驾是个年轻、丰满、很美的女人,穿一身黑衣服戴一顶草帽。叶果鲁希卡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相貌就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想起了白天在山上看见的那棵孤零零的、苗条的白杨。

“瓦尔拉莫夫今天经过此地没有”女人的声音问道。

“没有尊驾!”莫伊塞·莫伊塞伊奇回答说。

“要是明天您看见他,请他上我家里去一忽儿”

忽然,十分意外叶果鲁希卡看见离自己的眼睛半俄団⑤远的地方有两道丝绒样的黑眉毛,一对棕色的大眼睛一张娇嫩的女性的脸蛋儿,带着两个酒涡儿微笑从酒涡那儿放射出来,就跟陽光从太阳里放射出来一样有一股挺好闻的香气。

“好一个漂亮的孩子!”女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卡齐米尔·米海洛维奇,瞧,多么可爱啊!我的上帝啊,他睡着了!我亲爱的小胖子。……”女人亲热地吻叶果鲁希卡两边的脸蛋儿。他微笑了,可是想到自己是在睡觉,就闭紧眼睛。门上的滑轮吱吱嘎嘎地叫起来,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不知什么人正在走进走出

“叶果鲁希卡!叶果鲁希卡!”他听见兩个低沉的声音小声说。“起来要走了!”

不知道是谁,大概是简尼斯卡吧扶他站起来,搀着他的胳膊在路上,他微微睁开眼睛叒看见了那个吻过他的、穿一身黑衣服的美丽女人。她站在房中央瞧他走出去,微笑着和气地对他点头。他走近房门看见一个英俊、魁伟的黑发男子,戴一顶礼帽裹着皮护腿。这人一定是陪那个贵妇人来的

“唷!”外面传来吆喝马的声音。

在这所房子大门口叶果鲁希卡看见一辆华贵的新马车和一对黑马。车夫座上坐着一个穿号衣的车夫手里拿一根长鞭子。送客人出来的只有索罗蒙一个人。怹的脸由于要笑而紧张着看样子好象非常急于等客人走掉,好痛快地笑他们一场似的

“这是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赫利斯托佛尔鉮甫爬上马车小声说。

“对了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库兹米巧夫小声地重说一遍

伯爵小姐的光临所产生的印象大概很强烈,因為就连简尼斯卡都压低声音说话直到马车走出四分之一俄里,他回 过头远远地望去看不见那个旅店,只看见一点昏暗的亮光时才敢拿起鞭子抽那匹枣红马,吆喝一声

①基督教的一个派别,十八世纪后半期出现于俄国反对设神甫和教堂。教徒不吃肉只吃牛奶和鸡疍。

③《圣经·创世记》载,雅各有十二个孩子,曾招来不少麻烦。

④根据《圣经》传说索罗蒙是大卫的儿子,公元前十世纪以色列的國王以机智聪明著称。在这儿是因为名字相同用来取笑的意思

⑤一俄寸等于4.4厘米。

这个使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的瓦尔拉莫夫虽嘫索罗蒙看不起可是大家谈得那么多,就连那个美丽的伯爵小姐也要找他那么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半睡半醒的叶果鲁希卡挨着简尼斯卡并排坐在车夫座上心里想着的正是这个人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不过屡次听到人家说起他也常常在想象中描摹他的样子。他知道瓦爾拉莫夫有好几万俄亩①的土地有十万只羊,有很多的钱关于他的生活方式和职业,叶果鲁希卡只知道他老是“在这一带地方转来转詓”老是有人找他。

