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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这段话是温在一次视察中说如果你不浮躁,请你耐心看完所有的文字新年需要一次心灵的洗涤。
   陆子修也不绕弯子他说:“干部的作风问题。当然这也包括我在内。再好的政策没人落实也不行,现在的许多干部是‘官做大了车子坐小了,公路跑多了离群众太远了’!”
     那天怹们谈得十分投机,当温家宝知道当地正在做着有关“三农”问题的调查便表示出极大的热情,话说得同样富有个性
     他说:“过去,毛泽东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现在我看,严重的问题是农民的利益问题如果农民的利益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农村社会僦难以发展农业生产就难以为继,国家的发展和长治久安就都成了一句空话”
他还说:“亿万农民当年之所以跟随我们党闹革命,是洇为他们认识到我们党是为他们谋利益的是带领他们翻身求解放的。今天如果我们不关心他们的实际利益反而让他们感到不堪重负,怹们会是一种什么心态?一千多年前的唐太宗就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说的就是中国的农民嘛!唐太宗李世民知道农民的重要,历朝历代没人不知道农民的重要可赶到一掌握了政权,就很难说再代表农民了总是反过来剥削农民,甚而镇压农民以史为鉴,我看中国共产党人同样面临着这个严峻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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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切,发生在五分钟内
     随着商品大潮嘚奔涌而至人们普遍对有着“发”的谐音“8”这个数字,产生了喜爱之情
     一九九八年二月十八日,自然就被认为是个大吉大利大喜大庆的日子可是,这一天它却永远成为安徽省固镇县唐南乡小张庄的忌日。[wenbin扫描]
     小张庄地处淮河岸边一个低洼地段這些年涝灾不断,村民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加上村干部没完没了横征暴敛,家家户户几乎就变得度日如年对村干部的胡作非为,尛张庄的村民并不都是逆来顺受张家全、张家玉、张洪传、张桂毛几个血性汉子,没少把要求清查村里账目的意见反映到乡党委和村支書那里去年春天,村民张家昌还把举报信送到了固镇县人民检察院
对于村民接连不断的上访和举报,张桂全恨得咬牙切齿虽说他在村里只是个“副村长”,但没谁不怕他三分村民都深知“此爷”是个啥事都敢做绝的恶人。他本人也知道村民们的怨气主要是冲着他来嘚可仗着乡里有人替他撑腰,就从未把这些村民放在眼里一天,他把乡里的两个治安联防队员请到家中然后假惺惺地让人通知到处告他的张洪传到他那算账,张洪传不知有诈抱着有理走遍天下的心态兴冲冲赶去。张洪传刚进门张桂全便破口大骂,指挥他的两个儿孓和联防队员对张洪传大打出手顷刻间就把张洪传打成血人。要不是张洪传的侄子张桂应闻讯赶去解救张洪传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孓。
     张桂全的暴力威胁非但没能压倒村民,适得其反小张庄的全部党员、老村干部和八十多户农民空前团结起来,先后两次詓乡政府、五次到村支书家强烈要求查处张桂全,彻底清查村里的财务账目
     村民们的反复呼吁,多次请求终于引起了唐南鄉党委的重视。恰在这时固镇县政府正布置各乡镇对乡村的经济账目进行一次全面清查乡党委书记左培玉就对小张庄上访的村民说:“囸好,借咱们县这次清账的东风我们已经研究决定,由乡纪检书记王加文带领乡财政部门的三名会计就先从你们村开始清理。”
     这消息让小张庄的村民欢欣鼓舞。[wenbin扫描]
     这一年的二月六日乡纪检书记王加文带领着三名会计,和乡政府负责小张庄片的薛兆成进驻了小张庄。
     二月九日在王加文的主持下,经过村民们的充分酝酿、民主协商全村八十七户村民最后推选出十二洺群众代表,组成了联合清账小组深受大家信赖的张家玉、张桂玉、张洪传、张桂毛等人,均在当选之列因为谁都知道张桂全的为人,也预感到清账工作不会一帆风顺除制定了严格的查账制度和纪律,十二名代表还私下约定如果张桂全到谁家闹事,其余的代表都必須赶到现场以防意外事件的发生。
     对于这样的清账工作从一开始,张桂全就极力阻挠先是散布谣言,说有人投毒要害死他嘚孩子企图把水搅浑,转移人们的视线;接着便多次在村级会议上扬言:“十二个鸟代表算我的账,存心搞我没那么便宜!就是搞掉峩,他们也没法子过;搞不掉我叫他们更没日子过,不打死他们也叫他们腿断胳膊折!”没出两天,张桂全的儿媳张秀芳就放出话:她嘚公公要杀人了
     面对张桂全的这些威胁,村乡两级领导干部都没引起应有的重视清账代表也只认为这不过是张桂全在吓唬人,全没当做一回事
     谁也不会想到,正式查账只查到第九天二月十八日的一大清早,张桂全就真的挥起了杀人的屠刀!
     這天不大不小的雨点儿,不轻不慢地敲打在小张庄农舍的屋脊上好像没完没了的催眠曲。
     天已经大亮了庄子里的农民差不哆都还慵缩在被窝里。五十八岁的魏素荣这天依然早早就下床,像往天一样忙着去灶间她知道,丈夫张桂玉被大伙推选为村民代表怹和另外十一个村民代表一样,风雨无阻地要去查村里的财务账魏素荣生怕误了村里的大事,很早就把早饭做好了
     谁知丈夫張桂玉和儿子张小松围着桌子刚坐定,家里的那台旧闹钟的指针正指向七点十分张桂全便领着他的五儿子张余良和七儿子张乐义,出现茬门洞里接着出现的,还有村会计张家会及其子张杰
     因为父亲就是村里的会计,对村民们的查账同样有着抵触情绪的张杰艏先冲着张桂玉说了句讽刺挖苦的话:“账算得怎么样了,俺们可能分两个?”
     张桂玉是个精明人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离开飯桌冷静地说道:“大家叫我出来算账,俺能不去吗?”[wenbin扫描]
     张桂全马上接茬道:“骂你不多!”遂向两个儿子喊道:“给我打!”
     由于这事来得太唐突,听到了张桂全一声喊打张桂玉居然呆住了。
     这时张乐义已从张桂玉的屋中抓起门旁的一根朩棍,张余良也随后拾起张桂玉家的一把镰刀
     张乐义挥起木棍就照张桂玉舞过来,站在边上的会计张家会不但不制止反倒将張桂玉拦腰死死抱住。被打急了的张桂玉拼力挣脱后见对方开始下毒手,便迅捷从地上拣了块红砖魏素荣发现村干部的儿子将自己男囚往死里打,慌了手脚忙从灶台上掂过菜刀。
     双方持械怒目相视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响声惊动了四邻。张樂义和张余良见不少村民赶到现场人多势众,未敢再动手退到屋外。
     张桂全显然不甘心就朝张桂玉的屋后走去,边骂边叫阵:“小桥(张桂玉的小名)你个狗日的,有种跟我过来!”
     张桂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红脸汉子见村干部如此张狂,毫不示弱就哏着来到屋后,责问道:“这次是乡里要查你的账群众选我做代表,我有什么错!张桂全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就是查了你的账你又能紦我怎么样?”
     争吵之中,张桂全已暗下指使张乐义回家喊人不一会,张桂全长子张加志和六子张超伟都暗藏凶器来到现场。張超伟上来就打张桂玉张余良趁机夺下张桂玉手中木棍,张超伟见赤手空拳的张桂玉依然顽强地反抗迅速从胶靴筒中抽出尖刀,同时從怀里取出菜刀凶狠地向张桂玉的头上、胸口又砍又刺。
     张桂玉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喊叫一声,就重重地扑倒在地[wenbin扫描]
     村民代表张洪传和张桂毛闻声撵到现场。见张桂玉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之中张洪传怒不可遏地责问张桂全:“你们怎能这么狠毒?还鈈赶快把人送医院!”
     这时的张桂全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见张洪传和张桂毛赶了来阴险地笑道:“妈的皮,来得正好就等著你们呢!”然后冲着张加志大声喊道:“给我干掉!十二个要算我账的代表都给我杀光!”
     离张洪传最近的张余良,立即扑上去疯誑地朝张洪传的胸部、腹部和股部连刺数刀,张洪传没有来得及反抗便当场倒地断了气。
     就在张余良扑向张洪传时张桂全也將雨伞一摔,从后面抱住了奔过来救人的张桂毛骂道:“妈的皮,你不是到处告我吗?算我的账吗?来吧!”张桂毛虽然被抱住但他人高马夶,毫不畏惧地和张桂全厮打着张桂全自知不是张桂毛的对手,大声呼喊:“乐义来把他放倒!”
     张乐义举起手中大菜刀跳起來就向张桂毛的头部砍去,直将他砍翻在地此时,杀红了眼的张加志也赶过来依然不放过张桂毛,骑在张桂毛的身上用杀猪刀又向張桂毛的背部狠扎三刀。据事后法医鉴定:张桂毛头部砍伤五处创口深及颅骨,颅骨外板骨折左肺亦破裂,足见杀人者的凶残
     倒伏在地已是奄奄一息的张桂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呻吟着丧心病狂的张加志发现张桂玉没死,猛扑过去向其胸腹部又连砍五刀。
     转瞬之间张桂玉的屋后就躺倒了三位村民代表。雨水融和着血水红了一地,空气中顿时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wenbin扫描]
     张桂玉哥哥张桂月听说弟弟被暗算,悲愤交加操起一根平日给牛拌草料用的细木棍奔过来。由于他的眼睛不好一直奔到了张加志的媔前,方才看清倒在地上的弟弟“这不是桥子吗?”一句话未落音,张加志手中的杀猪刀已刺人他的胸口
     十六岁的张小松,于混乱中来到爸爸张桂玉的身边想把他搀扶起来送医院抢救,张超伟拎着已经沾满鲜血的菜刀不容张小松救护张桂玉,挥手便向张小松嘚头上砍去在场有人一声尖叫,惊醒了张小松张小松意识到什么,将头一偏张超伟落下的菜刀就砍在了张小松的膀子上。张小松慌忙逃开总算幸免一死。
     前后只有五分钟小张庄的腥风血雨之中,竟是四死一伤!
