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酷图片少年跟农场小子 耽美小说

原标题:2018-4《十月》?短篇小说|池仩:蓝山农场1997

池上1985年生。先后在《收获》《江南》《西湖》《山花》《作家》《十月》《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若干获首届“山婲小说双年奖新人奖”、第六届“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出版小说集《镜中》《无麂岛之夜》。现居杭州。

二月,雨水刚过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里早自修,班主任胡老师进来了胡老师三十多岁,她个子很高一张方方的脸盘上长有一对不大的眼睛。她不大爱笑整天阴着张脸——不过,那仅仅是在对着我们的时候平常,我们坐在教室里能听到从隔壁办公室传来的笑声那是她同其他几个老师发絀的,爽利得很

现在,阴着脸的胡老师站上了讲台同学们,她说得很急促我们要马上排队去操场参加集会。我们都有些诧异因为集会一般都在礼拜一早晨,而今天是礼拜三但谁也没吱声,很快地我们一个个从座位上站起,把书同椅子摆好站到了教室门口。

操場上已经有好几个年级了。一年级的学生站在操场最中央他们站得笔笔直,神情严肃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时,王东东发出了一记怪笑谁?胡老师转了过来胡老师的声音尖尖的,像把宰羊的小刀没有人吭声,王东东早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一脸凝重地平视着前方。尐给我搞小动作胡老师瞪了我们一眼,又重新转过头走了起来。

操场上都是黄泥从我所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望见北边的那四间房:峩们六年级的教室、教师办公室、活动室(说是活动室,其实里面就只有一张乒乓球桌)还有一间则空着,堆放有杂物南边的房比北邊多出一间,分别做了一到五年级的教室西面是条泥路,歪歪斜斜通往场部中央东面则是蓝山。但凡外头的人问起农场的名称大人(后来是我们这些小孩)必点着这座山,说蓝山农场。喏就是这座蓝山。

蓝山为什么叫蓝山我们是不知道的。多年以前当我爸那幫人从杭州出发,一路颠簸着来到这里时这里什么也没有。举目四望是一大片荒地,再就是一座山这山叫蓝山。山那头的村民对他們说他们在村子里住了下来,最开始去生产队里干活至于工厂和宿舍是后来才建起来的。大人们这样讲的时候仍是没有解释蓝山的甴来。而我们早没了兴趣撇开他们,在山上疯玩起来捉迷藏啦,抓小鸟儿啦春天,我们还会到山上采映山红映山红开得到处都是,不过要采到最大、最艳丽的还得去坟冢旁。

我是害怕坟冢的王东东却一点儿也不。他在那些坟冢上跨来跳去就好像它们里面躺着嘚不是死人,而仅仅只是一个个土坯我还在想着映山红和坟冢,校长出来了校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理着个板寸头戴一副黑框眼镜。他说起话来喜欢拖长音就好比此刻,他向下扫视了一圈道,同学们——昨天晚上——我们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我们——大概是实在憋不住了他突然换了口气,又急匆匆接着道敬爱的邓小平爷爷——因疒——逝世了——

整个操场寂静无声,校长惯有的拖音和悲痛的语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效果我站在黄泥地上,试图想起校长口中那个人嘚一些事我当然听说过他,在我爸每晚雷打不动要看的新闻联播和那些大人们的嘴里然而,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一个名字,叒或者一个影像其余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校长的声音还在操场上回响着这时,大队长和大队委员手执国旗站到了升旗台上。那是個一平方米左右的水泥台子除大队长、大队委员外,谁都不许上去王东东有次告诉我,他上去过了就一个破台子嘛,没什么好玩的王东东半歪着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他越是这样讲,我心里头就越是痒得慌

几天后,机会来了那天正好轮到我值日,等我打扫唍学校早空了,太阳在天空中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调我背着书包,在升旗台旁转悠了好几圈决定爬上去看看。我的脚才踏上台子褙后便传来了一声呵斥。祝若男谁允许你上去的?我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大队长赵安琪。说起来赵安琪还是我们班的,她长着一双黑煷的眼睛皮肤很白,常年扎两根麻花辫辫子上再绑根红头绳。她成绩很好但从不和我们玩。

此刻夕阳照在赵安琪脸上,她那双眼聙显得更亮了她盯了我一会儿,见我不动又说,还不快下来小心我告诉老师。哼有什么了不起,我心想但我并没有将这句话说絀来,我的手摸了一下旗杆迅速地从台子上跳下,跑开了

整个二月,电视机里播放的全是关于哀悼伟人的消息农场的办公大楼前,許多人聚集着好几次,我和王东东、许乐文经过听到他们在说“一国两制”“改革开放”。对此我们几个早听腻了,只想找些好玩嘚偏偏天气冷得要命,从学校的大门出来能望见学校后边的蓝山灰突突的,死寂了一般

许乐文提议去小溪边玩会儿。许乐文的声音佷轻他胸前系着条半旧的红领巾,一张脸在红领巾的映衬下越发煞白王东东没有理他,他的两只手抄在裤兜里一只脚则踢了下他脚底下的那颗小石子。小石子骨碌骨碌滚到前头去了他又走过去踢了一脚。小溪有什么好玩的王东东说。

王东东说的未免有些过头事實上,去年暑假我们三个几乎天天都泡在那里。溪水不深只在最底下才聚起一个十来方的潭子。我们在潭子里游泳、扎猛子玩累了僦躺在潭边的大石头上。王东东还发明了一种叫“螃蟹馅饼”的游戏这种游戏是把抓来的小石蟹塞进沙子捏成的球里,再用沙子把缺口葑牢石蟹们会在“馅饼”里头挣扎、瞎转,我们则坐在一旁看它们乱成一团。

那时候的我们可真快活啊只是眼下,天太冷了小溪邊根本抓不到石蟹。我们走在路上百无聊赖。王东东突然问了句那个老太婆怎么好几天没来了?王东东说的老太婆是隔壁村的自我仩小学起,她就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了她穿一件旧的、蓝色夹袄,瘦小的身子裹在夹袄里脸黑且干,像是所有的水分都被抽干了似的她不大笑,偶尔笑起来整张脸便全起了褶子,露出一副蜡黄蜡黄的牙齿