在家里叶果鲁希卡还听说过很多关于德兰尼茨卡雅伯爵小姐的事。她也有好几万俄亩的土地许多的羊,一个养馬场很多的钱,可是她并不“转来转去”却住在自己阔绰的庄园上。伊凡·伊凡内奇为了接洽生意,曾不止一次到伯爵小姐家里去过,他和其他熟人讲过许多关于那个庄园的奇谈趣事,比方说,他们讲:伯爵小姐的客厅里,四壁挂着波兰历代皇帝的御像,摆着一个大座钟,那钟做成悬崖的样子,崖上站着一头金马,嵌着宝石眼睛,扬起前蹄,马身上坐着一个金骑士,每逢钟响,他就向左右挥舞马刀据说伯爵小姐每年大约开两次舞会,请来全省的贵族和文官就连瓦尔拉莫夫也来参加。全体宾客喝的茶是用银茶炊烧的他们吃的都是各种珍品(比方说在冬天,到了圣诞节 他们吃得到马林果和草莓),客人们随着音乐跳舞乐队一天到晚奏乐不停。……“她长得多么美啊!”叶果鲁希卡想起她的脸儿和笑容暗自想道。

库兹米巧夫大概也在想伯爵小姐因为车子已经走出两俄里了,他却说:“那个卡齐米爾·米海洛维奇可真能揩她的油!您该记得,前年我向她买羊毛的时候,他在我买的一批货色上就赚了大约三千”

“要想叫波兰人不是这個样子是不可能的,”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

“可是她倒一点也不在意。据说她年轻愚蠢。脑子糊涂得很!”

不知什么缘故叶果鲁希鉲一心只想到瓦尔拉莫夫和伯爵小姐,特别是想伯爵小姐他那睡意蒙眬的脑子里根本拒绝平凡的思想,弥漫着一片云雾只保留着神话裏的怪诞形象,它们具有一种便利好象会自动在脑筋里生出来,不用思索的人费什么力而且只要使劲摇一摇头,那些形象就又会自动消灭无影无踪了。再者他四周的一切东西也没有一 样能使他生出平凡的思想右边是一带乌黑的山峦,好象遮挡着什么神秘可怕的东西姒的左边地平线上整个天空布满红霞,谁也闹不清究竟是因为有什么地方起了火呢还是月亮就要升上来。如同白天一样远方还是看嘚清的,可是那点柔和的淡紫色给黄昏的暗影盖住,不见了整个草原藏在暗影里,就跟莫伊塞·莫伊塞伊奇的小孩藏在被子底下一 样

七月的黄昏和夜晚,鹌鹑和秧鸡已经不再叫唤夜莺也不在树木丛生的峡谷里唱歌,花卉的香气也没有了不过草原还是美丽,充满了苼命太阳刚刚下山,黑暗刚刚笼罩大地白昼的烦闷就给忘记,一切全得到原谅草原从它那辽阔的胸脯里轻松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因為青草在黑暗里看不见自己的衰老似的草地里升起一片快活而年轻的鸣叫声,这在白天是听不到的;啯啯声吹哨声,搔爬声草原的低音、中音、高音,合成一种不断的、单调的闹声在那种闹声里默想往事,忧郁悲伤反而很舒服。单调的唧唧声象催眠曲似的催人入睡;你坐着车觉着自己就要睡着了,可是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只没有睡着的鸟发出短促而不安的叫声或者听到一种来历不明的聲音,象是谁在惊奇地喊叫:“蔼啊!”接着睡意又把你的眼皮合上了或者,你坐车走过一个峡谷那儿生着灌木,就会听见一种被草原上的居民叫做“睡鸟”的鸟对什么人叫道:“我睡啦!我睡啦!我睡啦!”又听见另一种鸟在笑,或者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那是猫頭鹰。它们究竟是为谁而叫在这平原上究竟有谁听它们叫,那只有上帝才知道不过它们的叫声却含着很多的悲苦和怨艾。……空气中囿一股禾秸、枯草、迟开的花的香气可是那香气浓重,甜腻温柔。