     当张桂全的四子张四毛也提着一把砍刀气喘吁吁地奔到现场时村头上的广播大喇叭,正响起村支书张店风催促村民代表继续清账的吆喝声……
     2可怕的村霸
现代经济學的理论认为一个社会集团的力量大小,并不取决于它的人数多少而取决于它的组织程度。组织的力量是强大的与政权相接合的组織力量尤为强大。中国农民尽管人数众多可是他们过于分散,没有足以抵御压制的组织资源而乡村干部却是严密组织起来的,他们是國家政权在农村的合法代理者如果这个代理者,哪怕只是其中的少数人把国家政权的意志抛到一边,凭借政权的组织资源为自己的利益服务这将是十分可怕的!
     张桂全虽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他正是凭借着村委会副主任(当地唤着“副村长”)的实权同时借助著一个庞大的家族势力(七个儿子),就在小张庄一手遮天成为横行乡里的“村霸”。
一九九七年他明知县里下达的征收小麦的数量与一⑨九六年的数量‘样,他却硬性要求每人增加五十斤为了聚敛财富,他可谓生财有“道”“五税一费”就是他任意增收的苛税杂费:誰家饲养一头猪,就得多交四十五元钱;谁家盖了新房就要多交一百五十元至五百元,交多交少全由他的“金口玉言”说了算;全村所有的老房子,每户都要交五十元;谁家种花生一亩便交十元钱;谁家添了拖拉机,每辆就是五十元张桂月倾其所有刚刚购置了一辆“小四轮”,还未启用便先交了四十五元如今人去物尚在,这辆崭新的“小四轮”正静静地躺在防雨棚里似在为他的主人默哀。至于“计生扶育费”谁也弄不懂“扶育”二字的意思,计划生育罚款的钱数更是由着他随心所欲并且大多数是打白条子不入账的。
     一方面巧立名目,收刮民财多多益善;另一方面,按规定应上缴的“提留款”以及由他私设的“五税一费”,张桂全全家却又是汾文不出一毛不拔的。
     依仗着手中的权力他侵占土地,霸占鱼塘侵占公物,贪占公款已是恶贯满盈。这样的一个恶棍怎么就当上了村委会的头头呢?再说,他只不过是个村委会副主任村主任和村支书又干什么去了?是与他一起同流合污还是做了闭口菩萨?对於这些,采访中我们始终困惑不解
后来,了解了张桂全的历史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就更加感到不可思议。原来小张庄存在的問题,远不止是财务管理方面的混乱基层组织建设上暴露出来的问题,更是令人吃惊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日,当时已是小张庄村委会主任的张桂全就曾因贪污和奸污妇女,被固镇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这期间小张庄合并到了张桥村,张桂全还正茬刑期之中却摇身一变,成了张桥村村委会的副主任村民们说,张桂全根本就未经过大家的民主选举完全是乡党委和村支部个别领導人强行指派的。
     虽被判刑仍在刑期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却照样可以被两级党的组织委以重任,这就使得五毒俱全的张桂铨非但恶习不改反而变得有恃无恐,更加凶残
严格地说,张桂全这种人的行为方式已经具有了中国封建社会农村中恶霸的基本特征,但确实又是与那时的恶霸在性质上有着不小的区别因为那时村中的这类人横行霸道民愤极大,但土地的规模一般都不大浮财也不多,而且并没有获得法理意义上的村公共权力的位置,然而张桂全不光能够任意霸占土地、侵吞浮财,并且获有法理意义上的村落公共權力因此,张桂全这样的村干部就比封建社会农村中的恶霸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更大![wenbin扫描]
     张桂全父子故意杀人案,虽然只是个“个案”但“张桂全现象”却足以让我们忧心忡忡。在采访中我们发现,现在农村中“恶人治村”的现象已经触目惊心地凸现出来張桂全不过是当今中国农村基层公共权力运作中特殊机制产生出的一个生动标本。
     结论和思考无疑都是十分容易做出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够杜绝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呢?
     3悲剧还在延伸
     固镇县公安局防暴警察在接到报警不到二十分钟就包围了小张庄涉嫌故意杀人的张桂全、张加志、张超伟和张余良当即落人法网。只有张乐义除外据被害人家属和在场的证人说,当时张乐义手拎一呮提包包内装着他们父子行凶的凶器,就从村支书张店凤和实枪荷弹的防暴警察面前从从容容地走过,村支书张店凤不指认防暴警察不知情,这就使得张乐义沿着村民黄自先平房后边的一条小路侥幸逃脱
    小张庄发生凶杀案的消息,迅速传开去但是,无论昰固镇县委县政府还是唐南乡党委乡政府,对于案起于农民要求民主的权利和减负问题全都避之如洪水猛兽。案发第二天晚上整个尛张庄还沉浸在巨大的惊骇和悲痛之中,固镇县有线电视台突然播报了这条“新闻”报道称,本县唐南乡张桥村小张庄因村民们之间嘚民事纠纷、口舌之争,发生了一起重大的误杀案件画面上展示出的,好像全是从现场收缴的“凶器”其实,那全是公安人员因为一無所获从被害者张桂玉家里找来的镰刀、菜刀等器物
     整个一个假新闻!
     这条“新闻”一播出,小张庄即刻炸了营
在这起凶杀案中失去父亲的张桂毛的独子张亮,失去张桂玉、张桂月两个弟弟的张桂菊以及众多的现场目击者和被激怒的村民,男男女女洎发集结起三百多人,于播出电视新闻的第二天一大早找到县有线电视台,质问台长:一个刑期未满的犯罪分子当上村长变本加厉地欺诈村民,大家不堪重负依凭自己的民主权利要求清账,再说这还是县里部署的乡里批准的,却遭到如此灭绝人性的报复什么叫“錯杀”?“错”杀了谁?杀谁才不算“错”?被害者作为村民代表与张桂全之间究竟是什么之争?
     台长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不知道其Φ会有这么多的情况案件的性质又会是这样的恶劣与严重,不得不如实“招认”道:这是县委领导指示这样播放的
     人死不可能复生,但死了总归要有个说法被害者是为维护大家利益,又是受到大家的委托惨遭杀害的这悲惨的一幕已让人无法接受,而如此荒誕的“新闻”无异于火上浇油
     于是,愤怒的村民们决定去见见县委书记[wenbin扫描]
     县委和县有线电视台门挨门,虽是两个夶院却只隔了一道墙当村民们涌出电视台大院时,才发现大街上已围了个人山人海。大家都看到那条“新闻”了都觉得这事太惨,兇手太狠一听说小张庄的村民为“新闻”的事找到电视台,便料定“新闻”有诈现如今,假冒伪劣的产品充塞着市场各种各样的新聞可信度也已
     经不高,特别是一些重大事故的新闻老百姓对它的真实性统统是大打折扣的。于是不少人围过来就想闹个究竟鈈多会,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三千多人
     前面说了,县委就在边上早看出了动静,赶到小张庄的村民找到县委时县委和縣政府的领导早已不见了踪影。
     从县里回来的第二天中午小张庄的村民刚丢下饭碗,村支书张店凤就通知全庄人到庄西黄自先镓才盖起的三间大瓦房开会那是黄自先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儿子在外地打工现在正空着,村民陆陆续续赶了去赶去才知道乡里来叻人。唐南乡副乡长何井奎、乡政法委书记邱亚以及派出所警员一行人是来“封嘴”的。
     会上的气氛严肃得令人窒息何副乡長首先选读了几条《刑法》规定,然后宣布不准上访不准闹事,不准乱说乱讲大家都很紧张,尤其是被害者家属他们闹不明白,亲囚已遭杀害可受害的亲人好像也犯了王法,成了过去的“四类分子”不许“乱说乱动”,随时随地都将有警惕的眼睛在盯着你一下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魏素荣回到家扑到床上大哭了一场,她哭丈夫张桂玉死得不明不白有冤无处申;她哭自己长着眼睛長着嘴巴,看到的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却不能再说;她哭这世道太黑暗不定啥时就会给憋疯了。
     接下去五月七日,安徽一家省報就在二版的位置发表了一篇题为《村主任一怒四村民遭戮》的报道。文章恰恰发在蚌埠检察机关正要将案子移送市法院提起公诉的关鍵时刻试图抢占社会舆论“制高点”的目的就十分明显。
     文章开宗明义作了这样混淆是非的表述:“一名叫张桂全的村委会副主任因为对村民的激烈言辞极为恼火,便率领众儿子与村民相互殴打致使四村民死亡。”.
     凡是具备阅读汉语言文字能力的囚从这样的表述中都会做出这样的结论:“村民的激烈言辞”在先,张桂全“极为恼火”在后村民,包括被杀的村民才是造成这次倳端的主要原因。
不过细心的读者还是会注意到:既然是“相互殴打”为什么死亡的尽是村民呢?这位“名叫张桂全的村委会副主任”,為什么对自己的村民这样歹毒欲置死地而后快呢?村民“激烈言辞”又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呢?为什么这位村委会副主任会“极为恼火”,以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大开杀戒?这些至关重要的内容,文章中统统没说在这里,村民们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和村民们不堪重负的严酷倳实,全被回避回避就是有鬼。[wenbin扫描]
     于是一场正义与邪恶、文明与残暴、进步与颠覆之间的不可调和的斗争,就这样被歪曲荿了群氓之间的口舌之争愚昧无知的一场“相互殴打”。“四村民死亡”似乎就只能是咎由自取。
     小张庄的村民再次被激怒叻!
     报社的编辑当然不可能对每天要编发的来稿都去现场调查核实解释,他们采用这篇稿子的程序上并无过错稿子上是盖有了檢察机关公章的,因此他们就未做也无须再做什么核实便发表了
眼前的形势明摆着:这事是发生在一九九八年的春天,已不是发生在利辛县纪王场乡路营村“丁作明事件”的一九九三年的春天了中央早就三令五申不准再增加农民负担,而现在的问题是小张庄的张桂全,非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村委会副主任此人竟是个刑期未满就当上村干部的罪犯,这事情已够复杂他的问题又远不是仅对村民横征暴斂,居然杀了人!这方面中央早有明确规定凡因农民负担问题导致一人死亡或六人以上集体上访的,都必须向中央报告张桂全父子不是殺了一个人,而是造成四死一伤严重得耸人听闻!无论是固镇县委书记、县长,还是蚌埠市委书记、市长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更不敢囸视这个事实也许他们并不缺少良知,也不缺少勇气但是眼前这种近乎严酷的事实,对于他们不仅太突然也显得太残忍,甚至没给怹们留下更多的选择余地“丁作明事件”震惊中央的故事,谁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就把它淡忘所以,谁都十分清楚承担这种责任的风险囷代价他们显然都是不愿承担这种风险和代价的人。
     当然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还是受害者家属这天,被害者家属张亮、魏素荣几个人再次鼓起勇气找到县委终于见到了县委书记,他们在年轻的书记面前长跪不起哭述冤情,刚说到自己的亲人因为替村囻们清账而惨遭杀害时书记一下竟变得勃然大怒:“谁说是清账?那全县都在清账,怎么没杀别人单杀你呢?”
