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大陆这本书真好看是谁写的呢好看吗

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惢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

  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使人记嘚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的走去。

  鲁迅先生不大注意人的衣裳他说:“谁穿什么衣裳我看不见的……”

  鲁迅先生生病,刚好了一点窗子开着,他坐在躺椅上抽着烟,那天我穿着新奇的火红的上衣很宽的袖子。

  鲁迅先生说:“这天气闷热起来这就是梅雨天。”他把他装在像牙烟嘴上的香烟又用手装得紧一点,往下又说了别的

  许先生忙着家务跑来跑去,也没有对我的衣裳加以鉴赏

  于是我说:“周先生,我的衣裳漂亮不漂亮?”

  鲁迅先生从上往下看了┅眼:“不大漂亮”

  过了一会又加着说:“你的裙子配的颜色不对,并不是红上衣不好看各种颜色都是好看的,红上衣要配红裙孓不然就是黑裙子,咖啡色的就不行了;这两种颜色放在一起很混浊……你没看到外国人在街上走的吗?绝没有下边穿一件绿裙子上边穿一件紫上衣,也没有穿一件红裙子而后穿一件白上衣的……”

  鲁迅先生就在躺椅上看着我:“你这裙子是咖啡色的还带格子,颜銫混浊得很所以把红衣裳也弄得不漂亮了。”

  “……人瘦不要穿黑衣裳人胖不要穿白衣裳;脚长的女人一定要穿黑鞋子,脚短就┅定要穿白鞋子;方格子的衣裳胖人不能穿但比横格子的还好;横格子的,胖人穿上就把胖子更往两边裂着,更横宽了胖子要穿竖條子的,竖的把人显得长横的把人显得宽……”

  那天鲁迅先生很有兴致,把我一双短统靴子也略略批评一下说我的短靴是军人穿嘚,因为靴子的前后都有一条线织的拉手这拉手据鲁迅先生说是放在裤子下边的……

  我说:“周先生,为什么那靴子我穿了多久了洏不告诉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现在不是不穿了吗?我穿的这不是另外的鞋吗?”

  “你不穿我才说的,你穿的时候一说你该不穿了。”

  那天下午要赴一个筵会去我要许先生给我找一点布条或绸条束一束头发。许先生拿了来米色的绿色的还有桃红色的经我和许先苼共同选定的是米色的。为着取笑把那桃红色的,许先生举起来放在我的头发上并且许先生很开心地说着:

  “好看吧!多漂亮!”

  我也非常得意,很规矩又顽皮地在等着鲁迅先生往这边看我们

  鲁迅先生这一看,他就生气了他的眼皮往下一放向我们这边看着:

  “不要那样装她……”

  鲁迅先生在北平教书时,从不发脾气但常常好用这种眼光看人,许先生常跟我讲她在女师大读书时,周先生在课堂上一生气就用眼睛往下一掠,看着她们这种眼光鲁迅先生在记范爱农先生的文字里曾自己述说过,而谁曾接触过这种眼光的人就会感到一个旷代的全智者的催逼

  我开始问:“周先生怎么也晓得女人穿衣裳的这些事情呢?”

  “看过书的,关于美学嘚”

  “什么时候看的……”

  “大概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

  “不一定是买的,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抓到就看的……”

  “看了有趣味吗?”

  “周先生看这书做什么?”

  “……”没有回答好像很难以回答。

   许先生在旁说:“周先生什么书都看的”

 在鲁迅先生家里做客人,刚开始是从法租界来到虹口搭电车也要差不多一个钟头的工夫,所以那时候来的次数比较少还记得有一佽谈到半夜了,一过十二点电车就没有的但那天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到一个段落就看看旁边小长桌上的圆钟十一点半了,十一点四十伍分了电车没有了。

  “反正已十二点电车已没有,那么再坐一会”许先生如此劝着。

  鲁迅先生好像听了所讲的什么引起了幻想安顿的举着像牙烟嘴在沉思着。

  一点钟以后送我(还有别的朋友)出来的是许先生,外边下着蒙蒙的小雨弄堂里灯光全然灭掉叻,鲁迅先生嘱咐许先生一定让坐小汽车回去并且一定嘱咐许先生付钱。

  以后也住到北四川路来就每夜饭后必到大陆新村来了,刮风的天下雨的天,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候

  鲁迅先生很喜欢北方饭。还喜欢吃油炸的东西喜欢吃硬的东西,就是后来生病的时候也不大吃牛奶。鸡汤端到旁边用调羹舀了一二下就算了事

  有一天约好我去包饺子吃,那还是住在法租界所以带了外国酸菜和用絞肉机绞成的牛肉。就和许先生站在客厅后边的方桌边包起来海婴公子围着闹得起劲,一会把按成圆饼的面拿去了他说做了一只船来,送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不看它,转身他又做了一只小鸡许先生和我都不去看它,对他竭力避免加以赞美若一赞美起来,怕他更做得起劲

  客厅后没到黄昏就先黑了,背上感到些微的寒凉知道衣裳不够了,但为着忙没有加衣裳去。等把饺子包完了看看那数目并鈈多这才知道许先生我们谈话谈得太多,误了工作许先生怎样离开家的,怎样到天津读书的在女师大读书时怎样做了家庭教师,她詓考家庭教师的那一段描写非常有趣,只取一名可是考了好几十名,她之能够当选算是难的了指望对于学费有一点补足,冬天来了北平又冷,那家离学校又远每月除了车子钱之外,若伤风感冒还得自己拿出买阿司匹林的钱来每月薪金十元要从西城跑到东城……

  饺子煮好,一上楼梯就听到楼上明朗的鲁迅先生的笑声冲下楼梯来,原来有几个朋友在楼上也正谈得热闹那一天吃得是很好的。

  以后我们又做过韭菜合子又做过合叶饼,我一提议鲁迅先生必然赞成而我做得又不好,可是鲁迅先生还是在饭桌上举着筷子问许先生:“我再吃几个吗?”

  因为鲁迅先生的胃不大好每饭后必吃“脾自美”胃药丸一二粒。

  有一天下午鲁迅先生正在校对着一本別人的著作我一走进卧室去,从那圆转椅上鲁迅先生转过来了向着我,还微微站起了一点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一边说着┅边向我点头。

  刚刚我不是来过了吗?怎么会好久不见?就是上午我来的那次周先生忘记了可是我也每天来呀……怎么都忘记了吗?

  周先生转身坐在躺椅上才自己笑起来,他是在开着玩笑

  梅雨季,很少有晴天一天的上午刚一放晴,我高兴极了就到鲁迅先生家詓了,跑得上楼还喘着鲁迅先生说:“来啦!”我说:“来啦!”

  我喘着连茶也喝不下。

  我说:“天晴啦太阳出来啦。”

  许先生和鲁迅先生都笑着一种对于冲破忧郁心境的展然的会心的笑。

  海婴一看到我非拉我到院子里和他一道玩不可拉我的头发或拉峩的衣裳。

  为什么他不拉别人呢?据周先生说:“他看你梳着辫子和他差不多,别人在他眼里都是大人就看你小。”

  许先生问著海婴:“你为什么喜欢她呢?不喜欢别人?”

  “她有小辫子”说着就来拉我的头发。

  鲁迅先生家里生客人很少几乎没有,尤其昰住在他家里的人更没有一个礼拜六的晚上,在二楼上鲁迅先生的卧室里摆好了晚饭围着桌子坐满了人。每逢礼拜六晚上都是这样的周建人先生带着全家来拜访的。在桌子边坐着一个很瘦的很高的穿着中国小背心的人鲁迅先生介绍说:“这是一位同乡,是商人”

  初看似乎对的,穿着中国裤子头发剃得很短。当吃饭时他还让别人酒也给我倒一盅,态度很活泼不大像个商人;等吃完了饭,叒谈到《伪自由书》及《二心集》这个商人,开明得很在中国不常见。没有见过的就总不大放心。

  下一次是在楼下客厅后的方桌上吃晚饭那天很晴,一阵阵地刮着热风虽然黄昏了,客厅后还不昏黑鲁迅先生是新剪的头发,还能记得桌上有一碗黄花鱼大概昰顺着鲁迅先生的口味,是用油煎的鲁迅先生前面摆着一碗酒,酒碗是扁扁的好像用做吃饭的饭碗。那位商人先生也能喝酒酒瓶手僦站在他的旁边。他说蒙古人什么样苗人什么样,从西藏经过时那西藏女人见了男人追她,她就如何如何

  这商人可真怪,怎么專门走地方而不做买卖?并且鲁迅先生的书他也全读过,一开口这个一开口那个。并且海婴叫他×先生,我一听那×字就明白他是谁了。×先生常常回来得很迟从鲁迅先生家里出来,在弄堂里遇到了几次

  有一天晚上×先生从三楼下来,手里提着小箱子,身上穿着长袍子,站在鲁迅先生的面前,他说他要搬了。他告了辞,许先生送他下楼去了。这时候周先生在地板上绕了两个圈子,问我说:

  “你看他到底是商人吗?”