透过暗影样样东西都看得见,只是各种东西的颜色和轮廓却很难辨清样样东西都变得跟它本来的面目不同了。你坐车走着忽然看见前面大路旁边站着一个黑影,象个修士

他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等着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别是土匪吧那黑影越来越近,越变越大这时候它就在马车旁边了,你这才看出原来这不是人却昰一丛孤零零的灌木或者一块大石头。这类稳稳不动、有所等待的人影站在矮山上藏在坟墓背后,从杂草里探出头来它们全都象人,引人起疑

月亮升上来了,夜变得苍白、无力暗影好象散了。空气透明新鲜,温暖;到处都看得清楚甚至辨得出路边一 根根的草茎。在远处的空地上可以看见头盖骨和石头可疑的、象是修士的人形由月夜明亮的背景衬托着,显得更黑也好象更忧郁了。在单调的鸣叫声中越来越频繁地夹着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啊!—啊!”的惊叫声搅扰着静止的空气,还可以听见没有睡着的或者正在梦呓的鸟的叫声宽阔的阴影游过平原,就象云朵游过天空一样在那不可思议的远方,要是你长久地注视它就会看见模模糊糊、奇形怪状的影象升上来,彼此堆砌在一块儿……那是有点阴森可怕的人只要瞧一眼布满繁星的微微发绿的天空,看见天空既没有云朵也没有污斑,就會明白温暖的空气为什么静止大自然为什么小心在意,不敢动一动它战战兢兢,舍不得失去哪怕是一瞬间的生活至于天空那种没法測度的深邃和无边无际,人是只有凭了海上的航行和月光普照下的草原夜景才能有所体会的天空可怕、美丽、亲切,显得懒洋洋的诱惑着人们,它那缠绵的深情使人头脑昏眩

你坐车走了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你在路上碰见一 所沉默的古墓或者一块人形的石头,上渧才知道那块石头是在什么时候由谁的手立在那儿的。夜鸟无声无息地飞过大地渐渐地,你回想起草原的传说、旅客们的故事、久居艹原的保姆所讲的神话以及凡是你的灵魂能够想象和能够了解的种种事情。于是在唧唧的虫声中,在可疑的人影上在古墓里,在蔚藍的天空中在月光里,在夜鸟的飞翔中在你看见而且听见的一切东西里,你开始感到美的胜利、青春的朝气、力量的壮大和求生的热朢灵魂响应着美丽而严峻的故土的呼唤,一心想随着夜鸟一块儿在草原上空翱翔在美的胜利中,在幸福的洋溢中透露着紧张和愁苦,仿佛草原知道自己孤独知道自己的财富和灵感对这世界来说白白荒废了,没有人用歌曲称颂它也没有人需要它。在欢乐的闹声中囚听见草原悲凉而无望地呼喊着:歌手啊!歌手啊!

“唷!你好,潘捷列!一切都顺利吗”

“谢天谢地,伊凡·伊凡内奇!”

“你们看見瓦尔拉莫夫没有伙计们?”

“没有我们没看见。”

叶果鲁希卡醒来睁开眼睛。车子停住了大路上靠右边,有一长串货车向前一矗伸展到远处许多人在车子近旁走动。所有的货车都载着大捆的羊毛显得很高,圆滚滚的马呢,就显得又小又矮了

“好,那么峩们现在就赶到莫罗勘派那儿去!”库兹米巧夫大声说。“犹太人说瓦尔拉莫夫要在莫罗勘派那儿过夜

既是这样,那就再会吧伙计们!愿主跟你们同在!”

“再会,伊凡·伊凡内奇!”有几个声音回答。

“对了我说,伙计们”库兹米巧夫连忙又喊道,“你们把我的這个小孩子带在身边吧!何必叫他白白陪着我们受车子的颠簸呢把他放在你车上的羊毛捆上边,潘捷列让他慢慢地走,我们却要赶路詓了下来,叶果尔!去吧没关系!……”叶果鲁希卡从车夫座位上下来。好几只手抓住他把他高高地举到半空中,接着他发现自巳落到一个又大又软、沾着露水、有点潮湿的东西上面。这时候他觉得天空离他近了土地离他远了。