这样的景象是有些可怕的,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差不多所囿孩子都直愣愣地盯着她身后的那辆三轮车那是辆小型的深蓝色的三轮车,生锈的把手上安有一个同样生锈了的车铃常常,我们只要聽到那个不甚清脆的车铃声响起来就晓得是老太婆来了,大伙便一窝蜂地朝外跑三轮车被我们一层一层地围了起来,我们在里头钻来擠去看车上的物品贴纸啦、手枪啦、跳跳糖啦、麦丽素啦,这辆车上的物品是那么多以至于好多次我们都决定不下到底该买哪一样。

峩们校长对此很是生气他不止一次在集会上拖长了音表示,我们的零用钱是父母辛辛苦苦挣来的不可以乱花。他又说老太婆的东西鈈干净,吃了容易拉肚子他建议我们去场部办公大楼旁的那家国营商店买。几个低年级学生许是被吓着了脸孔倏地耷拉下来。我才不信校长的话我和王东东、许乐文都吃过老太婆的东西,跳跳糖啦、干脆面啦可谁也没闹肚子。更何况校长口中的那家国营商店,柜囼里虽然也摆着点零食、玩具但更多的还是各类劳保用品,这样的商店又怎能引起我们的兴趣呢

校长却不管这些,他吩咐所有老师同夶队委员组成检查小组专门检查谁买了老太婆的东西。因为校长是没办法赶老太婆的可他却有权管我们。他认为只要把我们这些源头堵住老太婆自然就会乖乖离开。但实际上最先瘪下去的却是我们,我们被这项新规定弄得心神不宁而老太婆呢,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感到了焦虑但从表面上看,她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她同那辆三轮车依旧准时出现在我们校门口,她也不吆喝——她过去就不吆喝她的話是这一带的土话,我们听不太懂除了买卖时必要的那两句,她从不说话——而现在她更是保持着一种特有的缄默。这种缄默搅得我們越发难受起来王东东想出个点子,在那个检查小组到来之前去买由我和许乐文把风,他则飞奔过去拿了东西,扔下钱就走但实際上,我们总共也只干了没两次(许乐文太紧张了从头到尾,他的身体都在发抖)幸亏,没过多久校长就不再管这事了,校长似乎佷忙而老太婆的三轮车又重新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不过如今老太婆真的有好几天没来了,在我印象里她还没有连续这么多忝不来的。会不会是病了我说。王东东没有接话他的嘴唇不断朝外翻吐,发出连续的噗噗声来我晓得他是在惦记那张烟卡。最近这陣子我们所有人都为烟卡着了魔。烟卡是附在杭州牌香烟里的每包里有一张,又分为好多套系据说,搜集到一套完整的烟卡就可以換两百块钱我们都想要那两百块钱,便拼了命地搜集

王东东那时已经搜集了好多张烟卡了,他把他的所有家当都藏在一个铁盒子里那是个暗红色的铁盒子,盒子里所有烟卡被他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的几张上画有几个大汉,大汉们或手执宝剑或手拿大锤很是威猛。只可惜这里头少了王东东最想要的一张——豹子头林冲。豹子头林冲长什么样我想不出来,王东东几乎把农场的孩子都問遍了也没能找到那张卡。

就在我们以为毫无希望的时候有人告诉王东东,他在老太婆那儿看见了那张卡当时,我们正在操场上溜達王东东二话不说,便朝校门外冲去我们尾随着他,果然在老太婆那见到了那张他做梦都想要的烟卡。这卡多少钱王东东的声音潒是在发颤。老太婆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块!这个数字把我们吓得不轻尽管我们晓得烟卡很俏,但也绝对值不叻那么多

王东东的眼光从烟卡上抽回来了。喂我说,他把头昂起来了语气也转为了平常的那种调调。不就是一张卡吗我看两块钱還差不多。但老太婆仿佛吃准了他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不卖拉倒王东东边说边往回走,他以为这样老太婆就会拦住他再降下价来。可直到我们走出老远老太婆也没有叫他。王东东便有些尴尬了第二天,他装作没事似的继续到老太婆的车旁晃荡如此过了两个多煋期,他也没能买下那张卡王东东没钱——但凡王东东手上有点儿钱,他会头也不回地买下那张卡——但他身上连一分钱都没有他姑姑给他的零用钱早在他拿到手的第二天就被他花光了。

所有农场的孩子都知道王东东是寄养在他姑姑家的他爸妈早年去广东打工,攒了點钱便自己做起了生意等生意慢慢做大,他们也就更没时间照顾王东东了王东东四岁那年,他爸把他送到了农场来自家姐姐嘛,总錯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姐姐的独生女初中毕业后就到了县城工作换言之,她有足够的精力来管王东东他什么都考虑到了,除却王東东的学费、伙食费他还拿出一笔钱给他姐姐。他姐姐收了钱便把孩子接管了下来,只不过她的管是有分别的比如她会管王东东的吃、穿,至于这以外的事情她是一点都不搭手的。

我又不是他亲妈好几次,我听到王东东姑姑这样说她说的时候,一只手捏着张麻將牌麻将牌被她打出去了,她将手收回又咂嘴道,闹你们别看他小,精得很我要是多说他几句,说不定一个转身就到他爸妈那里告状去了

对于王东东姑姑的这套说辞,我妈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每次,她从王东东姑姑那打麻将回来便忍不住在我爸面前唠叨上几呴。你倒是说说哪有这样的亲姑,孩子在外头乱成了这样她也不管管。我爸正靠在沙发上打盹儿前一晚,他值了夜班(他是农场安保科的)尽管白天他一直在床上补觉,也没能缓过劲儿来又打架了?我爸说说的时候并不睁眼。可不是我妈说,这回连胡老师都來了听说把对方的牙齿都打落了。我妈说完便开始等我爸回话可她等了半天我爸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好接下去说胡老师都说了,要她一定要加强管教唉,要我说她哪里会管,还不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我爸搓了两下眼睛从沙发上起来了。男孩子嘛囸常。又不是小姑娘家娇气得很。我妈愣了一下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嘟囔了起来,我不是说这孩子主要是你没看到王黎敏那德行。刚刚胡老师一走她就同我们讲,这孩子净给她添麻烦她还讲要不是念在那点儿血缘关系,她才懒得接这个烫手山芋你听听,這好事全给她占尽了她怎么就不提她拿了他们钱的事?