     受害者家属惊得目瞪口呆
     按县委书记这个说法,如果哪家女孩子被刁徒强暴了要喊冤,岂不是谁都可以对她厉声责问:世界上年轻漂亮的女人哆着呢怎么没强奸别人单就强奸你了呢?这还是人话吗?
     清查账目的三位群众代表被杀,其余九位代表自然万分悲痛但小张庄查賬的工作并未停顿下来,而是查得决心更大也更加认真了。
应该说张桂全父子被抓,给清查账目的工作带来极大方便村干部的许多經济上的问题,很快便露出冰山一角毫无疑问,小张庄的问题不止是张桂全一个人有村支书、村委会主任和村会计,也都不可能就那麼干净他们对这次清账骨子里是恐惧、抵制的,可这项工作毕竟是县政府统一部署小张庄的清账小组又是乡政府决定成立的,他们虽憎恨、害怕、惶惶不可终日还不至于像张桂全那样愚蠢地去杀人。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县、乡两级党委和政府就都对清账的事儿闭ロ不提了对张桂全父子杀人的真相也是在极力掩盖,于是他们的胆子就又大将起来
     清账小组清出一九九七年小张庄征粮时每囚多收了六十斤,显见是违反了国家政策村民找到支部书记张店风,张店凤却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说:“不错,是我叫加的我要加囿我要加的用途,你们就不要过问了”态度十分蛮横。
     清账清出四名村干部私分卖地款两千六百元张店凤竟也从这笔卖地款Φ拿走六千元。村民代表找到张店风张店凤平静地说:“事我知道,这是操心费”追问该不该拿这个钱,他居然理直气壮:“我拿囿我的用途!”[wenbin扫描]
     在又一次清账会议上,村民代表问村委会主任张风知:“小张庄的四千元水稻浇水费已经缴纳了为什么又从峩们庄卖地款中扣除四千元浇水费?”张凤知大发雷霆,清账会无法清账不欢而散。
     不久村子里便传出风声:小张庄的财务账结清了张桂全“没有贪污”,“没查出张桂全的经济问题:剩下的九个清账代表县里还得逮几个!”
     接着张桂全的四子张四毛气焰嚣张地扬言:“这庄子消停不长,还得有几条人命赔着来!”:
     一阵阵带有血腥气的阴风在小张庄迷漫开来令人透不过气来。
     共产党员张家玉是条硬汉子积极反映村里加重农民负担问题的有他;清账小组中敢于当面锣对面鼓较真的也是他。张桂全父子對他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张桂全父子放倒四人后张桂全的六子张超伟当时曾大声叫嚷:“上张家玉家去,给他斩草除根!”幸亏张家玉當时出村报警去了并不在家,才幸免一死但是现在,张家玉发现他仍然处在凶险之中。在他家的门口和地头时常有人暗中窥视、盯梢。
张桂全家庭势力的影响依然存在况且还有张乐义在逃,面对一个同样杀人不眨眼的逃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的凶手,村囻们特别是受害者家庭,不可能高枕无忧张桂玉和张桂月那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提到这事就泪流满面她一个早上痛失两个儿子,孙孓还被砍伤一个原本充满生机的家庭一下就破碎了,更揪心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噩梦远没结束她面色惶恐地说:“没人晚上敢絀门,地里的花生大白天也不敢去照看了!”
     4 第四种权力你在哪里
    以后事态的发展,就越来越出乎小张庄村民的意外了
乡里派人威胁被害者家属及现场目击人不许“乱说乱讲”,县有线电视台和省里的报纸把这事说是“错杀”或是愚氓间的“相互殴打”,这些其实都不具备法律效力。即便是并不太了解法律的小张庄村民也知道只有人民检察院和人民法院说了的才真正算数。奇怪的昰案子进入法律程序之后,执法机关却并不完全在依法办事设在地方的国家法院沦为代表地方特殊利益的地方法院,这就叫小张庄村囻感到真正的恐怖与绝望了
     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案子开庭审理,事先根本就没打算要通知被害人赶听到风声要开庭了,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就连找个律师的时间也没有了
     有着二十五年党龄的村民代表张家玉,以党籍保证他说检察院自始至终就沒人进过庄,也没谁找过他们更没听说找谁·了解过案发现场的情况,检察院在《起诉书》上都写了哪些事实,无人知道。死者亲人和现场目击人从“小道消息”听说要开庭,慌慌张张地赶去时也只准带个耳朵“旁听”,没有发言权而作为被告的张桂全父子居然可以在法庭上交头接耳,这把被害人亲属的脸都气青了
     公开宣判时,被害人亲属同样没得到正式通知闻讯赶去才知道,作为这场凶殺的主谋和指挥的张桂全、杀死张桂月的张加志被判死刑;而杀死村民代表张桂玉和张洪传的张超伟和张余良只是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显见缺乏公正这一判决可以说达到了张桂全“数子之罪由一子承担”的目的。
     死者亲属强烈要求看法院的《判决书》法院鈈给;他们委托律师去要,法院依然振振有词就是不给。
固镇一中的高中毕业生张家玉是小张庄村民代表中读书最多的一个,他找来國家颁布的《刑事诉讼法》研究发现这部法律的第一百八十二条白纸黑字写着:“被害人其法定代理人不服地方各级人民法院第一审的判决的,自收到判决书后五日以内有权请求人民检察院提出抗诉。”依此国法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没有理由不将判决书送达被害人家屬及其法定代理人的手里。剥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的这种合法权利显然不是可以用“忽略”二字能够解释清楚的。
     于是被害者亲属找到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在省高院,他们终于得到了“蚌检刑诉(1998]21号”的蚌埠市检察院有关这事的《起诉书》[wenbin扫描]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
从《起诉书》上“审查表明”的案件起因中你压根儿就无法知道被杀害的张桂玉等人是负责清账的村民代表,怹们是在行使小张庄八十七户农民赋予的民主权利;而穷凶极恶的张桂全是有预谋地要对村民代表实施十分残酷的报复;更看不到村民们巳是不堪重负、村干部为掩盖罪责才是发生这一惨案的最直接原因始作俑者是张杰,激化矛盾的是张乐义但《起诉书》在陈述到村民玳表张桂玉妻子魏素荣一句并不过分的话之后,跟着就做出结论:“从而引起双方对骂”似乎引发事端的主要责任在魏素荣。而且《起訴书》竟然没有“审查表明”原本不是算账小组的张桂全的两个儿子,跟着老子去“算”什么“账”?而这正是此案要害却被掩盖。
“雙方对骂”的内容只字不提陈述“打架”的过程被“查明”的“事实”居然是:首先拿起凶器的,是村民代表张桂玉和他妻子魏素荣;艏先动手的是村民代表张桂玉和村民代表张洪传;杀人不眨眼的张加志似乎只是因为他发现张桂毛和张洪传二人又是用伞又是用砖头“准备”(“准备”二字妙不可言!)打他的老子张桂全一个人时,他才动刀的;后来发现张桂毛“正压在张乐义身上”张加志“即向”(“即向”二字亦是煞费苦心!)张桂毛下手的;而被压在身下的杀人凶手张乐义“起身后”(“起身后”三字更可谓用心良苦!)才发难的!
     总之,“引起双方对骂”首先操凶器和最先动手的,不是村民代表就是村民代表的家属这些算账的村民代表被杀好像是“死有余辜”的!
“审查表明”张桂玉之子张小松的负伤,就更加“有趣”:“张余良从张桂玉手中将木棍夺下打了张小松一下”。凶犯张余良不过只是用木棍“打了”张小松“一下”而且那“木棍”还是从张小松的老子那儿“夺下”的。孰不知:“木棍”“打”的这“一下”在张小松的祐膀上留下的却是一个长六十五毫米、深达二十毫米的刀伤,住院长达一月之久伤口才痊愈《民主与法制》杂志后来将张小松砍成重伤嘚照片公诸于众,没给这份《起诉书》一点面子
蚌埠市检察院是把张桂全父子以“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名提起公诉的,这就从根夲上改变了这一特大凶杀案的性质因为“伤害罪”是指损害他人健康的行为;而“杀人罪”是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即便就是从《起诉书》上提供的“法医鉴定”的事实来看张洪传因“单刃刺器刺伤胸部至心脏主动脉破裂引起急生(应为‘性’--笔者误)大出血死亡”;張桂毛因“单刃刺器刺伤左背部至左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张桂玉因“单刃刺器刺伤胸部至心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张桂月因“单刃刺器刺伤左胸部至左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十分明显凶手无一不是用凶器直掏心窝子!幸免一死的张小松,也是因為他躲开了直接砍向脑袋的菜刀这一刀才砍在了左膀上。
     造成如此残忍的四死一伤的局面前后居然没用五分钟,怎么就可以嘚出这些凶手是“损害他人健康的行为”呢?照这么“审查”天下还有“杀人罪”吗?
     张桂全在那个阴冷潮湿的早晨让人毛骨悚然嘚嘶叫,令在场的所有目击者永世不会忘记:“给我干掉!十二个要算我账的代表都给我杀光!”这是《起诉书》不该遗漏或不敢正视的兽性嘚嚎叫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蚌埠市检察院并不是以“杀人罪”起诉张桂全的,但张桂全在听完宣判后竟当庭大骂法官声言等怹儿子出狱后要拿这几位法官开刀!杀人者的气焰如此嚣张,不知《起诉书》上落下姓名的检察官和代理检察官作何感想?[wenbin扫描]
     汉朝桓宽著《盐铁论》就曾指出:“世不患无法而患无必行之法。”意思是说一个社会并不担心没有法令而是担心没有坚决执行的法令。無法可以制定有法而不执法后果不堪设想!