  鲁迅先生很有意思地在地板上走几步,而后向我说:“他是贩卖私货的商人是贩卖精神上的……”

  ×先生走过二万五千里回来的。

  青年人写信,写得太草率鲁迅先生是深恶痛绝之的。

  “字不一定要写得好但必须得使人一看了就认識,青年人现在都太忙了……他自己赶快胡乱写完了事别人看了三遍五遍看不明白,这费了多少工夫他不管。反正这费的工夫不是他嘚这存心是不太好的。”

  但他还是展读着每封由不同角落里投来的青年的信眼睛不济时,便戴起眼镜来看常常看到夜里很深的時光。

  珂勒惠支的画鲁迅先生最佩服,同时也很佩服她的做人珂勒惠支受希特勒的压迫,不准她做教授不准她画画,鲁迅先生瑺讲到她

  史沫特莱,鲁迅先生也讲到她是美国女子,帮助印度独立运动现在又在援助中国。

  鲁迅先生介绍给人去看的电影:《夏伯阳》、《复仇艳遇》……其余的如《人猿泰山》……或者非洲的怪兽这一类的影片也常介绍给人的。鲁迅先生说:“电影没有什么好看的看看鸟兽之类倒可以增加些对于动物的知识。”

  鲁迅先生不游公园住在上海十年,兆丰公园没有进过虹口公园这么菦也没有进过。春天一到了我常告诉周先生,我说公园里的土松软了公园里的风多么柔和,周先生答应选个晴好的天气选个礼拜日,海婴休假日好一道去,坐一乘小汽车一直开到兆丰公园也算是短途旅行,但这只是想着而未有做到并且把公园给下了定义,鲁迅先生说:“公园的样子我知道的……一进门分做两条路一条通左边,一条通右边沿着路种着点柳树什么的,树下摆着几张长椅子再遠一点有个水池子。”

  我是去过兆丰公园也去过虹口公园或是法国公园的,仿佛这个定义适用在任何国度的公园设计者

  鲁迅先生不戴手套,不围围巾冬天穿着黑石蓝的棉布袍子,头上戴着灰色毡帽脚穿黑帆布胶皮底鞋。

  胶皮底鞋夏天特别热冬天又凉叒湿,鲁迅先生的身体不算好大家都提议把这鞋子换掉。鲁迅先生不肯他说胶皮底鞋子走路方便。

  “周先生一天走多少路呢?也不僦一转弯到××书店走一趟吗?”

  鲁迅先生笑而不答

  “周先生不是很好伤风吗?不围巾子,风一吹不就伤风了吗?”

  鲁迅先生这些個都不习惯他说:

  “从小就没戴过手套围巾,戴不惯”

  鲁迅先生一推开门从家里出来时,两只手露在外边很宽的袖口冲着風就向前走,腋下挟着个黑绸子印花的包袱里边包着书或者是信,到老靶子路书店去了

  那包袱每天出去必带出去,回来必带回来出去时带着回给青年们的信,回来又从书店带来新的信和青年请鲁迅先生看的稿子

  鲁迅先生抱着印花包袱从外边回来,还提着一紦伞一进门客厅里早坐着客人,把伞挂在衣架上就陪客人谈起话来谈了很久了,伞上的水滴顺着伞杆在地板上已经聚了一堆水

  魯迅先生上楼去拿香烟,抱着印花包袱而那把伞也没有忘记,顺手也带到楼上去

  鲁迅先生的记忆力非常之强,他的东西从不随便散置在任何地方

  鲁迅先生很喜欢北方口味。许先生想请一个北方厨子鲁迅先生以为开销太大,请不得的男佣人,至少要十五元錢的工钱

  所以买米买炭都是许先生下手,我问许先生为什么用两个女佣人都是年老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许先生说她们做惯了,海婴嘚保姆海婴几个月时就在这里。

  正说着那矮胖胖的保姆走下楼梯来了和我们打了个迎面。

  “先生没吃茶吗?”她赶快拿了杯孓去倒茶,那刚刚下楼时气喘的声音还在喉管里咕噜咕噜的她确是年老了。

  来了客人许先生没有不下厨房的,菜食很丰富鱼,禸……都是用大碗装着起码四五碗,多则七八碗可是平常就只三碗菜:一碗素炒碗豆苗,一碗笋炒咸菜再一碗黄花鱼。

  鲁迅先苼的原稿在拉都路一家炸油条的那里用着包油条,我得到了一张是译《死魂灵》的原稿,写信告诉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不以为稀奇。许先生倒很生气

  鲁迅先生出书的校样,都用来揩桌子或做什么的。请客人在家里吃饭吃到半道,鲁迅先生回身去拿来校样给夶家分着客人接到手里一看,这怎么可以?鲁迅先生说:

  “擦一擦拿着鸡吃,手是腻的”

  到洗澡间去,那边也摆着校样纸

  许先生从早晨忙到晚上,在楼下陪客人一边还手里打着毛线。不然就是一边谈着话一边站起来用手摘掉花盆里花上已干枯了的叶子许先生每送一个客人,都要送到楼下的门口替客人把门开开,客人走出去而后轻轻地关了门再上楼来

  来了客人还要到街上去买魚或鸡,买回来还要到厨房里去工作

  鲁迅先生临时要寄一封信,就得许先生换起皮鞋子来到邮局或者大陆新村旁边的信筒那里去落着雨的天,许先生就打起伞来

  许先生是忙的,许先生的笑是愉快的但是头发有些是白了的。

  夜里去看电影施高塔路的汽車房只有一辆车,鲁迅先生一定不坐一定让我们坐。许先生周建人夫人……海婴,周建人先生的三位女公子我们上车了。

  鲁迅先生和周建人先生还有别的一二位朋友在后边。

  看完了电影出来又只叫到一部汽车,鲁迅先生又一定不肯坐让周建人先生的全镓坐着先走了。

  鲁迅先生旁边走着海婴过了苏州河的大桥去等电车去了。等了二三十分钟电车还没有来鲁迅先生依着沿苏州河的鐵栏杆坐在桥边的石围上了,并且拿出香烟来装上烟嘴,悠然地吸着烟

  海婴不安地来回乱跑,鲁迅先生还招呼他和自己并排地坐丅

  鲁迅先生坐在那儿和一个乡下的安静老人一样。

  鲁迅先生吃的是清茶其余不吃别的饮料。咖啡、可可、牛奶、汽水之类镓里都不预备。

  鲁迅先生陪客人到夜深必同客人一道吃些点心,那饼干就是从铺子里买来的装在饼干盒子里,到夜深许先生拿着碟子取出来摆在鲁迅先生的书桌上,吃完了许先生打开立柜再取一碟,还有向日葵子差不多每来客人必不可少鲁迅先生一边抽着烟,一边剥着瓜子吃吃完了一碟鲁迅先生必请许先生再拿一碟来。

  鲁迅先生备有两种纸烟一种价钱贵的,一种便宜的便宜的是绿聽子的,我不认识那是什么牌子只记得烟头上带着黄纸的嘴,每五十枝的价钱大概是四角到五角是鲁迅先生自己平日用的。另一种是皛听子的是前门烟,用来招待客人的白烟听放在鲁迅先生书桌的抽屉里。来客人鲁迅先生下楼把它带到楼下去,客人走了又带回樓上来照样放在抽屉里。而绿听子的永远放在书桌上是鲁迅先生随时吸着的。

  鲁迅先生的休息不听留声机,不出去散步也不倒茬床上睡觉,鲁迅先生自己说:

  “坐在椅子上翻一翻书就是休息了”

  鲁迅先生从下午两三点钟起就陪客人,陪到五点钟陪到陸点钟,客人若在家吃饭吃过饭又必要在一起喝茶,或者刚刚喝完茶走了或者还没走就又来了客人,于是又陪下去陪到八点钟,十點钟常常陪到十二点钟。从下午两三点钟起陪到夜里十二点,这么长的时间鲁迅先生都是坐在藤躺椅上,不断地吸着烟

  客人┅走,已经是下半夜了本来已经是睡觉的时候了,可是鲁迅先生正要开始工作在工作之前,他稍微阖一阖眼睛燃起一支烟来,躺在床边上这一支烟还没有吸完,许先生差不多就在床里边睡着了(许先生为什么睡得这样快?因为第二天早晨六七点钟就要起来管理家务)海嬰这时也在三楼和保姆一道睡着了。

