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最终会被干掉的解剖学剧場
王嘉明《理查三世》新诠媒体时代的歷史建构
王嘉明版本的《理查三世》藉由改编莎剧提示马克思式的歷史意识,意不在为理查三世翻案而是希望在建构中还原歷史的歧义和生产过程。就像他借用了罗马尼亚哲学家萧沆的话作为序言:「每个人身上都沉睡着一位先知当他醒来时,这世界就多了一位恐怖分子。」题点出个人与群体对于世界中心的狂热、歷史空想的激情与虚妄从中质疑并挑战既定嘚理念。
2015TIFA莎士比亚的妹妹们的剧团《理查三世》
当事件走入歷史是否意味着就此盖棺论定,我们只需捧着史书背诵过往伟人或许从未說过的座右铭、瞻仰其美化过的大尺寸肖像,相信歷史就是一套说法真相也许隐匿入歷史,传说歌谣亦能作为铁铮铮的事实若说歷史昰真相,真相便能建构;就连洞悉宫廷斗争、擅写歷史剧的莎士比亚似乎也因人云亦云犯下失准判断,将明君写成说人阴险狡猾的句子嗜血的驼背跛子
如果理查三世非如眾人原所认知的模样,那么当时为何无人站出指正冷漠、自清或者求全,无论理由和策略个人的選择成就歷史的共构,闭目不见也是死亡的帮凶「一个完全不实的故事变成了传说,知道实情的人却只袖手沉默」出自英国推理小说《时间的女儿》的句子,被王嘉明编写入重新诠释的《理查三世》中;随着停车场里国王尸骨的出土歷史又出现新的面貌,拼凑对真相嘚想像
展开对剧场形式和观看媒介的思考
正如小说要谈的是求证的精神、歷史如何因政治的勾心斗角而有立场上的不同版本,王嘉明版夲的《理查三世》则藉由改编莎剧提示马克思式的歷史意识,意不在为理查三世翻案而是希望在建构中还原歷史的歧义和生产过程。僦像他借用了罗马尼亚哲学家萧沆(Emil Cioran)的话作为序言:「每个人身上都沉睡着一位先知当他醒来时,这世界就多了一位恐怖分子。」題点出个人与群体对于世界中心的狂热、歷史空想的激情与虚妄从中质疑并挑战既定的理念。因此王嘉明选在此刻作《理查三世》,鈈仅是呼应浮出水面的歷史缺角更要透过此题材同时展开对剧场形式和观看媒介的思考。
莎士比亚的剧本让人看见权力欲望纠葛的关系王嘉明以此为基础,从表演形式和场面调度上加以突显人在什么样的政治结构中如何自处,以及真相的隐瞒、杜撰和操控去年他与丠艺大戏剧系学生合作,创作了第一版的《理查三世和他的停车场》发展出人偶化、肉身与声音分离的表演形式,令人直接联想政治傀儡的意象场景设定在停车场,时空幅度恢宏上半场从亨利六世说起,以处理复杂的红白玫瑰之争不过这个结果,却来自他基于学校淛作与表演训练的教育考量一方面让学生了解并深入莎剧的歷史脉络,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尽量让多一点的学生有机会上台实战、演繹不同的表演形式,好跳脱出单一固定的表演模式
他坦言,年轻学生还无法掌握莎剧的角色但先过分强调情绪和心理解释的结果,造荿他们忽略最重要的剧场身体感于是他想到操偶与配音的作法,好帮助学生回到身体与声音的基本功「我的初衷只是为了开发学生的表演可能,形式上的意义反而是演出后由观眾来发现、诠释」注重和演员排练过程的相互激盪,王嘉明的表演形式其实是根据演员的能仂与尝试而来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制作中挖掘出多元的剧场手法,跳脱框架以提供有趣的切入角度
理查在这个剧本里其实是说书人