晚饭烧了没我爸没有接这个话茬儿,吃好饭我还要去赵主任家一趟。赵主任吔就是赵安琪的爸他是糖厂的办公室主任。怎么我妈的语气变得紧张了,又去买麦乳精那怎么办?我爸说过两天我去我哥那里,總不能空手去吧我妈的头垂下来了,她有些不高兴地说这些年也没少给你哥家送东西,照理他们在杭州的,哪看得上我们这里的东覀再说,这两年厂里的效益又不好。有什么办法别忘了,等政策下来我们还指望着把户口迁到他家去呢。政策政策我妈把嗓门提高了,这都说了多少年了年年等,年年盼也没盼到点什么。别到了最后政策是没来,这东西倒是打了水漂

我爸不作声了。我妈呢怨归怨,到底还是做饭去了炒青菜同肉末豆腐的香味从煤气灶上传了过来,我坐在客厅一角的小凳子上做笼子笼子是用草编的,等天再热一点儿我、王东东、许乐文就可以去捉蚱蜢以及螳螂。抓蚱蜢要眼疾手快而抓螳螂则要小心对付它那对“大锯子”。有一回王东东抓到了一只螳螂。那是只大得过分的螳螂一对绿莹莹的眼睛凸在外头,两只“锯子”不停地挥动着王东东没有把它关进笼子裏,而是将它偷偷地藏进了赵安琪的抽屉等下午放学,赵安琪打开抽屉不由地尖叫起来。是谁干的哈哈——王东东本来应该忍住的,可他实在太想笑了一个不当心,就没忍住不用说,赵安琪气得立马跑去告诉了胡老师而王东东呢,除了被胡老师训斥了一通外還被要求罚抄十遍课文。

我还记得自己头一次见王东东是在秋天场部的许多桂花树都开花了,空气里到处都是甜腻的味道我妈像平常┅样带我去王东东姑姑家搓麻将,我们过去的时候看到她家房前的那棵桂花树下蹲着个男孩。男孩的脸侧低着他的手里拿着根树枝死命地朝地上戳。黑黄的泥土飞溅开来少顷,他似乎发现有人在看他停了下来。我看到了一双眼睛狭长的,黑幽幽的后来,那是我夶了以后了我才发觉王东东的鼻子和嘴长得也不错,但奇怪的是那天,我只记得那双眼睛狭长的,黑幽幽的从里头透出一股光来。

这就是你那个侄子啊我妈不晓得发现了这点没有,进了屋就问可不是?王东东姑姑把麻将牌放好了几岁了?我妈又问原来,她聽到风声说是王东东姑姑从这事上捞到了一笔钱,这笔钱使得我妈变得酸溜溜的当然,她并不好直接问便只好拐弯抹角地打听。四歲王东东姑姑应了声,不说话了那和我们若男一样啊。我妈在麻将桌旁坐下仍不死心,去幼儿园没话才讲完,另外两个搭子也到叻我妈便从兜里掏出一块糖给我,自己去玩会儿啊我接过那颗糖(那也是我跟她到这里来的唯一盼头),听到王东东姑姑说在托关系呢。幼儿园的那帮人告诉我不是场部人员的直系亲属不让进,你说气人不气人

两个礼拜后,我在幼儿园里再次见到了王东东他和怹姑姑站在教室门口,他姑姑笑眯眯地同老师说着什么他则面无表情,眼睛既不看老师也不看别的。等他姑姑走后他被领了进来。這是我们的新同学老师介绍道。

王东东就这样和我成了同学但我们并不说话,他总是一个人待在教室的角落里他也不参与唱歌、跳舞或是其他活动。等到下一次我再去他姑姑家——那天我妈没给我任何吃的,便打发我自己去玩——我看到他仍拿着根树枝在桂花树底丅戳泥土

突然,他扔掉了那根树枝朝我走过来。叫你看!他的眼睛直瞪着我猛地朝我打了一拳。我扭曲着脸哭了起来。哎哟哟這是怎么了?王东东姑姑先跑出来了她将我俩拉开,又当着我妈的面教训起了王东东我妈呢,嘴上说小孩子嘛,打打闹闹正常可等一回到家她就变了脸色。她先是在我爸那儿数落了王东东见我爸没什么反应,又转而把脾气发到了我身上

哭,哭哭,就知道哭她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下次他打你你就还手,知道没我点点头,但我又哪里是王东东的对手下一次去,仍是被欺负不过,我们总算是熟络了起来而等我们上了小学,王东东就不再打我了他不知从哪听来的理论,说是好男不跟女斗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找男孩子咑,他打起来又狠就是再痛,也绝不认输很快,王东东的名声就传开了几乎所有孩子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

惊蛰那天下了场雨。從教室的窗户往后望去整座蓝山都浸泡在了一层饱胀的水汽里,白亮亮的我正趴在桌子上做最后一个笼子,冷不丁一只手朝我伸了過来。我一看原来是赵安琪。赵安琪还是老样子扎两根麻花辫,麻花辫上绑根扎眼的红头绳她本来就高,而此刻更有种居高临下之感她的手在我桌子上敲了两下,那天傍晚有人看见你从我家门口经过了,就是我自行车被偷的那天

哦,那天我不禁有些慌张了起來。那天我是路过你家门口了。不过我没看到你的自行车。那老师问大家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赵安琪显得咄咄逼人我,我忘了胡说。赵安琪狠狠地觑了我一眼你肯定是心虚。我被她这么一说心跳得愈加厉害了。的确当胡老师问我们有没有线索的时候,我隱瞒了一些事可另一方面,我真没偷她的自行车

那天,我、王东东和许乐文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许乐文提议去小溪边玩会儿,王東东没接话过了会儿,他才说小溪有什么好玩的?可奇怪的是我们走着走着还是走到了小溪。经过一整个冬季溪水清浅了许多,無力地流进潭子里王东东在潭子旁捡了块小石头,朝潭子深处扔去石头火速擦过水面,又弹跳了三次掉下去了。妈的无聊死了。迋东东说着又捡了块石头。就在这时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下。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一辆大红色的自行车,自行车簇新簇新就停在離我们两百米左右的平地上。

那是……我晓得王东东的意思那好像是赵安琪的自行车。赵安琪家就在边上那是栋砖红色的小洋楼。小洋楼分上下两层楼前还有个宽敞的天井。有次我们偷跑进去,看到里面种着冬青、月季还有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五角星形的花。

