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明星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说投资一千万拍微电影是我身边人从事的一个工作说是写一部小说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部微电影[小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采访了驿马镇一位可怜的农家女人,她叫凤格娟,年纪有三十六七岁,孤身一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她住在驿马镇凤家河村,这里濒临沟崖,因为沟崖边的地形是呈缓坡状向西倾斜的,所以这个叫凤家河的村子也就呈现着东高西低的形状。凤格娟住的是独院,屋里建有三间大房,一间灶房,一排低矮的柴棚屋。院子里长有两株高大的椿树与秋树。我去的时候正是春夏之交,树叶正绿的时候,所以院子就给人一种阴阴的感觉;院子的地面上落了一层黄茸茸的椿树花开败的粒儿,和秋树花的花瓣儿;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椿树与秋树花的味儿。
采访是在她家的院子进行的。我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她坐在我对面的一张小凳子上,她的最小的男孩子紧紧地靠在她的怀里。她的二女儿出出进进的给我倒水。她的大女儿上驿马镇去了。这天是星期天。我先让她看了我的证件,然后说了采访她的起因。我说,我是听到驿马镇上有人说到她的情况了,所以才来采访她。她听了静静地看着我,半天才说:“采访了上报吗?”我说:“上报倒不上报,但我可以写些文章,反映一下在经济大潮中农村妇女在婚姻家庭方面遇到的新问题与新情况。企图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帮助有此类问题的妇女解决困难。”
凤格娟静静地坐着,然后就向我一一地道出她的丈夫如何一步步地欺骗她,一直把她欺骗了六七年时间的全过程。她在诉说的时候,一会儿眼泪直流,一会儿又神思冷峻,仿佛在诉说别人的什么。她的诉说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每年的年关节日,五一节,国庆节,春节,她的丈夫在节前总会说他要回家的,而他们一家也就天天盼,夜夜盼,天天站在村头路口等着他的身影,可到头来却总是一场空。事后他总会找借口因为生意忙,或者是临时遇到了什么困难,不能回家。七年时间啊,七年不知有多少节日他们一家都在等丈夫回家。一次次的希望落空不但给凤格娟精神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更是把凤格娟的父亲逼进了坟墓。凤格娟的父亲临咽气时对着女儿大声地说:“格娟,爹对不住你啊,给你找了这么一个白眼狼!”
凤格娟给我第二个印象是,为了维持全家的生活,她像男人一样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挣钱供孩子上学,有时候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有许多时候,即就是患了病,也不能休息,因为她一休息,全家就得饿肚子。她伸出自己的双手让我看,那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上面布满了老茧。她说,她没有因为丈夫背叛她而放弃让孩子上学。虽然丈夫七年时间没有给家里一分钱,但她还是挣扎着自己想办法赚钱养活孩子。现在她的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大女儿快要考高中了。二女儿正在初一。第三个的男孩子也上小学四年级了。
我告诉她我从别人那里听到她的丈夫的情况:在新疆与一个外地女人同居了,而且生下了孩子。她说同村在新疆打工的人回来告诉了她,她知道。我说:“那你为什么不与他离婚?”凤格娟说:“我怕他们的家人。公公在公安上干事,小叔子是驿马镇一个混混。姐姐是县妇联主任。我敢离吗?”
我说:“能道他们阻挡你离婚?”
凤格娟说:“小叔子在村子散布说,要是我敢与他哥离婚,他就打坏我的腿。哎,可凶呢!”
我说:“那你下一步怎么办?你总不能这样下去吧?你还年轻。”
凤格娟妇手捂住脸,哭了:“我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我没有一点办法。我甚至不知道明天如何过下去!”