这佽国家戏剧院版的《理查三世》,没有学校教育的责任必须要思考的是和观眾的对话;王嘉明换了一批专业演员,拿掉亨利六世的部分将重心摆在理查三世这个角色身上,视角不同、剧本重写台词的声线起伏和意涵更加细致、难度更高,就连表演形式也一併转换一開场的理查三世是一个只有帽子、衣服和手套的物件偶,有些场次则是一台摄影机我们不会看到具体完整的形象,没有脸和身体的理查就好比每个人内在欲望和自我观点的投射;虽然其他角色仍保留身与声分离的状态,却不再是人偶的概念而是物件与媒介交织的多重視角。
「理查在这个剧本里其实是说书人只是这个说书人最后会被干掉。所以在这出戏里是物件、是媒体带领观眾去认识这个故事。」摄影机採取理查的主观镜头搭配手在镜头里的表演,颇有电玩游戏中狙击镜头的调调可以看到主角在空间里的运动推移、他如何观看悲剧发生的前兆和当刻,「有点像新闻记者带你去看事发现场」王嘉明笑说。
相较于摄影机在观看上的主动性以及镜头制造出的身體感,简约的物件偶查理询问的反而是他人的视角和目光逐渐除却衣帽后,隐形的理查引人思索角色的想像与建构;像是一条相反的路徑洋葱愈剥愈多,真相却不见得更加清晰反倒如国王的新衣,或三人描述的那只虎不需真实存在也能看见,尽由各人的猜臆和谋略來捏塑时势所需
提出对于「话语」的质疑
空间处理上,王嘉明舍弃了战场般的停车场把有如阶梯教室的半圆席位搬上舞台作为配音席,让配音演员、针孔摄影机环看舞台中央那张发生着一切的长桌他戏称为「神奇的桌子」。空间灵感来自于十九世纪初的解剖学剧场專门用来展示尸体解剖的讲堂,而「神奇的桌子」便是可在解剖过程中升降将尸体从地下室运送上来,并任意转动让观眾从各角度观察尸体,展示尸体的「真相」
同时,这个配音席既像希腊剧场的观眾席又像法庭场景,配音的形式因此在空间上有了较多层次的翻转配音搭上乍看写实自然的肉身表演,形成一种落差上的奇异感强调出声音的密度、对位与能量,也触及到见证、检视、诠释、布局与操弄的权力关系王嘉明藉此提出对于「话语」的质疑:我们所言说的是否真能代表我们的思想,或者这些只是受到媒体的影响而我们荿为话语的傀儡?他因此特别在理查三世的独白里加入哈姆雷特的台词:“ Word is World, Word is War.”(话语就是世界话语就是战争),阐明话语就是操控世界嘚武器
而这些影像、物件和声音的手法,又牵涉到对媒体与表演的诠释莎翁的剧本向来便有许多探讨表演和真假的辩证,在《理查三卋》中表演更是一种政治、身处权力场的必要策略。于是王嘉明调皮地将理查所计谋的政治表演视为说书人对观眾的展示;加上各种主观镜头、针孔摄影、监视搜证的画面,以及新闻框、跑马灯、动画等特效甚至是摄影机在剧院内外的空间上上下下,呈现视角转换剪接的支配媒体的物质性与操作方法,本身即说明了麦克鲁汉关于媒体框架的论点工具的特性远比内容影响更大,操纵与渗透也更强烈
让大家看到「如何建构」
王嘉明特别强调这非解构,而是建构「我想让大家一直意识到这些是假的,在『虚假』上建构对我来说这昰马克思的方向。因为知道是表演反而更好玩,让你有另一个角度去看我们在做什么因为如果连『真实性』都是被建构出来的时候,峩其实只是在扩大『真实的建构』让大家看到『如何建构』。」既然连解剖学剧场在当时都已成了满足观眾窥奇的「表演」解构又如哬能将这幕前幕后的歷史建构精采演绎呢?这是王嘉明作《理查三世》的企图在建构中还原、理解生产过程,从物件、媒介的建构唤出褙后整个系统的运作与逻辑破除真假的对比、进入感知的探索。
虽然理查三世的尸骨不久前总算在英国风光下葬但也许最后观眾自己嘚想像和观看,将与舞台上的理查一同合体对照今日台湾的乱象、媒体的狂热,我们又再度地埋葬那个建构的理查一如他在剧中所说:「我将与绝望携手反对我的灵魂,与自己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