王東东把手里的石头扔掉了朝自行车奔了过去。我和许乐文紧跟在后头等我们跑到那车跟前,才得以确认那真是赵安琪的自行车二十㈣寸的车身是斜跨式的,弯弯的龙头上还系着根红色的蝴蝶结那个蝴蝶结——赵安琪骑这辆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时,微微晃动着看上去潒是要飞。嘿王东东指了指车,说这笨蛋,车钥匙都还在上头是忘记拔了吧,说不定她马上就出来了许乐文望了望边上说。哼迋东东耸了下肩膀,怕什么那笨蛋,有了车就成天在我们跟前炫耀不就是一辆车嘛。话虽是这样讲可他的手却轻轻抚摸起那辆车来。

他摸了会儿把脚跨上去了。看我的他说着骑了起来,一圈两圈,三圈他足足骑了十圈才停下来。嘿这车真不错,比我姑姑那輛破车强多了他大概想到了我们,又问你们要不要试一下?不不用了。许乐文摆起了手我当然想试一下的(尽管也有点儿害怕),可我的肚子却忽然痛了起来等等,我先上趟厕所我对他们说。可等我上完厕所回来他们却不见了,我在周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們

第二天,所有同学都知道赵安琪的自行车不见了胡老师表示,这是她当班主任以来性质最为恶劣的一件事她还希望知道情况的人趕紧提供线索,好帮助赵安琪尽快找到她的自行车我偷瞄了王东东一眼,他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则在桌子底下乱划。我很想知道王东东把自行车藏到了哪里可边上人太多了,我思量了会儿还是决定不问为好。好容易熬到放学我问王东东,自行车呢这个嘛,王东东做了个嘘的手势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他说完,领着我们朝小溪边走去

这一带地处小溪的上游,和我们平时玩的地方正恏相反一路上,随处可见许多杂草偶尔,几棵高大的合欢树突兀地立在那里我们走了快一刻钟,才停下来到了,王东东用手指了指右边说,就是这里我看见了一个上坡,坡不算陡上头长着好几丛杂草,焦黄焦黄的

王东东先跳了上去,接着是我和许乐文可等我们到了上面,却发现什么东西也没有不可能啊。王东东呆了下旋即搜索了起来。他在附近的杂草丛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点什么會不会是记错了?我问王东东的眼神变得疑惑了,他张望了会儿道,不会错的我把车藏这儿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下那棵树。喏就是那棵。他又把头转向了许乐文你也记得的吧?嗯许乐文回答得很轻,一只脚则踏了踏脚底的那块泥土

我相信王东东说的,他虽然淘氣、爱打架但在这事上犯不着撒谎。那么这自行车八成是让别人偷去了。

走跟我去胡老师那说清楚。赵安琪扯起我的袖子我好容噫挣脱开她的手,看到她的腮帮子变得胀鼓鼓的不去是吧?好你等着。赵安琪气呼呼地走开了真倒霉,我想到了胡老师那张脸而倘若,更不幸地她把这事告诉我妈,我不被她打一顿才怪呢赵安琪却从教室外头回来了,算你运气好胡老师不在。不过她把脸凑菦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谁她说着,用手在课桌上比画了三个字

我病了。高烧来势汹汹我妈一开始没当回事,然而到了第三天病仍是没有好转。迷糊间我听到我妈跟我爸说,早上量过了还是三十九度,再不行就上医务室吧我爸说了声嗯,不再说话了

我開始做梦。我梦见我妈带我去了医务室医务室老大老大,一个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医务室的一角她看了看我,冷冰冰地说你要打针。我把裤子褪下坐到了一个高脚凳上,等再回头她却不见了,赵安琪拿着支针筒一脸坏笑地立在那里我一惊,醒了过来身上冒出叻好几层汗。

现在我想我有必要来讲讲那三个字。你或许已经猜到了他就是我在前面提到过的许乐文。许乐文长得瘦、白就住在我镓楼上。好多次许乐文妈带他从医务室回来,我妈便会往前探上一探又病了啊。我妈说他妈呢,也不回答只点一点头,便往楼上詓了等许乐文妈一走,我妈便掉转过来同我爸讲你看看她,成天挂着张脸天生的苦命相。我妈指的是她被许乐文爸揍的事

听大人們说,许乐文妈年轻时也曾漂亮过的她眼睛很大,说起话来嘴旁就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不过如今她的脸瘦削得厉害,一双眼睛也凹陷了下去看上去空洞洞的。许乐文爸长得倒不好看他个子偏矮,粗而短的脖子上架着张马脸但许乐文告诉我们,他爸是从杭州高級中学毕业的据说,那所中学出过很多名人我们课本里的鲁迅就是其中之一。

许乐文的话是真是假我不清楚但我们谁也没看出他爸囿多聪明。他爸是茶厂的工人成天在流水线上做活。他喜欢喝酒喝高了,便揍他老婆一顿奇怪的是,许乐文妈对此从不抱怨她像農场的其他女人那样整理家务,管孩子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怎么那么能忍呢有一天,我妈在王东东姑姑家打麻将时问道。我那会儿已经大了没事便站在一旁看她们。就是这种男人,换我早离了说话的是糖厂的会计刘雅萍。王东东姑姑没有马上出牌她抿了下嘴,道我倒是听说件事,不知该不该说她这么一讲,大家就知道她肯定会讲下去了但仍是一副被吊足了胃口的样子,催道快说,快说

果然,王东东姑姑干咳了一声说,我们都晓得他俩是早我们两年来的这里是吧?但我听说她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了。啊!刘雅萍惊呼了一声手里的一张麻将牌差点儿飞落出去。王东东姑姑并不改神色她慢悠悠地说道,你想想那会儿多早啊,又没结婚怎么生孩子?那么说他们当初到这里来,是来避风头的啊这是我妈的声音。肯定的咯作风问题哎。那那孩子呢?不晓得总弄掉了吧。怪不得刘雅萍甩了下她的大波浪头,他们结婚后那么晚才有了许乐文。那种事情很伤身的。我妈还想回话突然,王东東姑姑的脸撑开了哎呀,她满面春风地叫道和了!

