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帮忙做一首,韩银凤我爱你藏头诗的藏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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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叙事诗《在河之洲》第六卷:最后的斯文(已贴完)
本帖最后由 墨剑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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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 后 的 斯 文
& && && && && && && && && && && && && &
耶稣从殿里出来的时候,有一个门徒对他说:“夫子,请看。这是何等的石头,何等的殿宇!”耶稣对他说:“你看见这大殿宇吗?将来在这里没有一块石头留在石头上,不被拆毁了”。
& && && && && && && && && && && && && && &&&新约o马可福音
我说葛幺爷呵,你还是来碗米汤
顶一顶饿,
一个帽儿头(1)————能让你
挺多久的精神干这等重活?
这里到甘家坳还有好几十里,
东大路年久失修尽是坎坷。
百多斤的担子你秀才要硬担,
吃不饱肚子你咋个爬山坡?
这米汤再是等而下之之物
也还是米煮的汤嘛,
喝下去那才不同力气要大得多……
陈三爷满怀仁义唠唠叨叨,
边说话边把甄子里的剩饭
倒进簸簸。
腰店子饭铺生意不大,
过路的脚夫是主要的顾客。
白米饭红辣酱冬瓜南瓜,
下力人(2)来歇脚都有茶喝。
安岳的大米要相因(3)五分钱,
甘家坳再贩去日用杂货。
商贩们图的是蝇头小利,
东大路上罢脚板(4)劳累奔波。
陈三爷对葛秀才分外关照,
这落魄的斯文人命运不好。
道德文章闻名遐迩,
一家人常挨饿半饥半饱。
先是教私塾王法太凶
打跑了学生闭了学馆,
诗云子曰受人嘲笑。
后来放下架子当上偏耳(5),
猪儿市上找钱还算公道。
娶回了张氏刚吃上饱饭,
偏遇上连年猪瘟生意糟包。
一家五口人坐在青石板上(6)
喝西北风,
还有个学生在读惠民学校。
万般无奈出来贩米,
身胚子弱担子重吃得又少。
迂夫子落得这步田地
还穷讲究斯文,
粘糊糊的(7)米汤是下脚料不喝
嗟来之食不要。
我陈三爷多盛饭给你是想
交你这个朋友,
你拒绝我的好意又是为哪条?
你呵,你——你这个酸秀才
硬是酸过了坳。
说起你来我又好气又好笑:
还说是格物至知齐家治国平天下——
连自己的妻子儿女也安顿不好!
遭孽呵,遭孽呵,
饱读诗书百无一用——一家人
烧对时火(8)了,还架子不倒……
葛秀才脸上火燎火烧,
陈三爷话虽粗直却点着了穴道。
雀巢里的雏儿嗷嗷待哺,
自己却折断翅膀掉光了羽毛。
抑或是这年头要消灭斯文,
秀才没办法来把米挑。
百多里路程百多斤担子,
头一天脚掌上就有了血泡。
每一步都似觉泰山压顶,
每一步都似踏利刃尖刀。
回家后两条腿再也拖不动,
真想要躺下去让肉化骨销。
葛张氏挑着血泡忍不住掉泪,
英儿却怔怔地望着油灯
把牙关紧咬。
这孩子礼拜天才回得家来,
住校生成绩优异靠老师们关照。
菊儿俯身吹气为幺爷止痛,
兰儿不懂事只知道哭闹。
一家人习惯了贫困习惯了饥饿,
但绝不会任由悲哀把生活笼罩。
葛秀才总爱为孩子们讲几个故事:
什么苏武牧羊,什么吕蒙正赶考;
什么落魄的薛平贵穿上了龙袍。
笑林广记更受全家人欢迎,
稗官野史也有珍宝。
英儿回家从没有闲着,
打开书包就向幺爷幺娘汇报。
历史国文是老头子的强项,
数学化学却摸不着头脑。
最是那叽哩呱啦的英语
比天书还难懂,
秀才问:未必外国人说话
都象克蚂(9)乱叫?
(哪比我中华文明古国,
诗词歌赋音律多美妙)
总之是苦中取乐一团和气,
大家都为英儿自豪。
唔,这牛寄茹(10)敷伤凉悠悠的,
请找块布片包一包起泡的痛脚 。
明日一大早我还要赶路,
安岳那边的米市关得很早。
贩去的小百货已不好脱手,
跑单边挣的钱实在太少。
好在英儿很快要毕业了,
到时候我们家一日三餐
就不会少红苕。
好,吃饭,吃饭,
吃了饭早点睡个好觉。
唔,好香——马齿笕(11)就要这样
用辣锅(12)爆炒……
葛张氏体贴辛劳的丈夫,
每天都要领着两个女儿
在下午上路。
二十里开外接住当家人,
擦汗水打扇子还递上茶壶。
扁背兜(13)分担了四十斤重量,
尖尖脚要跟上丈夫的脚步。
兰儿要唱歌给幺爷解乏,
唱着唱着便饿得直哭。
菊儿赶紧背着妹妹跑开,
掐一朵野花已有了露珠。
东大路印上了苦难的脚印,
甘家坳在远方是憧憬里的幸福。
惠民中学的灯光依稀可见,
英儿一定在展劲读书。
龟子的品学皆优志向高远,
毕业后一定有辉煌的前途。
但葛英将来究竟干什么,
秀才一直没有想得清楚。
经商赢利他深以为耻,
又不让儿子涉足官府。
(现在的官场黑暗腐败,
陷进去难免同流合污)
总之要作国家栋梁,
莫要象老子白首为儒……
葛德刚每望学校总要叹息:
孔孟的学问已不合时宜。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看起来这话不无道理。
当今是白话独步天下,
文言文已然销声匿迹。
甚至英儿也写起了白话诗歌,
(若是外人写的秀才定骂狗屁)
又白又浅品不出诗意。
英儿说安岳人康白情是个中高手,
我看他的东西是大白话缺少诗意。
尚书云诗言志歌永言,孔子曰
诗可兴可观可群可怨——可见
真要写出好诗不那么容易。
胡适之颇有国学功底,现在
也来凑热闹写什么新诗。
什么乌鸦什么兰花(14)——纯粹是
口水话没有情趣。
还有那个名叫郭沫若的乐山才子,
发空论说大话不着边际。
一会儿是我要把我的我吃了(15),
一会儿又把诗歌写成政治标语。
唉,若屈原李白天上有灵
会作何感想,
诗经楚辞又该置于何地……
葛秀才哀叹他最后的斯文,
更哀叹时世艰难一家人的生计。
扁担在肩头压出了茧疤,
东大路磨穿了加垫子的鞋底。
饥饿为胃子留下了病根,
负重跋涉扭伤了腰肌。
可是他依然咬着牙上路,
每一回都是挑百多斤大米。
实在太累了就默诵论语和春秋,
实在太饿了就吟哦陶渊明的诗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县官
有文人的骨气。
但不知陶渊明曾否象我这样落魄
养不活妻儿?
抑或他在桃花源中耕田不少饭吃。
每天要挑这百多斤米走百里路
真是要命——
可怜我秀才还是有辱斯文
在经商言利!
然而身为男人要承担责任,
养家糊口何来羞耻?
他做隐士我做小贩——同样是
儒家品行高洁之举。
& & & & 这些年拖累妻儿受穷受苦,
饥饿几乎让斯文扫地!
虽是无奈却不曾丧德——
我与陶令何其相似!
浊流之中独守清高,
难怪他的诗句萦绕在脑际
还添我力气。
(陶隐士呵你可知这百斤大米
压在肩上是什么滋味?
又累又饿浑身汗湿——看你
还悠然南山采菊东篱)
自始至终相信孔圣,
自始至终为旧文化着迷。
英儿爱新学是他的志向,
兰儿却应把国学承继。
待她稍大就教她诗书,
兼及书法调教出个才女。
只可惜菊儿少了悟性,
天生呆笨只好下苦力。
不懂斯文何其可悲,
为人一世真是枉自……
那一年春天特别温暖,
丘陵大地上阳光灿烂。
一望无际的山峦是清新的嫩绿,
田沟里的菜花黄得刺眼。
画眉在林间唱着歌儿,
堰塘里的白鹅庄重而悠闲。
葛秀才挑着米箩急急匆匆,
他的心里如同油煎——
葛张氏的手指已不能伸直:
衲鞋底太用力把神经勒断。
葛英的书学费要尽快交清:
可教我上哪去找这二十块
要命的银元?
龟子的再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
交不起书学费还有啥脸面?
锦绣前程化为泡影,
眼睁睁断了风帆的桅杆。
老师们见了只是叹气:
可惜这个娃儿……偏偏
你是家贫出了状元……
心着急脚步越来越快,
要赶回甘家坳找熟人借债。
宋幺姐的印子钱利虽大一点,
能借来解燃眉之急也算不坏。
想我秀才枉读诗书有负于妻儿,
拖累她们受苦真是无奈。
真希望斯文能当饭吃,
真希望学问能变成钱财。
君子固穷却总得要活下去,
更不能亏了有前途的后代。
呵,老天爷:你何以如此
苦我心志?
这生活的重负我快担不起来……
正胡思乱想抱怨着天公,
突然间小腿一阵剧痛——
原来是油菜田蹿出一条狗儿,
无端地向秀才发起了进攻。
是疯狗——瘟汤锅儿舌头长伸
吊着唾液眼睛发红,
僵直着脖颈站着不动。
葛德刚一怒捋下了扁担,
照那畜牲眼睛死命一捅。
疯狗儿哑叫着逃向了远处,
葛秀才瘫软下去哽咽了喉咙:
呵,这真是屋漏又遭连天雨,
船破偏遇打头风!
我秀才前世造了什么业?
连遭横祸人不中用!
现在连疯狗也来欺侮我——
这日子实在是钻不出的刺蓬。
他想起川剧文天祥的念白:
啊,老天爷,老天爷——
你莫非要灭我大宋!灭我大宋……
(1)旧时饭馆卖饭多是以碗代勺,盛饭扣于更大的碗内,使米饭呈草帽状,故称“帽儿头”。
(2)出卖劳力的人。
(3)相因:便宜。
(4)在这里“罢”应作“摔”讲。“罢脚板”就是亏脚掌。
(5)猪市上的中介人。
(6)指没有财源收入的城镇贫民的悲惨处境。
(7)俗语:浓浓的意思。
(8)每天只吃一顿饭。
(9)青蛙的俗名。
(10)一种草药,叶厚而多汁,能解毒退烧。
(11)一种野菜,味略带酸,营养丰富。
(12)不放油的烫锅。
(13)川中农村独有的一种扁形背兜,以细薄篾片编织而成,工艺性较强,背着舒适,很实用。
(14)见《胡适文集》。
(15)郭沫若诗《天狗》中的句子。
一夜间我突然成了名人:
电视台记者对我进行了访问。
访问的无非是诗歌——
听说你的巨著快要写成?
快要写成,快要写成——
老天爷你饶了我行不行?
难道这么大一个中国
就只这部长诗?
难道这一百年的历史真要靠我
用诗歌作证?
呵,不胜惶恐,不胜荣幸——
我也被包装上了荧屏。
我知道历史对我的期待,
我已注定是缪斯的奴隶
为她制作贡品;
我每天坐着搜刮枯肠拈字造句,
我陷在过去的时空为古人伤情。
妻为我买回个电取暖器,
为暖手大白天也开着台灯……
可是,我还是冷,还是冷——
坐着不动全身僵硬。
透支了健康成了高血压,
透支了视力戴老花眼镜。
多余的脂肪积蓄下来,
穷诗人竟有了聂鲁达那种
地球般的体形!
有时候也曾怀疑自己好大喜功
而志大才疏,
浅薄的学识无法取悦诗神;
有时候也曾对中国诗界绝望:
我是不是也成了最后的斯文?
抑或我是在作徒劳的努力——类似于
捡竹叶子砌牌坊——白白浪费
精力和青春!
都说是诗歌已病入膏肓,
都说是崇高已寿终正寝。
现在的诗人大多已变种,
他们除了追逐铜臭便是窥视自己
变态的心灵……
——不,我相信人类:我相信
人类不会沉沦而将永续不朽,
人类的精神将靠诗歌提升;
我相信缪斯是自由女神,
她将引导人类到达天庭。
可我疲惫的视力已严重退化,
枯涩的才气也消耗殆尽。
儿子上学是背水一战,
妻子下岗后以打临工求生。
而我,我仍在这里写诗——
既不时髦,又不讨人喜欢,
昏头昏脑,耳畔老是响着
新世纪的钟声……
呵, 我就要老了;
呵,我快耗尽生命。
太具体了,太实在了,
哪有什么诗意?
