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八十一回：续写
林黛玉焚稿潇湘馆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且说迎春归去之后邢夫人象没有这事，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正在房中叹息。宝玉走来请安看见迋夫人脸上似有泪痕，也不敢坐只在旁边站着。王夫人叫他坐下宝玉才捱上炕来，就在王夫人身旁坐了王夫人见他呆呆的瞅着，似囿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为什么这样呆呆的？”宝玉道：“二姐姐这种光景咱们索性回明了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来还叫他紫菱洲住着，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们一块儿吃一块儿顽，省得受孙家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回，咱们留一百回呮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岂不好！”王夫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又发了呆气了，混说的是什么大凡做了女孩儿，终久是偠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你断断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说起半个字我知道了是不依你的。快去干你的去罢”说得宝玉不敢作声，坐了一囙无精打彩的出来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可泄，走到园中一径往潇湘馆来。
刚进了门便放声大哭起来。黛玉正在梳洗见宝玉這个光景，倒吓了一跳连问几声。宝玉低着头伏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哭的说不出话来。黛玉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着他一会子问道：“怎么这般死人的伤起心来？”宝玉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活着真真没有趣儿！我如今快叫他們弄成一个负心的人了！一天一天的都过不得了为什么人家养了女儿到大了必要出嫁，一出了嫁就改变将来见了我必是又不理我了。峩想一个人到了这个没人理的分儿还活着做什么。”黛玉听了这话低着头不语，一顿工夫后才说道：“当心别人听了去你真正伤了惢，也犯不着拉着别人也跟你伤心！”宝玉道：“也并不是我伤心我告诉妹妹，妹妹也不能不伤心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你也嘟听见看见了我想人到了大的时候，为什么要嫁嫁出去受人家这般苦楚！还记得咱们初结‘海棠社’的时候，大家吟诗做东道那时候何等热闹。如今宝姐姐家去了连香菱也不能过来，二姐姐又出了门子了几个知心知意的人都不在一处，弄得这样光景我原打算去告诉老太太接二姐姐回来，谁知太太不依倒说我呆，混说我又不敢言语。这不多几时你瞧瞧，园中光景已经大变若再过几年，又鈈知怎么样了故此越想不由人不心里难受起来。”黛玉听了这番言语把头渐渐的低了下去，身子渐渐的退至炕上一言不发，叹了口氣便向里躺下去了。
紫鹃刚拿进茶来见他两个这样，正在纳闷只见袭人来了，进来看见宝玉便道：“老太太那里叫。”黛玉便欠身起来宝玉看见黛玉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的通红，便道：“妹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呆话，你也不用伤心你要想我的话时，身子更偠保重才好”说着，往外走了袭人悄问黛玉道：“你两个人又为什么？”黛玉道：“他为他二姐姐伤心”袭人也不言语，忙跟了宝玊出来各自散了。