  全楼都寂静下去窗外也是一点声音没有了,鲁迅先生站起来坐到书桌边,在那绿色的台灯下開始写文章了

  许先生说鸡鸣的时候,鲁迅先生还是坐着街上的汽车嘟嘟地叫起来了,鲁迅先生还是坐着

  有时许先生醒了,看着玻璃窗白萨萨的了灯光也不显得怎样亮了,鲁迅先生的背影不像夜里那样黑大

  鲁迅先生的背影是灰黑色的,仍旧坐在那里

  人家都起来了,鲁迅先生才睡下

  海婴从三楼下来,背着书包保姆送他到学校去,经过鲁迅先生的门前保姆总是吩咐他说:

  “轻一点走,轻一点走”

  鲁迅先生刚一睡下,太阳就高起来了太阳照着隔院子的人家,明亮亮的;照着鲁迅先生花园的夹竹桃明亮亮的。

  鲁迅先生的书桌整整齐齐的写好的文章压在书下边,毛笔在烧瓷的小龟背上站着

  一双拖鞋停在床下,鲁迅先苼在枕头边睡着了

  鲁迅先生喜欢吃一点酒,但是不多吃吃半小碗或一碗。鲁迅先生吃的是中国酒多半是花雕。

  鬼到底是有嘚是没有的?传说上有人见过还跟鬼说过话,还有人被鬼在后边追赶过吊死鬼一见了人就贴在墙上。但没有一个人捉住一个鬼给大家看看

  鲁迅先生讲了他看见过鬼的故事给大家听:

  “是在绍头……”鲁迅先生说,“三十年前……”

  那时鲁迅先生从日本读书囙来在一个师范学堂里也不知是什么学堂里教书,晚上没有事时鲁迅先生总是到朋友家去谈天,这朋友住得离学堂几里路几里路不算远,但必得经过一片坟地谈天有的时候就谈得晚了,十一二点钟才回学堂的事也常有有一天鲁迅先生就回去得很晚,天空有很大的朤亮

  鲁迅先生向着归路走得很起劲时,往远处一看远远有一个白影。

  鲁迅先生不相信鬼的在日本留学时是学的医,常常把迉人抬来解剖的鲁迅先生解剖过二十几个,不但不怕鬼对死也不怕,所以对于坟地也就根本不怕仍旧是向前走的。

  走了不几步那远处的白影没有了,再看突然又有了并且时小时大,时高时低正和鬼一样。鬼不就是变换无常的吗?

  鲁迅先生有点踌躇了到底向前走呢?还是回过头来走?本来回学堂不止这一条路,这不过是最近的一条就是了

  鲁迅先生仍是向前走,到底要看一看鬼是什么样虽然那时候也怕了。

  鲁迅先生那时从日本回来不久所以还穿着硬底皮鞋,鲁迅先生决心要给那鬼一个致命的打击等走到那白影嘚旁边时,那白影缩小了蹲下了,一声不响地靠住了一个坟堆

  鲁迅先生就用了他的硬皮鞋踢出去。

  那白影噢的一声叫出来隨着就站起来,鲁迅先生定眼看去他却是个人。

  鲁迅先生说在他踢的时候他是很害怕的,好像若一下不把那东西踢死自己反而會遭殃的,所以用了全力踢出去

  原来是个盗墓子的人在坟场上半夜做着工作。

  鲁迅先生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

  “鬼也是怕踢的,踢他一脚就立刻变成人了”

  我想,倘若是鬼常常让鲁迅先生踢踢倒是好的因为给了他一个做人的机会。

  从福建菜馆叫嘚菜有一碗鱼做的丸子。

  海婴一吃就说不新鲜许先生不信,别的人也都不信因为那丸子有的新鲜,有的不新鲜别人吃到嘴里嘚恰好都是没有改味的。

  许先生又给海婴一个海婴一吃,又是不好的他又嚷嚷着。别人都不注意鲁迅先生把海婴碟里的拿来尝嘗。果然是不新鲜的鲁迅先生说:

  “他说不新鲜,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杀是不对的。”

  以后我想起这件事来私下和许先生谈过,许先生说:“周先生的做人真是我们学不了的。那怕一点点小事”

  鲁迅先生包一个纸包也要包到整整齐齐,瑺常把要寄出的书鲁迅先生从许先生手里拿过来自己包。许先生本来包得多么好而鲁迅先生还要亲自动手。

  鲁迅先生把书包好了用细绳捆上,那包方方正正的连一个角也不准歪一点或扁一点,而后拿起剪刀把捆书的那绳头都剪得整整齐齐。

  就是包这书的紙都不是新的都是从街上买东西回来留下来的。许先生上街回来把买来的东西一打开随手就把包东西的牛皮纸折起来随手把小细绳圈叻一个圈,若小细绳上有一个疙瘩也要随手把它解开的。准备着随时用随时方便

鲁迅先生住的是大陆新村九号。


  一进弄堂口满哋铺着大方块的水门汀,院子里不怎样嘈杂从这院子出入的有时候是外国人,也能够看到外国小孩在院子里零星的玩着
  鲁迅先生隔壁挂着一块大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个“茶”字
  鲁迅先生的客厅摆着长桌,长桌是黑色的油漆不十分新鲜,但也并不破旧桌上沒有铺什么桌布,只在长桌的当心摆着一个绿豆青色的花瓶花瓶里长着几株大叶子的万年青,围着长桌有七八张木椅子尤其是在夜里,全弄堂一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那夜,就和鲁迅先生和许先生一道坐在长桌旁边喝茶的当夜谈了许多关于伪满洲国的事情,从饭後谈起一直谈到九点钟十点钟而后到十一点,时时想退出来让鲁迅先生好早点休息,因为我看出来鲁迅先生身体不大好又加上听许先生说过,鲁迅先生伤风了一个多月刚好了的。
  但是鲁迅先生并没有疲倦的样子虽然客厅里也摆着一张可以卧倒的藤椅,我们劝怹几次想让他坐在藤椅上休息一下但是他没有去,仍旧坐在椅子上并且还上楼一次,去加穿了一件皮袍子

  那夜鲁迅先生到底讲叻些什么,现在记不起来了也许想起来的不是那夜讲的而是以后讲的也说不定。过了十一点天就落雨了,雨点淅沥淅沥地打在玻璃窗仩窗子没有窗帘,所以偶一回头就看到玻璃窗上有小水流往下流。夜已深了并且落了雨,心里十分着急几次站起来想要走,但是魯迅先生和许先生一再说坐一下:“十二点钟以前终归有车子可搭的”所以一直坐到将近十二点,才穿起雨衣来打开客厅外面的响着嘚铁门,鲁迅先生非要送到铁门外不可我想为什么他一定要送呢?对于这样年轻的客人,这样的送是应该的么?雨不会打湿了头发受了寒傷风不又要继续下去么?站在铁门外边,鲁迅先生说并且指着隔壁那家写着有“茶”字的大牌子:“下次来记住这个‘茶’,就是这个‘茶’的隔壁”而且伸出手去,几乎是触到了钉在铁门旁边的那个九号的“九”字“下次来记住茶的旁边九号。”


  于是脚踏着方块嘚水门汀走出弄常来,回过身去往院子里边看了一看鲁迅先生那一排房子统统是黑洞洞的,若不是告诉得那样清楚下次来恐怕要记鈈住的。

鲁迅先生的卧室一张铁架大床,床顶上遮着许先生亲手做的白布刺花的围子顺着床的一边折着两床被子,都是很厚的是花洋布的被面。挨着门口的床头的方面站着屉柜一进门的左手摆着八仙桌,桌子的两旁藤椅各一立柜站在和方桌一排的墙角,立柜本是掛衣裳的衣裳却很少,都让糖盒子饼干筒子,瓜子罐给塞满了有一次××老板的太太来拿版权的图章花,鲁迅先生就从立柜下边大抽屉里取出的。沿着墙角望窗子那边走,有一张装饰台台子上有一个方形的满浮着绿草的玻璃养鱼池,里边游着的不是金鱼而是灰色的扁肚子的小鱼除了鱼池之外另有一只圆的表,其余那上边满装着书铁架床靠窗子的那头的书柜里书柜外都是书。最后是鲁迅先生的写字囼那上边也都是书。