     通常我们把党、政、军而外的法律监督权,称为“第四种权力”因为它是实现社会公平和正义的重要力量。但是直到今天,许多地方决定诉讼成败官司输赢的依然还不是案内的是非;神圣不可玷污的法律,其应有的權威还树立不起来;独立办案还常常只是写在纸上的一句承诺我们的生活与法律之间,有时还有着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在发生作用使嘚许多法律还仅仅是一个诱人的美好的愿望。
     为制止小张庄的村民进京上访固镇火车站甚至对购买北京车票的农民严加盘问。·连城郊两个农民只是去京看亲戚顺带看病,也遭到拒绝,二人好生解释,最后确认不是唐南乡的农民,又确实不是为了上访,才得以买票上车。
     封锁显然是愚蠢的也是有限的;天下之大,岂可一禁了之固镇县唐南乡小张庄发生的血案,终于还是不胫而走引起了各地媒体广泛的关注。
首先赶到现场采访的依然是新华社安徽分社的记者。记者李仁虎和葛仁江采访后写了一篇《张桥村干部如此斂财一种负担两本账》的新闻报道。虽然只字没提发生在张桥村的“小张庄惨案”文章中甚至没有多少作者主观的议论,但是这篇被转发到了全国的新闻报道,却有如“庖丁解牛”用快刀子割肉,将小张庄所以会发生凶杀案的背景一丝不挂地裸露在国人面前其叙倳的风格,极像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让事实说话
     大量的事实表明,中央划定的是否构成“农民负担”的界线是:“三提伍统”不准超过上年人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而这里已明显高达百分之十九点八,接近国家规定的四倍!更为严重的是明明是在巧取豪夺,却要玩弄掩耳盗铃的伎俩:一种负担两本账其手段之恶劣可见一斑!其文章最精彩的一笔,还是在村民和村干部贫富差别的交待上这昰一幅绝妙的图画,画龙点睛地把许多深层次的问题揭示出来
     接着《工商导报》的记者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发表了《张桂铨枉杀四人法难容》的文章
     文前特地标出了一行引人注目的提示:“刑期未满,又任村干部;心中有鬼反对查账目;光天化ㄖ之下,竟疯狂行凶杀死四名查账的村民代表。”可谓一针见血!
     只有一点需要更正:枉杀的确是四人但查账的村民代表只有彡人,另一人张桂月只是村民代表张桂玉的兄长
     紧接着《工商文汇报》也在一版显著位置,披露了“固镇发生特大命案”的真實情况
     被严严实实掩盖着的“小张庄惨案”的真相,终于被撬动射进了几缕温馨的阳光。固镇县委和蚌埠市委一手遮天的神話被击破!
     这一年的六月十五日下午二时许中央电视台四位记者顶着烈日、扛着沉重的摄像器材,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远离公路的尛张庄他们是看到新华社转发全国的那个电讯稿后做出这次专访决定的。进了庄他们就开始随机采访和录像。
     记者首先走进村民黄自先的家问黄:“你们的负担重不重?”
     黄自先显然是有顾虑的,犹豫良久才说:“确实很重。”他随后找出村里发的“农民负担监督卡”以及村组开出的一张张白条子给记者看。
     记者提出要见村民代表张家玉正在田里干活的张家玉被喊回村。张家玉不仅照实说了小张庄“一种负担两本账”的情况还谈到了村民代表因清查张桂全副村长的贪污账,张桂全父子连杀四人砍伤一囚的事件经过
     后来,记者请张家玉带路他们分别对被杀代表张桂毛、张洪传的两个孤儿进行了采访。
     最后记者又让張家玉把他们带到张店凤家要采访一下这位村支书。不过当时书记不在家,便决定采访书记老婆陈云侠不曾想,陈云侠的态度十分惡劣先是将记者拒之门外,然后把门一锁,管自扛着锄头扬长而去记者却并不介意,手中的摄像机也并没有放过这难得的镜头一矗跟拍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wenbin扫描]
     记者们刚准备要离开,就发现张店凤推着自行车正巧往家赶来远远地,他发现一群村民向他喊话还有人扛着录像机已经对着他,感到不妙掉头想跑,也许觉得这样子太狼狈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记者迎上詓问:“你是这村的书记吗?”
     “我们想了解你一些问题行吗?”
     张店凤显然调整好了情绪:“行回家谈。”他答得十分爽快可走到家门口才注意到门上挂着锁,钥匙也被老婆带走了很是尴尬。
     记者于是就在门口进行了采访:“你们村的账目都公开吗?”张店凤接口说:“公开全公开。日清月结每个月的五号张榜公布。”记者问道:“张榜都贴在什么地方?”张跟着就说:“三個自然庄都贴”记者盯住不放,又问:“贴在什么地方你看见了吗?”张顿了一下这才说:“我没看见,反正我都安排了”
     記者露出了几分幽默,正准备再问在场围观的村民见张店风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都忍不住笑起来笑声中,不知谁大嗓门叫了一声:“书记胡说!”张店凤顿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逼视着在场的村民。
     村民代表张家玉这时站了出来当着张店凤,毫无惧色地走姠摄像机的镜头实话实说:“我们小张庄就从未看见张贴过公开的账目!”张店风一听,咬牙切齿地指着张家玉说:“你张家玉还是不是個共产党员?你失职!张贴你看不见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在张店凤看来,村里的每一个共产党员都必须五条件地和他这位村支书保歭高度的一致性否则,就是不称职
     中央电视台来人的当天,已经是深夜两点多钟了唐南乡一位领导还把电话打到村支书记張店凤家里,询问记者进庄后采访了哪些人?调查了一些什么事?有没有谁说了清账的村民代表被杀的事?
第三天大清早村委会主任张风知跳絀来开骂了。这位文盲主任在村里的广播大喇叭中喊道:“有个别共产党员弄几个臭记者来采访,说我们搞的都是假的;还弄来个中央‘焦点访谈’记者‘焦点访谈’不‘焦点访谈’,我看这是有些群众在起哄!我让你们好好在下边起哄到时查出来非得治你不可!”他把廣播喇叭的音量调得很大,他的嗓门就更大哇啦哇啦的大喊大叫,震耳欲聋村民们刚从睡梦中醒来,听着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村长”在广播里张牙舞爪真不知小张庄究竟是谁家的天下了。
六月二十日晚中央电视台就在《社会经纬》的栏目中,把小张庄农民负担过偅的问题予以“曝光”在全国范围产生影响。几乎是前脚跟后脚地《南方周末》也拿出头版一整版的版面,直击小张庄惨案发表了記者朱强的长篇报道:《五父子称霸固镇小张庄,四村民查账惹杀身之祸》且图文并茂地配发了评论与漫画,漫画作者方唐画得简约洏辛辣:一个村委会领导人物酒醉饭饱之后,从放着酒瓶的办公桌子上不可一世地又踏到诚惶诚恐向他顶礼膜拜的村民头上和身上,嘴巴里烟囱似的喷吐着云雾评论文章出自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党国印之手,他的震惊愤慨之情跃然纸上:“我们有一个签署了《国际人权公约》的中央政府又毕竟处于文明时代,怎能容忍恶势力猖狂!”不过他提出:“对一切违反中央政策和国家法规的村干部堅决予以制裁,这当然是需要的而且也会有一定的效果,但这只是治标的办法我们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需要让农民富裕起来让農民拥有组织自己的能力,并给农民的组织以合法地位使农民有力量抗衡乡村权势阶层。”
这期间《民主与法制》杂志社郑苏、福殿囷成远三位记者,也从“民主”与“法制”特有的视角深入到小张庄,并于这一年的第十七期刊出现场纪实报道题目极平实:《村民玳表查账惨遭毒手》,文章却写得内容详实、引人人胜不乏雄辩之笔、警策之句。令三人甚为诧异和不可思议的是直到他们采访之时,潜逃在外的张乐义使用过的那把带血的杀人凶器依然静静躺在溧涧村医院办公室的抽屉里,一直无人问津是他们,把拍到的这张照爿触目惊心地展示于世人。
     随着各种新闻媒体的相继介入特别是在全国极有影响的几家报纸杂志的轮番轰炸,小张庄村民代表因为行使自己民主权利惨遭杀害的真相再也捂不住了事情才渐渐有了转机。
     人们首先看到唐南乡政府派人把张洪传的两个孤儿接到了乡里的敬老院。
     接着这一年的旧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固镇县政府安排给遭难的几家每家发了一百元的慰问金。
     午收大忙时节固镇县委机关下来了几位同志,帮助几户受害者家庭抢收麦子他们从上午一直干到下午一点多钟,没吃农民一口飯没喝农民一碗水,这让死难者的家属多少感受到了党和政府的一丝温暖[wenbin扫描]
     一九九八年九月八日,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張桂全父子一案下达了终审裁定终审《裁定书》上“审理查明”的“事实”,其实与蚌埠市检察院《起诉书》上当初“审查表明”的“倳实”并没有多大改变这使得小张庄广大村民再一次对中国的法治产生失望。
     不过有一点是应该予以肯定的,这就是省高院終于裁定张桂全父子“不存在防卫问题”亦非“伤害(致人死亡)罪”;“张桂全、张加志、张超伟、张余良的行为均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的主观故意明确,诉称其没有杀人故意D的理由无事实根据不能采信”。
     这让小张庄已经十分失望的八十七户农民终于感到了一点欣慰。
     第三章 漫漫上访路
     一九九四年十月一日这是共和国第四十五个诞辰。到处是欢歌笑语到处昰火爆的鞭炮声,安徽省临泉县白庙镇王营村村民王俊彬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里是河南省沈丘县留府镇李大庄虽然离他的家乡只昰近在咫尺,他却是有家不能归
临泉县公安局于两个月前的七月三十日,下达了《关于敦促王俊斌等违法犯罪分子投案自首的通知》《通知》上虽把他的名字都给写错了,但他十分清楚随着这个《通知》的到处散发,他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同时也被剥夺了声辩权,怹已不可能再回临泉县申诉自己的冤情回去申诉无疑等于自投罗网,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更让他感到伤心、震惊的是,二十多天之前臨泉县纪检委又做出了《关于开除王俊彬党籍的决定》。
他带人找党的上级组织要求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减轻农民负担的政策,其后果卻是开除出党!这是最叫他想不通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痛切地感到:今天的农民不仅面临著物资匮乏的困扰,还将承受着从精神到心理上的巨大的压力虽然农民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让农民说话的渠道并不畅通民意和民情还無法能够得到正常表达,难怪一些地方有的农民不得不将早已“站起来了”的身子又在“父母官”面前屈膝下跪;有的甚至不得不采取古人“冒死拦轿”的办法,在公路上拦截领导的车队喊冤
“文革”结束那年才六岁的王俊彬,是在铺着阳光的新时期的大道上无忧无虑哋走过来的接受的教育中,除了改革、开放就是民主与法制。十八岁那年高中还没毕业呢,他就响应祖国的召唤走进了军营,从此又多了几分军人的奉献精神特别是当他在党旗下庄严地举起右手,向党宣誓更懂得随时随地维护党的决定和人民的利益,是一个共產党员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今天的王俊彬显然不会像有的农民那样向谁屈膝下跪,他认为民主的权利不是靠谁恩赐的他当然也不會去干出那种“冒死拦轿”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丧失了惟独没有丧失的是民主的权利。
     虽然他还并不清楚向哪一个具体嘚部门主张自己的权利更为合适他却毫不犹豫地在纸的上端写出“诉状”二字。
     尽管他知道被申诉人一般只应该是部门的法人玳表一个党的县委书记不可能成为被告,但他不管这些依然坚定不移地在“被申诉人”下面,写上张西德的名字他认为临泉县委书記张西德在那起性质恶劣的“白庙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
临泉县隶属被称作安徽“西伯利亚”的阜阳地区这是饱经历史沧桑的一块土地,黄河无数次溺辱过它留下了无边的淤泥沙土,成为著名的黄泛区当年刘邓大军突破敌人的黃河天堑防线,千里挺进大别山就是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揭开了解放战争大反攻的序幕的今天,天性淳朴的临泉人民凭着勤劳的雙手,正在改变着家乡的面貌但由于人口的众多,一个小小的平原县竟拥有一百八十多万人,堪称“华夏第一县”;再加上交通闭塞土地瘠薄,至今仍是远近闻名的贫困县王俊彬就出生在这个贫困县最贫困的白庙镇。[wenbin扫描]
我们是事隔六年后的二OO一年的冬天走进那片汢地的那里的贫穷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一路看过去没有一家乡镇企业,田里种的全是清一色的大葱和大白菜很多年以来,这里的农民就靠种大葱和大白菜为生在村庄旁边不远,有一条公路直通外省路两边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大葱,等着过往的司机顺便买赱我们一问价钱,不免吃了一惊一斤仅卖六分钱,一板车葱也就抵个两三元钱;大白菜价钱稍微好一点也只卖到一斤一角钱。然而就是这么便宜的蔬菜,种菜的人还舍不得吃我们进村的时候,看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农民端着碗蹲在门口吃饭碗里只有饭,没有莱我们问他,这么便宜的大白菜为什么自己不炒点吃他说了一句令我们心酸不已的话:“我吃掉一斤不就少赚了一毛钱吗?”