采访到这个份上,写什么文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唤醒她沉睡的心灵,让她走出这噩梦样的生活。我对她说:“你的幸福只有你自己能争取到,别人谁也代替不了你。”我还告诉她,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出现这样的事是他们家庭的耻辱。他们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尽快叫回这个无耻的男人,与她离婚。我甚至自告奋勇地说,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替她写诉状。凤格娟听了愣了半天,后来她说:“让我想想吧。”
我深知一个文人在这个以物质、金钱、权力为中心的社会的作用低得可怜。我不是报社记者,我只是一家杂志社的记者,即就是报社记者,采写这样的稿件也不一定能发得了。何况我们那名不见经传的杂志呢。我明白纪实性的东西越是真实,越是具有典型性与普遍性,越是不可能在杂志上刊用。由于钱权成了社会的主宰,那怕全社会的女人大都成了秦香莲,人们也会见怪不怪了。
但我不能见死不救,我得想办法帮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把。
怎么帮呢?我想起了古典戏剧《铡美案》。于是,我根据凤格娟的故事娟创作了一部微电影:《醒来吧,被遗弃的女人!》
剧本写成后,我给我的一个搞婚庆的朋友看了,他叫郭亮,也拍过一些微电影,他对剧本很认同,说只要拉下赞助就可以投拍。他告诉我应该怎么拉赞助。他说他可以为此剧物色演员,他本人可以摄像。我问他能否寻求一下地方政府与宣传部门的支持。他想了想说,不行。地方政府与宣传部门不会投资一分钱,微电影只有在拍成获奖后他们才会在会议上表扬一下。再者就是写进他们的工作经验总结中。
我在县城有一些熟人与朋友,我一一找了他们,还让他们看了我写的剧本。我用一句话概括了这部微电影:一个当代怨妇的觉醒与挣扎。朋友与熟人都说这剧本角度好,题材新,十分感人,拍出来效果一定不错。经过我的努力,我拉了一些赞助,但很少。
就在我东奔西跑拉赞助的时候,麻烦找到我的头上了。
首先找我的是凤家河村支部书记凤省省,六十多岁,一张大扁脸,南瓜一样,戴一副大砣墨镜,一副香港黑社会老大的样子,不怒自威,让人心头发怵。他在驿马镇驿马村卫生所坐着,打发人叫我去一下。我去了后禁不住吃了一惊。村卫生所的龙医生向我介绍了他,然后躲了出去,留下我们两人在里面说话。我望着他,希望他能摘下墨镜,而且也是对别人的尊重。可自始至终这个叫凤省省的人没有摘下墨镜。这让我心里极其不舒服。
他先问我是不是叫某某某。我说是。他接着说,听说你是一位作家和记者。我说,这是我的职业。他又说,听说你写了一部微电影。我说是。他接着说,“听说你写的是凤家河村的凤格娟?”我说,“我是以她为原型创作的,但不是写的她。”他有些恼怒了。“你还嘴硬?!明明写的是凤格娟,你还背着牛头不认赃!”我也恼怒了。“即就是写的凤格娟又怎么了?人家本人没有什么意见,你鸡戴串铃—算哪国的王?!”
凤省省忽然哈哈大笑。半晌才说:“我鸡戴串算哪国的王?我告诉你,我是凤家河村的王!”
我怔怔地望着他,想不到碰见了这样一个基层支部书记。
“你怎么知道当事人没有意见?”他墨镜上面的光波闪闪熠熠,咄咄逼人。
“我采访过她。”
“你告诉她你把她写进了剧本?”
“我是按照文学创作规律办事的。”
他忽然沉默下来,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杨作家,你也是咱驿马镇人。你要帮助驿马镇人办事,不要砸驿马镇的锅。”他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我拒绝了,他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浓烟。“说个透底话,今天我向你谈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是全镇全村班子的意见。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凤家河村是县委侯书记抓的典型,你说在侯书记抓的典型村子里出现一个怨妇,这是什么影响?”
我的脑子里哗地一下明白了。我戳了马蜂窝。但正因为这样,我的心里越发生气。“既然是侯书记抓的典型,为什么会出现凤格娟这样的悲剧?你是村支书,你不觉得可悲可叹吗?”
“这与侯书记有什么关系?凤格娟的事情是私人的事情,难道这事也要我们基层政府管吗?”