一点不浪漫一点不空灵——现在
我活象那个拉法埃尔o瓦伦丹(1)
紧盯着所罗门的驴皮,
眼睁睁看着它缩小变得透明。
我生命的天秤也在倾斜:
一头在上升一头在下沉。
消失的是我在尘世的这具
臭皮囊的寿数,
变沉的是这部长诗它即将诞生。
我时常想着有那么一天
有人来敲响这黄钟大吕,
我和我的缪斯将感到欢欣……
惠民中学的历史简单得很,
废弃的庙宇是它的前身。
二十世纪初叶开办成学校,
发起者是一些显贵和乡绅。
发了迹的川军兰师长慷慨解囊
捐了两千块银元,
杨参议贡献了黑板和桌凳。
三层楼的教室是最高建筑,
几百棵古树为校园遮荫。
请来了谌文担任校长——
他是北大毕业出自蔡元培之门。
教员们也都是些科班才子,
个个敬业,又都有学问。
这谌文校长志向高远,
一专要为国家造就精英。
他效法蔡校长兼容并包,
唯才是举高能高薪。
一时间学校学风蔚然,
四川省内远近闻名。
刘湘曾下令给予嘉奖,
并拨来大笔扩校的现银……
谌文治校是严慈并用,
学生们看他是敬爱的父亲。
虽是国民党员却不过问政治,
口口声声要教书育人。
清晨的起床钟是他亲自敲响,
晚上是他来到学生宿舍吹熄
那些油灯。
接济贫困生是自不待言,
自己家里也时常只吃两顿。
他最爱葛英这秀才的儿子,
总说是天资好又肯展劲。
读出来必定是大学生材料,
去海外深造才算是前程。
(当今世界科技在西方,
要学成归国造福人民。
这些年我中国积贫积弱,
就是少了你们这些精英)
& & & & 可葛英在班上却不是第一,
有个叫洪绪章的成绩更优异。
这学生品学兼优却不讨人喜欢——
谁让他家里贫穷还迷上政治。
言论激进有赤化之嫌,
妄议国政是放肆至极。
那一天同学们在草地上聚会,
星期天晒太阳闲谈着别离——
再有一个学期就要毕业,
现在畅谈理想是多么惬意!
半年后大家就要各散五方,
到时候莫忘了今天的联谊。
若有缘份重逢或成为同仁
一起共事,
到时候定要相互关照共谋利益。
千万莫忘了今天的聚会,
惠民中学的日子是永远的回忆……
葛英谈到了自己的家庭,
穷秀才父亲在东大路贩米。
肩挑背磨日行百里,
维持着家庭半饱半饥。
节衣缩食供我上学,
有朝一日能报效国家——我要
先讲孝悌……
懂事的穷学生语气沉重,
引来同学们一阵叹息:
唉,你的父亲真是伟大——
秀才当脚夫——国学史学
那样深的功底……
也有人对此不以为然,
说男子汉立身处事目标要高远。
什么孝悌纯属陈腐:
我毕业后定要做个大官。
家父是黄浦第四期的
在军界有些朋友,
所以我的理想并不难实现……
于是乎众多的同学争相迎逢:
万不想升官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巴结好这富家子弟沾一沾光,
说不定大家都能搭伴(2)他整对
往上高攀……
——呃,洪绪章,你咋个
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莫非这锦绣前程你不稀罕?
想来是你的理想更加宏伟,
(该不会是赤化中国共妻共产)
不屑与我们为伍不愿畅谈?
人们将目光投向一个冷漠的同学,
那孤傲者微微一笑不愿抬眼。
似乎他胸中早有城府,
只不过他的宏伟蓝图还没实现:
——哼!我么?我的理想
大家不会喜欢:
说出来——我洪绪章又要使你们
毛骨悚然。
(谈到这里他抽了抽嘴角,
眼睛里的电光使人胆寒。
这学生个头不高却很壮实,
长方脸的额头又高又宽。
鼻子略显鹰钩压着人中,
薄嘴皮向下厥显示出强悍。
同学们都说他是个怪才,
可性情刻毒寿命必短)
我么,我的理想是扭转乾坤,
这人吃人的社会要彻底打翻。
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手,
象你们这样的官迷要统统完蛋!
你想你们追求的是什么东西?
你看老百姓的日子是多么艰难?
世道黑暗,读书人起码应做到
洁身自好,
哪能够为虎作伥去发财当官!
到时候被算总账悔之不赢——
剥削者不可能永坐江山……
这一回不是一般的危言耸听,
所有的同学都打了个寒颤:
这洪绪章端的是黄巢转世
李闯再生——
竟想要颠覆政府扯旗造反!
当日里有人向老师举报,
班主任又向校长检举一番。
众口一词事态严重:
洪绪章的背后肯定有要犯。
疑过来疑过去疑上了蔡旭,
这美术老师来路不明又没有档案。
分明是共产党的细作露出了色彩(3),
洪绪章每天都去他宿舍同他密谈……
谌校长要老师们稍安勿躁:
我们是一所育人的学校。
何必要闹得草木皆兵?
学生激进没啥大不了。
至于那蔡老师他有色彩——
他的处境要让他知道。
(透个信给他要他警觉,
聪明人马上就会远方逃跑)
是不是共产党与我们无关,
若告密我们怎样为人师表?
再说蔡老师这人确有本事,
搞油画教美术很有一套。
可惜我们惠民中学浅水难养大鱼,
现在的美术老师不那么好找……
当夜里蔡老师逃离了学校,
洪绪章为寻师四处荡漂。
当过学徒干过矿工,
由成都去上海一路乞讨。
找不到蔡老师找不到共产党,
信念之火从不曾熄掉。
在上海他结识了沙汀(4)开始写作,
报刊上发表了稚拙的诗稿。
终于他辗转周折去了延安,
鲁迅文艺学院里接受深造。
毛泽东出席文艺工作座谈会
发表了讲话,
说为工农兵服务是文艺的坐标。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5)获斯大林奖,
王贵与李香香(6)是信天游格调。
洪绪章不如丁玲和李季,
任伯戈(7)周扬(8)不喜欢他的高傲。
于是上前线打游击当县委书记,
挤时间写诗歌顾不得粗糙。
白毛女的故事搬上了舞台,
地雷战后来拍成电影评价很高。
身为布尔什维克却注重人性,
在红区诗歌界是另类味道。
洪绪章在党内一直不怎么走运,
五十年代在文坛仍遭人妒恨。
名作家写一些民间故事,
即便是这样也要惹火烧身。
我行我素心直口快,
独立的思想更是祸根。
五六年他在排挤中忧郁过度
得了血癌,
死后被定为右派查禁了作品。
三十年后才恢复了名誉,
甚至还以他的名义设置了奖金。
然而现在——他宣传品式的作品
已明显过季——
尽管他在当时曾那样关注人生……
蔡老师却有更不幸的遭遇:
重见天日的明珠曾无辜蒙尘。
他逃离惠民中学后去了成都,
不久就被当局剥夺了生命。
可没人能证明他坚贞不屈——
死后他一直背着叛徒的恶名。
直到七九年邓小平复出
给活人和死人落实政策,
英灵的头上才拨开了乌云。
昭雪对于死者已没有意义,
英雄的称号却要惠及子孙。
(中国是一个讲血统的社会,
人背后的影子是出生和成份)
不过这些题外话不宜过于深沉,
值得关注的是最后的斯文。
话说葛秀才家穷得叮当,
祸不单行令人绝望。
他觉得无颜面对雄心勃勃的儿子——
他不知该去哪儿借到那么多钢洋。
老天爷你就让我死了吧:我死了
我儿子又怎么能呆在学堂……
眼见得要进入最后一个学期,
葛英的心神开始慌张:
家里的书学费老是凑不起来,
这样的困窘简直逼人疯狂!
最后一个学期看来是读不成了,
功败垂成好教人惆怅。
幺爷呵,你就替儿想想办法吧:
只要儿成就了学业——什么债务
都能清偿……
可怜的中学生很快就不苦恼:
命运为他安排了另一条大道。
被疯狗咬伤的父亲得了阴症(9),
继母的手指成了伸不直的爪。
菊妹当丫头还被东家羞辱
赶回家来,
兰妹天天饿得已无力哭叫。
啊,谌校长呵,对不住——
葛英我辜负了你的教导,
葛英我对不起惠民学校。
求学之门已对我关闭,
我只得回家替父母操劳。
凡夫俗子是我的归宿,
我不能让全家成为饿殍……
可是葛英他终究没有回家去
替父母操劳,
尽管他为父亲的病日夜心焦。
他是去镇上卖了壮丁——
顶替熊善人的儿当兵——去抵挡
日本人的枪炮。
胡宗南是他的最高长官,
家里留下了四百块银票。
抗战中他作战英勇立了战功,
抽空儿写了一些伤感的歌谣。
四九年他以少校军衔去了台湾,
最后的结局无人知晓。
如果他活到20世纪末已是
八十多岁——
他父亲的墓碑上落款还刻着
他的名号。
都把他看作是葛家嫡子
在传承烟火,
却只是一个幻影在把手招。
你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哟?
难道你没看到今天的海峡
已难得嗅到火药?
(1)巴尔扎克小说《驴皮记》中的主人公。
(2)搭伴:沾光。
(3)彼时忌讳政治二字,即以“色彩”代之。
(4)沙汀:现代作家,四川乡土派代表,时任“左联“负责人之一。
(5)抗战时期“红区”长篇小说的代表。作者丁玲。斯大林奖金获得者。
(6)李季以信天游调式写的叙事诗,在“红区”红极一时,其代表作《王贵与李香香》被认为是“为工农兵服务的典范之作”。
(7)“左联”负责人之一,后任重庆宣传部门负责人,言行极左,但最终还是饱受“四人帮”迫害。
(8)中宣部负责人,极左文艺理论家。“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创作方法的发明者。
(9)骨髓炎的俗称。
长篇诗,有空再来细赏。
辛苦了,问好!
{:soso_e160:}
如月心事 发表于
长篇诗,有空再来细赏。
辛苦了,问好!
同意。问好!
{:soso_e181:}再细赏 辛苦了
葛幺爷心里毛焦火辣,
成天躺在床上只是咒骂。
红厌斑蝥(1)毒性太重,
心烦意乱有如猫抓。
哪家的疯狗你乱咬什么人?
你不知我葛秀才挑米卖
是养活全家!
英儿的书学费还等着我张罗,
(我这个样子——宋幺姐
哪还会放帐(2)拉我一把)
毕业前却遇上地陷天塌!
可怜的娃儿最顾惜面子,
没钱的老子害苦了他!
可惜那异常的天资远大的抱负,
如今要失学没处生发。
不,等一等——我要去学校
找谌校长下话:
葛英的书学费请宽限几日,
待我伤愈后再想办法。
(谌校长也是个国学老师,
秀才我去求他不算掉架)
呵,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哎呀这腿——实在动弹不得
只能躺下。
嗨!那就抬——葛幺娘!
你快去请人来(你是聋还是哑)
快抬老子去学校看葛家大娃!
我想那谌校长他会给面子,
二十块银元算不了啥……
(可惜葛张氏只是抹泪,
扭头向一边不敢搭话。
怀里掏出了四百块法币,
秀才的眼睛瞪得好大)
啥?你说些啥?你说英儿他
已离校不再念书?
不念书能开出多大一朵花?
(这是啥钱?哪里来的?
正好拿去学校把书学费缴纳)
啥?你说他把自己卖了壮丁?
中央军里去打枪骑马?
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老子还说可怜他娃娃
在学校里坐辣(3)。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穿黄鬼皮(4),
当炮灰塞炮眼儿——老子枉自
把他盘大!
十几年的墨水喝了有何用?
弱书生偏要去战场厮杀——
天哪!天哪!天——哪……
葛幺爷连声大叫滚下床来,
不顾一切往门外滚爬。
葛幺娘吓得大声尖叫,
菊儿和兰儿哭着喊妈。
一家人在家里哭作一团,
街坊们陪着掉泪把英儿责骂。
这娃儿实在是鬼摸了脑壳,
这么大的事情不对老汉说。
亏了葛家还是书香门第,
这样忤逆确是说不过。
想去想来盘儿没有想头,
到头来靠不住真是窝火。
这年头日本鬼子凶残得很,
你是葛家独儿挨了哦嗬……
葛幺爷听不得对儿子的指责,
趴在地上涕泪滂砣:
我说大爷大娘们你们够了——
我的儿子是苦在心窝……
(你们想想我家这个样子,
他去吃粮是卖命——让我们生活)
葛秀才对日本人根本不怕:
小小岛国他能呑我中华?