  鲁迅先生家里从楼上到楼下,没有一个沙发鲁迅先生工作时坐的椅子是硬的,休息时的藤椅是硬的到楼丅陪客人时坐的椅子又是硬的。
  鲁迅先生的写字台面向着窗子上海弄堂房子的窗子差不多满一面墙那么大,鲁迅先生把它关起来洇为鲁迅先生工作起来有一个习惯,怕吹风他说,风一吹纸就动,时时防备着纸跑文章就写不好。所以屋子热得和蒸笼似的请鲁迅先生到楼下去,他又不肯鲁迅先生的习惯是不换地方。有时太阳照进来许先生劝他把书桌移开一点都不肯。只有满身流汗

  鲁迅先生的写字桌,铺了一张蓝格子的油漆布四角都用图钉按着。桌子上有小砚台一方墨一块,毛笔站在笔架上笔架是烧瓷的,在我看来不很细致是一个龟,龟背上带着好几个洞笔就插在那洞里。鲁迅先生多半是用毛笔的钢笔也不是没有,是放在抽屉里桌上有┅个方大的白瓷的烟灰盒,还有一个茶杯杯子上戴着盖。


  鲁迅先生的习惯与别人不同写文章用的材料和来信都压在桌子上,把桌孓都压得满满的几乎只有写字的地方可以伸开手,其余桌子的一半被书或纸张占有着
  左手边的桌角上有一个带绿灯罩的台灯,那燈泡是横着装的在上海那是极普通的台灯。
  冬天在楼上吃饭鲁迅先生自己拉着电线把台灯的机关从棚顶的灯头上拔下,而后装上燈泡子等饭吃过了,许先生再把电线装起来鲁迅先生的台灯就是这样做成的,拖着一根长的电线在棚顶上
  鲁迅先生的文章,多半是在这台灯下写的因为鲁迅先生的工作时间,多半是在下半夜一两点起天将明了休息。
  卧室就是如此墙上挂着海婴公子一个朤婴孩的油画像。
  挨着卧室的后楼里边完全是书了,不十分整齐报纸和杂志或洋装的书,都混在这屋子里一走进去多少还有些紙张气味,地板被书遮盖得太小了几乎没有了,大网篮也堆在书中墙上拉着一条绳子或者是铁丝,就在那上边系了小提盒铁丝笼之類;风干荸荠就盛在铁丝笼里,扯着的那铁丝几乎被压断了在弯弯着一推开藏书室的窗子,窗子外边还挂着一筐风干荸荠
  “吃罢,多得很风干的,格外甜”许先生说。
  楼下厨房传来了煎菜的锅铲的响声并且两个年老的娘姨慢重重地在讲一些什么。

  来叻客人都是许先生亲自倒茶即或是麻烦到娘姨时,也是许先生下楼去吩咐绝没有站到楼梯口就大声呼唤的时候。所以整个的房子都在靜悄悄之中


  只有厨房比较热闹了一点,自来水花花地流着洋瓷盆在水门汀的水池子上每拖一下磨着擦擦地响,洗米的声音也是擦擦的鲁迅先生很喜欢吃竹笋的,在菜板上切着笋片笋丝时刀刃每划下去都是很响的。其实比起别人家的厨房来却冷清极了所以洗米聲和切笋声都分开来听得样样清清晰晰。

  客厅的一边摆着并排的两个书架书架是带玻璃橱的,里面有朵斯托益夫斯基的全集和别的外国作家的全集大半多是日文译本,地板上没有地毯但擦得非常干净。


  海婴公子的玩具橱也站在客厅里里边是些毛猴子,橡皮囚火车汽车之类,里边装得满满的别人是数不清的,只有海婴自己伸手到里边找什么就有什么过新年时在街上买的兔子灯,纸毛上巳经落了灰尘了仍摆在玩具橱顶上。
  客厅只有一个灯头大概五十烛光,客厅的后门对着上楼的楼梯前门一打开有一个一方丈大尛的花园,花园里没有什么花看只有一棵很高的七八尺高的小树,大概那树是柳桃一到了春天,喜欢生长蚜虫忙得许先生拿着喷蚊蟲的机器,一边陪着谈话一边喷着杀虫药水。沿了墙根种了一排玉米,许先生说:“这玉米长不大的这土是没有养料的,海婴一定偠种”
  春天,海婴在花园里掘着泥沙培植着各种玩艺。
  三楼则特别静了向着太阳开着两扇玻璃门,门外有一个水门汀的突絀的小廊子春天很温暖地抚摸着门口长垂着的帘子,有时候帘子被风打得很高飘扬的饱满得和大鱼泡似的,那时候隔院的绿树照进玻璃门扇里来了
  海婴坐在地板上装着小工程师在修着一座楼房,他那楼房是用椅子横倒了架起来修的而后遮起一张被单来算做屋瓦,全个房子在他自己拍着手的赞誉声中完成了
  这间屋感到些空旷和寂寞,既不像女工住的屋子又不像儿童室。海婴的眠床靠着屋孓的一边放着那大圆顶帐子日里也不打起来长拖拖的好像从棚顶一直垂到地板上,那床是非常讲究的属于刻花的木器一类的许先生讲過,租这房子时从前一个房客转留下来的。海婴和他的保姆就睡在五六尺宽的大床上。
  冬天烧过的火炉三月里还冷冰冰地在地板上站着。
  海婴不大在三楼上玩的除了到学校去,就是在院子里踏脚踏车他非常喜欢跑跳,所以厨房客厅,二楼他是无处不跑的。
  三楼整天在高处空着三楼的后楼住着另一个老女工,一天很少上楼来所以楼梯擦过之后,一天到晚干净得溜明

  1936年3月裏鲁迅先生病了,靠在二楼的躺椅上心脏跳动得比平日厉害,脸色略微灰了一点


  许先生正相反的,脸色是红的眼睛显得大了,講话的声音是平静的态度并没有比平日慌张。在楼下一走进客厅来许先生就告诉说:
  “周先生病了,气喘……喘得厉害在楼上靠在躺椅上。”
  鲁迅先生呼喘的声音不用走到他的旁边,一进了卧室就听得到的鼻子和胡须在煽着,胸部一起一落眼睛闭着,差不多永久不离开手的纸烟也放弃了。藤躺椅后边靠着枕头鲁迅先生的头有些向后,两只手空闲地垂着眉头仍和平日一样没有聚皱,脸上是平静的舒展的,似乎并没有任何痛苦加在身上
  “来了吗?”鲁迅先生睁一睁眼睛,“不小心着了凉……呼吸困难……到藏书的房子去翻一翻书……那房子因为没有人住,特别凉……回来就……”
  许先生看周先生说话吃力赶快接着说周先生是怎样气喘嘚。
  医生看过了吃了药,但喘并未停下午医生又来过,刚刚走
  卧室在黄昏里边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外边起了一点小风隔院的树被风摇着发响。别人家的窗子有的被风打着发出自动关开的响声家家的流水道都是花拉花拉地响着水声,一定是晚餐之后洗着杯盤的剩水晚餐后该散步的散步去了,该会朋友的会友去了弄堂里来去的稀疏不断地走着人,而娘姨们还没有解掉围裙呢就依着后门彼此搭讪起来。小孩子们三五一伙前门后门地跑着弄堂外汽车穿来穿去。
  鲁迅先生坐在躺椅上沉静的,不动的阖着眼睛略微灰叻的脸色被炉里的火光染红了一点。纸烟听子蹲在书桌上盖着盖子,茶杯也蹲在桌子上
  许先生轻轻地在楼梯上走着,许先生一到樓下去二楼就只剩了鲁迅先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呼喘把鲁迅先生的胸部有规律性地抬得高高的
  鲁迅先生必得休息的,须藤老医苼是这样说的可是鲁迅先生从此不但没有休息,并且脑子里所想的更多了要做的事情都像非立刻就做不可,校《海上述林》的校样茚珂勒惠支的画,翻译《死魂灵》下部;刚好了这些就都一起开始了,还计算着出三十年集
  鲁迅先生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好,就更沒有时间注意身体所以要多做,赶快做当时大家不解其中的意思,都以为鲁迅先生不加以休息不以为然后来读了鲁迅先生《死》的那篇文章才了然了。
  鲁迅先生知道自己的健康不成了工作的时间没有几年了,死了是不要紧的只要留给人类更多,鲁迅先生就是這样
  不久书桌上德文字典和日文字典又都摆起来了,果戈里的《死魂灵》又开始翻译了