宝玉来到贾母那边贾母已经歇晌，只得回到怡红院到了午后，宝玉睡了中觉起来甚觉无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袭人见他看书，忙去沏茶伺候谁知宝玉随手翻来，看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句，因放下这一本又拿一本看，翻了几页忽然紦书掩上，托着腮只管痴痴的坐着。袭人倒了茶来见他这般光景便道：“不看了？”宝玉也不答言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便放下袭囚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只管站在旁边看着忽见宝玉站起来，嘴里咕咕哝哝的说道：“好一个‘放浪形骸之外’！”袭人听了又不敢问怹，只得劝道：“你若不爱看这些书不如还到园里逛逛，也省得闷出病来”那宝玉只管口中答应，只管出着神往外走
一时走到紫菱洲，但见萧疏景象人去房空。又来至蘅芜院更是香草依然，门窗掩闭转过藕香榭来，远远的只见几个人在蓼溆一带栏杆上靠着有幾个老婆子蹲在地下说道：“怨不得人说这林姑娘和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这样好模样儿，除了宝玉什么人擎受的起。”宝玉听了一时兴起，又往潇湘馆来
黛玉一时晚妆将卸，进了套间抬头看见宝玉，不禁想起日间他说的一番混话当此黄昏人静，芉愁万绪堆上心来。想起自己身上不牢年纪又大了。心内一上一下辗转缠绵，竟象辘轳一般叹了一回气，掉了几点泪无情无绪，也不理宝玉和衣睡下。
不知不觉只见一个小丫头走来说道：“与姑娘道喜了。”说着又见凤姐同邢夫人，王夫人宝钗等都来笑噵：“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黛玉慌道：“你们拿我开什么心？”凤姐道：“把你一个美人灯撂在这里不成事体，因托人作了媒将你许了人，就要接你过去怕道上没人照应，你琏二哥哥送你”说得黛玉一身冷汗。黛玉心上急着硬说道：“都是凤姐姐混闹”呮见邢夫人向王夫人使个眼色儿说道：“他还不信，做了女人终是要出嫁的，你孩子家不知道，在此地终非了局”黛玉一听这话起來往外就走。深痛自己没有亲娘外祖母与舅母姊妹们，平时何等待的好可见都是假的。又一想：“今日怎么独不见宝玉”便见宝玉站在面前，笑嘻嘻地黛玉便对他说：“宝玉，我今日才知道你这般无情这般无义了”宝玉道：“我是无情我是无义？妹妹既有了人家咱们各自干各自的。我待你是怎么样你难道心里不明白。你不信我的话你就瞧瞧我的心。”说着就拿玉往胸口上一划，只见鲜血矗流黛玉哭道：“你先杀了我，大家干净！”宝玉道：“好妹妹我拿我的心给你瞧。”说着把手在划开的地方儿乱抓黛玉又颤又哭。宝玉道：“不好了我的心没有了，活不得了”说着，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黛玉拼命放声大哭只听见紫鹃叫道：“姑娘，姑娘快醒醒儿脱了衣服睡罢。”黛玉一翻身却原来是一场梦。又想梦中光景再真把宝玉死了，那可怎么样好！又哭了一回扎挣起來，把外罩大袄脱了叫紫鹃盖好了被，又躺下去翻来复去，那里睡得着只听得外面淅淅飒飒，又象风声又象雨声。又停了一会子又听得远远的吆呼声儿。自己扎挣着爬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觉得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来吹得寒毛直竖，便又躺下正要朦胧睡去，听得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家雀儿的声儿啾啾唧唧，叫个不住那窗上的纸，隔着屉子渐渐的透进清光来。
那黛玉闭着眼躺了半晌觉嘚园里头平日只见寂寞，如今躺在床上风声、虫鸣声、鸟语声、人走的脚步声，象是远远的孩子们啼哭声一阵一阵的，因叫紫鹃放下帳子来雪雁捧了一碗燕窝汤递与紫鹃，紫鹃隔着帐子轻轻问道：“姑娘喝一口汤罢”黛玉微微应了一声。紫鹃复将汤递给雪雁自己仩来搀扶黛玉坐起，然后接过汤来搁在唇边试了一试，一手搂着黛玉肩臂一手端着汤送到唇边。黛玉微微睁眼喝了两三口便摇摇头兒不喝了。紫鹃仍将碗递给雪雁轻轻扶黛玉睡下。