问题是葛英他放弃了理想,
投笔从戎——这可不是古代
文人写的神话。
吃粮当兵能有什么好人?
最大的本事是把老百姓欺压!
好个葛英儿你办事爽快,
竟不顾家庭要独闖天涯!
(葛德刚想象儿子正在战场,
遍地的硝烟熏黑了脸膛。
手执步枪与敌人肉搏,
胸前溅满了鬼子的血浆。
还有那战场上下来的残兵败将,
蛮不讲理四处掠抢。
似乎那葛英也混迹其中,
奸淫烧杀忘了爹娘)
由不得秀才不痛心疾首:
是自己无能才逼得儿子吃粮
离开了学堂。
儿呵,你回来——老子有话
要同你商量,
老子要你脱下那军装……
街坊们听不得那撕心裂肺的哀号,
抬着他去区公所把那逆子寻找。
(秀才维护儿子其情可谅,
言语顶撑是他心里烦燥)
浩浩荡荡前呼后拥,
招丁处挂着牌不许喧闹。
然而葛幺爷他仍是呼天抢地
闹得一塌糊涂,
长官脾气再大也只得下小(5):
是呵, 再是卖壮丁也应回家
告之父母,
哪能够胡乱顶替别人来军营报到!
蒋委员会长多次训令要以孝治国,
中央军最信奉仁勇忠孝……
这时那胡长官走了出来,
英俊的脸上带着微笑。
眉宇间透出少年得志的英气——
年轻的将军正步步升高。
蒋校长的栽培是再造之恩,
同日本鬼子较量才算功劳。
此番进四川招募兵勇,
休整后再去战场同鬼子拼耗。
(蒋委员长要求我们以五拼一——
五个换一个鬼子也受不了)
四川人端的是机灵人精,
打仗不怕死还脑筋开窍。
文化人更要受本长官的器重,
象葛英这等人才部队最需要。
呵,老人家呵,对不起了,
葛英的事儿我们也不知道。
但小伙子气宇轩昂适合干行伍,
说不定有所发展把祖宗光耀。
打日本么,我们蒋委员长
是当代的库图佐夫——
拖得鬼子疲了,再给他一刀!
来呀,葛英——你快过来——
快先向你父亲请罪把情况报告……
那葛英身穿黄军服分外英武,
一见到父亲便双膝跪倒:
幺爷呀,儿不孝——儿不该
自作主张就穿上了战袍。
儿知道父亲和师长对儿的厚望,
儿知道自己是葛家的独苗。
可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儿决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教导。
读书报国自是崇高,
儿投笔从戎仰天长啸!
与其固守贫困不如马革裹尸
效命疆场,
儿跟着胡长官前程美好……
葛秀才这时才看清儿子:
原来他对家境十分知晓。
万般无奈中止了学业,
四百块卖身钱给父亲抓药。
此刻的葛秀才百感交集,
坐在椅子上把儿子紧抱:
儿呵,苦了你了!老汉我
为你感到骄傲!
你舍身为国也是为家,
胸怀奇志乃大忠大孝!
老子错怪你了!错怪你了——
你当兵抗日是当今的英豪!
只不要忘了学过的东西,
还有谌校长和惠民学校。
(谌校长知道不?你要
给他写一张纸条。
要他等等你胜利的消息,
许他一张立功的喜报)
老子这点病痛算不了什么,
过几天就能出门挑抬奔跑。
你幺娘的十指却成了残废,
那是她衲鞋底太用劲
还时常熬通霄。
不要紧,一切都会好。
家里目前是有点困难,
这么多年还不是过去了!
甘家坳这地方仁义厚重,
街坊们时常把我们照料。
病愈后我自会去找点活干,
你菊妹帮人却还需要调教。
兰妹也在一天天长大,
今后你写信要把她关照。
牛马氏预言她是文曲星下凡,
可女孩子能有啥造化
能蹦得多高?
唉,本想看你毕业,看你成家,
不想你却当抗日军人玩起了枪炮。
去吧,你就放心地去吧,
多杀几个鬼子就算对老子尽孝。
最好每个月写封信回来,
想办法弄一块人肝子
作老子的胃药。
(莫要说老子野蛮吃人——
那日本人才是野兽凶猛残暴!
报上说他们常吃中国人的肉,
我吃他块肝子有啥大不了)
呵,胡长官呵,拜托了——
我葛英儿现在就交给你了。
这娃儿虽是书生却意志坚强,
头回出门就要进堑壕。
男子汉大丈夫国事为重,
即便是埋骨他乡也不辱没父老……
就这样在那里唠唠叨叨,
葛幺爷对胡宗南印象特好。
真不愧蒋委员长的得意门生,
年纪轻轻就战功显昭。
看样子他礼贤下士是个儒将,
英儿跟着他算有了依靠……
可怜葛秀才自作多情
以为儿子有了前程,
那胡宗南哪是豁达之人。
收买人心是政治手腕,
追随蒋委员长也是为了权柄。
拉丁征兵是壮大实力,
战争中何曾顾及某个小兵。
葛英他被编进了敢死连队,
专门抱炸药同敌坦克拼命。
年轻人枪林弹雨九死一生,
一个连就剩下他一人立功受勋。
胡宗南提拔他却很吝啬——
尉官几乎就是他最后的前程。
就这样葛英他为党国效忠
南征北战,
直到共产党打进了南京。
后来他随胡宗南去了台湾,
少校复员只是一个荣军。
他自觉无颜见川中父老,
老死在孤岛也不通音讯。
相信他记得惠民中学,
相信他记得自己的父亲。
书生的理想早已破灭——
相信他是不愿背弃最后的斯文。
(1)两种有剧毒的昆虫,治狂犬病有特效。(所谓“以毒攻毒”)但毒素副作用大,药物反应强烈。
(2)放高利贷。
(3)陷于困境。
(4)旧时老百姓恨国军,称其黄军服为“黄鬼皮”。
(5)放下架子求情,下矮桩。
这一向云家的油坊生意滔滔,
几个儿子却不见半点儿微笑:
每一天累得七荤八素,
到头来汗水多赚头少纯属白搞。
就因为效益差经营困难,
老头子不肯请帮手——只能让
儿子们下苦力日夜干熬。
本来,这油坊的活儿最是苦累,
每日里都是汗如雨下烟熏火燎。
收菜子买花生讨价还价,
蒙眼牛拖碾子碾压油料。
平板锅猛炭火毒烟蒸腾,
看火候加生料不断翻炒。
最是那丁檬木粗大的撞杆,
吊在正梁上还带着铁套。
每一次推举都要使尽全力,
每一次送撞都心惊肉跳。
哐铛一声地皮发麻,
柏木的屋架震得晃摇。
油槽里挤出黄亮的青油,
油料榨成枯饼包着稻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繁重的活儿枯燥又单调。
最开心的假日是挑着篓子
去成都卖油,
几弟兄好象是囚犯出了监牢!
且不说结伴而行无拘无束,
一路的风光也秀丽娇好。
(哪象那油坊闷臭的黝黑,
家中的父亲也严酷霸道)
年轻人都渴望奇遇和刺激,
但却不敢惹事四处招摇。
那时候成渝公路尚未通车,
上成都下重庆只能靠双脚。
脚夫们宁愿走老东大路,
又平顺又近便不在乎路小。
有一回弟兄们正走过石经寺
要翻龙泉山,
柏树林扑出一伙棒老二(1)
要抢夺油挑。
几弟兄一声猛喝捋下扁担,
一阵狠砍血溅绿草。
可叹那伙土匪做业务运气差
遇上了硬火,
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得胜后大家却心情沉重:
这样的日子实在不美妙。
成天搊撞竿有啥前途?
出门贩运又谨防挨刀。
年轻人总得要有个奔头,
死守营盘只能苦到老。
于是云老大卖壮丁去了河北,
十年后才回乡当装卸工人
拉架车扛包;
云老二在邛崃招了女婿——
老婆本是个小寡妇颇有财宝;
老三去吃粮当兵却沦落为马匪:
几年后为兄弟们带回了
抢来的三嫂;
老四和老六回到了家里,
苦撑油坊不让它塌倒。
云老五争气读完了四川大学
回乡教书,
心脏病却使他死在惠民学校。
云老幺也是学而优则仕:
八十年代为官越升越高。
只有小女儿淑娴最让父亲伤心——
她竟然同恋人私奔把家风坏了。
(须知她母亲是个贞洁的女人,
自从嫁来云家没有出过大门)
那一天油坊歇工变得清静,
一家人吃罢晚饭抽烟发闷。
云老爷子发出一声叹息:
我巴望你们弟兄都有前程。
你们在家里是闷得发慌,
找不来大钱老是贫困。
开油坊欠下高利贷大债——
我知道早就该让你们成亲。
可你们看这家,这油坊
排场这么大却周转不灵——
(谁让我们是无钱办大事
少了资本,
谁让我们的算盘不如老天爷
拨得精明:
天旱年辰菜籽花生涨价,
榨成青油却无人问津。
万般无奈只得降价——这一下
油坊才亏得深沉)
大笔的油款近期收不回,
赊欠的油料人家催得紧。
买下的油坊全是抵押物,
房款的利息就当是租金……
没办法呵, 孩子们,
大爷我治家确是无能。
你们看那葛幺爷也是焦头烂额,
一家大小挨饿时常断顿。
遭孽人还被癫狗给咬伤了小腿,
大儿子被迫停学卖了壮丁。
卖壮丁当炮灰可不是什么好事呵,
可怜葛幺爷贫病交加如水洗净。
一想到他秀才满腹才学尚且如此,
我们家有这个样子应该称心。
我自始至终相信我们会发财,
我不信一家人都下劳力苦干
还无利可盈……
老头子越说越是兴奋,
少不了吹牛给儿子们鼓劲。
这时听得门板在窠窠轻响,
开门后迎进一条人影。
呵,蔡老师,请进,请进——
哪阵风吹得你大驾光临?
——嘘,请小声——
(隔墙有耳——小心谨慎)
你们家老五今天给我通风报信,
说校方已知道我共产党身份。
他要我来你们家暂避风头,
稍平静就想办法回到省城。
我蔡旭知道你们为人忠厚,
也算是受盘剥的贫苦百姓。
共产党的主张你们清楚,
相信你们不会把我当作外人。
云老四接下了包袱行李,
云老六为蔡老师抹干净板凳。
云老五递过来一杯热水,
云大爷开始打量教书先生。
只见那蔡旭面目清矍,
一双大眼炯炯有神。
鼻梁挺直嘴唇丰满,
长发齐肩眼角有皱纹。
四十来岁的人显得不那么老练,
一落坐便侃侃而谈宣传远景。
从巴黎公社到苏联
共产理想已实现——
其实就是孔夫子的大同社会
那种类型。
说到现实说到国民党,
打内战反人民它何其展劲。
通货膨胀苛捐杂税——
你们家的生意咋能不亏本?
因此我们要起来斗争,
跟着共产党起事闹革命翻身。
只是这油坊生意不宜过大,
有衣穿饭吃过日子就行。
到时候肯定要消灭私有制——
资本家可不是好的名分。
你们家老五是个神童,
十一岁读初一又还发愤。
我已向他谈了革命道理,
到时候为党工作前程似锦……
云老头听到这里好不耐烦,
鼻孔里发出了刺耳的闷哼。
他不高兴蔡旭的革命主张,
他只想沉入发财的梦境。
老五是读书材料这点不假,
何必要造反同政府抗争?
弄得不好还是杀头之罪——
我云家图的是富裕和安宁。
于是乎装一副笑脸却不掩饰反感,
声调中多的是奚落的成分。
递上水烟竿表示礼貌,
吐一泡口水眯着眼睛:
嘿,佩服佩服,蔡老师真是
革命家的胸襟,
中山先生的遗志是你们继承。
可我们云家信奉君子不党——
(想你是知道这孔子的圣训)
我们凭劳力吃饭独善其身!
你离开惠民中学也是好事,
我们五娃读书会更加安心。
不学你那些油画素描没啥不得了,
其实我还看不惯光胴胴模特
淫邪得很。
(学生就该好好念书么,
画人人儿能画出多少黄金白银?
好端端一个惠中学民不认真上课,
搞政治反政府算哪门子学问)
不过你来我们家要放心安全,
呆几天没关系只要不嫌穷困……
这云老头端的是豪爽汉子,
只是不懂政治——没看到共产党
即将成为救星。
多少年后儿子们谈起这事都要
摇头惋惜:
那一夜为什么不跟着蔡老师远走
参加革命?