“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而且七八年了她的丈夫既不给一分钱,也不与她离婚,她的公公与小叔子以及姐姐都是公家人,竟然恫吓她离婚,你说他们还是人吗?你能说你们村委会与村支部没有一点责任?”
“我们能有什么责任?”
“你们麻木不仁!你们冷血!”
凤省省没有能说服我气呼呼地走了。临走时吓唬我说:“姓杨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姓凤的在驿马镇还从来没有碰到过难顽的人。”
我后来走访了一些人,知道这个凤省省不是一般的人,他当村支部书记已经三十多年了。可以说他是凤家河村的元老了。曾经有几年,凤家河村的党员群众想通过选举把他拉下马。但最后都功败垂成。而凤省省只所以有此能量,是他几乎与每一届的镇党委书记都是哥们弟兄。而且他也是多届的市人大代表与县人大委员。有人偷偷地告诉我,有一年村支部换届,镇上准备把凤省省换掉。可临到头凤省省给镇党委书记贿赂了一万元。他就又当上了。一直到现在。
从龙医生的卫生所回到家里,我有点闷闷不乐。妻子问我怎么了,我说了凤省省找我一事。妻子听了说:“门边头的事不好办。你觉得凤格娟可怜,值得同情,你以为别人不同情她可怜她?!他们也可能与你一样。但他们却又对她同情不起来,因为在凤家河村有凤省省这样的人物存在。他们对下面百姓的痛苦漠不关心,不闻不问,但又不允许别人站出来批评他们的冷漠与渎职。这就好比一座大花园,四周鲜花盛开,中间却有一座污水沟。他们让外人看的是鲜花,而对中间的污水沟却千方百计地遮蔽着,不让人看见。现在你要把这污水沟亮出来,影响了他们的脸面,他们能答应吗?”妻子看着我,又说,“既然回到老家了,就安安静静地呆下来,不要再惹事了。你们当作家的总是爱惹事。有时间了多读读书比啥都强。你如果不就此打住的话,接下来可能还会有人找你。而且一个比一个官大。你不信的话走着瞧。”
妻子说的话没有错。第二天,我正准备骑车去外面拉赞助,门子的三叔找上门来对我说,他新建了三间瓦房,今天请镇政府的领导来吃饭。三叔在镇政府做饭,好些年头了。建房是大事,所以他请了镇上的领导来坐席,也是想借着官员的身份给自家撑一点体面。三叔要我去陪客人,因为镇上的来的大都是官员,而我又是在外边工作的,多少也有点名气,所以三叔一定要我去陪一下。我无法推辞,只得答应,但心里却十分蹩扭。
三叔在新房下摆了四五张桌子接待来客。我去的时候客人大都到了。我正要寻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却见最中间的一张桌子上的一个四方黑脸汉子站起来拉住我的手摇着:“哎呀呀杨大作家,来来来,坐在这儿,沾沾大作家的光。”
我有点发怔。正要问他是谁时,旁边的三叔笑着讨好地说:“这是镇上的柴书记。”又指着柴书记旁边一个白脸孔低个子说:“这是宋镇长。”接下来三叔一一地介绍了镇上的人大主席,副主席,副书记,副镇长等一系列官员。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都笑着说知道我,看过我的小说,一致夸赞我的文笔好,能把一样的事写得不一样。
我有点如坐针毡。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端起杯子仰了脖子往下灌酒。不一会儿就喝得有点头晕。妻子在三叔家帮忙做饭,出来看见了,就悄声地劝我不要再喝了,妻子说镇上的头头脑脑们都是喝酒的高手,一斤二斤的不在话下。我隐隐地记得,柴书记敬酒的次数最多,他也喝得最多。但不管喝了多少,柴书记的脸孔一直是不红不白,神情自若,仿佛是喝凉水一样。
就在敬酒的当儿,柴书记忽然凑近了对我说:“大作家,听说你写了一部微电影,是根据凤格娟的事情改编的。对不对?”