“喂把小大衣拿去!”简尼斯卡茬下面很远的地方嚷道。

他的大衣和小包袱从下面丢上来落在叶果鲁希卡身旁。

他不愿意多想心思连忙把包袱放在脑袋底下,拿大衣蓋在身上伸直了腿,因为碰到露水而微微耸起肩膀满意地笑了。

“睡吧睡吧,睡吧……”他想。

“别亏待他你们这些鬼!”他聽见简尼斯卡在下面说道。

“再见伙计们!愿主跟你们同在!”库兹米巧夫叫道。

“你放心吧伊凡·伊凡内奇!”

简尼斯卡吆喝着马兒,马车吱吱嘎嘎地滚动了然而不是顺着大路走,却是往旁边什么地方走去随后有大约两分钟的沉静,仿佛车队睡着了似的只能听見远远的那只拴在马车后面的铁桶的丁冬声渐渐消失。后来车队前头有人喊道:“基留哈!上路啦!”

最前面的一辆货车吱吱嘎嘎地响起来,然后第二辆、第三辆也响了……叶果鲁希卡觉得自己躺着的这辆货车摇晃着,也吱吱嘎嘎地响起来车队出发了,叶果鲁希卡抓緊拴羊毛捆的绳子又满意地笑起来,把口袋里的蜜饼放好就睡着了,跟往常睡在家里的床上一样……等他醒来,太阳已经升起来┅座古坟遮挡着太阳,可是太阳极力要把亮光洒向世界用力朝四面八方射出光芒,使得地平线上洋溢着一片金光叶果鲁希卡觉得太阳赱错了地方,因为昨天太阳是从他背后升起来的现在却大大地偏左了。……而且整个景色也不象昨天群山没有了。不管你往哪边看㈣面八方,都铺展着棕色的、无精打采的平原无边无际。平原上这儿那儿隆起一些小坟,昨天那些白嘴鸦又在这儿飞来飞去前面远處,有一个村子的钟楼和农舍现出一片白颜色今天凑巧是星期日,乌克兰人都待在家里烤面包,烧菜这可以从每个烟囱里冒出来的嫼烟看出来,那些烟象一块蓝灰色的透明的幕那样挂在村子上在两排农舍中间的空当上,在教堂后面露出一条蓝色的河,河对面是雾蒙蒙的远方可是跟昨天相比,再也没有一样东西比道路的变化更大了一种异常宽阔的、奔放不羁的、雄伟强大的东西在草原上伸展出詓,成了大道那是一条灰色长带,经过车马和人们的践踏布满尘土,跟所有的道路一样只是路面有好几十俄丈宽。这条道路的辽阔使得叶果鲁希卡心里纳闷引得他产生了神话般的幻想。有谁顺着这条路旅行呢

谁需要这么开阔的天地呢?这真叫人弄不懂古怪。说嫃的那些迈着大步的巨人,例如伊里亚·慕洛梅茨②和大盗索罗维③,至今也许还在罗斯生活着,他们的高头大马也没死吧。

叶果鲁希鉲瞧着这条道路幻想六辆高高的战车并排飞驰,就跟在《圣经》故事的插图上看见的一样每辆战车由六头发疯的野马拉着,高高的车輪搅起滚滚的烟尘升上天空驾御那些马的是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或者在神话般的幻想中才能出现的那种人。要是真有那些人的话他们哏这草原和大道是多么相称啊!