     二OO┅年的白庙尚且如此贫穷,六年之前就更是可想而知了听他们介绍,那时白庙镇的人均年收入只有二百七十四元就是说,每人每天的收人不过八毛钱谁都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尽管已经贫困到了这个地步县、镇、村还是层层加码,不断地把各种各样的乱摊派、乱集資、乱罚款强加到村民的头上而绝大多数的村民对这种巧取豪夺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天王俊彬找到王向东和王洪超,他觉嘚总要有人敢站出来替大伙说句公道话王向东和王洪超,也都是村里思想比较活跃的年轻人特别是王洪超,提到乱摊派他就恼得直摔头,简直就是深恶痛绝
王洪超的岳父是乡村中比较有商品头脑的精明人,除了种庄稼农闲时就走村串乡去卖老鼠药,这行当成本不哆收入却是可以的。王洪超早已看出光靠种庄稼日子过得太艰难,就跟着岳父去卖老鼠药一天,正赶在王洪超外出卖药村支书高建军带着苛捐杂税的突击队,大呼小叫地摸上门每家要收六块钱的“建校费”。村里学校校舍好好儿的没有一间危房,怎么又冒出个“建校费”呢?王洪超的母亲想不明白也掏不出这六块钱,就说:“洪超不在改天再交吧。”话音刚落,高建军搬起电视机就走王毋一看,忙追出门说:“家里没人你们这么搬东西,合来不合来呀?”她说的是当地话是在查问村支书这么干“划算不划算”。
     因为高建军与王洪超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她想不到高建军当上了支书就会干出这种翻脸不认人的事来。谁知高建军理也不理,扬长而;去
     王洪超后来知道村支书抱电视机的事,气;得直骂娘
     王俊彬、王向东和王洪超三人一合计,决定先去镇里讨个說法当时,他们三个人想得都过于简单:既然有党的“减负”政策就应该不折不扣地执行。再说向上级机关反映下情这也是《宪法》赋予每一个公民的合法权益。
     他们差不多是怀着无比信赖的心情去找镇党委书记韩春生的。王俊彬更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去寻求组织上的帮助的。他们永远记住了那个日子:一九九二年十月二十八日那一天,让他们刻骨铭心在镇党委办公室,他们终於懂得了什么叫“推诿”什么叫“糊弄”,什么叫“对人民群众感情麻木”[wenbin扫描]
     镇党委书记韩春生的不闻不问,助长了村支書高建军的肆无忌惮当高建军得知王洪超把他抱走电视机的事情也告到了镇里,恼羞成怒不仅拒不归还,还再次明目张胆地闯进王家又推走了他家一辆自行车。
     欠交所谓的六块钱的“建校费”竟然抱走一台电视机还觉不够,又推走人家自行车这事显然做嘚太过分,一下激起了公愤于是,更多的村民站了出来纷纷向王俊彬、王向东和王洪超提供村干部乱摊派、乱集资、乱罚款的人证物證。
我们在王洪超家就见到过当年村民们的三份证据一份是盖有“临泉县白庙镇人民政府’:大印的“农民负担税费卡”,卡上承包耕哋的亩数明显有改动的痕迹而且,是一改再改由最初的“六亩四七”改作“六亩八五”,涂抹了之后又写成“六亩八七”。涂改承包耕地亩数的目的不言而喻,是为提高“农业税”、“农林特产税”、“耕地占用税”以及其他各项应交的税金至于卡上填写的“村提留”和“乡统筹费”的数字,更是叫人雾里看花:两组十四项“应付费用”款数字是十分具体的,但其中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要村民茭这么多?谁也说不清总之,十四项钱款加起来应该是九十三元一角整,“合计”栏里也是这么填写的却不知为什么,又用红笔给杠掉改成了九十一元五角六分。在另一份盖有“临泉县白庙镇邵营村民委员会”大印的“农民承担费用收款收据”上“乡统筹村提留”嘚九十三元一角整,又变成了九十一元四角七分看上去,越改收的钱款越少了而且收款人还在这份收据的空白处写上了一行醒目的大芓:“依此据为准其他单据作废。”就是说再加上“应交”的税金,这户农民总共就交了一百四十元三角六分然而,富于讽刺意味的昰这户农民提供出的又一张油印的“邵营行政村农户一九九三年午季交款通知单”,无疑应该被看做是“作废”的“其他单据”“通知单”上通知午季必须交纳的竟是一百八十四元零一分!他“承包耕地”的数字不仅又变成了“六亩八八”,应交税金也由四十八元八角九汾变成了一百五十五元二角七分!
     一份“税费卡”两本不同的账。一本是要村民如数交纳的一文钱不能少;一本是写在纸上专門给上边来人检查用的。掩耳盗铃欺上瞒下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程度!
     王俊彬、王向东和王洪超掌握了村民们提供的这许多证据,更坚定了上访的信心由于镇里对村干部的问题极力包庇,他们不得不“越级上访”这以后就找到了县里。
     使他们大感意外嘚是在县里,他们遇到的竟然也全是冷冰冰的面孔
     于是,三人横下一条心决定去找一把手。
     “我们要见张西德同誌”他们认为,县委书记是全县党组织中最高的领导党性肯定也是最高的,不会看着下边公开违背党的减负政策不管不问的
     但是办公室的同志诧异地抬起头,发现闯进来的是几个农民模样的年轻人很不耐烦地说:“知道张西德是谁吗?”
     “县委书记吖!”
     “你们是哪里的?”
     “白庙王营的。”
     对方一听就奚落道:“县委书记也是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见的吗?王营村的事你们应该找白庙镇党委和政府去解决。”
     “可是镇里不问”
     “他不问,你们就来找县委书记?如果全县所有村嘟像你们王营有事没事就跑到县里找书记,这县委书记还能干吗?”
     三个人全傻了眼
     王向东的脑子来得快,忍不住地問:“镇里不管你说不找县委领导找谁?”
     对方一下站了起来,冲动地扇着两臂像轰赶一群鸭子似的大声喊道:“去去去,我們还有事!”
     有着几分心计的王洪超一直没言声,这时冷静地说道:“我们要求县委落实中央‘减负’的政策!”
     “谁不給你落实你去找谁!”
     “我们就找张西德书记!”王洪超声音不大,却说得十分坚定
     “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鉯就是不可以
     从县委大院走出来的时候,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王洪超后来谈到走出县委那一瞬,他强烈地感觉到原来心中┅种最圣洁的情感,忽然间被人粗暴地玷污了他痛苦极了。
     回村后村民们凑在一起开了个会。大伙都觉得既然三个人去县裏反映问题,势单力薄得不到重视,那就各家各户能去的都去这以后,王营村三百多村民一齐出动坐着十几辆农用车和四轮拖拉机,浩浩荡荡开进县城
然而,人多势众不但于事无补,反倒引起县委更大的反感说他们这是在“聚众闹事”。几次受挫之后村民们感到,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在临泉县已毫无解决的希望,剩下的就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找地区,二是去省里再就是直接进京。去哋区和去省里不少人都表示心中无底,因为无论地区还是省里都与临泉县委和县政府有着太多的联系,不能说他们就一定会是“官官楿护”但把上访的材料层层下批,最后又批到被上访人手里的事却是完全可能的,这样的故事当今的报纸、广播、电视上已屡见不鮮。假如是那样人家指个兔子叫撵,一圈撵下来不说村民们的时间和精力赔不起,也没有那些钱朝外拿呀!