(可这样的后悔无济于事,
平凡的人生是历史注定。
云家也将有自己的荣耀:
他们将参与造就一个诗人)
云家人最终是尽了主人的本份,
他们送蔡老师上路是黎明时分。
临别时还赠送了盘缠大洋,
直送他到沱江码头上船
才挥手回奔。
回家后云氏兄弟对这事守口如瓶,
暗地里却开始和老爷子商议
把未来权衡:
这油坊不赚钱又还多苛捐杂税,
国民党已是腐败透顶。
穷苦人都是心怀不满,
共产党终究要坐上龙庭。
到时候搞共产油坊咋办?
虽说是没请帮工不招妒恨。
蔡老师说是要清算资本家——
抑或我们这个油坊真的
到时开不成。
但总而言之云家要发财至富,
要用血汗挣下家业留给子孙。
相信共产党是只清算剥削,
勤劳俭省肯定不是罪名。
说不定还有优惠的政策,
办油坊有益于国计民生……
可共产党最终没让云家的油坊
存在多久,
五三年的五反(2)运动
把云老爷子扣留。
油坊消失在公私合营浪潮,
所有的房产被国家没收。
老三老四老六被招进了粮站,
工作是在国家油坊里搊撞杆榨油。
几弟兄都是有名的油脂专家,
老六还当上了省劳动模范
是油脂厂的头。
老幺在大跃进进了大学,
毕业后在宦海弄起了扁舟。
他永志不忘的是兄长们的供养——
老父亲早就疯癫天天醉酒。
(这使他的命运类似于包丞:
终生欠着亲情在官场上搏斗。
又要当清官又要讲人情,
到头来忠孝两全没入俗流)
老四在五五年生下一个女儿,
未来诗人的伴侣长得很清秀。
她的故事是长诗中的亮点——
现在让我们转入正题——好好
写一写斯文的春秋。
(1)强盗的俗称。
(2)“五反”,即五五年的反偷工减料、反投机倒把、反偷税漏税、反刺探国家经济情报、反行贿受贿运动。很多私营企业皆毁于此。
芭茅杆墙壁要谨防火星,
严冬里又挡不住北风的寒冷。
屋顶上的稻草也盖得太薄,
下雨天满屋就只好摆上瓦盆。
大落大漏小落小漏,
叮叮铛铛烦恼人心。
两张床堆放着破烂的棉絮,
一口锅满是红色的锈痕。
泡菜坛少了盐有点酸臭,
米坛子空荡荡敲着有声……
呵,贫困——饥寒交迫
煎熬着生命!
如果说真的有十八层地狱,
葛秀才的家就是第十九层!
对时火饿垮了儒生的志气,
烦躁的暴虐驱走了温馨。
葛英卖壮丁走后音讯沓无,
迟来的报纸上只有凶讯:
华北沦陷,中原告急,
国府从武汉迁往重庆。
花园口的黄河水挡不住鬼子,
日本人的铁蹄蹂躏了南京。
三十多万的人哪:多大一个屠场——
苍天作证大和民族的罪行!
(亏了他们还写出过源氏物语,
为什么紫式部的子孙这样野蛮
糟蹋文明?
唉,中国人为什么这样羸弱?
竟象是羊羔可怜又温顺!
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反抗?
拼着一死也该捞够本)
国军屡战屡败真有点羞人!
小小日本弹丸之国,
侵略我中华如入无人之境!
为何不将其围而歼之?
为何惧战让野兽得逞?
台儿庄不是给了它点颜色么?
可惜国军里少了张自忠饶国华
这等将军!
唉英儿你再忙也该给家里来信
报个平安,
难道你忘了病中的父亲……
偏偏这大后方物价飞涨,
葛秀才交不起房租扫地出门。
化钱路边搭起一间茅屋,
门口边天天有人烧化纸钱
超度亡灵。
那年头可真是饿殍遍地,
以至于无人埋尸瘟疫流行。
葛秀才穷愁潦倒没有去处,
只得来这阴阳界与死人为邻。
偏偏那葛菊饿得嘴馋,
总爱捞嘴(1)不可容忍。
兰儿也跟着学会守嘴(2),
看见人家吃饭便把口水咽呑。
葛张氏变得刻薄唠叨,
只差没有抱怨丈夫无能。
唉,殊是可恨,殊是可恨——
我秀才何曾造业受这般苦刑!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
你们如此下作如此庸俗
真令人心疼!
成天只贪口福之乐,
哪还记得圣人的古训!
忘了操守失了本分,
我书香门第的脸面被你们丢尽。
君子坦荡不以穷为耻,
但不可亏欠斯文精神。
叫穷诉苦徒让人耻笑,
一副馋相伤儒家自尊……
于是乎脾气暴躁态度专横,
动辄就抄家伙毒打家人。
一任饿肚子的妻子女儿
跪地求饶,
胸膛里总有泄不完的愤。
(这使我想起雨果老爹,
他是把罪孽归咎于贫困。
可我的葛秀才不是冉阿让——他
决不会去偷面包养自己的亲人)
葛幺娘把丈夫服侍了半年,
秀才老治不好该死的阴症。
夫妻二人都不耐烦,
一言不合便要顶撑。
贫穷带来无穷的悲哀,
现口无粮使心里发紧。
张月儿当起了洗衣女佣,
天天在堰塘边捶那些衣裙。
那时川中人多是穿土布,
又脏又厚没办法绞拧。
尤其是长衫子和肮脏的棉货,
妇道人家手软拧不干净。
这还是顾主们同情秀才,
要不然你上哪去找活儿挣钱
买米吊命(3)!
为挣钱还帮人在夜间衲鞋底,
在暗中摸着干活舍不得点灯。
钻针引个眼子再穿过麻线,
手指稍一用力便疼得钻心。
可叹这秀才娘子手指伤残,
每衲一针是多么费劲。
麻绳勒伤了手指的嫩肉,
鞋底沾上了点点血痕!
那一天她在水塘边稍事休息,
不意间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啊,我这么老了——
神色憔悴满脸是皱纹!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我应该很年轻,牛马氏太婆
也曾夸我美若天人……
辛酸的泪水夺眶而出,
葛幺娘蓦然感到凄苦和孤独。
秀才的暴虐使她心寒,
她开始怀念死去的牛七——
烟鬼前夫。
那死鬼虽然懦弱却很温柔,
翰林院虽然阴森却也豪富。
即便在灶房里睡过斗筐,
却便遭遇过骚牯棒(4)权叔。
我毕竟曾在那里生儿育女,
我毕竟是大户人家牛氏门
明媒正娶的媳妇。
呵,还有我的三个宝贝儿女
亲生骨肉,
他们应该还记得我这个生母?
(他们不认我是受别人挑唆,
其实那太婆也不怎么狠毒)
银国银凤银来,你们在哪儿呀?
娘想你们想得好苦……
这妇人因穷极累疯饱受虐待
变得糊涂,
竟然把翰林院那段苦日子
看作是幸福。
对子女的思念日甚一日,
一看到葛菊就浑身不舒服。
这继女对后娘越来越疏远,
偷懒好吃还弄得兰妹哭。
幺爷面前专做乖面子,
有时候展能展事(5)俨然是主妇。
这样的环境是雪上加霜,
以至于葛幺娘她后悔走了错路。
心里边更惦记那牛家的子女,
甚至对兰儿也变得麻木。
那一天甘家坳农忙季节逢场(6)
人不很多,
张氏在人群中看到了银国:
是他!是他——龟子的
地道是牛七的骨血,
现在已是个出众的小伙。
那眉眼那身架活脱脱象他老汉,
不象牛七的地方是他不抽鸦片
腰直背不驼。
儿呵,等等我,娘看见你了——
娘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说……
张月儿忘情地拨挤着人群,
那神情甘家坳是从未见过:
两眼发亮却噙着泪水,
急走如飞两颊喷火。
不啻是僵尸寻找灵魂,
旁若无人不在意坎坷。
径直趟过污浊的水凼,
碰翻了赶场人盛糠的米箩。
好容易来到场镇边上,
黄桷树下追上了银国。
那清瘦的小伙子十分惊诧,
打量着母亲涨红了颈脖。
葛幺娘累得气喘吁吁,
此刻她自以为是牛七嫂
对儿子发火:
咋哪?你不认识我?
我是你的娘呵——你为啥要
在我面前藏藏躲躲?
几年了你三兄妹了无音讯,
也不怕你娘心里坠着秤砣!
按理说娘走的时候你已经懂事,
娘真想守寡盘大你们三个
却是莫奈何。
你知道我是被逼得跳的堰塘,
你知道卖我到葛家的人
是权老爷和太婆。
我只知你们三兄妹
是被老辈子们卖了,
太婆是我去尽孝送进的坟墓。
我很想知道你们是到哪儿去了,
可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
你们——是谁在管吃管喝。
娘天天想呵,想呵,半夜里
做梦都在把你们一个个抚摸。
娘望你们都能泡酥酥(7)长大
成家立业,
娘望你们能立志把翰林院振作。
睡梦中也在呼唤你们的名字,
醒来后泪水湿透了被窝……
可怜的母亲越说越动情,
真想扑上去同儿子亲热。
可是那翰林院的后生却躲闪开去,
鄙夷中夹着高傲和冷漠:
算了吧,你这个骚货!
你跟着葛秀才可过得快活?
亏了你还说是想得起儿女,
我们牛海湾没见过你这等恶妇
狠心的角色!
告诉你吧,你做的好事:
丢下我们三个不闻不问,
一心嫁人只图走得撇脱(8)!
银凤被卖给人家当小包媳妇,
听了这个消息你心里可受活(9)?
(张月儿听后一声惊叫:
啊,我的女儿要受折磨)
银来去黄金沟碳厂当了煤黑子,
他可能是前世造业带了你的过;
(张月儿又是一声悲愤的嚎叫:
啊!怪我!怪我!怪我——
全怪我没尽到母亲的职责)
母亲的职责?哼!你这恶妇人
也配说这个?
你不是在葛家当现成母亲么——
还生儿育女戴秀才娘子的银镯!
至于我么?我牛银国生来就是
受苦受难的命,
你当娘的抛下我后我就挨饿!
帮人放牛活不下去,只好
去吃粮当兵挨那些炮火。
明年开春就要上路,
再也不想看亲娘的丑恶。
(反正我活着也是没人疼,
一死百了不再遭祸。
在阴间我也要诅咒歹毒妇人,
抛弃子女死后下油锅)
可恶的娃儿口沬飞溅,
直把个母亲说成妖魔。
心底的仇恨是发酵的毒液,
累积的诅咒蹦出了心窝:
你嫁到牛海湾就是丧门星,
克死了男人还不承认过错。
还勾引权老爷猪圈里乱伦
败坏门风,
气死太婆该雷打脑壳。
翰林院的崩溃是因你而起,
抛下儿女改嫁你罪在不赦……
(哼,槽头匠的女儿嫁大户人家——
我翰林院也有你来的资格)
可怜那张月儿扑倒在地,
心如刀绞口吐白沬。
一双残手在头上乱抓,
眼球翻白气涌胸膜:
啊,饶了我,饶了我——
不是我的罪过呵!
我没害过人……带来恶果……
这时候晴空里响起惊天炸雷,
葛德刚站在高处一声断喝:
够了——狗杂种家伙!
你牛海湾竟还有脸七说八说!
滚回去——忤逆不孝的东西——
还有你——你这个愚蠢的
没性实(10)的贱货……
葛幺娘顿时昏倒在地,
人群中逃走了羞恨的银国。
(1)偷吃东西。
(2)眼馋,守着人家吃东西。
(3)以最少的食物维持生命。
(4)牯牛的俗称。此处指淫棍。
(5)自以为聪明能干,处处显示自己,往往却尽干笨事蠢事,误人大计。
(6)赶集。
(7)茁壮成长。
(8)方便、轻松、简单。
(9)舒服。
(10)血性、记性。
秋风呵,川中腹地抑郁的空旷中
寂寥的使臣,
传来了那醒来的北国寒魔
将至的音讯。
大雁结队向南飞去,
丝茅草的小白花颤抖在土埂。
呵,原野——无限的生机
拥挤在灰色的阴沉,
有如地里那繁厚的薯藤。
地瓜藤的果子胀满了浆汁,
红薯的块根里积够了淀粉。
野棉花抖落了紫色的花瓣,
干田坝生长出苕子的绿茵。
塘堰里的鲤鱼已停止进食:
它们肥得快扭不动腰身。
而洞穴里的田鼠正忙着囤积
食物和枯叶,
它们要度过一个舒适的冬辰;
芥子树上的绿蚕织起了厚茧,
灰蛾将蜕变在明年的早春——
那么人呢——这孤独的星球上
最高等的生灵,
他们的日子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在川中,在乡下,在竹林村落——
少数人的粮食是满仓满囤,
多数人在饥饿中顽强地生存。
他们已流干汗水和泪水,
生活却仍然是贫困和艰辛。
度日如年,度日如年,
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葛德刚一家就是这样,
四口人每天都濒临绝境。
(有人责备我过于残酷,
说如此赤贫是夸张得过分。
可真正的诗人要忠实于现实,
我要以真实为历史作证)
可他们毕竟还是活了下来,
第二天照样迎接太阳的东升。
(生命力是穷人最大的资本,
可怜的食物悉数转化为热能。
正如那牛儿是吃草泌奶:
卑贱的生命把历史推向前进)
自从儿子走后秀才变得暴躁,
张月儿的贤惠也迷失在贫困。
银国的出现搅乱了心智,
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
是个罪人。
那天在黄桷树下秀才一声断喝,
差点儿吓掉母子俩的魂。
银国的逃走加重了自责,
秀才自这时起被看作是暴君。
说什么牛海湾是不洁之地,
说什么翰林院是罪孽的泥坑——
你秀才是外人不知就里:
在那里我留下了美梦和青春。
天哪,我想不通道理脑袋发沉,
为什么人间不要我的真诚?