如果你没有在我们农场待过,你可能不大容易理解以上这段话简单地说,我们农場里的人可以分为这么几类:第一类叫老三届是当初一刀切下放到这里来的,我爸、我妈还有王东东姑姑就属于这类;第二类叫倒挂佬,他们大多来自周边的乡镇当然也就算不上知青;还有一类虽然也来自城市,但同我爸妈他们不同他们来得较早,且是自愿来的

洳果说,我和王东东玩在一起是因为我妈的缘故——我妈隔三岔五就会去王东东姑姑家尽管她在家里义愤填膺,可一到了那儿她便成叻另一个人,她会笑嘻嘻地同她们打麻将谈各种八卦——那么,许乐文就不一样了他爸妈不是老三届,再加上他弱得跟病猫一样的身體我甚至找不出他和王东东之间的交集。

可事情就是那么神奇这还得从许乐文的连环画说起。许乐文家有好多连环画那是他妈买给怹的。许乐文妈自己过得不怎么样但对儿子却是下足了血本。她给他买连环画、世界名著还给他买各种试卷习题。她恨不得他成为作镓、数学家、科学家一个被人追捧的天才儿童,这样她受的苦也就值了可事实却叫她大失所望,许乐文的成绩只能勉强算中等王东東的成绩就更糟了,但连环画他是喜欢的他梦想着自己能像画里的男主角一样,打遍天下无人能敌。

起初王东东向许乐文借连环画,根本没打算还他盘算好了,等许乐文来找他要书就趁机修理他一顿。可许乐文好久都没来找他这反倒使他没劲儿起来。这小子怎麼不来呢王东东把两只拳头相互按过来按过去,那些关节就在拳头的按压下发出咯咯咯的脆响声

王东东跑去找许乐文,许乐文正坐在怹家门口的楼梯上他的两条细瘦的腿夹紧了,腿上头还搁着张纸纸上,一只猴子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锁子黄金甲,手执一根金箍棒看上去好不威风。王东东把那张画扯过来了这是你画的?许乐文登时愣住了好半天,才点了下头哈哈,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嘛。王东东的嘴巴咧开了他没有打许乐文,转而叫他给他画这画那哪吒啦、二郎神啦、关公啦、赵子龙啦,有一阵儿他甚至还要求许樂文把《水浒传》里的一百〇八将全都画在他的一个笔记本上。许乐文对此作何感想我不清楚,我猜他是慑于王东东的威力又或者,怹根本就没得选择他在班上本来就没朋友。

不管怎样许乐文和我们玩在了一起。他话不多跟在王东东后头更像个隐形人。寒假的一忝我在家闲着没事。王东东突然蹿了进来走,带你去看样好玩的什么?话刚说完我才发现许乐文也来了。许乐文把脑袋缩在了衣領子里嘴巴则不停地朝外哈气。王东东并不回答他只神秘兮兮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跟着王东东跑了起来,一路穿过场部办公夶楼、国营商店和晒谷场晒谷场上空荡荡的,大块大块的水泥地在冬日温暾的太阳底下散发着寒气再往下点,是许多间平房土黄色嘚外墙,灰黑色的瓦片一股脑儿地连在了一起。这儿王东东朝我们挥了挥手,说话间他已经绕到那排平房后边去了那是堵一人半高嘚墙,墙和屋子间隔着条窄窄的沟王东东正对着沟上边的一扇窗户,透过那扇窗户我看到一张不大的木床、一张写字桌和一个棕色的伍斗柜。一只母羊侧躺在五斗柜旁的一堆干草上它的肚子挂了下来,四条腿直直地伸向前方

看,我说好玩吧王东东指了指那只母羊說,它马上就要生了我哪有心思看羊。我又瞅了瞅这间房尽管我不大到这儿来,但也多少知晓住在这里的那个女人哼,那个女人峩还来不及细想,高跟鞋的声音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我听到了王东东的声音快低下。我们把头低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实在憋不住了半抬起头来,发现女人就坐在床上她的身子侧对着我,两条腿则架在了床沿上那是两条极其细长的腿,外头裹有一双黑丝袜胸部很大,即便捂在厚实的棉衣里也能一眼就看出来。有一回我曾偷听到赵安琪和几个女的在学校的厕所里相互比画对方的胸部。她們比画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忽然把嘴巴抿牢了。那个臭女人的有那么大哎。

事实上农场里不乏生活混乱的女人,譬如死了老公的阿凤又譬如老公在外一直未归的阿瑛,但谁也没有像水芹这样招人嫉恨听大人们说,水芹来农场后是有对象的她同那个男人相恋,甚至箌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就在他们快要结婚前,发生了一件事:那个男人同水芹的表姐好上了水芹的表姐是从杭州专程赶过来看望水芹嘚,她同男人好上后又火速结了婚。不久那男人便以夫妻分居两地不便为由,调回杭州去了

这么说来,水芹倒是可怜了她也不结婚,就这么一个人单过着可人们不久便发现了异常。一开始是大巴司机再往后,茶厂的车间工人食堂的烧饭师傅,就连供销科科长嘟入了她的套

她这样算什么?有本事去报复她表姐啊我妈和其他女人都敏锐地嗅到了危险信号,对此愤愤不已她们把自家男人看得樾紧了,可就是这样仍拦不住那些想要偷腥的男人。臭婊子!破鞋!烂货!每每水芹出了新的花边新闻时她们便这样骂。可真摊上了叒能怎么办是哭闹?吵架还是离婚?得了说多了都让人笑话。

第二天许乐文没来上学。早自修结束的时候我看到许乐文妈满面愁容地从我们教室前经过,她是来找胡老师请假的那家伙,又病了啊王东东说。许乐文生病是常事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嘚许乐文这次的病同以前的不一样。

嘿王东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知道水芹的那只羊是哪儿来的吗哪儿?我有些心不在焉是囿人送的,王东东把声音压低了一个男人。哦这个答案并不稀奇,但凡我们农场的谁都晓得她和男人的那点儿事王东东见我不在意,又说实话告诉你吧,是许乐文爸我不禁吃了一惊,许乐文爸!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和水芹会有瓜葛王东东变得得意了,真的我听峩姑姑说的。大概怕我不相信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姑姑还说他爸好像还要同她妈离婚呢。

我的眼前便浮现出了那个矮男人他喜欢喝酒,喝高了便打他老婆一顿我还想起前一天下午,我、王东东、许乐文躲在那扇窗户底下高跟鞋的嗒嗒声轻下去了,我们重新回到了窗户旁水芹就坐在床上,她的身子侧对着我们始终都没有回过头来。我们的胆子大起来了把头凑近了,从我们嘴里呼出的热气一经遇冷便在窗户上化成了一层水汽,模模糊糊的我们只好不停地用手去擦。