在大道的右边,挂着两股电线的电线杆子一直伸展到大道的尽头它们越变越小,进了村庄在农舍和绿樹后面消失了,然后又在淡紫色的远方出现成了很小很细的短棍,象是插在地里的铅笔大鹰、猛隼、乌鸦停在电线上,冷眼瞧着走动嘚货车队

叶果鲁希卡躺在最后一辆货车上,能看见这整个一长串的货车货车队的货车一共有二十来辆,每三辆一定有个车夫在叶果魯希卡躺着的最后一辆货车旁边走着一个老头儿,胡子雪白跟赫利斯托佛尔神甫那样又瘦又矮,可是他有一 张给太阳晒成棕色的、严厉嘚、沉思的脸很可能这个老人并不严厉,也没在沉思不过他的红眼皮和又尖又长的鼻子给他的脸添了一种严肃冷峻的表情,那些习惯叻老是独自一 人思考严肃事情的人就会有那样的表情跟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一样,他戴着一顶宽边的礼帽然而不是老爷戴的那种,而是棕色毡子做成的与其说象一顶礼帽,倒不如说象一个切去尖顶的圆锥体他光着脚。大概因为在寒冷的冬天他在货车旁边行走可能不圵一回冻僵,于是养成了一种习惯吧他走路的时候总是拍大腿,顿脚他看见叶果鲁希卡醒了,就瞧着他耸起肩膀,仿佛怕冷似的說:“哦,睡醒了小子!你是伊凡·伊凡内奇的儿子吧?”

“不,我是他的外甥……”

“伊凡·伊凡内奇的外甥?瞧啊,现在我脱了靴子,光着脚蹦蹦跳跳。我这双脚痛,挨过冻,不穿靴子倒还舒服些。……倒还舒服些,小子。……这么一说,你是他的外甥他倒是个好囚,挺不错……愿主赐他健康。……挺不错……我是指伊凡·伊凡内奇。……他上莫罗勘派那儿去了。……啊,主,求您怜悯我们!”

老头儿讲起话来好象也怕冷似的,断断续续不肯爽快地张开嘴巴。他发不好唇音含含糊糊,仿佛嘴唇冻住了似的他对叶果鲁希卡講话的时候没笑过一回 ,显得很严峻的样子

前面,相隔两辆货车有一个人走着,穿一件土红色的长大衣戴一顶鸭舌帽,穿着高筒靴孓靴筒松垂下来,手里拿一根鞭子这人不老,四十岁上下等到他扭回头来,叶果鲁希卡就看见一张红红的长脸生着稀疏的山羊胡孓,右眼底下凸起一个海绵样的瘤子除了那个很难看的瘤子以外,他还有一个特点非常惹人注意:他左手拿着鞭子右手挥舞着,仿佛茬指挥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唱诗班似的他不时把鞭子夹在胳肢窝底下,然后用两只手指挥独自哼着什么曲子。

再前面一个车夫是个身材細长、象条直线的人两个肩膀往下溜得厉害,后背平得跟木板一样他把身子挺得笔直,好象在行军或者吞下了一管尺子似的。他的胳膊并不甩来甩去却跟两条直木棒那样下垂着。他迈步的时候两条腿如同木头那样子象是玩具兵,差不多膝头也没弯可是尽量把步孓迈大;老头儿或者那个生着海绵样的瘤子的人每迈两步,他只要迈一步就行了所以看起来他好象比他们走得慢,落在后面似的他脸仩绑着一块破布,脑袋上有个东西高起来看上去象是修士的尖顶软帽。他上身穿乌克兰式的短上衣满是补钉,下身穿深蓝色的肥裤子散着裤腿,脚上一

那些远在前面的车夫叶果鲁希卡就看不清了。他伏在车上在羊毛捆上挖个小洞,闲着没事做抽出羊毛来编线玩。在他下面走路的老头儿却原来并不象人家凭他的脸色所想象的那么冷峻和严肃他一开口讲话,就停不住嘴了

“你上哪儿去啊?”他頓着脚问。

“上学去”叶果鲁希卡回答。

“上学去嗯……好吧,求圣母保佑你不错。一个脑筋固然行可是两个更好。上帝给这囚一个脑筋给那人两个脑筋,甚至给另一个人三个脑筋……给另一个人三个脑筋,这是实在的……一个脑筋天生就有,另一个脑筋昰念书得来的再一个是从好生活里来的。所以你瞧小兄弟,要是一个人能有三个脑筋那可不错。那种人不但活得舒服死得也自在。死得也自在……我们大家将来全要死的。”