我决心在翰林院持节守寡,
他们却硬逼我改嫁出姓;
在葛家我累死累活还落下残疾,
葛幺爷待我却又凶又狠。
到如今银国儿居然说我是骚货,
说我克死了丈夫还勾引权叔乱伦!
本是被太婆卖了三十块大洋,
抛弃三个子女却成了罪名。
秀才也是粗暴无礼,骂我是贱货
没有血性。
说牛海湾本是绝情之地,
我厚着脸皮认儿是失了自尊。
儿子不认我还口出恶言,
更显得我是惹火烧身。
我好苦呵,哪里才是我张月儿
活下去的路?
我应该怎样面对两截人生。
呵,秀才呵,你不疼我,
你不设想我的处境。
那天银国是听信了别人挑唆
才对我不敬,
他言语粗鲁是不中听。
他心里也是苦哇——哪里知道
其中的内情!
他被人骗了被人卖了,
心里自然充满悲愤。
娃娃年轻无智又孤苦绝望,
无依无靠身陷绝境。
发几句牢骚有什么大不了——
你却骂他是逆子——沾了满身
翰林院的污腥。
他说他要吃粮当兵上战场去了,
你却不让我同他亲近。
上战场——银国他是上战场啊,
上战场枪林弹雨要丢性命!
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来呵:
你看我在你葛家多孤苦伶仃!
可怜我银凤成了小包媳妇,
可怜我银来去挖煤凿井;
可怜我银国要当炮灰——
这样遭孽你居然说是报应!
是呀,孩子们是曾经嫌弃过我。
可他们还小呵——他们不懂事
错怪了母亲。
如今银国儿是得而复失,
而且还对娘怀有深仇大恨。
银凤银来也肯定恨我,
他们是被翰林院洗了脑筋。
呵,老天爷,行行好吧:
让我能再次看到他们……
疼儿盼儿的张氏终于如愿以偿:
不几天两个儿子就来到化钱路
葛家的草房。
银国手执木棒活脱脱一个
赳赳武夫,
拿棍子的银来则是跟班形象。
那细小的身胚子要去挖煤碳
令人担忧,
今天却豪气干云前来蹦劲仗。
他们对母亲佯作不见,
径直去到屋后的山岗。
口里高叫着葛德刚我的儿
你给老子出来,
狗日的秀才你竟敢娶我娘!
一边咒骂一边扔石块,
砸穿了屋顶打破了碌缸。
葛秀才跛着脚冲出门来,
两弟兄却拔脚飞快逃亡。
一边逃一边骂老子还要再来,
不时还回过头挥舞棍棒。
可怜那秀才一跟头栽倒,
口吐白沬只是捶胸膛。
张氏吓得不知所措,
一任那菊儿扶幺爷上床:
幺娘呀,你做过了——
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心肝
宝贝儿子,
他们是多么舍不得你这个亲娘!
本来没有来往却要惹火烧身,
牛海湾的子孙分明是豺狼!
你若真舍不得他们
就回牛海湾去嘛,
看住他们——省得来我家门前
象疯狗汪汪!
可怜我们幺爷有什么过错?
(为买你我们还打会(1)借了姑爷
三十块钢洋)
错就错在心地太善良。
一家人靠他穿衣吃饭,
竟被两个畜牲气成这样……
可恶的葛菊口无遮拦,
如此这般告诉街坊。
街坊们偏偏又热心好事,
七嘴八舌把怒火煽旺:
唉,葛幺娘,你这个秀才娘子
是咋个在当?
你咋去惹牛海湾那群恶狼!
那太婆本是乱伦的舍物,
绷起贞烈女臭了一方!
她那些后人没个好东西,
又忤逆又下作没有教养……
声讨指责不绝于耳,
叹息秀才娘子变了心肠。
张氏你被牛海湾害得好惨,
竟还要不顾葛家同他们来往。
再怎样你是葛幺爷买来的婆娘
是兰儿的母亲,
为啥要把自己的家庭搞成这样……
不由张氏不对菊儿记下死仇:
她恨继女把银国兄弟骂成猪狗。
儿子们再不对也是情有可谅,
何况他们是她没疼着的
亲巴巴的骨肉!
不怕你多嘴婆在众人面前乱说
在老汉面前怂祸,
到时候让你尝尝老娘的拳头……
后娘的怨毒很容易发酵,
要报复等机会不用太久。
那是在一个深秋凉风绕饶的午后,
菊儿带着兰儿玩耍在田沟。
等着幺娘从酱园里收工,
等着她带出几粒胡豆。
兰妹在背上老是哭着叫饿,
姐姐没好气烦得直吼:
你饿?姐姐更饿——你这么重
姐姐饿得背不走……
这时有小伙伴来约她踢踺,
说是要比赛评出高手。
那菊儿顿时动了耍心,
妹妹和饥饿抛在了脑后。
于是她折下芦花让妹妹拿着玩,
自己去那晒场把精神抖擞。
自然那冠军是非她莫属,
可兰儿却将芦花呑下了咽喉!
事情的结果你可以想象:
兰儿在半夜发烧又发呕。
呕出来的芦花带着血迹,
好在有吴太医婆前来抢救。
那张氏好一阵慌乱好一阵担忧,
突然想到要报复继女——现在
正是时候。
黑了心的后娘语调平静,
只是要幺爷追问事情的原由。
几句话让秀才勃然大怒——
菊儿你是咋个在带妹妹——你
给老子开口!
你那双大脚板会踢踺子,
老子要你今天踢个够……
好一个恶老汉又狠又毒,
蔑片打成丝条还不准哭。
张氏在一旁明劝暗怂:
再打两下莫打了——人家
要说是有了前娘后母……
过路人都看不下菊儿的惨象:
浑身血痕泪水如注。
满地爬滚不敢吭声,
蓬头垢面挣扎在尘土。
葛幺爷,这是你的女儿呀:
你这样下死手(2),可合乎
你那些礼仪诗书……
葛德刚不听则罢一听更火:
我把你这些不堪教化的愚民蠢猪!
老子打儿是天经地义,
小树不捆直怎能长成大树?
这葛菊已变得懒墮不堪,
差一点把小妹送进棺木。
如此下去那还了得,
我葛家容不得这等废物……
于是乎换了篾片越打越凶,
直让那葛菊天唤地呼。
张氏忍不住幸灾乐祸
不时还插嘴把继女控诉。
这一下惹恼了街坊邻居,
异口同声谴责继母——还
把秀才拉住。
太狠心哪,你这个母老虎!
到这时还怂祸——葛幺娘
你心里是不是有毒……
呵,甘家坳有名的孝顺女子,
牛海湾害不死的烈女节妇。
都羡慕你与葛幺爷是鸾凤和鸣,
都记得你们曾和顺幸福。
这些年你与秀才同甘共苦,
现在却不象贤惠的内助。
你的温柔善良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要加深家人的痛苦?
在葛家,你有恨——恨自己
不再是翰林院贞洁的支柱,
(大户人家的情结不能解除)
恨秀才阻挠骨肉团聚——使你
痛彻肺腑。
醒不了的美梦:节妇的自豪——
在葛家却只是卖命的苦奴!
是的,太苦了,太苦了:
有谁能分担心灵上的重负?
和秀才对话吧——他烦躁得很;
给菊儿母爱吧——她日渐生疏。
那么,看在兰儿的份上忍下去吧,
抑或你会从中得到幸福……
就这样母女俩从此在敌意中相处,
直到葛菊远嫁重庆随了丈夫。
在后来的岁月中张氏饱受了苦难,
全凭着葛菊每月汇款把家庭帮补。
可即便是这样也消弥不了仇恨,
甚至在继母坟头葛菊仍要哭诉。
直到面临最后的审判,
她也忘不了后娘和恶父。
然而这当了新一代继母的女人
也非贤良的母亲——
她作后娘竟更暴更粗。
好端端一个女儿逼得跳了长江,
晚年中摆不脱痛苦的孤独。
好在后来忏悔了罪孽,
绝望之中皈依了天主。
苦海里的灵魂终于得救,
沙漠中的生灵荣受了甘露。
她变了,变得慈爱,
孙辈们发现她仍然感情丰富。
不过这些故事已是后话,
容诗人在适当的时候再作叙述。
(1)凑钱办事,类似于交公益金。
(2)下重手。
兰儿呵,为何你偏偏是女儿之身,
而不是一个男子汉支撑葛家门庭?
你大哥英儿——在幺爷心中
已然是死了,
(要不然为什么没有音讯)
葛家的香烟靠谁来继承?
还有那牛马氏预言的文曲星
该在谁身上应验?
你小弟一出世便丢了性命:
(没奈何你幺娘只好进了廖家
当个乳娘,
丰沛的乳汁喂养了文斌。
文斌那孩子也真是羸弱——
他的母亲是不产奶的洋人)
儿呵,你幺爷的命真苦呵:
这些年硬是挣扎得筋疲力尽……
其实那葛兰十分乖巧,
从小就善解人意多有悟性。
呀呀学语就学唱儿歌,
总有办法给幺爷解闷,
刚会走路便能使嘴(1),
天真活泼讨大人欢心。
三岁时由父亲发蒙(2)认字,
五岁便背诵论语和诗经。
一手墨笔字规(3)得正派,
稚拙的文章文理通顺且有意蕴。
端的是李清照转世蔡文姬重生——
甘家坳的女才子尚在冲龄。
葛德刚从不让街坊们当面夸奖
女儿的文章,
自己心里却得意洋洋。
龟子的不枉自出身书香门第,
长大了必定是人中豪强。
可再是有天份也还须用功,
基本功训练不能放松。
严苛之下方得成才,
记忆来自刻苦的背诵。
一本孟子读了一遍又读一遍,
一张毛边纸写了墨汁又写石红(4)……
兰儿让葛德刚看到了希望,
斯文有传人——才女胜过儿郎。
只是她那德性令人担忧:
小女子的自尊心实在是太刚。
有一回要她背诵离骚后才许吃饭,
她却因忘掉一句着急昏倒在地上。
吓坏了父母老唤她不醒,
醒来后仍苦背诗句弄得大病一场 。
唉,这孩子,这孩子
硬是和老子一模一样,
谁能说她不是文曲星下凡
将放出光芒……
兰儿七岁起便开始干活,
卷纸烟搓草绳是挣钱的工作。
嘴巴儿甜美讨大人喜欢,
手脚儿麻利干活最多。
干活多自然小钱不少,
直让那菊儿姐姐不敢耽搁。
当姐姐的不仅怕挨打还怕丢面子,
埋头干活要充当角色。
到头来两姊妹总是难分高下——
葛菊清楚这是妹妹让了她一着
使幺爷快乐……
那时候红白喜事兴大操大办,
筵席和道场最讲究规格。
有的还要请来川戏班子,
演大戏或唱堂会(5)把场子闹热。
甘家坳有一个孤苦的瞎子,
他的绝技是肉二胡格哥。
哼出的病中吟(6)惟妙惟肖,
尤其是江河水(7)催人泪落。
(记不起这瞎子是死在大跃进
还是文革,
反正他的命运苍白而苦涩。
口技早登大雅之堂——
小地方这等人才却是不多)
可当时最受欢迎的还是秀才,
婚娶丧礼仪式是儒家掌握。
没有人不服葛幺爷的权威,
没有人不请他做座上宾客。
每到这时秀才总要穿上那
仅有的老蓝布长衫,
带上兰儿去把斯文撒播。
是丧事做一篇祭文历数逝者之善
感天动地,
是喜事赋诗一首把寿星或新人
恭维祝贺。
那祭文须得以呜呼开篇,
再依着年序把死者生平诉说。
说苦难说善行务必要煽情,
抒情之处声音要颤抖声调要长拖。
直让那些孝子贤孙心灵发颤,
直让那些街坊邻居跪得哆嗦。
反正那死者是天上有人间无的
完美之人——
他是如此伟大我们却不晓得!