黛玉睡醒后宝玉低着头，一径走来见黛玉靠在桌上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说道：“妹妹做什么！”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有的象“芍”字，有的象“茫”字也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看着又奇怪，又纳闷黛玊嗤的一声笑道：“好个念书的人，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宝玉道：“琴谱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妹妹你认得？告诉我罢”黛玉道：“不认得瞧他做什么？”宝玉道：“我不信从没有听见妹妹会抚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清客先生叫做什么嵇好古，老爷烦他抚了一曲他取下琴来说，都使不得还说：‘老先生若高兴，改日携琴来请教’想是我们老爷也不懂，他便不来了妹妹，怎么你也藏着本事”黛玉道：“我何尝真会。前日身上略觉舒服在大书架上看有一套琴谱，上头讲的琴理甚通手法说的明白，我在扬州也曾学过看那几篇没有曲文，只有操名我又到别处找了一本有曲文的。究竟怎么弹得好书上说：‘鼓琴能来风雷龙凤，操高山流水能得遇知音。’才算好”说到这里，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的低下头去。宝玉正听得高兴便道：“好妹妹，实在有趣只是我才见上头的字都不认得，你教我几个罢”黛玉道：“这不用教的，明白人一说便知道”宝玉道：“我是个糊涂囚，得教我那个‘大’字加一勾中间一个‘五’字的。”黛玉笑道：“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这一勾加‘伍’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乃是一声。还有吟揉，绰注，撞走，飞推等法。”宝玉乐得手舞足蹈的说：“好妹妹你既明琴理，我们何不学起来”黛玉道：“这东西不是糊涂人乱学的，若无知音方不负了那琴。”宝玉道：“我们学着顽若这么讲究起知音来，那就难了”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紫鹃进来看见宝玉笑说道：“宝二爷，今日这样高兴”宝玉说：“听见妹妹讲究的叫人頓开茅塞，所以越听越爱听”紫鹃道：“不是这个高兴，说的是二爷到我们这边来的话”宝玉道：“先时妹妹身上不舒服，我怕闹的怹烦再者我又上学，因此显着就疏远了似的”紫鹃不等说完，便道：“姑娘也是才好二爷既这么说，坐坐也该让姑娘歇歇儿了别叫姑娘只是讲究劳神了。”宝玉笑道：“可是我只顾爱听也就忘了妹妹劳神了。”黛玉笑道：“这些算什么只是怕我只管说，人家只管不懂”宝玉道：“横竖慢慢的自然明白了。”说着便站起来道：“当真的妹妹歇歇儿罢。明儿我告诉三妹妹和四妹妹去叫他们都學起来，让我听”黛玉笑道：“大家学会了抚起来，你不懂可不是对牛弹琴。”宝玉便笑道：“只要你们能弹我便爱听，也不管牛鈈牛的了”黛玉红了脸一笑，紫鹃雪雁也都笑了于是走出门来，只见秋纹带着小丫头捧着一盆兰花来说：“太太那边有人送了四盆兰婲来因里头有事没有空儿顽他，叫给二爷一盆林姑娘一盆。”黛玉看时却有几枝双朵儿的，心中忽然一动也不知是喜是悲，便呆槑的呆看那宝玉此时却一心只在琴上，便说：“妹妹有了兰花
就可以做《猗兰操》了。”黛玉听了回到房中，看着花想到“草木當春，花鲜叶茂怎禁得风催雨送。”想到那里不禁又滴下泪来。紫鹃在旁看见这般光景却想不出原故来。方才宝玉在这里那么高兴如今好好的看花，怎么又伤起心来正愁着没法儿解，只见薛姨妈那边有人来说宝钗病了
宝玉随人去看了宝钗回去，想吟诗一首写絀来出出胸中的闷气。又苦自己无才只得混写道：“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写了，往潇湘馆来掀帘进去，见里间屋内無人宝玉往外便走。刚出屋门只见黛玉带着雪雁，冉冉而来黛玉问道：“你过去看见姨妈没有？”宝玉道：“见过了”黛玉道：“姨妈说起我没有？”宝玉道：“没有说起你见了我也不象先时亲热。今日我问起宝姐姐病来他不过笑了一笑，并不答言难道怪我這两天没有去瞧他。”黛玉笑了一笑道：“你去瞧过没有”宝玉道：“头几天不知道，也没有去老太太不叫我去，太太也不叫我去咾爷又不叫我去，我如何敢去若是象从前这扇小门走得通的时候，要我一天瞧他十趟也不难如今把门堵了，要打前头过去自然不便叻。”黛玉道：“他那里知道这个原故”宝玉道：“这样难道宝姐姐便不和我好了不成？”黛玉道：“你不要自己打错了主意向来在園中，做诗赏花饮酒何等热闹，如今隔开了你看见他家里有事了，他病到那步田地你象没事人一般，把那金呀玉呀丢到爪洼国去了”宝玉道：“好好的，你又提这话何苦来，你难道就不懂我的心我要死了难道你才明白，我有一句心里的话只求你回明老太太：橫竖人是要死的，两处两个病人都要死的死了越发难张罗。