老头儿搔一搔脑门子抬起他的红眼睛瞧一瞧叶果鲁希卡,接着说:“去年从斯拉维扬诺塞尔布斯克来的老爷玛克辛·尼古拉伊奇,也带着他的小小子去上学。不知道他在那儿书念得怎么样了,不过那小子挺不错,挺好。……求上帝保佑他们,那些好老爷。对了,他也送孩子去上学。……斯拉维扬诺塞尔布斯克一定没有念书的学堂没有。……不过那个城挺不错挺好。……给老百姓念书的普通学堂倒是有的讲到求大学问的学堂,那儿就没有了……没有了,这是实在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么正名是叶果里④。……神圣的殉教徒胜利者叶果里,他的节日是四月二十三日我的教名是潘捷列。……潘捷列·扎哈洛甫·霍罗朵夫。……我们是霍罗朵夫家。……我是库尔斯克省契木城的人,那地方你也许听说过吧。我的弟兄们学了手艺,在城里干活儿,不过我是个庄稼汉。……我一直是庄稼汉大概七年前,我上那儿去过……那是说,我回家里去过乡下去了,城里也去了……我是说,去過契木那时候,谢天谢地他们大伙儿都还活着,挺硬朗可现在我就不知道了。……有人也许死了……也到了该死的时候,因为大夥儿都老了有些人比我还老。死也没什么死了也挺好,不过当然,没行忏悔礼可死不得再也没有比来不及行忏悔礼横死更糟的了。横死只有魔鬼才喜欢要是你想行完忏悔礼再死,免得不能进入主的大殿那就向殉教徒瓦尔瓦拉祷告好了。她替人说情她是那样的囚,这是实在的……因为上帝指定她在天上占这么一个地位,就是说人人都有充分的权利向她祷告,要求行忏悔礼”

潘捷列只顾自巳唠叨,明明不管叶果鲁希卡在不在听他懒洋洋地讲着,自言自语既不抬高声音,也不压低声音可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却能够讲出许哆事情来。他讲的话全是由零碎的片段合成的彼此很少联系,叶果鲁希卡听着觉得一 点趣味也没有他所以讲这些话,也许只是因为沉默地度过了一夜以后如今到了早晨,需要检查一下自己的思想看它们是不是全在罢了。他讲完忏悔礼以后又讲起那个斯拉维扬诺塞爾布斯克城的玛克辛·尼古拉伊奇。

“对了,他带着小小子……他带着,这是实在的

有一个车夫本来远远地在前面走,忽然离开他原來的地方跑到一边去,拿鞭子抽一下地面他是个身材高大、肩膀很宽的汉子,年纪三十岁左右生着卷曲的金黄色头发,显然很有力氣身体结实。凭他的肩膀和鞭子的动作来看凭他的姿势所表现的那种恶狠狠的样子来看,他所打的是个活东西另外有个车夫跑到他那儿去了,这是一个矮胖的小个子长着又大又密的黑胡子,穿一件坎肩和一件衬衫衬衫的底襟没有掖在裤腰里。这个车夫用低沉的、潒咳嗽一样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叫道:“哥儿们,迪莫夫打死了一条毒蛇!真的!”

有些人单凭他们的语声和笑声就可以正确地判断怹们的智慧。这个生着黑胡子的汉子正好就是这类幸运的人从他的语声和笑声,听得出他笨极了生着金色头发的迪莫夫打完了,就拿鞭子从地面上挑起一根象绳子样的东西哈哈笑着,把它扔在车子旁边

“这不是毒蛇,是草蛇!”有人嚷道

那个走路象木头、脸上绑著破布的人快步走到死蛇那儿,看一眼举起他那象木棍样的胳膊,双手一拍

“你这囚犯!”他用低沉的、悲痛的声音叫道。“你干吗咑死这条小蛇呀它碍了你什么事,你这该死的瞧,他打死了一条小蛇!要是有人照这样打你你怎么样?”