于是乎呼天号地惋惜痛悔,
恨不得以泪水来换回魂魄。
而祝寿贺喜的献诗则另当别论,
那要看对象是什么样的角色。
总之要量身定做稍加放大,
一般是张扬美善藏抑丑恶。
少不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些俗套,
少不了祝新人鸾凤和鸣百头偕老
这样的颂歌。
自然是诗律工整文采飞动,
用词典雅还讲起承转合。
末了再让兰儿书一副楹联,
文气书法都让人羡慕。
这时候秀才最是得意,
不遑多让却态度谦和。
笑容里掩不住骄傲与自豪,
谦虚自贬明显是做作。
好些天都不发那暴躁脾气,
张氏和菊儿都觉得日子好过……
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
秀才家多的是得不到温饱。
到年关还没置半点年货,
镶拢的米缸早已空了。
甚至连杂粮也买不回来,
菊儿竟饿得去偷吃喂猪饲料。
(就因这事她又一次被辞退,
从此还落个偷嘴婆的名号。
后来她为此事报复了东家,
详细情况你很快就会知道)
可怜秀才一筹莫展:
莫非我一家要成饿殍?
连天的饥饿令人头昏眼花,
不敢去看那冷清的锅灶。
长吁短叹独自垂泪,
我秀才这回遇上了翻不过的山坳……
这时候篾笆门被轻轻推开,有人
在门口朝秀才微笑。
呵,尤云雅,雅二爷——
您老人家今天光临寒舍
有什么指教……
葛德刚打起精神迎了出来,
他不敢怠慢这甘家坳的富豪。
雅二爷可是大大的绅粮,
乐善好施,爱把穷人关照。
这一方的土地是他尤家占多,
几百家佃户租谷不会少。
几年前曾发起财主们出资
把街面铺上石板,
时常还捐款给惠民学校。
这样一个善人今天登门,
我葛秀才的困境他可知晓?
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他高傲的施舍我秀才不要。
嗟来之食吃了要肚痛,
失节的事大饿死的事小……
想到这里葛德刚挺直了腰杆,
言语里没有卑谦的腔调:
请坐啊,雅二爷,我秀才家
唯有冷水能让你喝饱。
(都说是冷水能滋补生血,
喝下去保管让你冷得直跳)
我不喝,我不喝——
哎,葛幺爷哪,我们不是外人:
何必拒人于门外不讲友好?
你葛幺爷才高八斗尤某佩服,
你那兰儿更是神童足堪骄傲。
可是我知道你日子艰难——
饿坏了娃娃你罪不可饶……
一番责备中不乏诚恳,
说得那秀才连连摇头眼泪直掉。
是呀,苦了兰儿了,苦了兰儿了。
这些年我不知是咋个在搞……
刚烈的儒生此刻变得软弱,
嗫嗫咯咯不再怕人耻笑。
这时尤云雅压低声音
却抬起了眉梢,
亲切地抱怨中不无检讨:
唉,也怪我平日粗心大意,
你秀才穷绷面子我早该知道。
非是尤某人高高在上,
其实斯文是我心中至宝。
我那几个子女都爱读书——最
& && && && &&&敬佩你先生的道德文章,
& && && && &&&多次要我把你们关照。
& && && && &&&你看我这个人就是闲事管得太多
是个无事忙,
& && && && && &差点儿落得个麻木不仁
把大事忘了。
好了,莫伤感了——年关了
大家都要快活逍遥。
这里是我送你家的过年腊肉,
还有糙米和半新的棉袄。
万望笑纳莫要言谢——
娃儿遭啥孽呀,尤某告辞了……
葛德刚一把抓住尤云雅的衣袖:
雅二爷你不说清楚就把东西带走。
我秀才还懂得礼义廉耻:
无功不受禄——我凭什么吃你的
糙米腊肉?
尤云雅站定淡淡一笑:
我说秀才你硬是一条犟牛!
先将就将就过了年再说,
开了春你来租种我屋后的山丘。
狗卵子石(8)沙土虽然瘦薄,
头年的租子我必定从优。
总比你坐在青石板上干饿为好——
我尤某糍粑心肠(9)任你受不受……
说完他甩头扬长而去,一个
长工挑着空箩兜跟在身后。
这样行善真是有趣,
回首看那秀才——似还有点害羞。
兰儿扯了扯怔怔的父亲:
幺爷,这雅二爷是不是好人?
他那块地,到底有没有收……
葛德刚回过头来朝女儿苦笑:
雅二爷是好人,他来行善
正是时候。
明天我们就去看那块地,
种得嫩苞谷让你啃个够……
(1)听吩咐,替大人办事。
(2)启蒙。
(3)严格规范的训练。
(4)一种矿物。过去多用于油漆工程的红色底色涂染。
(5)在大户人家的客厅唱戏,一般是彩装。
(6)中国音乐家刘天华的二胡名曲。
(7)《江河水》为刘天华的著名二胡曲,忧伤悲愤,如泣如诉。旧时常作为哀乐在丧事上演奏。
(8)最贫瘠的紫页岩沙壤中,多有一些白色的小石子儿,不易风化,极是坚硬。俗称“狗卵子石”——这种土地不宜耕种。
(9)软心肠、菩萨心肠。
弱者呵,你的名字就是女人——
莎士比亚老翁这句名言有失公允:
世界上有许多男人才是弱者,
世界上有许多女子比男人强横。
(伊丽莎白一世就是莎翁的圣君,
中国的武则天更象一尊女神)
诚然,女人有时感情丰富
而显得脆弱,
但男人也难保是刀枪不入
象钢铁坚硬。
葛菊这个女孩就是一个强者,
她从来不输男孩半分。
幺爷的篾片磨炼了皮肉,
我行我素意志坚韧。
踢踺子跳绳她必须取胜,
当丫环帮佣她也敢抗争。
她恨继母在银国面前丢幺爷的脸,
她恨父亲凶暴残忍。
当然喽,我比不上兰妹:
既没有她漂亮又没有她狡灵(1)。
父亲只教她一个人念书,
(尽管我一看书就要头晕)
好象我葛菊不是他亲生!
想到这里她又恨上了妹妹——
可小东西又实在爱姐姐得很。
每一次姐姐挨打她都要护着,
每一次干活她都最展劲。
每一回争执都是她让步,
每一回发奖她都说姐姐行……
唉,幺妹,你这鬼丫头,
实在太柔顺,
姐姐要发脾气却不敢惹你伤心。
你可真是个可怜的小人儿呵,
难怪幺爷把你看作是命根……
自从张氏去廖家当了乳娘,
两个女儿就成了家里的栋梁。
只要有钱挣的活儿就飞奔而去,
捆纸烟裹糖纸麻利得疯狂。
可家里仍是一贫如洗,
好在那雅二爷带来了希望。
几斤腊肉过了个大年,
四十斤糙米熬够了米汤。
那三亩坡地却实在薄瘦——
薄瘦得连狗尾巴草也不肯生长!
这样的土地当然不能收
太多的租谷,
雅二爷还拿出了头季的种粮。
只不过这种子粮要折价算上利息,
年终交租时一并清偿。
(干吧,葛幺爷!反正是一桩
不要本钱的生意——
先干起来再说——多少总能收点
填填一家人的饥肠)
于是葛德刚找来了运土的竹筐,
到处去寻泥巴来加厚土壤。
兰儿用背兜背土累得喘粗气,
菊儿挑泥巴汗水湿透了衣裳。
猪儿市的地脚泥是优质堆肥,
阴沟泥阳沟泥还有倒了的土墙。
雅二爷屋后的山坡路窄坡陡,
箩兜运背兜盘(2)跑了多少趟。
菊儿还象那些山小子
提着狗粪鸳箕转山,
捡得狗粪沤在山粪凼。
那时候没听说过磷肥氮肥,
狗粪沤烂后肥效最强。
谷雨时种下了黄灿灿的玉米,
立夏时间了苗只留下茁壮。
然后是提苗(3)打沟趁管言雨(4)
栽下苕藤,
红苕倒藤时苞谷已出天花
挂红须灌浆。
都说庄稼打生(5)再差都有七成,
何况是到处找来的肥泥巴
象油煎过一样(6)。
饱施狗粪作为底肥,
早间苗把地蚕子(7)捉光。
敷兜(8)时苗架(9)已封住行子,
差点儿抬不进粪桶递不进瓜当(10)。
这样的庄稼要盖过好远,
过路大爷都伸大姆指夸奖……
葛秀才父女三个天天守在地头,
最爱听那苞谷叶片儿在风中
沙沙作响。
好在这一年风调雨顺,
大春作物丰收在望。
砍了玉米桔又翻苕藤,
挖行子(11)点胡豆还够得忙……
葛幺爷哪,万不谙你这秀才
还是个庄稼把式哩,
外加有两位能干的女将。
雅二爷这狗卵子石坡土居然翻身
变得出种(12),
全靠你这家人累弯了脊梁。
雅二爷也真是找好了佃户,
换了谁都不会来耕种这山岗……
可是葛德刚他心中感恩:
尤云雅何曾不是糍粑心肠?
耕种这荒坡虽然累点儿,
有这样的收获也还是不冤枉。
虽说是现在有了收成
不烧对时火了,
真不知哪天还会饿饭冷清灶膛。
心盘算让张氏回来煮饭洗衣
理顺家务,
自己的庄稼都忙不完——还去
当甚乳娘。
菊儿和兰儿都该添置新衣,
我葛幺爷有了庄稼就不怕赊账。
家里的伙食也该改善:起码
要吃上两顿饭要吃饱苕汤。
小春时在胡豆行里栽种点瓢菜,
喂口猪多积肥来年更兴旺……
可怜葛秀才一番如意算盘
拨得价天响,
殊不知雅二爷的生意有点儿火烫。
这大富豪再上葛家门看望秀才,
屋檐下把那些黄灿灿的玉米棒子
好一阵欣赏:
我说葛幺爷啊,这一年咋样?
我是说我那坡土该是块宝藏!
(当初你还以为雅二爷整你,
今年你的收成——这苞谷
硬是有卡(13)多长)
明年的租子该加一加了——
就参照槽土等级稍多于两榜……
(我这片土地硬是出种,
明年你还会擒着王莽(14))
——天哪,雅二爷!
你这是啥地哟?这租子是不是
定得太昂(15)?
狗卵子石土稍有了收成,
你就要加租压断我脊梁……
葛德刚顿时跳了起来,
无名怒火烧红了脸庞:
雅二爷,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知道是我一家人到处盘泥巴
加厚了土壤,
你知道我一家人快把汗水流光……
——好啊,不消说啊:
不流汗水哪里来口粮!
这是生意——两厢情愿,
干得着(16)就干,干不着就退佃
大家还是街坊……
尤云雅不温不火摆了摆手:
看来你这穷光蛋硬要当到头。
让你三斤姜你还不识秤,
拖你上岸来你却还要游:
算哪,算哪,另寻高就——
不要伤了和气大家是朋友。
我尤云雅处事最讲究落教,
只要你葛幺爷话说得好
我租子可以少收……
不料那葛秀才偏不认骤(17),
书生的尊严使他昂起头:
可惜,雅二爷,我秀才偏就
说不来好话,
三亩坡薄地——佃可由你抽!
今日我算认得了你尤云雅的善心,
你的善心是要我为你把土层加厚。
只不过如此坑人未必有善报,
你的下场令人担忧。
啊,谢了,谢了你的救济
和过年的腊肉……
葛德刚尽量抑住情绪不发颤抖,
心平气和与雅二爷分手。
只是最后那句话有点伤人——
在雅二爷听来象是诅咒。
(但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秀才这个人的脾气你犯不着
和他闹别扭)
对,确实是诅咒——
如此行事秀才无法接受。
救急不救穷看收成收租,
假善人的名声就是这样搞臭。
加租时不看土地的原貎,
抽佃就成了罪过把人心伤透。
行善是一回事经营是另一回事,
经营时不冷酷尤云雅要卖牛(18)!
土改中他是甘家坳的头号地主,
四十八声枪响后葬在那座荒丘。
事后葛德刚唏嘘不已:
不想我秀才成了玉牙金口。
子孙后代务要切记呀:
贪心勿过,恶事勿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尤其是莫要上楼拆梯,
即便有善名也化为乌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求利也应有道德操守……
当时他气得大病一场,
如此上当是他斯文之羞!
眼看一家人存粮无多,
这等苦日子究竟还有多久?