我一愣,点了点头。“有这么回事。”
“看在老弟的面子上,为兄不要拍摄了。行不行?”柴书记混合着口臭与酒气的鼻息冲到我的脸上,让我感到一阵窒息。“小弟在驿马镇已经四年了,马上就要动了,如果弄得好,说不定会进县委常委班子的。你说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杀出这么一出戏,你知道它是啥影响吗?”
我愕然、戚然、悸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三叔不失时机地在旁边接上说:“侄儿,你就听柴书记的一句话,不要拍微电影了。柴书记在这里不容易。他这些年在驿马镇把力吃扎了。群众口碑好得很。”三叔也把嘴凑近了我的脸颊。“那个叫凤格娟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她人好些,丈夫能把她甩了?!”
我瞪了一眼三叔,心里忽然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
我借口头晕,趁机走出了这座刚落成不久的新大房。
晚上躺在床上,脑袋仍在一阵阵发疼发晕,回想白天在三叔家的经过,觉得好像作了一场梦。柴书记那张四方黑脸放大了紧紧地罩在我的头顶,就像一座大山。我没有想到柴书记会是这样一个人,他把权力与地位看得如此重要。而把民众的疾苦看得如此淡漠。我相信,柴书记一定没有到凤格娟家里去过,也没有与这位可怜的农村妇女谈过心。更或者他甚至不认识驿马镇有这这么一位比秦香莲还可怜的农家妇女。而秦香莲还能遇到一个包文拯。可凤格娟却从未遇到过一位包文拯。
想到这里,我觉得这部微电影的意义更大了,如果说以前我对拍这部微电影还有什么顾虑的话,那么现在我的态度更坚定了。
我从没有想到,我的街坊邻居会找上门来规劝我放弃微电影。首先来找我的是我家对门的杨天时。他是驿马镇有名的企业家,办了一个农用机械厂,雇请了二三十名工人生产。他是县政协委员,在镇上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儿,是镇领导的座上宾。这是一个黑脸膛汉子,浓眉大眼,说话一句紧接一句,容不得别人插嘴。他平时很少到我家里来。据说与他来往的大都不是有钱就是有权。所以我们虽然住在对门,但有点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味儿。他坐下后笑了笑,说:“这阵子全镇都在议论你的微电影呢。”
我知道了他的来意。但我没有说什么。
“拍微电影赚钱吗?”
“不赚钱,甚至还要倒贴。”
“那你干外干什么?”
“我喜欢。”
“我不明白。明明倒贴还要干,我不知你从里面掏的啥交?”
“你除了开厂子,有没有喜欢干的事?”
杨天时想了想,摇摇头:“我没有什么爱好。我连麻将也不会打。如果说吃也是爱好的话,我的爱好就是吃肉。”
“赚钱不喜欢?”
他哈哈地笑了。“赚钱当然喜欢。谁不喜欢赚钱呢?!你不喜欢?”
“就像你喜欢吃肉和赚钱一样,我喜欢拍电影。”
他忽然斜睨了我一眼。“可你的微电影闹得鸡犬不宁。一个镇子的人都为你发愁。”
“你也发愁吗?”
“我倒不发愁。可柴书记发愁。宋镇长发愁。凤家河村支部书记发愁。下一步县委侯书记也可能发愁。”
“可凤格娟难道就不发愁?!全驿马镇哪个有头脑的人为凤格娟发过愁,操过她的心?”