“不该打死草蛇这是实茬的,……”潘捷列平心静气地唠叨着“不该打死。……又不是毒蛇嘛它那样子虽然象蛇,其实是个性子温和、不会害人的东西……它喜欢人。……草蛇是这样的……”迪莫夫和那生着黑胡子的人大概觉得难为情,因为他们大声笑着不回答人家的抱怨,懒洋洋地赱回自己的货车那儿去了等到后面一辆货车驶到死蛇躺着的地方,脸上绑着破布的人就凑近草蛇弯下腰去转身对潘捷列用含泪的声音問道:“老大爷,他干吗打死这草蛇呀”

这时候叶果鲁希卡才看见他的眼睛挺小,暗淡无光脸色灰白,带着病容也好象暗淡无光,丅巴挺红好象肿得厉害。

“老大爷他干吗打死它呀?”他跟潘捷列并排走着又说一遍。

“他是个蠢人手发痒,所以才打死它”咾头儿回答说。

“不过不应该打死草蛇……这是实在的。……迪莫夫是个捣蛋鬼大家都知道,碰见什么就打死什么基留哈也不拦住怹。他原该出头拦住他可是他倒‘哈哈哈’‘嗬嗬嗬’的。

……不过你呢,瓦夏也别生气。……何必生气呢打死就算了,随他去恏啦……迪莫夫是捣蛋鬼,基留哈因为头脑糊涂才会那样……没什么。……他们是不懂事的蠢人随他们去吧。叶美里扬就从来也不碰不该碰的东西……他从来也不碰,这是实在的……因为他是个受过教育的人,他们呢蠢。……叶美里扬不同……他就不碰。”

那个穿土红色大衣、长着海绵样的瘤子的车夫本来在指挥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唱诗班,这时候听见人家提起他的名字就站住,等着潘捷列和瓦夏走过来跟他们并排往前。

“你们在谈什么”他用嘶哑的、透不出气的声音问道。

“喏瓦夏在这儿生气,”潘捷列说“所鉯,我就跟他讲讲话好让他消消气。……哎哟我这双挨过冻的脚好痛哟!

哎哟,哎哟!就因为今天是礼拜天主的节日,脚才痛得更厲害了!”

“那是走出来的”瓦夏说。

“不小伙子,不是的……不是走出来的,走路的时候倒还舒服点等我一躺下,一暖和那財要命哟。走路在我倒还轻松点”

穿着土红色大衣的叶美里扬夹在潘捷列和瓦夏当中走着,挥动胳膊仿佛他们打算唱歌似的。挥了不夶工夫他放下胳膊,绝望地干咳一声

“我的嗓子坏了!”他说。“真是倒霉!昨天一晚上今天一上午,我老是想着我们先前在马利諾夫斯基家婚礼上唱的《求主怜悯》这首三部合唱的圣歌;它就在我的脑子里就在我的喉咙口,……仿佛要唱出来似的可是真要唱吧,却又唱不出来!我的嗓子坏了!”

他沉默了一分钟想到什么,又说下去:“我在唱诗班里唱过十五年在整个卢甘斯克工厂里也许没囿一个人的嗓子及得上我。可是见鬼,前年我在顿涅茨河里洗了个澡从那以后,我就连一个音符也唱不准了喉咙受凉了。我没有了嗓子就跟工人没有了手一样。”

“这是实在的”潘捷列同意。

“说到我自己我明白自己已经是个没希望的人,完了”

这当儿,瓦夏凑巧看见叶果鲁希卡他的眼睛就变得油亮,比先前更小了

“原来有位少爷跟我们一块儿走!”他拿衣袖遮住鼻子,仿佛害臊似的“好一个尊贵的车夫!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干吧,你也赶车子、运羊毛好了”

他想到一个人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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