(1)聪明、敏捷。
(2)此处作搬运讲。
(3)第一遍追肥。旧时没有化肥,一般是用人畜尿水浇灌,以促进苗杆生长。
(4)端阳节前的绵雨,湿透了土垅,便于栽苕苗。
(5)一般农作物在新土壤中生长特好。这就是要实行轮作的原因。
(6)一种专啃大春作物幼苗的灰黑色肉虫。
(7)对玉米的最后一次追肥。以使其籽粒饱满,不易倒伏。
(8)长柄粪勺。
(9)收挖红薯。
(10)土质好,出产作物。
(11)逮着大头,发大财。
(12)川中方言:昂贵、高、响亮。
(13)由食指尖到拇指尖的最远距离。一卡约6寸,公制为18CM。
(14)“擒王莽”:抓大头,发大财。
(15)太高。
(16)川中方言:类似于划得来之意。
(17)不认形势、不给面子,不计后果。
(18)亏到极点了。否则农民是不会卖牛的。
廖汉臣,甘家坳场口边
开酱园的绅粮,
有谁知道他曾进过洋人的学堂?
华西医院的洋文翻译,
神父教授的快婿东床。
不信你去他家看那英格兰女人,
不信你看他们子女是不是
洋人模样?
(乡下人都说他们是凹眉抠眼,
城里人却夸他们长得漂亮。
只可惜这一脉混血儿不易成活,
廖文斌已是他们第四个儿郎)
抗战时廖汉臣正在英伦深造,
曼彻斯特是他的第二故乡。
空袭警报是撕心的恐惧,
戈林的炸弹使胎儿死亡。
四三年回到成都华西医院
当主任翻译,
父亲一封电报催他回去分家
接管田庄。
本来他已洋化不稀罕什么祖业,
岳父却要他遵循东方传统
不要拂逆爹娘。
可是这廖氏家族人口众多,
分家后祖业就成了寡水清汤。
廖汉臣几乎是白手起家,
就那么十来亩地和几间瓦房。
于是那英格兰女人取下了首饰,
筹得款子办起了作坊。
大胆引进外国的醋胚,
土产的豆瓣越陈越香。
传统工艺加上现代技术,
显微镜下的微生物要控制数量。
不久又请来了四位师父,
在老板的指导下制作辣酱。
货源充足质量稳定,
服务周到品牌响亮。
周边场镇的商贩也来订货,
县城更成了可靠的市场。
后来又购置房屋和店铺,
扩充了规模又买进了地方。
几百亩土地不算很多,
盛产辣椒和胡豆高粱。
这一来酱园生产降低了成本——
佃户们当短工少花钢洋。
材料有基地生产有技术,
先进的营销手段是新的花样。
(比如:代理商开店价格优惠;
饭馆酒店的厨师使用廖氏调料
年终有奖)
这一来生意是越做越大而赚钱
越来越多,
廖汉臣很快就发达兴旺。
俗话说弟兄就望弟兄穷——
廖汉臣的弟兄们恨他恨得牙痒!
这假洋鬼子对弟兄们的破落
袖手旁观,
甚至还黑心兼并兄弟的土地
从来不认黄(1)。
(几个弟兄都成了他的长工,
主要是种辣椒领微薄的薪饷)
那洋婆子也是高傲得很,
深居简出——不同妯娌搭腔。
(她的中国话基本圆范(2),
分明是看不起廖家众上)
嘿!黑心萝卜还真显了报应:
产死胎打半月(3)她人丁不昌。
好容易有了个文斌却象根藤儿
还没有奶水,
只好请来葛张氏充当乳娘。
月薪是每月三个银元,
天天都有油荤还炖蹄膀。
有时还买点墨鱼之类的发物(4)
发一发奶水,
直把那文斌娃喂养得如同
牛一样强壮。
大骨大气抱着好重,又口老(5)
又能睡嗓门特别响。
可怜葛张氏刚失了亲子
正说不尽的哀伤,
到这儿来奶别人的孩子
是何等凄凉。
然而久而久之她竟爱上了乳儿——
龟子的虽是个洋娃娃却巴适幺娘(6)。
一想起那夭折的幼子她就心碎:
文曲星的预言看来是虚妄。
葛英走后秀才多想个儿子呵——
生下一个几天就还给了阎王!
唉,这就是命——我张月儿
注定只有女儿守在身旁。
银国和银来已不再认我,
葛幺爷却恨我失了纲常。
再讲信实也心疼骨肉啊,
我在牛家的儿女是怎样一种惨状!
想一想:童养媳,煤黑子,还有
炮灰——要挨炮挨枪……
流不完的泪呵,擦眼泪直把眼角
擦得红痒,
葛幺爷你要有点疼我的心肠。
你骂我,打我,所有的怨气
都发在我头上,
你是秀才——斯文人——却更象
凶暴的君王。
唉,若自己的儿子能够养活,
抑或你的脾气会变得慈祥……
葛张氏深深叹了一口气,
暂停了女人悲戚的感伤。
廖太太今天没有陪她,
黝黑的堂屋显得空荡。
香案上供的是十字架上的耶稣,
墙上的洋钟在嘀答作响。
看起来那洋女人已入乡随俗,
只还把洋菩萨挂在正墙。
廖汉臣每天经佑酱园忙得
分不开身,
廖太太半夜里也帮他算帐。
丢下文斌跟着奶妈睡——
龟子的不巴适父母令他们失望。
只是我的奶水越来越少,
文斌却越来越口老吮得我心慌。
断奶后奶娘本应该离开廖家,
两口子又不依要留我在田庄。
文斌调皮要我来照管,
厨房人手少要我经佑灶膛。
有时也帮着腌制腊肉年货,
有时用这残手洗全家的衣裳。
总之这些杂活路不怎么累人,
但只要拙拐(7)主人家就会
赏起个脸(8)说话起高腔。
有一回文斌被火钳烫伤了手指,
那廖太太竟打厨娘的耳光。
其实她这是在责备奶妈,
可我当时正忙着清洗水缸……
说起来我也有幸福的时刻:
那就是文斌儿悄悄钻进厨房
依偎在我身上。
母子俩只望着灶膛里的火苗
看干柴爆出火星,
静静地不吭声什么也不想……
终于有一天葛张氏不再帮佣,
回到了化钱路自己的草棚——
秀才又上猪市当起了偏耳,
虽然那中介生意不再火红。
葛菊和葛兰没有事干,
四处捞茅柴供应灶孔。
有时也捡点山上的残粮,
对时火让父女三个无力活动。
最怄气是那尤云雅心胸龌龊,
他竟让长工们向两姊妹起哄。
说葛秀才不识抬举饿死活该,
现在来捡残粮算是孬种。
还说他尤家的柴山草坡也是禁地,
葛家人胆敢去就当贼弄……
直气得葛德刚哇哇大叫,
恨不得抓起刀向尤家冲锋。
末了只能把女儿们狠揍一顿:
谁让你们不长眼睛——去惹
那条毒虫!
长吁短叹人心不古,世道艰难
斯文无用。
葛张氏头一回见到秀才如些颓丧,
百感交集哽咽了喉咙:
算了吧,葛幺爷,怄垮了你身子
我们一家去喝西北风……
一家人顿时哭作一团,
所有的隔阂在泪水里消融。
然后是对为富不仁的地主
咬牙切齿的诅咒:
尤云雅你如此狠毒必定遭凶……
(葛家人的诅咒果然灵验:
土改时尤云雅关进了囚笼。
工作队要秀才上台倒苦水控诉,
他却不愿落井下石而假装病痛。
人家毕竟救济过我们——
记着他的好处做人才公允。
可这大地主还是被第一个枪毙——
山丘上的坟堆长满了刺丛。
听说他的后人还比较争气:
虽然多年遭受株连——却也是
懂得仁爱读书用功)
那一天文斌突然跑进草屋里来,
一头扑进乳娘怀中:
幺娘呵,我是你的儿呵,
为啥要扔下我——让我孤独难受
真想发疯!
(廖汉臣拉着脸跟了进来,
那英格兰女人也眼睛红肿:
亲爱的,我们回去吧,
廖家院才是你的家——在这里
幺爷和幺娘没有空……)
NO! 我不——我不回去!
我就是要跟着幺娘在这里受穷!
挨饿就挨饿,我不怕——
我要帮我幺娘出去打工……
(1)不讲情、不讲面子。
(2)完毕、娴熟、完满。
(3)小产。
(4)容易诱发疾病的某些滋补食品。
(5)胃口好。
(6)此处作依恋讲。
(7)出差错。
(8)沉下脸来,不掩饰怒气。
估计写的辛苦。读来也长,有故事,不容易。楼主的阅读范围颇广。
龙小龙 发表于
估计写的辛苦。读来也长,有故事,不容易。楼主的阅读范围颇广。
同意 朋友辛苦了 问候{:soso_e160:}
廖汉臣虽然留学西洋信了耶稣,
可终究换不掉中国人的根骨。
娶一个英格兰女子作了太太,
回乡后仍是乡坝里的地主。
尽管他开办企业颇有头脑,
新思想挣来滚滚财富。
西方的观念东方的传统,
敛财的手段分外残酷。
他认为廖家唯有他是支柱,
其余的都应淘汰为成功者垫路。
兼并他们的土地让他们当长工——
当长工是他们最大的幸福。
他承认这样做是有点儿忤逆
有欠公平——
自己的智慧是来自留洋读书。
留洋读书毕竟是家里凑的钱,
是家里造就他一展宏图!
甚至那洋女人也似乎被同化,
锱铢必较是把细的主妇。
学会了古老的三从四德,
学会了忠孝礼仪协助丈夫。
白手起家后充满了自豪,
更看重香烟不断儿子有前途。
东方人的务实西方人的无情,
廖汉臣事业如利笋破土!
以廖家院为中心拼命扩张,
铁腕掌控廖氏家族。
他认为葛秀才不合时宜,
生存困难是个酸儒。
自己饿饭遑论齐家治国平天下,
之乎也者有何用处?
这些年的磨难确是苦了他:
只一个儿子也没能够留住。
听说那小伙子还算个人才,
惠民中学的高才生应该有前途。
可惜哪,就那么几块书学费嘛——
你葛德刚真的就是拿不出?
(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你廖汉臣留洋靠的是父母。
你白手起家其实也不白——
所以兄弟们对你不服)
抑或是妻子在战争中受了惊吓,
习惯性流产后靠中药滋补。
好容易得到文斌这个宝贝,
又瘦又小又还爱哭。
为着他一家人通夜不得安宁,
没办法只好让葛幺娘这个贱命人
给他哺乳。
不想这死了儿子的奶妈
还真爱乳儿,
几年里把他养得又壮又粗。
葛菊和葛兰也爱这个兄弟,
天天争着背他倍加呵护。
秀才说这娃儿是个醒气包(1):
见到他天大的烦恼也会化作烟雾。
一口一个菊姐兰姐喊得亲热,
一口一个幺娘幺爷使父母酸楚。
龟子的娃儿,让他们带家(2)了——
茅草屋成了他的宫殿王府!
一想到这里廖汉臣就悲哀:
自己忙于事业同儿子生疏。
好在妻子又生下了女儿,
要不然两口子更加孤独。
唉,廖氏调料越做越大,
明年就可望打进成都。
虽然郫县豆瓣树大根深,
可没人比得过我廖氏麸醋。
文斌长大后有的是事干——
他应去法国学酿造技术。
也罢,秀才这人正派,
文斌在他家姑且暂住……
其实廖汉臣是出于无可奈何:
硬拖着儿子回家差点酿出大祸。
任你父母苦口婆心,
他就不愿呆这富贵暖窝。
跑出去拖回来拖回来跑出去——
直到他母亲发怒把他反锁。
可这猴儿生了反叛之心
无法无天,
竟然就在房里燃起了大火。
幸亏扑灭得快损失不大,
却也吓得廖汉臣夫妇一身冷汗
浑身哆嗦。
这娃儿……嗨!这娃儿——
没办法——就让他去葛家草棚
跟秀才过……
于是又将文斌送到葛家,
无颜见秀才无话可说。
那娃儿却欢天喜地连声唤幺爷,
直要把自家老汉肚皮气破!
还能说啥?葛家这个狗窝:
不作些修建我儿怎么生活?