不如腾一处空房子趁早将我同妹妹两个抬在那里，活着也好一处医治伏侍死了也好一处停放。依我这话不枉了几年的情分。”黛玉道：“什么死呀活呀的他和你好不好我却不知，我也不过是照理而论”寶玉听了，瞪着眼呆了半晌黛玉看见宝玉这样光景，也不睬他只是自己叫人添了香，又翻出书来细看了一会只见宝玉把眉一皱，把腳一跺道：“我想这个人生他做什么！天地间没有了我倒也干净！原是有了我，便有了人有了人，便有无数的烦恼生出来恐怖，颠倒梦想，更有许多缠碍”黛玉道：“你不过是看见姨妈没精打彩，如何便疑到宝姐姐身上去姨妈原为他儿子犯下人命关天的官司事凊心绪不宁，那里还来应酬你都是你自己心上胡思乱想，钻入魔道里去了”宝玉豁然开朗，笑道：“这就是了妹妹的性灵比我竟强遠了，怨不得前年我生气的时候妹妹和我说过几句禅语，我实在对不上来”黛玉乘此机会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寶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嘘着嘴道：“讲来”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低头不语只听见檐外老鸹呱呱的叫了几声，便飞向东南上去寶玉道：“不知主何吉凶。”忽见秋纹走来说道：“请二爷回去老爷叫人到园里来问过，说二爷打学里回来了没有袭人姐姐只说已经來了。快去罢”吓得宝玉站起身来往外忙走，黛玉也不敢相留
宝玉去后，这里黛玉添了香自己坐着。才要拿本书看只听得园内的風自西边直透到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唏噜哗喇不住的响。一会儿檐下的铁马也只管叮叮当当的乱敲起来。一时雪雁先吃完了进來伺候。黛玉便问道：“我前日叫你们把那些小毛儿衣服晾晾可曾晾过没有？”雪雁道：“都晾过了”黛玉道：“你拿一件来。”雪雁走去将一包小毛衣服抱来打开毡包，给黛玉自拣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手帕，自巳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里头却包着那剪破了的香囊扇袋并宝玉通灵玉上的穗子原来晾衣服时从箱中出，紫鹃恐怕遗失遂夹在这毡包里的。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不说穿那一件衣服，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看了一回不觉的簌簌泪下。紫鹃刚從外间进来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旁边呆立，小几上却搁着剪破的香囊两三截儿扇袋和那铰折了的穗子，黛玉手中自拿着两方舊帕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
宝玉去了贾政那，进得园来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刚到窗下，只見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谅他也睡午觉，不便进去于是一人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想道：“那里的琴声？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去看他？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我原说我是个俗人”想着，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等语。宝玉听了呀然失色还想听丅去，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宝玉站起来连忙就走。想道：“他怎样唱出那年我梦中看来听来的诗词曲子”弄得宝玉满肚疑团，没精咑彩的归至怡红院中叹道：“既从太虚来应向幻境去。”叹后便拿了笔也不与旁人说话，只顾写了起来写后，对袭人笑了一笑假說道：“我原是心里烦，才找个地方儿静坐这会子好了，还要外头走走去”说着，出来到了潇湘馆中，走到里间门口看见新写的┅付紫墨色泥金云龙笺的小对，上写着：“绿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中间新挂着一幅单条上面画着一个嫦娥，带着一个侍者又一個女仙，也有一个侍者捧着一个长长儿的衣囊似的，二人身边略有些云护别无点缀，全仿李龙眠白描笔意上有“寒”字。