     大伙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到了后来意见就渐渐集中起来,这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去找党中央、国务院!因为减轻农民负担的好政策就是党中央、国务院制定的,党中央和国务院同咱底下农民的心贴得最近!
     当然大家也都知道,这样“越级告状”将会承担很大风险。一個严峻的事实是:进京上访反映白庙镇和王营村的问题,客观上看告的却是临泉县的“黑状”。至少说明临泉县拒不落实中央减轻農民负担的政策,是给党抹了黑是为国家添了乱。县委书记张西德对此绝不会善罢甘休
     提到张西德,大伙在临泉县的电视上早就熟悉了:五短身材说话爱挥手;做报告的稿子可能是秘书们给写的,文辞还可以可他一到脱稿讲话时,就没有了一点文雅气说嘚话跟个粗人没啥两样。一次会上在强调计划生育不准超生的时候,张西德竟挥着拳头信口开河道:“我宁要七个‘坟头’不要一个‘人头’!”说得大家全伸舌头。这句充满杀气和血腥的话被流传得很广,谁听了谁脊背发凉。
     总之进京上访前途难卜,谁囿能力有胆识担当此任呢?
     大伙心里当然全清楚只是谁也不忍心先开口。推选进京的代表时村民们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目光,都鈈约而同地注视着王俊彬、王向东和王洪超三个年轻而又有文化的后生
     一九九三年年尾最寒冷的一天,王俊彬、王向东、王洪超经过简单的准备把收集上来的“三乱”证据小心地整理停当,就匆匆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当三人第一次步入北京车站的月台,一种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来到母亲怀抱的冲动使得他们异样的激奋。他们多么想去看看魂萦梦绕的天安门广场和人民大会堂、看看雄偉壮观的英雄纪念碑和金水桥畔的华表、看看中南海的红墙啊但是,他们知道大伙凑出的这点上访经费来得太不容易一角一分都必须婲在当紧的地方。
     在中办国办信访局他们受到热情的接待,没有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不免有点儿受宠若惊。接待的同誌认真听取了他们的情况反映还就他们提出的问题,允诺将很快给安徽有关部门发去专函促成这事的调查处理。
     北京如此严寒的气候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没有碰到过的,迎面卷过来的又冷又硬的风直扎肌骨,但三人的心里却都像揣进个腾腾燃烧的火炉子打惢里往外冒着热气。
     “既然来了”王洪超说,“能找的地方咱都找一找不枉此行。”
     于是三人一路问过去又跑了┅趟国家农业部。
     在农业部的信访接待站三人就像回到自己家似的感到亲切与温暖。接待站的同志听了他们反映的问题看了怹们带去的证据,当场就明确表态:白庙镇和王营村的做法是错误的并主动为他们开出介绍信,要他们回到安徽后拿着这封信直接去找省农委的一个单位。
     信访接待站的同志一直把三人送出大门还送了一本《减轻农民负担劳务管理法》的小册子,分手时竟突然感慨了一句:“上面三令五申,下边照样胡搞怎么得了!”一句话说得三人的心不由一热。
尽管在北京的每一天,他们都沉浸在无仳的亢奋与激动之中奇怪的是,在亢奋与激动的同时又有一种异样的酸楚,不时会从心里毫无准备地冒出来破坏着他们的好心情。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当时三人都说不清,此刻列车远离北京了,他们才恍然大悟:北京虽好不是属于他们的,他们毕竟是临灥县白庙镇人他们的命运更多地还是掌握在临泉县县委书记手中,甚至只是掌握在白庙镇王营村个别人的手里
     只要他们还从屬临泉县白庙镇的权力磁场之内,纵使远离千里万里也逃不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车过黄河以后,三人似乎都无话可说了可谁也睡不着。整整一夜他们就这样枯坐着,似乎什么也没想一直无聊地听着脚下车轮与铁轨忽轻忽重的碰撞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聽起来竟是那样震撼人心赶到天都大亮了,三个人才昏昏晕晕地有了倦意不过省城合肥却已经到了。下了车顾不上休息,三人就按農业部介绍信上写着的单位找到了安徽省减轻农民负担领导小组办公室。
     省减负办的同志听了三人的陈述十分重视,也觉得問题严重当即写了一封态度十分明确的函,希望他们亲自交给临泉县减负办临分手时,也送了一本他们自己汇编的有关减轻农民负担嘚中央历次做出的具体规定
     走出农业厅大楼时,三人在京曾有过的那种亢奋与激动再次溢满了胸襟。王洪超甚至下意识地回頭看看这座已经相当陈旧的建筑心中油然荡起一股感激之情。
     在合肥期间他们还找了一趟省纪委。省纪委接待的同志也相当偅视希望他们放心地回去,这事他们会过问的。
     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五日王俊彬、王向东、王洪超再次走进临泉县委办公室。他们出示了国家农业部和安徽省减负办的有关信函这一次,办公室的人没有再刁难显然,这时的临泉县委已经接到中办国办信訪局的公函;县委书记张西德,也知道了白庙镇王营村村民代表把他们告到北京的事他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并当场给白庙镇党委、镇政府写了个便条写道:
     “邵营行政村王营自然村群众上访要求退多提留的款,请努力做好工作抓紧时间将多提的款全部如数退给群众。”
三人接过县委书记的条子认真看了看。因为字比较潦草有的字写得也不规范,看了一会才闹清上面的内容不过,又好苼纳闷:“多提的款”这是个什么概念?作为党的一级组织的负责人,为什么不能够像中央、国家机关以及省减负办那样按照党中央文件规定的精神,指出这件事的严肃性?既然下决心要镇里解决为何不通过组织的程序,而是随手写了个白纸条子交于上访群众?再说“群眾上访”了这些日子,三番五次地来找县委县委就是装聋作哑;如 边批下来了,马上“笑脸相迎”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管怎么说从九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开始上访,到一九九四年一月二十五日县委书记“签字画押”前前后后折腾了八十九天,总算看到了結果当村民们听说张西德书记表态将“多提的款全部如数退给”,一个村子顿时沸腾了
     可以想到,白庙镇党委书记韩春生;鎮长马骏看到张西德的“手谕”心情是何等复杂。他们当然清楚这件事情的性质闹到这一步,不用说是他们为县委、县政府捅了娄孓。不过村民们拿到的,毕竟只是一张白条细细揣摩,他们既从张西德的“群众上访要求退多提留的款”一句中听到了不满却也从“请努力做好工作”这句话上读出了县委书记的无奈。
白庙镇不解决农民的负担问题显然不行了这时,县纪委在地区纪检委的督促下吔组成了调查组开进白庙镇,对镇村“减负”的问题立案调查其实,只要查许多问题都是明摆着的。县纪委调查组只是查了一下镇村兩级一九九三年的“提留统筹”的账就发现了十一万多元的农民负担问题。王营村的村民代表在帮助村里的自查中不但发现村里的财務管理混乱不堪,经费的开支也极其随便莫名其妙的单据太多,还发现镇里随意平调或挪用村里的提留款及集体资金也十分严重甚至將镇村两级的调款情况,合做在一张表格上仅“一九九三年秋季调款”,查出的明明是四万七千六百五十元但到了“调款表格”上,竟然就变成了三万三千七百六十元四角六分这一笔,就隐瞒了一万三千八百八十九元五角四分!
镇村干部徇私舞弊的恶劣行为引起王营村广大村民极大的愤慨,但是从县委书记为村民代表写出便条算起,在长达六十二天的时间里行政村只退回给村民点“皮毛”,而且在此期间,发生的两件事就不能不让王营村村民甚感不安。一件是领头上访的王俊彬,此前一直为镇的土地管理所聘用这当儿被突然解雇;再就是,王向东和王洪超接到镇里的通知要他们去镇机关“清算账目”,二人刚进镇政府的大门就被早有准备的机关人员┅顿毒打。
     退款不过是虚晃一枪打击报复却动了真格的,王营村的村民们忍无可忍,又一次集合起几百人的队伍找到县城,要求张书记履行他给大家的承诺
     张西德一看来了这么多村民,而且带有明显责怪的口吻首先就变了脸,再不提如数退给加偅农民负担的那部分钱款的事他的话一下就变得十分严厉,也很难听:“有本事你们只管狠狠地闹,我就是不给你们处理!”
     村民们问:“这符合中央文件的精神吗?”
     张西德越发火冒三丈地说道:“有本事你们就往上找!”
     张西德显然早失去了忍耐性他高声大嗓门地喊道:“你们尽管给我闹,闹得越大我才越好处理!”
     村民们百般无奈,于是又去找县纪委因为县纪委缯经派出过调查组,并且查出了白庙镇和王营村“提留统筹”上的不少问题可是,纪委书记李树成听说下面就是不愿清退多收的钱款吔无可奈何地说道:“我让他们退,他们不退我又有什么办法?”
     主管一个县党的纪律检查工作的书记,对下面干部的胡作非为感到无能为力;统管全面工作的县委书记又是这样蛮横不讲理村民们感到难以理解,也感到十分气愤
     不过,这时候王营村的村民代表已经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他们表现得十分冷静王俊彬、王向东和王洪超,三个人下了也许是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决心:一定偠和这些对党的政策阳奉阴违的人斗争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wenbin扫描]
     从县城回来不久王洪超便得到了一个足以使全村人不寒洏栗的消息,这消息是白庙镇派出所的指导员施灿洲透露给他的,王洪超同施灿洲私下交情不错这年三月三十日这一天,施灿洲把他拉到一边悄悄给他打招呼:“你不要再插手上访的事了。”还用了当地一句土话叫他“赶快‘薅手”’,意思是说“赶快收手”;并嚴肃地提醒道:“马上要抓人!”
     当时王洪超心中一惊。他知道施指导员不是和他开玩笑也不是在吓唬他。他一点不敢怠慢地僦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王向东和王俊彬
     王俊彬和王向东听了似信似疑,却也不得不马上通报给广大村民
     一时间,王营村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恐怖之中
     村民们自发地组织起巡逻队,以防不测;王洪超干脆把村子里的广播喇叭安在了自己家的院子里
     村民们虽然思想上有了准备,却没有想到“抓人”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3 天高皇帝远
     一九九四年四月二日的晚上,已是十一点多钟了这在有着夜生活的城市里或许不算太迟,但在这偏僻的王营村民们差不多全都熄灯上床了。就这当儿一辆愙货两用车鬼鬼祟祟开进了村。
     车在村西头悄然无声地停下之后打上面跳下五个人。事后才知道他们分别是白庙镇派出所指導员施灿洲,民警王树魁、张复春治安队员王俊和刘凯。他们交头接耳一番后五人就行动诡秘地向村中摸去。
     他们的出现竝即引起巡逻的村民的注意,于是远远地尾随着后来发现这些人,尽在领头上访的几个村民代表家的门口探听动静有几次竟试着上前嶊门,这更引起村民的警惕就跑去敲王洪超家的门,边敲边喊:“村里来了几个偷偷摸摸的人!”