还有床铺被子诸般家具,
甚至还应换一口铁锅。
明天就叫匠人来翻盖房子,
再让厨娘送米来——莫让我儿
受冻挨饿。
拜托了,葛幺爷——从此
文斌的老汉是我们两个。
只望你教他点道德文章,
稍大点进学校正规上课。
大学毕业后还要留洋——
让他外公安排他去法国……
好一个廖汉臣深谋远虑,
儿子的未来是他一手设计。
无非是读书求得本领,
无非是翻版复制自己。
说实话他真佩服葛德刚的
道德文章,
现在已少见如此深厚的国学功底。
可是旧文化毕竟已落于时代潮流
百无一用,
以至于葛秀才一家人的生计
都成了问题。
然而儒学不比易经八卦虚妄荒诞,
儒生虽落了伍却有信仰和骨气。
文斌跟着秀才不会变坏,
先学点东方哲学作为根基……
廖汉臣自以为心胸开阔视野广大,
独不想中国不久将翻天覆地。
呆在甘家坳做酱醋如井底之蛙,
直到一阵狂飙卷起泥沙
把古井填淤!
留过洋的生意人不问时事,
蒋介石下野他不觉稀奇。
后来刘伯承邓小平麾兵入川,
岳父催去香港他才感受到危机。
(并不是人人都要吃酱醋
那么简单——
地主兼资本家是穷鬼们的死敌)
他完了——死在自发的土改——
趁乱发难的是廖氏兄弟!
他们恨大哥太过于能干,
他们恨大哥无情无义。
廖家院关起门开斗争大会,
没有共产党——只有一群亲弟兄
和几十个亲戚——
他们不是廖氏酱园的长工就是
廖汉臣的佃户,
是自发的土改更是家务事
你莫诧异暴力。
先是来文的大家控诉,
字字血声声泪多有道理。
可没有人辩得过留过洋的学生,
于是乎一群人扑将上去……
英格兰女人无处可逃,
葛秀才将她藏在家里。
虔诚的基督徒困惑于
东方人的残暴,
英格兰女人始终敬畏上帝。
忘不了廖汉臣对故土的热爱,
只希望同子女生活在一起。
街道上办一个连环画书店,
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
深居简出沉默寡言,
以至于历次运动把她忘记。
一直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
红卫兵揪她出来判了管制。
胸前戴一块写着捣乱,失败,
再捣乱再失败的毛主席语录牌,
一如盖世太保给犹太人戴的
六角星标志。
每天在监督下义务扫街,
时常押在台上接受专政教育。
此刻方领悟到基督的伟大,
十字架让她真诚忏悔过去。
象一个圣徒,她逆来顺受,
甚至忍受着儿子的鄙视——
文斌改名葛尚留在了葛家,
贫民成份是养父给予。
不过他在父亲死后却发愤读书,
考进大学后也成绩优异。
后来他懂得同情母亲,
却没有机会尽孝表示欠意——
洋女人死于武斗的流弹:
当时她正和女儿一道
给葛家送去糙米。
葛尚得知后气得昏厥,
醒来后却不敢放声哭泣。
他妹妹后来嫁去了新疆库尔勒
一个军工企业,
为一个工人干部生儿育女。
这姑娘本来也有一个美丽的初恋,
高成份(3)的对方却遭到母亲严拒。
没办法只好远走高飞,
这也为我们这部长诗埋下伏笔。
一切都是因果,一切都有谜底:
啊,中国——你这段历史
怎么能够回避?
(1)对活泼可爱的小孩的叫法。
(2)驯化了。
(3)一种苦涩的幽默:所谓“高”,即为恶。成份恶了,没有起码的人权,更没有前途。即便是一个美女也没人敢要——这样的事例在后面的几卷中还将提及。
你看我又一次把你带到了土改——
& && && && && &那可真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年代。
几千年里农民没有土地,
佃户和长工的日子是悲惨的无奈。
黄巢李自成辈揭竿而起,
所有的缘由都是为土地而来。
可改朝换代只是换了皇帝,
中国一直在老地方徘徊。
十九世纪欧洲接连爆发革命,
封建的生产关系被扫进大海。
明治的日本也搞起维新,
新型的国家新的气概。
民主自由是生命的旗帜,
工业化的大潮汹涌澎湃。
社会财富急剧膨胀,
炮舰载着圣经开到了海外。
可恶的英帝国竟输出鸦片,
中国人为此饱受毒害。
一阵炮火轰塌了天朝
腐朽不堪的国门,
地主们仍抱残守缺不肯让开。
孙中山曾发誓要让耕者有其田,
蒋先生却似乎庇护着地主老财。
(直到1957年在台湾让陈诚
推行新政,
政府出资将土地赎买。
金钱消灭了地主阶级,
终于融入潮流大步前迈——
可惜到此刻改革只惠及台湾一隅:
人们说是旧政权在苟延残喘)
共产党用武力夺取了江山,
赓即便偿还历史的旧债。
先是搞减租减息稳住阵脚,
然后剥夺地主分划了田块。
韩战激化了阶级斗争,
地主们更遭到灭顶之灾。
好些地方的土改是农民自发而起(1),
工作队到来时生米已煮成熟饭
——自是穷人厉害财主遭灾。
于是依照着既成事实颁发土地证,
再把那地主押上土台。
民愤大的便拉出去毙了,
劣迹少的就戴戴高帽挂挂黑牌。
即便是富农上中农也要接受斗争,
总之要让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们
翻身解放拍手称快。
廖汉臣的遭遇却不尽是这样:
他是死于宗族内部的私刑制裁。
那时候恰值旧政权崩溃秩序混乱,
共产党的南下队伍正在翻越成都
龙泉山脉。
廖氏兄弟们抓住时机,
自己闹翻身急不可待。
他们诓廖汉臣在廖家院说事,
关上门开会逼东家哥子表态。
可怜这留洋硕士没认清阵仗,
竟说自己的财产来路清白。
这假洋鬼子端的是洋面包
胀昏了脑袋,
满口歪理不识好歹。
居高临下振振有辞,
全不看弟兄亲戚们气急败坏。
该死的地主兼资本家越说越上劲,
激动之余脸色发白。
全身使劲直打手势——
似乎这里他仍然是主宰
你说他这样的辩白有谁服气?
你说他被弟兄族人弄死
是不是活该?
你看他在那里嘶声竭力争执
总想讲清道理,
你看此刻他在穷人眼里
是多么丑矮!
说过了廖家祖业的来源
又说公平分家,
声称我不回来撑起廖家哪还在!
当翻译官我本来不缺钱用,
我岳父一直主张我们一家
搬去国外。
总想到廖家应该兴旺发达,
我先富起来你们才有依靠
将来发财。
兼并你们的土地我是花了银子,
雇你们种辣椒是出于弟兄关爱。
(你们当自耕农当不下去,
不给份工作早已饿坏)
共产党的政策我略知一二,
民族资本家还要受到关怀。
只要拥护新政府积极纳税,
象我这种小财主还不至于挨……
廖汉臣的申辩话还没落口,
兄弟们就扑上来扼住了咽喉。
拳打脚踢泄不尽愤怒,
眼睛翻白了仍把他诅咒。
也怪他平日冷酷无情,
对付自己兄弟也不吝惜毒手。
收买你的债权再夺你的地,
他的地才连成片适合经佑(2)。
当长工当佃户比外人受气,
(常骂我们读书不展劲
就只能变牛)
讨一个洋婆子把廖姓人好怄!
他一房杂种还要成正宗——
祖先在九泉下也要蒙羞。
若真是共产党来了不砍他脑壳,
我们的苦日子还不会到头……
心一横手上加了力气,
廖汉臣顿时伸舌蹬腿不再发抖。
法不责众——大家看到的——
他是抗拒土改同受苦人争斗,
死有余辜又硬又臭。
阶级斗争就是你死我活,
我们自发起来革命何罪之有……
可怜那英格兰女人不敢喊冤,
工作队来后也不好追究。
(地主资本家么,死一个少一个——
可惜没能戴高帽挂黑牌
弄出来巡游)
只是那土地要重新划分:
外姓的贫下中农也该分点肥肉……
葛德刚见状唏嘘不已:
人性本善竟残酷如斯!
廖汉臣虽非良善之辈,
却不该命丧自家兄弟。
江山易主竟毁及人伦,
人世无常令人叹息……
犟秀才此刻已自觉不合时宜,
却仍想清高在浊流中自持。
心里边拥护共产党得天下,
尤云雅之辈毕竟该枪毙。
破天荒穷人翻身作主,
李世民赵匡义也自愧不及。
不过这斗争似乎过分暴烈,
所有的人都变得不讲道理。
红不说白不说整了人再说,
斗地主直斗得活来死去。
(幸喜得葛秀才他未能活到
文化大革命——
红卫兵的革命行动那才叫暴戾。
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3),
又打又砸不讲法纪)
葛德刚将洋女人藏在家里,
直到北京来人与她联系:
外交部收到了来自英国的请求,
退休的老医生要女儿回去。
曼彻斯特的家里没有欢乐:
老太太一想到女儿就要哭泣。
可是那疼儿的寡妇不愿回国,
她说她死后要和廖汉臣同穴
埋葬在一起。
她要看着儿女长大成人,
她要弄清中国神秘的谜底。
阶级斗争——这究竟是种
什么样的文化?
孔夫子加马克思是不是真理?
如果是真理为什么这样残暴——
胡乱杀人——主不允许……
为了同地主兼资本家划清界线,
文斌改成了葛尚这个名字。
现在——甘家坳的孩子王
是贫民成份了——
学校里有谁敢说是廖汉臣之子!
那廖家院的主人死后——幺爷
更溺爱乳儿,
惯适得这猴儿忘乎其所以。
经常带着一帮喽罗操练打仗,
甘家坳石板街是战场阵地。
稀泥土块你来我往满街纷飞,
铺门板挨够了双方的射击。
有时还把战场转移到天上——
淘气包追逐在瓦房屋脊……
甘家坳的居民们不敢怂祸:
大家都怕葛幺爷的脾气。
廖汉臣的杂种成了亲骨肉,
老秀才看乳儿是葛英的兄弟。
可这龟子的读书却老不展劲,
扯歪理偷东西是他的才智。
葛幺爷拿他无可奈何,
英格兰女人更急在心里。
有一向葛家老是掉钱,
只以为是小偷知道了底细
前来偷袭。
葛幺爷来了个守株待兔——
埋伏在暗中抓紧了棍子。
那一晚又听到篾笆门有响动,
只见一个黑影撑开软门
钻进了大缝。
葛幺爷冲上去死命一棍——
哎哟幺爷呀——哎哟我的儿呀——
父亲把血淋淋的儿子搂在怀中……
菊姐和兰姐更溺爱兄弟,
生怕他吃亏百般娇宠。
英格兰女人成了亲戚,
她租书店的生意说不上兴隆。
可葛尚就不理自己的生母,
一任她深情地呼唤却装作耳聋。
不仅是怕沾绊廖家的罪孽——
小鬼头确已在心里对葛家认同。
小时候他恨廖家院一无生趣,
稍大些他更与葛家水乳交融。
对那娇小的廖贞妹妹他也很生疏,
人前听她叫哥哥他会脸红。
既便是父亲的忌日或母亲的生日,
他也不听幺爷训斥无动于衷。
大不了受老头子挟持去廖家
打回牙祭,
祝寿的吉利话儿却挤不出喉咙。
直到母亲在文化大革命中
被流弹击倒,
他才猛省到自己罪孽深重。
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去了大巴山区,
当一名英语老师抑郁忡忡。
有人调查出他是地主资本家血统——
欺骗组织十几年——自称成份是
贫下中农。
于是妻子——一个小学老师宣布
同他划清界线,
两个女儿也痛苦父亲是混血杂种。
他只能夹着尾巴埋头教书
耕耘那黑板,
一直到改革开放才由黑转红。
两个女儿出嫁后他离开妻子
终获自由,
退休在贵州一所大学日子轻松。
时常怀旧思念亲人——到晚年
他才认定生父是创业英雄。
因而他不宽恕廖氏宗族——尽管
他们曾多次找他联宗向他哭穷。
他声称自己是葛家的人,
他恨自己忤逆不孝没能赶回去
给幺娘送终。
在这部长诗里他还将出现,
愿上帝保佑他有一个好梦。
(1)确有其事:在土改工作队进村前农民自发斗地主分田地是普遍现象——共产党刚得天下不久,法规未定——一般对这种自发的土改结果原则上是认可的。
(2)此处作经营讲。
(3)毛泽东云:“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张区长这一向气鼓气胀:
这甘家坳的区长硬是不好当。
父母官样样都管日理万机,
最难办的是支援部队后勤
下乡征集军粮。
甘家坳的老百姓本来就穷困,
再加之土匪捣乱人心恐慌。
救国军盘踞在陡岩山易守难攻,
黑夜里就下山四处掠抢。
高占文那厮神出鬼没,
带着人攻打区公所气焰嚣张。
口口声声救国军是受蒋总统指挥,
谁跟共产党走就找谁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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