“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就是一个女人。可她是衡量我们社会道义和良知的标尺与法码。”
“甭佯了。世上哪里有过不去的桥呢。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天宽地阔。”
我无话可说。价值观的差异让我们永远也谈不拢。
“好好地考虑一下吧。驿马村并不是你一个人的村子。全村有四五百口人呢。你不要因为你一个人的行为而影响了全村先进文明村的称号。这个称号并是不轻易就能得到的。”临走时杨天时又撂下这样一句话。
一定是杨天时把与我谈话的内容捅了出去。我去村巷里转悠时,我惊讶地发现,村里人用一种猜测的仇视的目光在看我,仿佛我是一个江洋大盗。而在以前,他们见了我总是十分的客气。要我给他们讲外面世界的新鲜事情。门子的三叔一天偷偷地对我说:“你与杨天时的谈话他给柴书记说了,柴书记听了十分生气,说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的。他奉劝你还是要迷途知返。”
压力欲大,反抗力欲强。我铁了心要与这些人进行斗争。我相信自己从事的工作是正义的,而正义的事业是不可战胜的。
但就在第二天晚上,我外出散步时,在镇政府后面的一条小巷里,冷不防从黑影处窜出来四五个黑衣人,恶狼一样冲向我,把我压倒在地狠狠地毒打了一顿。我一度昏迷不醒。后来当我清醒后,我挣扎着来到镇医院。
我在镇医院住了七天时间。医生诊断为脑震荡,多处软组织受伤,肋骨有裂纹。妻子去派出所报了案。可自始至终派出所干警没有找我,我也没有得到派出所任何有关调查毒打我的凶手的情况。我明白这里面一定有原因。而且有复杂的背景。在我住院时,凤格娟与郭亮来看我,郭亮非常气愤,要去县公安局报案,严惩打人凶手。我制止了他。我出院回家后,我的三叔在村巷里见了我躲躲闪闪的,好像我是一个麻疯病人。村子的人见了我也用一种怪怪的目光望我。那意思仿佛在说:看看,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我想找人倾吐一下胸中的块垒,竟然在全村找不到一个人。妻子担心地问我:“你下来咋办?”我说:“能咋办?!只能把微电影拍成。要是半途而废,还不被那些恶势力笑掉大牙?!”妻子说:“你以为自己挨了打就可以让那些恶势力放你一马?问题怕没有这么简单。你想想,你挨打的事在驿马镇是天大的事,哪个人不知道?可柴书记与宋镇长看过你没有?没有。为什么没有?你想过这里面的原因吗?”
我想过,但我不想往下想。我现在已经出离了愤怒。我想起了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中说过的话:“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作到这地步。”
郭亮这时候已经打了退堂鼓,想撤出拍摄。他说:“外部环境这样恶劣,又没有拉下多少赞助,我们还是收手吧。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我本当要反驳他的意见,可我想了一下,现在还能拍什么?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遑论微电影。我对自己在关键时候的退缩十分厌恶。
我在村子西边的公路上徜徉。南来北往的车辆呼啸而过。空气中漂浮着车辆浓郁的尾气味儿,但我对这些熟视无睹。我心情迷茫、怅然。忽然路西边有人向我招手。是煤厂的老板何清杰。我走了过去。
何清杰把我带进他的办公室,关了门对我说:“杨老兄,我对你佩服到家了。你不要怕一些人吓唬你,打击你,其实他们心里害怕着呢。他们怕你把驿马镇的日赃事抖擞出去,所以要千方百计地阻止你,打击你。你如果缩了手,正中他们下怀。你如果与他们对着干,他们最终会失败的。不要看他们有权有势的,但他们只是少数。其实村子大多数人都在下面暗暗地给你鼓劲呢。你可千万不能当缩头乌龟!”
我心里一阵感动。
何清杰又说:“其实村子一些妇女也支持你,她们说,凤格娟的家人与村子和镇上的头头脑脑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让她七八年时间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讨生活。你说他们还有一点人性吗?她们说你做得对。她们有人还对我说,让我告诉你,她们想演你微电影里的主角呢。”
我看到了一丝稀微的曙光。
伤好后,我继续骑上车子拉赞助。
这天,我正准备去一个企业时,县委办的路也平打电话让我过去一下。路也平是县委办公室综合组的组长,经常跟着县委侯书记下乡。其实也就是侯书记的专职秘书。但他又管辖着十几个笔杆子。所以在县城里挺牛逼的。我是一年搞三个代表学习时与他在一起共过几个月的事。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干事。但由于跟着县上领导,所以给人一种昂昂气壮咄咄逼人的感觉。但他其实对我挺好的。知道我平时业余时间写小说,就故意给我讲一些真实的故事。每当讲上一个故事后他就会说:“要不是每日写这狗日的公文材料,我也当作家写书,又有名又有利的。写公文材料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头来是一场空。”
现在路也平叫我干什么呢?莫不是为凤格娟的微电影一事?