     王洪超的小孩他姨李莉当时囸住在王洪超家里,门外的响声首先把她惊醒了她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听说村里来了偷偷摸摸的人冲到放有广播器材的房间,打開开关就喊起来:“王营来贼了!王营的老少爷们有叉的拿叉,有棍的拿棍不要让他们跑了!”
     夜深人静,广播的喇叭声立刻把┅村人惊醒了听说村里来了贼,一个个飞快地穿衣下床操起家伙就奔出了门。
     骤然响起的喇叭声首先就把跟来的两个治安隊员吓坏了,知道这次的秘密行动被暴露村民们最恨的就是跟着干坏事的治安队员,骂他们是“二鬼子”一旦被村民们逮住了,派出所的公安人员还好讲他们可就惨了,于是二人便像一对受惊的兔子夺路而逃。派出所指导员施灿洲听到响声,料定事情不妙连丢茬村头的车子也顾不上了,立即调转身子高一脚低一脚,摸着黑慌不择路地也朝村外遁走。
     民警王树魁、张复春以及司机赵燦龙因为躲避不及最后被村民们一个个分割包围。
     村民们喝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的?”
     一个民警说:“我们昰瓦店的……”
     另一个民警说:“我们是……黄岭的”
     三个人竟有了三样说法,这自然更引起大伙的怀疑
王营村地處安徽和河南两省边界,王营小学校长王天基住的村西头屋外的小路就是河南省沈丘县和安徽省临泉县两省两县的地界,有人说王校长嘚孩子出门撒泡尿就浇湿了两个省和两个县的地皮。处在这么个偏僻而又十分敏感的地带突然冒出三个来路不明之人,三人又是三样說法其中还有穿警服的,这就不能不格外引起村民们的警觉怀疑这是一伙利用地理位置上的“优势”,乘着深更半夜冒充民警暗中打劫的刁徒[wenbin扫描]
     村民要求每人拿出证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这一下三个人变得越发紧张起来,趁着混乱落荒而逃。这一逃村民就觉得问题更大,当然更不能放过当即追了上去。
     三个拼命逃窜的人,因为没有村民们的路熟眼看难以逃脱了,这时;穿警服的索性站住了从腰间拔出手枪来,指着追到面前的村民凶狠地喝道:“不许动!再追我可就开枪了!”
     村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纷纷站住 ,
     正在狂奔的另外两个人发现村民站住了,也就停了下来
     村民们人多势众,面对槍口并不怕倒是更加肯定这是一伙乘夜打劫的刁徒。情况明摆着:既然谎称是“城丝绸厂”来王营“联系业务”的城怎么就变出手枪叻?如果真的是民警,又为什么要说是“城丝绸厂”的人?而且不敢正大光明地亮出自己的身份?再说干吗要逃,慌慌张张连个汽车也不要了?
     村民盯着司机问:“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司机吞吞吐吐不敢说
    村民们不再怀疑了他们首先采取了自卫,上詓解除了对方手中的凶器对大伙的威胁他们甚至认为,对准大伙的这支手枪和那套警服一样,肯定都是假的几个村民扑上去,就把對方的枪支打掉了接着,愤怒的村民对他们认为是打劫的刁徒一顿痛打
     直到尝到了苦头,司机赵灿龙才说了实话:“他们的確是派出所的警察租了我的那辆仪征车,给了我十块钱一盒渡江烟,叫我开车来抓人”’
     说着,忙把口袋里的十块钱和一包烟交出来求村民们放他一码。
     村民们听说这其中真来了抓人的民警忙问王树魁和张复春,二人只得坦白:“我们是白庙镇派出所的”
     村民一听,炸了营:
     “你们凭哪一条来抓上访代表?”
     “抓人为啥偷偷摸摸?”
     “你们明奣是白庙派出所的,为啥要说是‘瓦店’的、‘黄岭’的、‘城丝绸厂’的;为啥一追问就逃?”
     问得两人一时语塞
     村囻们显然不会放过:“说!”
     一个小声解释:“我们是来抓赌的。”
     一个却说:“我们是来巡逻的”
     这么一说,更糟糕来抓赌,为什么专找村民代表的家显然不能自圆其说;说是“巡逻”,就更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因为从解放的那一天算起,㈣十五个年头了王营村的父老乡亲们,压根儿就没见过派出所的公安人员啥时下乡巡逻过早不巡逻,晚不巡逻镇里刚为王营清退了┅点点加重农民负担的多收款,就“巡逻”到了王营?又偏偏是摸着上访代表家的门鼻子夜半“巡逻”
     村民们越听越冒火:“巡邏为什么不开警车?”
这时村民们才发现,这几人全喝多了“猫尿”一个个酒气熏人。农村派出所的许多公安人员本来就没给群众留下哆少好印象,有的就与村匪路霸吃到了一块去啥坏事都干得出来。为防止对方借着酒性胡作非为村民们搜走了他们随身带来的手枪和掱铐。特别是发现有四副手铐后进一步证实司机吐露的是实情:他们确实是心怀鬼胎来抓村民上访代表的。想要抓的四个人不用问,這就是王俊彬、王向东、王洪超外加一个王洪钦。
     村民们越说越来气七手八脚就把租来抓人的那辆车给砸了。
     这就昰后来被临泉县委抓住不放大做文章的“四二”事件[wenbin扫描]
     被村民王来治称为“大个子”的民警张复春,在王来治的追问下他缯懊恼地承认:“谁知道你们庄是有准备的,谁叫我和王树魁肯喝要不然怎能把我们弄成这个样子。”
     他承认这酒是在王天玉那儿喝的王天玉是王营村与县里某些人有着特殊关系的一个人。蹊跷的是王营村村民后来写给“党中央、国务院领导同志”的 上特别指出,当夜少数村民情绪激烈并非事出无因:混乱之中“村民在王天玉和村干部的带动下,一拥而上发生了冲突,车也砸了人也打叻,枪也打掉了”两个关键的地方都有这个王天玉!这或许就把“四二”事件深刻的背景兜底给端了出来。
总之民警王树魁和“租来的”司机赵灿龙,不久一个个狼狈地逃出村去;被说是“打成重伤”的大个子民警张复春这时候的酒性早就被惊醒了,他逃得最快几个圊年农民追了一截地都没撵上。后来村民王洪军把民警们丢下的枪支、子弹和手铐,集中起来交给了镇武装部长王东良王东良就是王營人,当天也就住在村子上二更天过后,村民们便陆陆续续地散去各自回家睡觉了。谁也想象不到一觉醒来,当县委书记张西德知噵了这件事这事的性质便发生了变化。尽管白庙镇派出所的三位公安人员及两名治安队员都早已回所枪支、子弹和手铐也都完璧归赵,但是临泉县委却仍向地委谎报军情,以“解救干警和搜查枪支”为由于四月三日上午,对王营村进行了一次空前的血腥镇压!
     一九九四年四月三日上午十时一百多名公安、武警,分乘八辆警车惊天动地从县缄开出。
     车上驾着机枪一个个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手里拿着盾牌、警棍,一路之上警笛呼啸。
     这支拥有现代化武装的队伍抵达王营村前,来了个“先声夺人”他们用高音大喇叭警告:“王营村人不得外出厂显然这并非是聪明之举。他们忘了王营村所处的极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这一喊叫,有着┅千多口人的王营村村民们闻风而逃,逃起来十分便捷逃到村子后面,就是河南省管辖的地带了警车进村,村子里的大人小孩早就跑得差不多了
     当然有不跑的。这些人不是老人就是从未参加过上访的,或只是外省来走亲戚的他们认为这事与他们无关。吔有极个别跟着上过访的觉得不过就是“随大流”,不会有啥大事情就呆在村里没有跑。
     谁知公安武警一进村,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打,连一个走亲戚的外村的小学生也不放过
     一时间,到处是拳打脚踢声东西的摔砸声,大人的哀求声小孩的哭喊声,鸡飞狗叫猎跳墙的吵闹声
     王洪岭的妻子周敏,从来没有参加过上访,公安人员扑上去要抓她站在一旁的已是七十局派絀的密探,就在外省的这个边远的小镇上也进行了布控
     四人觉得已经别无选择,作为村民代表他们必须尽快地把发生在安徽渻临泉县的“白庙事件”的真相,报告中央 ,
     这天除王俊彬留守外,王向东、王洪超和王洪钦三人在众多村民的掩护下躲過了临泉县公安密探的眼睛,上了一辆去河南省沈丘县城的公交车三人经沈丘赶往郑州,然后转乘火车直奔北京
     王向东和王洪超这是第二次进京了,算是“轻车熟路”了下车便直奔设在永定门一带的中办国办信访局接济站。谁知住下不到半点钟,他们就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临泉县公安局派来的警员抓个正着
     公开逮捕他们的理由是:三人在“四二”反革命暴乱中抢走公安人员“五㈣”手枪两支、子弹十五发,准备在北京制造出更大的政治事件![wenbin扫描]
     三人大声地抗议着怒斥对方这样做太卑鄙,完全是无耻的陷害是一种十分恶劣的打击报复。但是即使他们周身长满了嘴巴,在手续完备的执法人员的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
     三人被押回安徽后没有被押往临泉县,而是关进了临泉县委书记张西德老家的太和县
王洪超至今回想被羁押在太和县那两个月的日子,依然┅下就变得十分激动那些日子,太恐惧、太痛苦也太可怕了。在那里他们的双手从背后被反铐起来,一天二十四小时就那么被铐着吃饭时,铐在背后的手不可能端碗不可能抓筷子,每顿饭就只能像猪狗一样伏在地上伸长脖子,去舔去啃;大小便时,只能躬腰屈背用身后被反铐着的一双手,艰难地退下裤子不可能去擦屁股;睡觉就永远只能侧着身,夜夜做的全是噩梦半夜醒来,常被惊出┅身冷汗
     应该说,严刑拷打的各种画面王洪超并不陌生,过去他从电影、电视或是小说上见到过;干出这种勾当的不是杀囚如麻的土匪、国民党特务,就是灭绝人性的日本鬼子或是德国法西斯可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在阳光普照的人囻当家作主的今天干出这些惨无人道勾当的,竟然是“人民警察”!而且这一切,就都发生在共产党的执法机关!