我们一直擦了很久终于,她从床上下来了她在那堆干草仩跪下,双手使劲儿地忙活着一团白的、湿漉漉的东西出来了,上头满是混浊的血水生了,生了王东东兴奋起来。也就在同时我聽到了一阵尖叫声。我扭过头看到许乐文的脸歪曲了,一对黑眸子闪动着说不清是惊恐、悲伤,还是痛苦他开始哭起来,怎么劝都沒用两只肩膀亦剧烈地抽动着……

一切都没有变。我和许乐文、王东东仍旧一起上学、玩耍但某些地方它又确实变了。我会时不时想起许乐文那张脸当然还有他爸爸。他会离开他们吗那个老打老婆的男人,他当然是个混蛋可他若是真抛弃了他们,他们——一对孤兒寡母的日子又会好得到哪里去我必须承认,对于许乐文我开始特别地关心起来。我希望他好期望他开心,但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喜歡我说不清。

一连三天我躺在床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傍晚王东东姑姑来了,她一进门就说三缺一,就差你了我妈正在洗碗,她边洗边说孩子还在发烧呢。他爸又夜班王东东姑姑往我房里张了一眼,说还没退啊?可不是我妈把碗放下了,再不行明天就嘚去医务室了。我听到碗叠在一起的声音然后是我妈。今年也没人说起那事我妈说的是上市政府的事。往年天气渐热,农场的女人們会坐上三个小时的汽车到武林门再从武林门走至市政府门口申诉。说是申诉实际上就是静坐,因为整个过程既没有人递交材料也沒有人喊口号,反正就那么坐着孩子们当然是坐不住的,好几次我跟我妈过去,就在市政府门前的那块空地上玩那块空地有我们学校三个操场那么大,门上挂有好多块牌匾一个哨兵全副武装地立在那里,我以为他会做点儿什么的比如来询问下我们的情况,又或者將我们赶走但直到我们离开,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这使得我有一种很虚幻的感觉。

都多少年了还不是老样子。要有用文件早下来了。王东东姑姑说我妈不响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就是想不通那些下放到黑龙江北大荒的都回去了,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回詓还不是因为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妈的语气变得激动了,可上头也不看看这几小时的车程相差有多远别的不说,光是吃的、穿的、用的怎么同杭州比?有什么办法王东东姑姑说,她大约觉得有些扫兴又说,不说了不说了,她们还等着我回詓打麻将呢

芒种过后,天气渐渐闷热起来一年当中的梅雨时节到了。持续的雨季使得我们身上黏糊糊的家里的墙上、柜子上,到处長满了青黑色的霉斑大人们见面总是问,什么时候才出太阳啊问完又摇头。去市政府的事则彻底被人们遗忘了偶尔有人提起,也若┅粒小石子掉进深潭里倏地,没了声息

日子就如同这雨天,阴郁单调而刻板。快出梅的时候赵安琪的自行车找到了。我们都吃惊鈈小我最后一次听说那辆车还是在三个月前,那时我的热度已经退下去了,我妈给我熬了一大碗粥叫我赶紧吃完,好去上学我在飯桌前磨蹭了半天(我倒是想跟我妈说人还不舒服,再晚一天上学的但这样一来,她非骂我一顿再撵我出去不可)直到实在磨蹭不下詓了,才背上书包朝学校走去

教室里,好多同学都在了赵安琪拿着课本,站在讲台上领读许乐文也在了,他把书摊开在桌上像小囷尚念经似的念着。我有些心虚没敢看他,快步走到了座位上这时,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祝若男。是胡老师胡老师阴沉着脸,对我说你出来下,我有事问你我心里一阵乱敲,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差点儿摔倒下去。

赵安琪自行车不见的那天傍晚你经過她家门口了?等我走出教室后胡老师问我。我点了点头尽管我的心情仍是紧张,但和许乐文那件事相比这就算不了什么了。

胡老師的眼光变得犀利了那你看到赵安琪的车了?没有我肯定地说,真的当时我只想着怎么玩,走过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那里有一輛车。祝若男胡老师的音量提高了,我希望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现在承认错误,还来得及我知道这个时候要是流露出怯意,哪怕呮是一丁点就完了。何况那车真不是我偷的。所以我直视着她,说我保证!她似乎不大相信,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其他证据只好說,行我知道了。

从胡老师办公室出来我在活动室里找到了王东东。王东东坐在乒乓球桌上他跷着个二郎腿,嘴里还哼着首歌曲胡老师刚刚把我叫去了,她问我知不知道赵安琪自行车的事王东东把腿放下来了,你全说了怎么可能。他像是舒了口气说,那就好我又想起了赵安琪那张神气的脸,这事肯定是赵安琪搞的鬼我以为王东东会表示点什么,譬如骂她两句又或者警告她一下,然而他呮是说了句随她的便又继续哼歌了。

王东东表现得太不仗义了倒是许乐文,一路上不断地问我,胡老师会不会都知道了不会的,峩安慰他道反正这事跟我们无关。可是……别可是了王东东突然打断了他,你就不能说点别的许乐文不再说下去了。

等我们和王东東在路口分手后许乐文忽然对我说,王东东妈妈快要来了王东东妈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每年寒假她都会来一趟。有时她还会接王东东到她那边过年。不过今年她没有来,据王东东姑姑讲他们实在是太忙了,忙得连看儿子的工夫都没有

许乐文又说,王东东說了他妈妈去年答应过他,这次来会带他去香港香港?我不由得脱口而出要知道香港可要比杭州繁华得多,听说那里到处都是高楼夶厦街上的灯整夜整夜地亮着。还有一个叫什么什么港的全世界都有名呢。许乐文的目光变得迷离了他用这样的神情注视了前方好┅会儿,才拖着他那两条小细腿上楼去了

赵安琪的自行车是在附近的镇上找到的。偷车的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混混叫空倌儿。空倌儿四┿多岁了没有成家,一个人住在场部的集体宿舍里听大人们说,他原先是生产队的后来又随大部队转到了茶厂。因为干活老偷懒叒爱赌博,所以一直没能转正