我去了,路也平把办公室门关了与我聊天。他先是胡乱地聊了一会儿国际形势,说西方社会因为克里米亚问题制裁普京,俄罗斯的卢布一下子大跌,再加上国际石油价格下跌,俄罗斯经济的冬天降临了。如果不是中国在后面支持与购买俄的石油与天然气,俄罗斯的经济说不定一夜之间就会垮台。这样说了以后路也平把话题一转,说:“杨作家,听说你要拍一部微电影反映凤家河村的凤格娟?”
“是这样的。我最近正为这部微电影拉赞助。”我说,“希望能得到你的大力支持。”
路也平嘿嘿地笑了。“能不拍吗?”路也平目光紧紧地盯着我,“听说下面的人对这部微电影有不同意见。你考虑过负面影响没有?”
“微电影里有凤格娟的影子,但不是她本人。再说了,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不是专题片。是对生活的高度概括。不存在对号人座的问题。”
“杨作家,要是县委与政府做出决定,不同意你拍摄呢?”
“有什么理由吗?”
“维稳就是最大的理由。你想想啊,你为了搞艺术要拍一部微电影,可是这部微电影却对地方的和谐稳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你说这样的微电影还有必要拍摄吗?”
“是对地方官员的政绩造成影响吧?”
“不管怎么说,反正是一回事。”
“你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组织?”
“兼而有之。”
“恕我不能从命。”
“你好好地考虑一下。不急。”
我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
我不想认输。也不想低头。我觉得我成了与风车搏头的堂吉诃德。我甚至比堂吉诃德更可笑。
县文化局市场执法大队的门队长带人找我了。门队长瘦瘦的身子,刀削脸上的一双眼睛频频闪动,路由器上的指示灯一样。“听说你要拍微电影,你有拍微电影的资质吗?有拍摄许可证吗?”门队长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拿出来让我瞧瞧。”
我看着他们,慢腾腾地说:“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有检查证吗?”
门队长嘿嘿一声冷笑。“我们是文化执法部门。也就是文化市场执法监察大队。”门队长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拿出一个绿皮儿的工作证,在我脸前晃了一下,可很快地又装进上衣口袋。
我拿出在工商局注册的营业执照,上面写着:影视剧、专题片策划、编剧、摄制、销售;婚庆、生日庆典摄制等。门队长看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拍摄微电影必要有文化、宣传、广电部门颁发的许可证。你们有吗?”
我沉吟地说:“县城近年来拍了不少微电影, 是不是都有许可证?”
门队说:“这个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微电影必须要有许可证。要是没有许可证,谁爱拍什么就拍什么,那还不乱了套?!”
我打电话叫来了郭亮,郭亮对门队长说:“门队长,去年拍微电影时我请示过你,你说这东西不要许可证,只要有关文艺广电部门审查通过了,能在电视上或者网络上播出就可以了。对不对?”
门队长恶狠狠地瞪着郭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有记录吗?拿出来让我看看!有录音吗?放出来让我听听。”
郭亮嘿嘿地笑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门队长的情绪里有一种公安干警抓犯人的气息。这也难怪,这个行业是一个垄断行业,权力极大,他们可以自由出入网吧、卡啦OK歌舞厅,可以不经打招呼检查书刊报纸。就是一些旅行社团也归他们管辖。门队长当队长大概有五六年了,据知情者在下面讲,凡属于与文化沾上边的营业机构要想在县城生存下去,把门队长搞不转根本不行。门队长在这个行业说一不二。至于说县城的文化行业的营业机构给门队长送了多少礼,门队长收受了多少贿赂,没有人能说出数目,但门队长在县城和地市省城至少有五六套住房,这可是不争的事实。
最后门队长要对我们进行罚款。门队长说:“看在你们是初次拍摄,这次就象征性地罚一点款子。交上五百元。下去赶紧办理许可证。”
“不罚行不行?”我说。原本就没有拍摄资金,现在又碰上个罚款的,这让我们很难办。
门队长看着我,说:“不罚也可以,但这部微电影你们不要拍了。”
“为什么不能拍?”郭亮急了。
“没有为什么。说透底话吧,这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也得讲道理吧?!”