  鲁迅先生的身体不大好,容易伤风傷风之后,照常要陪客人回信,校稿子所以伤风之后总要拖下去一个月或半个月的。


  《海上述林》校样1935年冬,1936年的春天鲁迅先生不断地校着,几十万字的校样要看三遍,而印刷所送校样来总是十页八页的并不是统统一道地送来,所以鲁迅先生不断地被这校樣催索着鲁迅先生竟说:
  “看吧,一边陪着你们谈话一边看校样的,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
  有时客人来了,一边说著笑话一边鲁迅先生放下了笔。有的时候也说:“就剩几个字了……请坐一坐……”
  1935年冬天许先生说:
  “周先生的身体不如从湔了”
  有一次鲁迅先生到饭馆里去请客,来的时候兴致很好还记得那次吃了一只烤鸭子,整个的鸭子用大钢叉子叉上来时大家看着这鸭子烤得又油又亮的,鲁迅先生也笑了
  菜刚上满了,鲁迅先生就到竹躺椅上吸一支烟并且阖一阖眼睛。一吃完了饭有的喝多了酒的,大家都乱闹了起来彼此抢着苹果,彼此讽刺着玩说着一些刺人可笑的话,而鲁迅先生这时候坐在躺椅上,阖着眼睛佷庄严地在沉默着,让拿在手上纸烟的烟丝慢慢地上升着。
  别人以为鲁迅先生也是喝多了酒吧!
  许先生说并不是的。
  “周先生的身体是不如从前了吃过了饭总要阖一阖眼稍微休息一下,从前一向没有这习惯”
  周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大概说他喝多叻酒的话让他听到了
  “我不多喝酒的,小的时候母亲常提到父亲喝了酒,脾气怎样坏母亲说,长大了不要喝酒不要像父亲那樣子……所以我不多喝的……从来没有喝醉过……”
  鲁迅先生休息好了,换了一支烟站起来也去拿苹果吃,可是苹果没有了鲁迅先生说:
  “我争不过你们了,苹果让你们抢没了”
  有人抢到手的还在保存着的苹果,奉献出来鲁迅先生没有吃,只在吸烟

  1936年春,鲁迅先生的身体不大好但没有什么病,吃过了晚饭坐在躺椅上,总要闭一闭眼睛沉静一会


  许先生对我说,周先生在丠京时有时开着玩笑,手按着桌子一跃就能够跃过去而近年来没有这么做过,大概没有以前那么灵便了
  这话许先生和我是私下講的,鲁迅先生没有听见仍靠在躺椅上沉默着呢。
  许先生开了火炉的门装着煤炭花花地响,把鲁迅先生震醒了一讲起话来鲁迅先生的精神又照常一样。

  鲁迅先生吃饭是在楼上单开一桌,那仅仅是一个方木盘许先生每餐亲手端到楼上去,那黑油漆的方木盘Φ摆着三四样小菜每样都用小吃碟盛着,那小吃碟直径不过二寸一碟豌豆苗或菠菜或苋菜,把黄花鱼或者鸡之类也放在小碟里端上楼詓若是鸡,那鸡也是全鸡身上最好的一块地方拣下来的肉若是鱼,也是鱼身上最好一部分许先生才把它拣下放在小碟里


  许先生鼡筷子来回地翻着楼下的饭桌上菜碗里的东西,菜拣嫩的不要茎,只要叶鱼肉之类,拣烧得软的没有骨头没有刺的。
  心里存着無限的期望无限的要求,用了比祈祷更虔诚的目光许先生看着她自己手里选得精精致致的菜盘子,而后脚板触着楼梯上了楼
  希朢鲁迅先生多吃一口,多动一动筷多喝一口鸡汤。鸡汤和牛奶是医生所嘱的一定要多吃一些的。
  把饭送上去有时许先生陪在旁邊,有时走下楼来又做些别的事半个钟头之后,到楼上去取这盘子这盘子装得满满的,有时竟照原样一动也没有动又端下来了这时候许先生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点。旁边若有什么朋友许先生就说:“周先生的热度高,什么也吃不落连茶也不愿意吃,人很苦人很吃力。”
  有一天许先生用着波浪式的专门切面包的刀切着一个面包是在客厅后边方桌上切的,许先生一边切着一边对我说:
  “勸周先生多吃些东西周先生说,人好了再保养现在勉强吃也是没用的。”
  许先生接着似乎问着我:
  而后把牛奶面包送上楼去叻一碗烧好的鸡汤,从方盘里许先生把它端出来了就摆在客厅后的方桌上。许先生上楼去了那碗热的鸡汤在桌子上自己悠然地冒着熱气。
  许先生由楼上回来还说呢:
  “周先生平常就不喜欢吃汤之类在病里,更勉强不下了”
  那已经送上去的一碗牛奶又帶下来了。
  许先生似乎安慰着自己似的:
  “周先生人强欢喜吃硬的,油炸的就是吃饭也喜欢吃硬饭……”
  许先生楼上楼丅地跑,呼吸有些不平静坐在她旁边,似乎可以听到她心脏的跳动
  鲁迅先生开始独桌吃饭以后,客人多半不上楼来了经许先生婉言把鲁迅先生健康的经过报告了之后就走了。
  鲁迅先生在楼上一天一天地睡下去睡了许多日子就有些寂寞了,有时大概热度低了點就问许先生:
  “有什么人来过吗?”
  看鲁迅先生精神好些就一一地报告过。
  有时也问到有什么刊物来
  鲁迅先生病了┅个多月了。
  证明了鲁迅先生是肺病并且是肋膜炎,须藤老医生每天来了为鲁迅先生先把肋膜积水用打针的方法抽净,共抽过两彡次
  这样的病,为什么鲁迅先生自己一点也不晓得呢许先生说,周先生有时觉得肋痛了就自己忍着不说所以连许先生也不知道,鲁迅先生怕别人晓得了又要不放心又要看医生,医生一定又要说休息鲁迅先生自己知道做不到的。
  福民医院美国医生的检查說鲁迅先生肺病已经二十年了。这次发了怕是很严重
  医生规定个日子,请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去详细检查要照X光的。
  但鲁迅先生当时就下楼是下不得的又过了许多天,鲁迅先生到福民医院去查病去了照X光后给鲁迅先生照了一个全部的肺部的照片。
  这照爿取来的那天许先生在楼下给大家看了右肺的上尖角是黑的,中部也黑了一块左肺的下半部都不大好,而沿着左肺的边边黑了一大圈
  这之后,鲁迅先生的热度仍高若再这样热度不退,就很难抵抗了
  那查病的美国医生,只查病而不给药吃,他相信药是没囿用的
  须藤老医生,鲁迅先生早就认识所以每天来,他给鲁迅先生吃了些退热的药还吃停止肺部菌活动的药。他说若肺不再坏丅去就停止在这里,热自然就退了人是不危险的。

  鲁迅先生在四月里曾经好了一点,有一天下楼去赴一个约会把衣裳穿得整整齐齐,腋下挟着黑花包袱戴起帽子来,出门就走


  许先生在楼下正陪客人,看鲁迅先生下来了赶快说:
  “走不得吧,还是唑车子去吧”
  鲁迅先生说:“不要紧,走得动的”
  许先生再加以劝说,又去拿零钱给鲁迅先生带着
  鲁迅先生说不要不偠,坚决地就走了
  “鲁迅先生的脾气很刚强。”
  许先生无可奈何地只说了这一句。
  鲁迅先生晚上回来热度增高了。
  “坐车子实在麻烦没有几步路,一走就到还有,好久不出去愿意走走……动一动就出毛病……还是动不得……”
  病压服着鲁迅先生又躺下了。
  七月里鲁迅先生又好些。
  药每天吃记温度的表格照例每天好几次在那里画,老医生还是照常地来说鲁迅先生就要好起来了,说肺部的菌已停止了一大半肋膜也好了。
  客人来差不多都要到楼上来拜望拜望鲁迅先生带着久病初愈的心情,又谈起话来披了一张毛巾子坐在躺椅上,纸烟又拿在手里了又谈翻译,又谈某刊物
  一个月没有上楼去,忽然上楼还有些心不咹我一进卧室的门,觉得站也没有地方站坐也不知坐在那里。
  许先生让我吃茶我就倚着桌子边站着,好像没有看见那茶杯似的
  鲁迅先生大概看出我的不安来了,便说:
  “人瘦了这样瘦是不成的,要多吃点”
  鲁迅先生又在说玩笑话了。
  “多吃就胖了那么周先生为什么不多吃点?”
  鲁迅先生听了这话就笑了,笑声是明朗的
  从七月以后鲁迅先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牛嬭鸡汤之类,为了医生所嘱也隔三差五地吃着人虽是瘦了,但精神是好的
  鲁迅先生说自己体质的本质是好的,若差一点的就讓病打倒了。
  这一次鲁迅先生保持了很长的时间没有下楼更没有到外边去过。
  在病中鲁迅先生不看报,不看书只是安静地躺着。但有一张小画是鲁迅先生放在床边上不断看着的
  那张画,鲁迅先生未生病时和许多画一道拿给大家看过的,小得和纸烟包裏抽出来的那画片差不多那上边画着一个穿大长裙子飞着头发的女人在大风里边跑,在她旁边的地面上还有小小的红玫瑰花的花朵
  记得是一张苏联某画家着色的木刻。
  鲁迅先生有很多画为什么只选了这张放在枕边?
  许先生告诉我的,她也不知道鲁迅先生为什么常常看这小画
  有人来问他这样那样的,他说:
  “你们自己学着做若没有我呢!”
  这一次鲁迅先生好了。
  还有一样鈈同的觉得做事要多做……
  鲁迅先生以为自己好了,别人也以为鲁迅先生好了
  准备冬天要庆祝鲁迅先生工作三十年。
  1936年10朤17日鲁迅先生病又发了,又是气喘
  17日,一夜未眠
  18日,终日喘着
  19日,夜的下半夜人衰弱到极点了。天将发白时鲁迅先生就像他平日一样,工作完了他休息了。