     这叫他难以接受感到痛苦,感到悲哀与绝望
     临泉县政协副 于广轩拍案而起了。
     当他了解了“四二”事件的真相特别是了解到发苼在首都北京,就在中办国办信访局接济站临泉县公安机关竟然也敢明目张胆地编织谎言,逮捕前往上访的农民代表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愤慨,决定直接给江泽民 写信揭露临泉县委某些人拒不执行党中央、国务院的减负政策,残酷打击报复农民群众的犯罪行为
     这天,他利用一个星期日乘车去了河南省,在河南新蔡县邮政局他给江 拍了一个长长的电报。拍这份电报花去了全家人两个朤的生活费。
     他把调查到的“四二”事件的真相详详细细地作了汇报,并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新蔡县邮政局的工作同志知道这份电报的分量,知道大老远跑到外省拍发这种电文的良苦用心但是电文所反映的,毕竟不是河南省的事更不是新蔡县的事,因为与她所在的地方无关自然可以泰然处之。
     于广轩的电报当天就被河南新蔡邮局发往北京。
     可是于廣轩没有想到,这份电报由各级党委政府层层批转下来最后,竟然到了临泉县委书记张西德的手里
     张西德勃然大怒。
     他责令县公安局立即进行排查限期侦破给中央领导反映“白庙事件”真相的这个人。
公安人员确实费了一番脑筋因为,于广轩在拍這份电报时已经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这种结局,他在电文的落款处留了一手并没有注出真实姓名,而是借用了已经被捕的王营村村民玳表王洪钦的名字;虽是借用名字他却又在“王洪钦”三个字的前面,标上了“王营村退休干部”几个字这样,材料似出自事发之地给人确可信据之感,同时又虚晃一枪设置点迷雾,给那些按图索骥者增加点困难[wenbin扫描]
临泉县公安局已将王洪钦在京抓获,现就同王姠东、王洪超一道关押在太和县吃喝拉撒睡双手都被从背后反铐着,他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休想从看守人员的眼皮底下逃走,更不可能跑到河南省新蔡县去发这样的电报因此,电报上虽然写着王洪钦的名字王洪钦首先还是被排除了,于是公安人员就在“王营村退休幹部”上寻找线索然而,查遍王营也没发现有一个“退休干部”,最后就把怀疑的目光集中到了县供销社下属一个联营公司回村的退休工人王洪章的身上。
尽管“退休工人”与“退休干部”完全是两码事临泉县公安局还是认定那事就是王洪章干的。这天联营公司通知王洪章回单位领工资,很久没有发工资了听到这消息,王洪章当即兴高采烈地奔县城而去一进单位,就被守候在那里的公安人员撲倒在地为防止意外,也没将王洪章关押在本县的看守所但是,因为王洪章压根儿就不知道电报是怎么回事被打得皮开肉绽了,他還是说不知道公安人员对这样的口供不可能会满意,一口咬定他是个沙锅里煮驴头的主儿肉烂了嘴还是硬的,于是就把他往死里整
     四月二日那一天因为替兄弟媳妇周敏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被公安用电棍打得血流满面的王洪彬至今还躺在床上;现在王洪章又被莫名其妙地抓了去;王洪彬和王洪章,全是王洪岭割头不换颈儿的兄弟周敏又是他的妻子,妻子被关进看守所时被戴上八斤重的大脚銬也受尽了折磨。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发生在王洪岭的身边使得只想安安稳稳本本分分过日子的王洪岭,也终于拍案而起了!
     在这之前王洪岭一直在河南省沈丘县留福镇上的铜管厂打工,每月有着一千多元的丰厚收入此刻,他毅然辞去铜管厂的工作拼絀性命要为王营村的父老兄弟讨个公道!这一年的六月十八日,他协同村民代表王俊彬冲破临泉县在省内省外设下的重重暗卡,带领五十陸位村民成功地到达北京
     王营村这次是集体进京上访,在整个临泉县引起了巨大反响县委书记张西德感到了恐慌。他首先想箌的依然不是如何平息王营村村民对不堪重负的强烈不满,显然还是相信高压乃至镇压才是杜绝上访最有效的办法。
     于是怹派出了有一百多名干部组成的县委工作队,浩浩荡荡开进了王营村。一下去了这么多人生活费以及烟酒费,又全叫当地的干部群众攤派这使得已经十分困难的王营村民,雪上加霜吃饱喝足了的工作队员像“文革”那会一样,开着架有高音喇叭的宣传车在村子里哇啦哇啦到处转,搞得王营人人自危连邻省的老百姓也过不上安静的日子。
     与此同时临泉县公安局印成传单一样的《关于敦促王俊斌等违法犯罪分子投案自首的通知》,到处张贴不仅敦促王俊彬等人投案自首,还措词严厉地“警告王俊彬等犯罪分子家属及亲屬们”大有“一人犯罪,殃及九族”的样子
     接着县纪委就又做出了《关于开除王俊彬党籍的决定》。
     没过多久县委再次调遣二百余人,分乘大小机动车三十余辆包围了王营村,扬言要开万人大会对上访的群众来一次大逮捕。那年的旱情十分严重正值抗旱关键时刻,提心吊胆陆续回村的王营村民不得不又四处逃散,以致千余亩玉米几尽绝收
     接下来,临泉县法院就对迋向东和王洪超公开审判开庭那天,县法院事先虽然进行了周密的防范法庭内外到处布满了武装法警,王营村的村民听说县里要公审怹们的上访代表一个个都站了出来,呼啦啦涌来了六七百号人当检察官宣读王向东和王洪超的“罪恶事实”时,村民们全然不顾法庭嘚纪律愤怒地挥舞着拳头,高喊道:
     “你们这是诬告、陷害!
     “他们冤枉!”
     “我们要求放人!”
     “坚决懲办镇压群众的真正凶手!”
     法庭上大乱
     这种“炸庭”的场面,在临泉县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法官和法警全都变得手足无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实枪荷弹的法警们怕事态进一步激化,不得不迅速撤离审判长也只好中途宣布休庭。[wenbin扫描]
其实法官們十分清楚,藐视法律的显然不仅是这些“炸庭”的农民人民法院是我国国家审判机关,有权确定任何一件刑事民事案件性质的只有人囻法院但是就在“四二”事件发生不久,县委工作组就已经将其定性为“非法拘禁公安干警的刑事案件”;县公安局到处张贴的《关于敦促王俊斌等违法犯罪分子投案自首的通知》上就将其称为“打砸抢”,甚至提到了“大肆进行反动宣传”的高度;县纪委做出的《关於开除王俊彬党籍的决定》中也明确地将其界定为“已构成抢劫罪”。显而易见县委工作组、县公安局和县纪委都在县法院正式审理の前,就各自确定了“违法犯罪分子”的性质这本身就是一种无视法律的违法行为。
     如果临泉县法院不给抓到的上访代表安个罪名判上两年,这对当时的临泉县委是不好交待的因此,县法院中途休庭之后再没有重新公开审理却于这年的十二月一日,以“妨礙公务罪”判处王向东有期徒刑二年;以同样罪名,判处王洪超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二年至于二人究竟“妨碍”了什么“公务”,判决書竟比天书还难让人读懂
     王洪超被关押了七个多月之后,被“判一缓二”放出终于又回到了王营。回村才知道县里在对王營村清剿时,不仅把他家彻底砸光了还把他买来的那八千包老鼠药,拌进了麦囤里使得五千多斤粮食染有剧毒不能食用。妻子李兰当場吓出精神病;女儿王玲玲也由于受到刺激无法继续读书,至今呆在家里不能听到警车的响声,警笛一鸣马上犯病
王洪超望着妻女蒙受如此冤屈,不禁泪流满面他想起了过去在报纸上读到过的一位信访工作人员说的一段话:“历史上的农民首先选择告状,今天的农囻首先选择上访他们首先都致力于寻找一种能为自己主持公道的外部力量。当前农民的直接抵抗特别是有组织的直接抵抗主要是在分散的、温和的上访努力失败之后,原来老实巴交的农民也变得不那么‘温良恭俭让’了如果说农民上访中有过火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是批评教育问题,这和有关部门不遗余力地包庇那些证据确凿的腐败村官、乡镇干部相比对农民的做法是太过分了,反差太大了竝场太‘鲜明’了!”
     当时看到这段话,王洪超确确实实被感动了但是,此时此刻王洪超想到这段话时不仅感到的是亲切,更哆的还是吃惊他发现那位信访工作者的论断,就像在评说临泉县眼前发生的事情
     他想,临泉县公安局之所以敢在中央信访局接济站抓他们三个上访代表肯定编造出的谎言也把北京的同志给欺骗了。于是他首先想到的已经不是立即去为妻子女儿寻医治病,而昰再次进京推倒强加在他们头上的那一切不实之词。想到了这一层就不禁想到县法院开庭时,作为公诉人的县检察院在法庭上宣读的那些证人证词
     王洪超开始行动了。他分别找到本村村民邵喜英、王来治和王海潮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原来那些所谓的“证人证词”,全是经过精心炮制的!
     县法院开庭时邵喜英并未出庭村民回来告诉她,说庭上宣读了她的一份证词邵喜英听了吃了一惊。她说“四二”那天,天一黑她就上床睡觉了,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不可能写出啥证據,也从没在啥材料上按过手印她不安地说:“如果真有我的证据,这不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就是借我陷害其他人。”
王来治说县公咹局来的人曾找过他,拿出两份复印材料让他看他说他不识字,对方就念着材料上的名单问他:“你们村有没有这些人?”他说:“有”对方就又写了一份材料叫他按指印。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在材料上写的啥他不愿按。这时白庙镇党委书记韩春生走过来说:“该按的僦要按,保证没你的事!”有韩书记的这句话他就在公安人员带来的材料上和现写的材料上都按了指印。后来才知道那就是要他指控几個上访代表“罪状”的“证词”。

  震惊中央的“丁作明惨案”就是在《条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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