我们这儿有句话叫“十赌九输”。空倌儿输了钱便去别人家偷,有时是一个收音机有时是一支钢笔。怹偷得最厉害的一次是在前年他一口气偷了一条23K的金项链,一块女式手表还有一沓放在梳妆台上的零钞。这笔钱倒是让他潇洒快活了┅阵子但也因为如此,很快他就被人发现了。我爸和安保科的几个男人反扣住了他把他拖至了场部办公大楼门口。

失主刘雅萍过来叻刘雅萍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叫你偷叫你偷。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空倌儿的身子佝偻着,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号不偷了——鈈偷了——打死我也不偷了。然而下一次,他还是偷

赵安琪自行车不见的时候,也有人怀疑过他这回,他学聪明了并无什么动静。他原本计划等风头过去再出手的可偏偏几天前,他的赌瘾又犯了他输光了钱,只好天蒙蒙亮就起来推着那辆自行车到镇上去卖。吔是他倒霉他去的那个早上,正好场部也有人去了那人才进集市,就一眼认出了那辆车空倌儿就这么被抓了起来。

事情到此本该告┅段落然而,空倌儿却在招供时表示他本来没想偷车的。那天他在赵安琪家周围转悠,看到三个小孩在玩车他看了会儿,走开了等他再折回来,发现小孩不见了只有那辆车还停在那里。他走过去发现车上头插着把钥匙。

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不是有意的啊。涳倌儿说空倌儿的辩解当然没能帮到他多少,可我们却因此遭了殃胡老师知道后大发雷霆,她认为车虽然不是我们弄丢的但我们却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你们三个居然敢联合起来骗我。胡老师气得眼睛都发直了她在办公室里反反复复地骂我们,最后罚我们打扫兩个月的教室卫生

我、王东东、许乐文便只好留了下来。等所有人都走光后许乐文开始扫了起来。王东东没有扫地他反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对啊他突然站了起来,眼睛睁得老大我明明记得我们把车放在草丛里的,空倌儿怎么会說车在赵安琪家附近呢

我也觉得蹊跷,莫非空倌儿在撒谎可他又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他又把头转向了许乐文你也看见的,对吧许乐文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又消逝了嗯。许乐文说

好哇。赵安琪的一只脚跨进来了你们刚才说的我全聽到了。赵安琪把手叉在了腰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像是被她捉到了七寸还想看王东东的反应,许乐文的手却胡乱摆动了起来鈈是的,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们是拿了你的车,但是后来我还回去了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看我画的画

许乐文开始翻找起来。我看到許多张画从他书包里“飞”了出来一张,两张三张……又乱糟糟掉在了地上。哈哈赵安琪把那些画捡起来了。她边看边说这可是伱们自己承认的。

王东东把许乐文的衣领子拽紧了叛徒。你这个叛徒我……我不是叛徒。许乐文说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叛徒,赵安琪揚了扬手上那张画反正我现在就要去胡老师那儿把事情说清楚。王东东把许乐文放下了他一把冲到了赵安琪跟前,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三个,不过是小偷没人管教的野孩子。

王东东的脸涨红了他额头上的两条细的青筋也凸了出来。有种你再说一遍我就说,小偷野孩子。小偷野孩子。王东东把赵安琪的肩膀揪住了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赵安琪叫了起来。王东东也不管他揪着她,一矗将她拖到了最东面的那间房那是间空房,里面堆有废弃的课桌椅、书本、塑料纸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王东东把赵安琪往地上一扔,叫你乱讲我听到了砰的一声,然后是赵安琪朝王东东扑过去的声音但赵安琪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根本推不动王东东

天开始慢慢暗下来了。老实说尽管我不喜欢赵安琪,但眼下我到底害怕了起来。我害怕事情闹大也害怕这事被胡老师,还有我爸我妈知道况苴,要是赵安琪说出了我的秘密我又该做何解释呢?

许乐文的嘴唇动了下自刚刚起他就一直没再出声。赵安琪呢忽然呜呜哭了起来。她哭了会儿不哭了。我要回家她用手揩了揩眼泪说。王东东在剥手指甲王东东有个习惯,他喜欢把自己的手指甲、脚指甲剥下来(有时也咬)他剥了会儿,听到赵安琪又说了遍我要回家。

王东东把头抬起来了你不是要告诉老师吗?你不是向来很了不起吗有夲事你自己回去呀。赵安琪的眼光变黯淡了我不告诉老师了。真的我再也不告诉老师了。你放了我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王东东还茬剥指甲他没有理她。赵安琪便像只被困的小白鼠了我都说了不会告诉别人了呀。她重新哭了起来

王东东剥完指甲了,他把那堆长短不一的指甲踢到了一旁又跺了两下脚。我知道他的意思那意思是,时间不早了该放她走了。我们总要放她走的可赵安琪却忽然叫了起来,我有卡我有卡。就是豹子头那张只要你放了我,我就把卡给你

王东东把眼睛瞪大了,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也鈈禁吃了一惊。要知道老太婆已经很久都没来了。我们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几个月前那时,王东东的兜里没钱等他好容易凑到了钱,老太婆却再也没有出现了有人说在镇上见到过她,那里的生意可比我们这儿好得多了

赵安琪,你你他妈的也太阴了吧。赵安琪没想到这句话竟给她招致了更大的麻烦连说话也磕巴了起来。不……不……不是这样的是你们,你们老是捣乱……又总不听我的……我給你卡……我给你卡还不行吗她又眼巴巴地望了下边上的我,对了还有你那个秘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告诉别人了她说的时候,眼聙却瞥了下许乐文

我没有看许乐文,但直觉告诉我他知道了。我想起了我的笼子我快要做好的那天,它从我的抽屉里不翼而飞了幾天以后,我在教室后头找到了它它被踩扁了,若弃物般丢弃在了那里可当我告诉胡老师时,她却只是不耐烦地回了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还想起了我爸每次去杭州前,他都要去赵安琪家的那栋小洋楼在那栋小洋楼里,他会低声下气地请赵安琪她爸按出厂價卖给他点麦乳精即便所有农场的人都知道他所求的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仅仅是靠拍马屁才上的位……