“上面的道理就是不能拍。”门队长在脚地转圈子,“什么事不能干,要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难道挨了一顿打也不能灵醒?!”
最后,我们没有交罚款。门队长说:“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以后还要拍,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认识到,在我们的前面已经没有路子可走了。
但我又不甘心。
我与郭亮商量对策。郭亮气呼呼地说:“要是叫一个记者在报上网上捅一下,我看他们还敢拦截不?!”
郭亮的话一下子启发了我。我坐车来到省报,找到我大学时的一个同学,他姓张,在报社当记者。我向他说了微电影一事。他听了说:“现在这事比较难办,不过我们可另辟蹊径,把事情转圆了。”
“如何另辟蹊径?”
张记者说:“你回去写上一篇通讯稿子,稿件的主要内容写凤格娟在丈夫外出远门打工,六七年时间没有赚下钱,她如何一个人带着孩子(写两个孩子就可以了,写三个孩子叫人们以为她超生了)努力做小工、帮人照看孩子等,赚钱养家供孩子上学。写她的顽强与拼搏,写她身上中国劳动妇那种韧劲与吃苦耐劳的高尚品质。然后在最后再顺便交待一笔,作家根据凤格娟事迹改编的微电影《一个坚强的妇女》马上要拍摄了。不要写什么《醒来吧,一个被遗弃的女人!》。我给你说,通篇稿子不要写凤格娟被丈夫遗弃一事。一个字也不要写。要让读者看了以后以为她与丈夫的关系并没有出什么裂隙。写好后发给我,我们两人联合署名发表,稿酬你拿。”
我望着张记者,半天才说:“这能行吗?”
张记者说:“百分之百能行。我告诉你吧,光凭我的名字在报上那么一登,你的身价就可以倍增。你以后的日子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了。”张记者笑了,“你要作好思想准备,不要到跟前一时跟不上形势被人们吓着了。我告诉你,你回去就等着县委书记县长镇党委书记接见你吧。说不定他们还会向微电影投资呢。”
我如法炮制。十天后,省报登出《一个坚强的女人》这篇文章。
几乎从报纸下发的那一刻起,我的手机就成了热线:村上、镇上、县上的一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纷纷向我打电话,祝贺微电影开拍。
第一个来到我家的是凤家河村的支部书记凤省省。他一走进来就笑道:“哎呀呀,大作家的家里就是收拾的不一样,到处都是书卷气。文人气。”
我招呼他坐下,问他可有什么事。凤省省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说:“前一些日子听说有些狗日的在背地里欺负你,想来看一下,怎奈工作忙走不开。你是大人物,不要与小地方的那些不够成数的人见怪。那伙都是二球混混子。”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这么说是他们托你向我赔礼道歉了?”