将军出征回来了她还带回一个懷孕的女子。

京城里流言四起父亲一气之下撕毁了婚约,说要为我另择良君

于是我在 17 岁前嫁给了人人称赞的贤王,可他却在洞房夜当晚宿在别院并告诉我他已有心上人……

阿姊和摄政王圆房那天,他喊的是我的名字

我是丞相府的嫡女,也是这京城里风流史最多名聲最臭的女子。

16 岁时我和威武大将军府的少年将军换了庚帖本计划着等将军大战归来就拜堂成亲。

没成想将军却带回了个怀孕的女子回來京城里流言四起,父亲一气之下撕毁了婚约说要为我另择良君。

于是我在 17 岁前嫁给了人人称赞的贤王贤王身份高贵却淡泊名利,怹是当今皇上同父异母的弟弟母亲是先皇贵妃,却只一心做个闲散王爷与皇上算是相安无事。

可他却在洞房夜当晚宿在别院并告诉峩他已有心上人。

我本想着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也就罢了

没承想,在中秋宴见了皇上的第二天贤王府里就有公公来传圣旨,迎峩进宫做皇上的妃子封为贤妃。

贤王想着借这个理由让皇上赐婚他心仪的那位便屁颠颠儿地把我送走了。

皇上的后宫虽然很多女人卻也没有话本子里那样的腥风血雨。

每日最大的争吵就是妃嫔之间互相推脱不愿留皇上过夜。

因为皇上是个不理事的

我还听宫里的丫鬟们碎嘴说,皇上纳入后宫里的妃嫔都是有心上人的

我觉着皇上虽明面上看着风光,可朝政被摄政王把控后宫又无人愿意亲近他,十汾可怜便总想着在用膳时让人去请他一起。

摄政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同阿姊的亲事是先皇驾崩前赐的圣旨。

阿姊外表看似软软糯糯可私下里总是爱使小性子,爱捉弄人

而我?我同阿姊是双生子

我也说不大清我是什么性子,只是大家都说我与阿姊不一样

而阿姊囷摄政王圆房那晚,摄政王喊的是我的小字

这事顺着宫里派去摄政王府的嬷嬷和侍卫的嘴巴传到了宫里。

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一本正经地複述时我正坐在皇上身旁用午膳。

他每吐出一个字我就觉得嘴里的菜少了一丝味道。

倒是皇上还稳稳地坐着漫不经心地尝着碗里的湯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我

这世间哪有男子能在听到妻子的流言时(虽然我也不是他的结发妻子),还如此镇定甚至兴趣满满地追问細节和京城里流传的各种版本。

想到这里我连可怜自己都忘了,毕竟我与这摄政王可从没有过交集只愈发觉得皇上可怜了。

「有意思朕喜欢这个版本,贤妃你喜欢哪个」

正出神想着,皇上转头问我

看我一脸茫然,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就再复述一遍给贤妃听听」

我有机会再见到阿姊已经是两月之后的中秋宫宴了。

阿姊在宫宴开始之前进宫来找我她穿着绯红色的外衫,梳着好看的发髻半分没囿「圆房日被夫君叫妹妹小字」的尴尬与气愤。

反倒是整张脸红润润的与之前众人眼里「软软糯糯」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想起皇上那日讓王公公复述的几个版本的故事只觉得脸热热的,不敢主动出声问

阿姊却是一直盯着我笑,直看得我的脸愈发热起来她才说话

「阿苓」,她喊我的小字

我觉着阿姊终于要说了,紧张得不敢出声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摄政王府里啊养了一只极好看的雪狐。」

「是啊听府里丫鬟说是摄政王从西北回来时带回来的。一身的毛雪白雪白的可好看了!」

「它的毛摸起来软吗?」我被成功带偏

「可软叻!它还很有灵气,能听懂许多话呢」

「它在府里可会讨人喜欢了。」

「跟你以前还在府里一样大家都喜欢!」

「阿姊你越说我越想摸!」

「更巧的是,摄政王给它起的名叫灵儿」

「这名字真好听,跟我一样」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灵儿...灵儿苓儿!」

阿姊吃著手里的桂花糕,继续笑着看我

「阿姊,你老实告诉我洞房那日,摄政王他......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对那只雪狐......」

阿姊咳嗽得双脸通红让我更加确信心里的想法。

这摄政王可真是个失了智的!

「阿姊!那摄政王!他!他......」

「贤妃娘娘难不成是像那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对我惢悦已久吗怎的在本王的王妃面前如此激动地提到本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摄政王他穿着一身暗蓝色的袍子,袍子尾部缝有暗红色嘚条纹倒是与阿姊十分相配。

我被声音惊着了看了眼摄政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被吓得硬生生干咳了起来。

我忙着低头咳嗽也鈈知道摄政王是什么时候走到桌边的,只感觉脖子没衣服遮住的地方有些凉凉的

我听见阿姊说出这句话时有些愣住了,明明是我过去十汾熟悉的几个字可她说出口的语气却是我从不曾听过的。

我和阿姊以前还在府里的时候阿姊虽看着温温婉婉的,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護着我

爹娘念叨我的时候,阿姊会在一旁帮着我说「爹娘别念叨妹妹了。」

先生说我背书愚钝时阿姊也会在一旁帮我说话,说「夫孓别怪罪妹妹是我昨日误了妹妹温书了。」

偶尔去外祖家调皮偷吃了点糕点阿姊也会帮我受着外祖母的假装严厉,说「祖母别冷着脸叻快吓着妹妹了。」

还有好多类似的情况可这一次,阿姊说话的语调就是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我抬起头看阿姊,却见她是笑着对摄政迋说话的

阿姊笑呵呵的样子让我愣着想了许多以前的事,再晃过神来时看见阿姊伸手拍了下摄政王伸出的手。

虽然在这京城里有过许哆风流史可我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却极为陌生。

我见过爹娘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餐桌上阿爹给娘备了几口菜,或者是阿爹在写字时娘在旁边磨墨,两人不时看着对方笑了一下

阿姊这样的举动好像有违她以前告诉我的「男女有别」,可又让我觉得那么的......自然好像就該这样。

我恍然发现这次见阿姊,她和以前有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以前她从不会穿红色系的衣服,脸上虽然也还是这样肉肉的但很尐会有这样红润润的模样。

她以前好像不像这样整个人身上仿佛有满满的、要溢出来的轻松。

我虽想不出她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却也奣白,她这样显然比之前更开心了。

摄政王倒也没再纠结进门时说的话依着阿姊坐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下就没了继续說话的兴趣。

只好傻坐着听阿姊继续说摄政王府上那只洞房夜当晚被摄政王怒扔出屋的雪狐。

我这脑子里一直想着一些抓不着的念头沒认真听阿姊说话,等回过神来时皇上已经坐在阿姊之前的位置上了,而阿姊和摄政王已经走了

虽说和皇上同坐一桌用过好几次膳,鈳我好像还从未认真看过他

许是因为今天看见阿姊和摄政王相处的模样,我心里也有些痒痒的抬起头,瞧见皇上用一只手撑着脸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虽没见过先皇和太后但这样看着皇上的脸,突然就觉得他长得应该更像太后。

他的眉眼很柔和好像也从未见過他严厉起来的模样。许是因为这样宫里才有碎嘴传出说皇上是痴傻的。

他睁开眼时正好对上了我打量的模样,愣了一瞬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说呢像是在看一只被困在寒冬树枝上的小鸟。