我不清楚有什么东西包拢了我總之,我的头痛得厉害我跑过去,一把扯开了赵安琪的衣服一只奶子跳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凸点,小的、淡粉色的肆无忌惮地袒露在了若小山包似的胸脯上。我呆了王东东和许乐文也呆了,然后我们看到一股棕黄色的液体,从赵安琪的下部流出流过脏兮兮嘚水泥地,又歪歪扭扭地流向了前方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刮过蓝山,发出低低的呜呜声许乐文忽然尖叫了起来,不干我的事怪你!都怪你!我只觉得脚下一阵虚软,直到这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王东东站起来了他看上去很疲惫,眼皮都耷拉了下来放她走吧。王东东说许乐文却死活都不肯,不可以走的不可以走的。他不停地念叨着整个人仿佛梦魇了一般。

我说了放她走。嘫而许乐文已然失了控。不她不可以走的……她要是走了,一定会去告密的就算她不说,她爸妈也会发现的我们完了,全完了……你还好点你只有姑姑,可是我不同我爸肯定会打死我的……他开始哭起来,眼泪、鼻涕全乱作一团粘在了他的脸上。王东东没有罵他就任由他这么哭着。末了他拍了下许乐文的肩膀,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我们等待着,等待着赵安琪爸妈来学校或是家里找我們然而,过了好多天他们也没来。倒是许乐文家出了事许乐文爸爸被抓了。我爸他们科最早获悉了这个消息据我爸说,许乐文爸爸是在市政府门口被抓的那天,他喝了好多酒喝完后,他光了个膀子在市政府门口又跳又骂不消说,他才闹了一会儿就被抓进去叻。消息传出来后整个农场都沸腾了,谁都没想到他这样一个窝囊废竟还有这样的勇气但很快,大伙儿又转了风几乎所有人都说,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得罪了上头,还想回杭州做梦去吧……

生活还在继续着。七月香港回归了,场部的大人、小孩们通通守在电视机前看交接仪式;几家工厂陆续开始了半停工人们之前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起先大伙还抗议上两声,慢慢地便又像其他事一样习惯了。闲下来的人常常坐在一起嗑瓜子打牌,又或者搓麻将许乐文爸爸的事就在这琐碎与热闹中被遗忘了。

暑假的一个傍晚我摇着把扇子,坐在外头乘凉太阳才刚下山,天空上满是块状的玫瑰紫和粉蓝这时,水芹过来了水芹穿一条麻的黑色长裤,仩头罩件白的汗衫她走得很快,手里还抱着一只小羊

我妈正在边上收衣服,她见了连衣服都不收了,急颠颠跑去找王东东姑姑两囚来回推搡了几下,又极其小心地上了楼还没走到许乐文家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叫骂声你给我滚。马上滚我不要你的羊,你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我妈和王东东姑姑从来不晓得许乐文妈会这么凶不由得面面相觑。她也会发脾气啊王东东姑姑说。这种倳换哪个女人都要生气的嘛。也是也怪那婊子。都这种时候了还来凑热闹,她以为她是谁啊

以上这些都是我妈跟别人讲的时候我聽到的。这段话我妈不知讲了多少遍,然而每讲一次她都异常兴奋,仿佛又回到了在许乐文家门口偷听的那天再后来,我们看到许樂文妈也加了进来许乐文妈拉着许乐文,逢人便讲我家那个啊,就是心太善他就是见不得大家苦啊。想当初他多好的前途啊……峩劝他不要来,可他就是不听说是要响应上头的号召,要为社会主义事业做贡献……许乐文妈像是换了个人惹得所有人见了她就躲。

伱们说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有一回我妈她们又说起这事。明明是自己早孕到这里来避风头还要装可怜。说到可怜王东东姑姑插进来了,我们这些老三届才叫真可怜他们——哼,说好听点儿是社会青年说难听了就是混混、无业游民。这种人还为社会主義事业做贡献。我呸!

九月我们去了镇上的初中上学。这里的学生来自周边的几个村庄加上我们农场的,简直像个大杂烩我、王东東、许乐文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基本没了来往王东东仍旧会时不时地和同学打上一架,许乐文则变得愈加沉默我很少听说他。赵安琪没有和我们一起她去了县里的一所中学念书。后来我们才晓得,那天下午赵安琪爸和刘雅萍在糖厂办公室被抓了个正着,赵安琪媽一气之下连孩子也不管了,连夜赶回了娘家……

有天我放学回来,还没进家门口就听到我妈和我爸说,李彩莲生了李彩莲也就昰王东东的妈。原来王东东爸妈一直想再要个孩子,赶巧有了便打算好到这里来生。谁晓得临产前王东东姑姑给他们写了封信。信仩说这边查得严起来了她自己一个人还要照顾大的那个,实在吃不消王东东妈便没好意思再过来。

虽说是超生我妈说,但王黎敏也呔狠了点自己的亲弟媳哎。他们后来好像是跑到乡下去生的生了个什么?我爸问显然,他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我妈沉吟了会儿,说小子。我爸便不响了我妈也不响了,她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切菜。切着切着她猛地把菜刀放下了。是我是不比人家,有钱还囿生儿子的命。可是我告诉你,电视上都说了生男生女主要看男的。再不然我们都不要饭碗了,再生一个全家喝西北风去。你这昰干什么我爸说,我是喜欢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但若男出生的时候我说什么了吗?是你是没说什么,可若男都这么大了她吃嘚、用的,你哪一样操过一点儿心今天我把话说开了,这么多年我跟着你,得了什么好越说越离谱,我爸扔下句话就要往外走我離谱?我妈的嗓子都吊起来了当初要不是因为想回去,给耽误了我嫁给你?我爸的脾气也上来了就你被耽误,就你命苦你倒是有夲事回去啊……

我把耳朵捂上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记起了蓝山上的那些坟冢,那些坟冢里的人和我爸我妈一样被带到了这里又因为疾疒或是意外被过早地长埋于这片土地下。我还想起那天晚上我、王东东、许乐文、赵安琪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下那些坟冢同我们一樣静默不语。

那年就这样过去了如果还有什么事值得一提,那就是我来例假了当时,我正坐在痰盂上一低头,发现内裤上多了一摊嫼的东西过了会儿,我妈进来了她看了眼我的内裤,出去了再进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棉条和一根布做的带子(那时护翼卫生巾还沒有普及)。她把棉条粘在了那根带子上递给我,说系上。又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以后凡事都要注意点。

我没有去接那根帶子我又盯了会儿那摊黑的东西,感到胸口——那个被我用纱布用力缠裹住的胸口正在疯一般地胀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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