凤省省忽然警觉地眉毛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认识他们谁。”
我笑了一下,说:“说句玩笑话,大可不必当真。”
凤省省嘿嘿地笑了,说:“大作家,你为我们凤家河村可以说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们今年的先进一定能评上。”
凤省省临走时问我拍微电影资金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尽管说,他们村上还有点钱,可以资助一下。我拒绝了。
三叔见了我也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老远就向我打招呼。对门的杨天时见我也态度大变,“写些拍些令人高兴的事情,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他说,“现在大家一天都过得苦得像祥林嫂一样,你再拍些掏心掏肺的故事,谁看呀?!这下好了。一个坚强的女人,这片子好,是正能量。”
三叔给我说,柴书记宋镇长想请我去县城的天丽花大酒店喝酒,说是要感谢我为驿马镇作了正面宣传。还说柴书记已经把我要拍微电影一事报告了县委宣传部,宣传部长指示一定要拍成一部精品力作,争取能在全省获奖。我对三叔说,感谢柴书记,酒就不要喝了。而且中央正在整顿干部工作作风,传出去对他们不好。三叔笑说,柴书记也这样说了,要不他可能早就把你拉上天丽花大酒店去了。
我虽然拒绝了柴书记的邀请,但柴书记却打发镇党委的宣传干事上门,问我微电影投拍资金够不够,如果不够,镇政府准备拿出一万元支持一下。我拒绝了。我说,现在资金基本上可以够了。当然我说的不是真的。
之后路也平打电话要我去他那里坐一下,还说如果有时间,也可以到县委侯书记那里坐坐。侯书记看过我的不少作品。云云。但我以没有时间谢绝了。
我没有想到,在我被打三个月之后,镇派出所所长带着几个干警上门调查我被打一事,所长要说出凶手的特征与他们行凶的经过。我说:“我记得当初我妻子向你们报了案了。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就不要调查了吧。再说你们每天的工作头绪太多了,不要再为我一个人的事情忙活了。”
所长笑说:“还是大作家肚量大,有宽容之心。好啦,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要让地方的混混子付出代价。你也要好好地保护自己。要不到什么地方学几套拳脚,不然的话,要是以后再碰上这些黑社会的东西,还不是吃大亏。”
他们就差给我配备保镖了。
其实微电影的拍摄费用还差大一截子。但我不能要这些单位的钱。我觉得如果拿了人家的钱,我下来拍微电影就不自由了。我告诉了郭亮,郭亮摇头顿足,连连惋惜:“这么好的送上门来的买卖为啥不要?不要白不要。好啦,这事交给我去办。我去找村上与镇上。”
郭亮去了。筹到了二万元。村上一万元,镇上一万元。我们的资金一下子宽裕了,富足了。郭亮十分高兴。“关键要策划,策划好了什么困难都能解决了。”郭亮说,“要不是策划出去报社找记者,我们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我问郭亮:“那我们还照原剧本拍吗?”
郭亮”哎“了一声道:“改本子。原本子不要用了。你即就是拍出来也不行。你如果拍出来,怎么向凤家河村与驿马镇政府交待?”
“怎么改本子?”
“本子动大手术。主要人物还是以凤格娟为原型,故事改成在主人公的丈夫去新疆打工被骗,六七年时间没有赚下钱。凤格娟在家里独力支搅一个大家庭,她既要赚钱养家糊口,供两个孩子上学,还要伺候瘫痪在床的公公婆婆,端屎倒尿,端汤送水。公公婆婆另外的儿子与女儿在国家科研机构工作,没有办法请假回家照料父母的疾病,凤格娟安抚他们安心为国家做贡献,自己一人在家照顾父母。她的事迹感动了公公婆婆的儿女,他们在外面为国家的国防科研事业做出不菲的成绩。”
我怔怔地望着郭亮,不认识似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郭亮这样的能编故事。
“好了,本子我改吧。你只要提点意见就行了。”
郭亮回去改编故事去了。
我忽然觉得索然寡味。
但细想一下,我还能坚持按照原本子拍摄吗?那个被遗弃的女人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她的出现多么的让这个世界上的人感到蹩扭。就像大家都在欣赏一个姹紫嫣红的花园,却猛地发现花园里生长着一丛爬地龙样的野草。这会多么的败兴啊!
在郭亮改出了本子后,拍摄的事宜我亦交给了他,我只在旁边当当帮手。我很少说什么,情绪落落寡合。郭亮知道我心里不舒服,有时候就笑着劝我说:“世上的事是空空世事,一个哄一个。我们何必当真呢?!”
我现在想当真已经不可能了。一个看不见的强大的势力绑架了我。好在凤格娟时间不久就与丈夫离了婚,重新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凤格娟在结婚前还向我打了一个电话,让我去参加一下他与新婚丈夫的简单的婚礼。我去了,在那次只有四五桌人出席的有点寒怆的酒席上,我喝得酩酊大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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