「咳咳......」皇上咳嗽了一下我低下去的眼神也落在了他突然握紧的拳頭上。

「贤妃还需要重新梳妆吗」

「诶?不用了不用了......」

「那准备准备该走了。」

之前我以贤王妃的身份参加过一次宫宴这不过几朤,再次参加宴会我摇身一变,成了贤妃世事就是这么无常。

我见到了爹娘和兄长见到了贤王和新贤王妃,见到了那位小将军和小將军夫人

宫里的娘娘大多数都以病了为由没来参加宫宴,我也因此得以坐在了离皇上最近的位置上

我知道,皇上其实不是痴傻的他痞痞地坐在高位上,默然地看着朝臣之间的云动风涌

我突然觉得有些儿找不着北,下面坐着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可以做什么戓者都明确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作为丞相府的嫡女我在这京城里活了十几年。

作为丞相府的千金我需要熟读诗书,需要琴棋书画样樣精通

为了巩固丞相府的势力,我需要与更强或者实力相当的适婚男子联姻

我被阿姊和爹娘护着,不需要也不能想自己想要的未来

宮宴快结束的时候,皇上身边跟着的王公公上前说了句什么让皇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提前离席了

宫宴那天之后,我已经连着几天沒见着皇上了

以前他虽极少来后宫,可我叫人去请他用膳三回里他总会来两回。

可现下已经小半月了他当真一次都没再来过。

他来鈈来用膳我其实也不太在意的,遣人去请也是可怜他在这后宫挺孤单的。可叫我在意的是那些个碎嘴的说,宫宴那天这宫里回来叻一个人。

除了皇上和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没人知道那人是谁。

当天传话的几个宫人第二日起也都没了踪迹。

这真真是有些神奇且让人惢慌的

这皇宫里的事,我只是以前在府里时听爹娘提起过一些

先皇只有三个皇子、两位公主。当今皇上是三皇子同大皇子一样是皇後所出;而二皇子景明和明阳公主是贵妃所出;另一位明澄公主因着母妃生产时血崩,一直养在皇后膝下

先皇的妃嫔用一只手便可数过來,加上帝后情深嫡长子景德满月时便被封为了太子,后宫和前朝一片祥和安定

三皇子景炀出生时,太子已经在先皇和太傅的悉心教導下变得尤为出众

先皇和先皇后对景炀的期望,就是希望他能不受皇家事宜拖累若对朝政有志,就辅助兄长登上帝位;若对朝政无志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景炀从小喜好读书四处游玩,对朝政半分兴趣也无应着先皇和先皇后的期望平平安安地长大,立志及冠后僦出宫当个云游四方的教书先生

贵妃和二皇子也无意皇位,先皇还在世时贵妃看淡俗世,便请辞离宫入寺了二皇子也被先皇早早封叻个贤王,得一处府邸过王爷日子去了

可惜,几年前太子奉命南下出游时发生了意外,派出大批人手都找不到踪迹就这样离奇失踪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先皇和皇后悲痛之余,不得不斩断景炀想要离宫云游的心思将他留在宫墙之内,教他帝王之事让他坐上太孓之位。

在用了两年的时间指导三皇子景炀也就是当今皇上如何治理朝政后,先皇和皇后积劳成疾心系失踪的长子,双双离世

景炀終究被迫斩断自己做个云游先生的念头,登上帝位封先皇的兄长,也就是自己的叔叔为摄政王帮自己打理朝政。

我着实想不明白是什么人的「回来」,可以让传话的宫人消失又让皇上这么反常。会是那失踪的先太子吗

好奇心令我想得脑袋疼,一时间我觉得胸口有些烦闷只想出去走走缓缓神。

进宫几月有余我也同宫里的姐姐们一起游过后花园,倒从未自己去看过便叫上人打算一同出去游上一遊。

整日待在自己的宫里烧着炭火做些无趣的事,我竟都没注意树枝上原先挂着的厚雪已经消融得差不多了。

「小姐春天怕是快到叻呢!」珍儿是我的贴身丫鬟,是在丞相府里和我一起长大的一直没改过口来,还叫我小姐我寻思着后宫人人的心都是散的,无人在意这些便也懒得纠她。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竟称朕的贤妃为小姐?」皇上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突然开口,吓得珍儿扑在地上发抖

「皇上恕罪,是臣妾管教不当」我倒是难得听出他这样忍住笑意、假装正经的声音,心情莫名大好配合地弯下膝求饶。

「呵……看在朕今日心情不错的份上饶你一回。」

皇上也没再回我却陪在我身旁,跟着我们一起游了起来

「贤妃,朕问你个问题」过了小半晌,皇上突然出声他难得正经的样子倒是让人心一紧,我抬头看着他

「你想出宫吗?」他的眼睛真叫人羡慕黑黑亮亮的,只是其Φ透露的情绪着实让人不痛快还是那种看树枝上被困小鸟的模样。

「皇上问的这问题有意思臣妾为何要出宫呢?在这宫墙内吃吃睡睡凡事都有人照顾,不好吗」我移开视线,不再看他的眼睛盯着前方冰面上的一处缝隙回道。

「出宫……出宫去看看这世间万物不恏吗?」

我余光感觉着他也移开了视线

「皇上说笑了,这世间万物里最好的不都在这四墙之内吗?」

「你当真不想出去」他的视线姒乎又移回到我身上了,但又好像没有落在我身上

「……臣妾就不扰皇上雅兴了,这外面着实有些凉臣妾就先回了。」

我静了会轻笑了一声,没回答转身看着他微微服身,接着便离开了

春天果然很快就到了,皇上时不时还会来一下后宫可奇怪的是,这才短短不箌两月的时间宫里的娘娘已经没了三个了,钟粹宫的佟常在长春宫的佳贵人,还有承干宫的琳贵妃

倒也不是人没了,听说是因着前段时间触怒皇威被皇上褫夺封号,也没有杀头或贬去寺里祈福就单单把她们给赶回原府了。

住在三个相隔甚远的宫殿里的三位妃嫔洇着一样的由头被贬回家。

可这其中缘由着实让人好奇这三位妃嫔的大名我尚在丞相府时就听说了。

倒不是因着她们的琴棋书画有多么優秀主要是这京城里啊,就没有能遮掩下来的流言

这三位姐姐从小就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公子哥,且双方家里都有意换庚帖可都茬几年前打算谈婚论嫁之时被皇上的圣旨生生截断。

三位姐姐含泪入宫几位公子哥也敢怒不敢言。

骠骑将军府的赵小将军挥别爹娘上了覀北的战场礼部尚书家的李公子辞官去了江南之地,另一位第二年还是娶了位家里的表妹可却立为侧室,空悬着正室惹得家里好一頓大闹。

倒也真不知这皇上是不是痴傻的他这样让人回去,也不知到底是惩罚还是赏赐

且不说前几日听来宫里看我的阿姊八卦说,那位赵小将军在西北战场上晓勇能干在民间声誉极高,而礼部尚书的那位李公子前阵子也从江南回京了就说那三位姐姐,自进宫以来僦时时刻刻都流露出「让我出去」的念头。

罢了罢了皇上的事,谁管得着

后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愈发好了,各种颜色的都有天气也愈發闷热,只有早起时还能觉着些清爽的凉风

我的小日子也过得极为舒坦。

皇上几日前出宫了说是去了二皇子的母妃待的那所寺庙,还帶着那个神秘的「回宫人」皇上对这神秘人倒真是宠爱,听说之前就一直安置在养居殿里现在出宫也要带着。

我每日就待在自己的宫裏吃吃糕点、看看书偶尔还会想起那天后花园里,皇上问我的那个问题

我从未出过京城,甚至可以说我从未走出过四墙之内。

小时候我在丞相府那个方方正正还故意将摆设装饰弄得十分朴素的小院里长大。

长大了我又换了一座更大的,更出不去的宫殿生活

以前峩也曾在偶尔会去的那家酒楼里听说书的人讲过西北的荒漠、江南的烟雨。

那时候最勾我的还是书里蜀地的险路

那些话本子里的人都活嘚肆意、洒脱。

所以我不知道出了宫墙我还能去哪。我不想回府因为回府后,爹娘只会将我再送去另一个府

我只能靠着书里描绘的那些个图去想。

可我还没猜出来呢京城里就变了个天。

皇上回宫第二日的早朝上摄政王和贤王联名上奏骠骑将军府谋逆。

一夜之间驃骑将军府全府被抄了。

京城里乱成了一锅粥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我在宫里都听到了不少

有说皇上是忌惮骠骑将军府功高盖主的,囿说骠骑将军府是记恨皇上抢亲在先、谋划多年的还有说皇上下一个就要着手对付礼部尚书了。

可偏偏宫里可安静了。

大家仿佛都早早知道这些事儿似的我虽好奇,却也没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晚上外面天气有点儿闷,我只能让人在屋里堆了些冰躺在榻上吃阿姊下午送来的绿豆糕。

是她下午进宫告诉我的

她没待多久就回去了,是摄政王遣人来催的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走之前阿姊问我:「阿苓,你想出宫吗」

最近这段时间,宫里又陆陆续续有人走了

有的去了庄子,有了回了府

这些人离宫的事儿都没有正式的圣旨,因著大伙平时也不喜出来聚在一块要不是听珍儿她们干活时碎嘴了几句,我竟分毫都未曾知晓

果真啊,她们每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儿。

其实我以前也有过想做的事的。

不知道是不是双生子都有的毛病打出生起,阿姊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

我和阿姊住在一个院子里,阿姊的房间里常年传出的都是汤药的味

爹娘对我和阿姊都极好,对阿姊尤甚

那时我们丞相府每天都有很多人登门,各种罕见的药材也┅批批往府里送

我不喜那股子药味,因着那药味会让我觉得心里涩涩的

如果……如果没有我的话,阿姊也就不用再喝那些个光是闻着僦让人直犯恶心的药了

因着这样,爹娘和大夫们去照顾阿姊时我就一个人溜去后院的亭子里看鱼。

我偶尔会在那里遇见一个小哥哥怹瞧着比我高了大半个头。

每次瞧见他时他手里都会拿着各样的书。

瞧着像是阿爹常说的「孤本」

有次皇上赏了爹爹一颗上贡的人参,大夫煎了药给阿姊喝后效果极佳爹娘高兴坏了,在阿姊床前又哭又笑的

我又一个人在亭子里看鱼,那个哥哥也在那儿看书

「你看嘚什么书?」许是因为心情也好了些我也第一次忍不住和他搭了话。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你听过西北和江南吗?」

「我听过江南嘚曲子!」

「蜀地是和西北与江南一样的地方」

「蜀地也有好听的曲子吗?」

「蜀地的山跟别处的都不一样」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峩本想着再听些故事就接着听到有声音叫我。

「小姐!小姐!老爷和夫人在唤你过去」

「下次!下次你再和我说啊。」

阿姊的身体在那之后有了明显好转房间里的汤药味都慢慢淡了。

我每日都会去后院选些好看的花给阿姊和阿姊一起看书、吃娘做的糕点。

但我偶尔還是会去那个小亭子里看鱼

因为有时可以遇见他,听他说蜀地的故事

他说蜀地没有西北好看的夕阳和软软的貂毛,也没有江南潺潺的鋶水和好看的纸伞但是蜀地有最美的绿色山水。

「那……蜀地这么美你去过吗?」

「尚未……」距他第一次和我说起蜀地已经有好幾月了。这是第一次谈到蜀地时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那你以后会去吗」他的眉毛很浓,皱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

「那……你可以带仩我吗?」

他轻笑了一下:「你是丞相府的嫡女要带你去也得丞相同意才行。」

「我爹爹可疼了我只要我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你既想去便带你去瞧瞧。」

「对了我都没问过你,你为何会在我丞相府里」

「你……不知我是谁?」

「你又没说过我如何得知?」

「下月下月你就知了。」

礼部尚书府果然被抄了

一起的,还有之前承干宫琳贵妃的母族京城里有名的商户谢府。

罪名都是私通外敌意图谋反。

阿姊托人给我捎了书信唠叨了些有的没的,近末尾处又是一句:「阿苓你想出宫吗?」

在房里待久了我还是会覺得闷闷的。这屋子其实很好看从初来时我就很喜欢。

我正想唤人去后花园逛逛散散心就听见皇上来了。

「皇上今日怎的想起来这儿叻」

「可小厨房都还没开始准备晚膳呢。」

皇上寻了个位置随意坐下便闭上眼睛不出声了。

我也没开口说话只看着他。

「贤妃盯着朕是作甚」

「上次在后花园,朕问你的事贤妃考量得如何了?」他睁开那双好看的眸子坐正了身体,看着我问道

「陛下说的何事,臣妾不记得了」

「这几日传的谋逆之事是真的吗?」

「你还未回答朕的问题」

「那臣妾就当皇上是默认了。」

「皇上之前不是不識朝堂之事,也不理后宫众人的吗」

「怎的如今,皇上变得如此关心呢」

「你想出宫吗?」皇上没有回复继续问一开始的问题。

我盯着他的眼睛好不容易在这双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却只觉得眼睛生疼不得不慌忙移开视线。

「皇上」我停顿了一下,视线扫過这间屋子「这屋里的山茶花我一直很喜欢。」

「屋里的摆设也都是我爱的式样」

「就连熏的香,也是我以前在府里常用的味道」鈈只是眼睛有些疼,我觉得嗓子也开始难受了

「皇上……臣妾想再问你个事儿。」

「前些日子听说宫里回来了个人,是谁啊」

我没洅看他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桌上摆的那坛花

「罢了……」我笑了笑,静了会抬头看着他,「皇上臣妾想出宫。」

「……你想去哪」我看见他身子明显松了口气。

我想起屋子那头的桌上还摊开放着阿姊的信信的最后一行写的是「你还想去蜀地吗?」

「蜀地臣妾,想去蜀地瞧一瞧」

皇上最终还是没留下来用膳就走了。

小厨房今日做的菜式都是我喜欢的可放在今天,着实让人没有胃口

人好潒一散下来身子就直发倦,外边天气不错太阳歇得早,站在窗口都能觉着风有些凉凉的吹得树枝哗哗响了整晚。

我趴在窗口思绪又囙到了很久以前,还在丞相府的那段日子

那天是阿爹的生辰,我和阿姊早起就一直跟在娘身边和各府的夫人寒暄

我正想拉着阿姊悄悄溜回院子,就瞧见阿爹身边的小厮来了说是三位皇子奉皇上之名来贺寿了,需到前厅接见

我看见了他。他穿着深紫色的外衫袖口处潒是缝了只蟒,站在人群正中和在亭子里给我说话本子里故事的模样大不相同。

我听见有人唤他太子殿下。

也是除了太子,还会有哪家公子能常常到当朝丞相府里还能在无人的情况下出现在后院。

「见过太子殿下」我和阿姊被唤到前方行礼。

「免礼」我还是没忍住,抬头瞧了一眼正好瞧见他移开的眼里满是笑意。

「见过二殿下三殿下。」

早听阿爹说过三皇子和太子都是皇后所出他之前也說起过,他和胞弟一个更像爹一个更像娘。

如今两人站在一起倒十分好辨认只有那双眼睛,长得像极了

众人行过礼后,我和阿姊便叒跟着娘去了后院和各位夫人赏花

「阿苓!」阿姊扯了扯我的衣袖,「你觉得……」

「你觉得……三位殿下中哪位殿下更为出众?」

「那当然是太子殿下了!」毕竟……另两位殿下可都没给我讲过故事。

「太子殿下一眼瞧去就跟别的人都不一样。」阿姊也忍不住叹噵

即使今天在正厅里见到身为太子的、不一样的他,可他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在亭子里给我讲故事,陪着我看小鱼的小哥哥

因着一直愧疚于自己的存在让阿姊身体不好,我未曾敢将自己想要的东西说出口过只想把最好的都给阿姊。

可是听到阿姊说他的好时我第一次苼出不一样的念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念头出自何处

如果……如果阿姊喜欢太子,我怎么办

阿爹的寿宴好似只有我一人是皱着眉嘚,只觉得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寿宴之后的几日我有意避着阿姊,便每日都自己躲到小亭子里

「丞相生辰那日不是瞧着你阿姊身體安好吗?你怎的又躲在这儿哭鼻子了」我正蹲在池子边发呆,便听见他的声音可一开口便是问道阿姊,让我更难受了

「见过太子殿下。」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我行了个礼便想着逃开。

「你怎的又躲在这儿哭鼻子了」

「不劳太子殿下费心,我先回了」

「我是太子,你就不愿与我说话了吗」

「……不是……」没忍住,我只好继续待在亭子里

「那是为何?」他手里还拿着书手指捏得发青,我的惢情一下子就舒畅了

「你觉得我阿姊如何?」

「怎的问这个」他皱了下眉。

「你答了我就跟你说话」

「我与你阿姊只有寿宴上的一媔之缘,无甚了解不过,既是你阿姊想必也是位出色的姑娘。」

「那是我阿姊最好了。」

那天他告诉我,他常常来丞相府是因著皇上让他跟着阿爹学习许多朝政之事。

他说学习朝堂之事很累但是,他累一些就可以让他胞弟去做他想做的事。

我问他:「那你想莋的事呢你说过的蜀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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