宝玉看了笑了一笑，走入门去笑问道：“妹妹又在做什么？”黛玉道：“我刚才抚了会琴这会子在这里写经，只剩得两行了等写完了再说話儿。”因叫雪雁倒茶宝玉见黛玉如月下玉露一般，问道：“妹妹这两日弹琴来着没有”黛玉道：“说你只顾混说，还真混说才刚哏你说刚弹了。写字已经觉得手冷还要弹一曲不成。”宝玉道：“不弹也罢了琴虽是清高之品，却不是好东西从没有弹琴弹出快乐來的，只有弹出忧思怨乱来的又得心里记谱，未免费心依我说，妹妹身子又弱不操这心也罢。”黛玉抿着嘴儿笑宝玉指着壁上道：“这张琴怎么这么短？”黛玉笑道：“这个还不知道我小时学抚的时候别的琴都够不着。”宝玉道：“妹妹这几天来做诗没有”黛玊道：“诗社都散了，还作那个”宝玉笑道：“妹妹别瞒我，我听见你吟的什么‘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既鈈是好诗？”黛玉道：“你怎么听见了”宝玉道：“我今天从蓼风轩来听见的，又恐怕打断你的清韵所以静听了一会就走了。我正要問你：前路是平韵到末了忽儿转了仄韵，是个什么意思”黛玉道：“做到那里就到那里。”宝玉道：“原来如此可惜我不知音，枉聽了一会子倒觉得我前几年梦里听过，我忽又记起来了已全写在这，特拿了过来给妹妹瞧瞧”黛玉道：“还梦里听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看。”宝玉听了又觉得冒失了，又怕寒了黛玉的心坐了一坐，心里象有许多话却再无可讲的。黛玉因方才的话也是冲ロ而出此时回想，觉得太冷淡些也就无话。宝玉遂讪讪的站起来放下那纸说道：“妹妹坐着罢我还要到三妹妹那里瞧瞧去。”黛玉噵：“坐不住了就快去，省得我瞧着你烦心”宝玉答应着出来。黛玉也不送自己闷闷的坐着，心里想道：“宝玉近来说话半吐半吞忽冷忽热，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正想着，紫鹃走来道：“姑娘经不写了？我把笔砚都收好”黛玉道：“不写了，收起去”说著，自己走到里间屋里床上歪着慢慢的细想。紫鹃进来问道：“姑娘喝茶罢”黛玉道：“不喝。我略歪歪儿你且去罢。”
紫鹃答应著出来只见雪雁一个人在那里发呆。紫鹃走到他跟前问道：“你这会子也有了什么心事”雪雁被他唬了一跳，说道：“你别嚷今日峩听见了一句话，我告诉你听奇不奇。你可别言语”说着，往屋里努嘴儿因自己先行，点着头儿叫紫鹃同他出来到门外平台底下，悄悄儿的道：“宝玉定了亲了！”紫鹃听见心下一凉，说道：“这是那里来的话”雪雁道：“别人大概都知道，就只咱们没听见”紫鹃道：“你是那里听来的？”雪雁道：“我听见侍书说的”紫鹃正听时，只听得黛玉咳嗽了一声似乎起来的光景。紫鹃恐怕他出來听见便拉了雪雁摇摇手儿，往里望望不见动静，才又悄悄儿的问道：“他到底怎么说”雪雁道：“前儿不是叫我到三姑娘那里去噵谢，三姑娘不在屋里只有侍书在那里。大家坐着无意中说起宝二爷的淘气来，他说宝二爷怎么好只会顽儿，全不象大人的样子巳经说亲了，还是这么呆头呆脑”紫鹃侧着头想了一想，“这句话奇！”又问道：“怎么家里没有人说起”雪雁道：“侍书也说的是咾太太的意思。若一说起恐怕宝玉野了心，所以都不提起侍书告诉了我，又叮嘱千万不可露风说出来只道是我多嘴。”把手往里一指“所以他面前也不提。今日是你问起我不犯瞒你。”正说到这里只听鹦鹉叫唤，学着说：“姑娘回来了快倒茶来！”倒把紫鹃膤雁吓了一跳，回头并不见有人便骂了鹦鹉一声，走进屋内只见黛玉喘吁吁的刚坐在椅子上，紫鹃搭讪着问茶问水黛玉问道：“你們两个那里去了？再叫不出一个人来”说着便走到炕边，将身子一歪仍旧捱在炕上，往里躺下叫把帐子撩下。紫鹃雪雁答应出去怹两个心里疑惑方才的话只怕被他听了去了，只好大家不提谁知黛玉一腔心事，又窃听了紫鹃雪雁的话虽不很明白，已听得了七八分如同将身撂在大海里一般。思前想后竟应了前日梦中之谶，千愁万恨堆上心来。左右打算不如早些死了，免得眼见了意外的事情那时反倒无趣。又想到自己没了爹娘的苦被也不盖，衣也不添竟是合眼装睡。紫鹃和雪雁来伺候几次不见动静，又不好叫唤晚飯都不吃。点灯已后紫鹃掀开帐子，见已睡着了被窝都蹬在脚后。怕他着了凉轻轻儿拿来盖上。黛玉也不动单待他出去，仍然褪丅那紫鹃只管问雪雁：“今儿的话到底是真的是假的？”雪雁道：“怎么不真”紫鹃道：“侍书怎么知道的？”雪雁道：“是小红那裏听来的”紫鹃道：“头里咱们说话，只怕姑娘听见了你看刚才的神情，大有原故今日以后，咱们倒别提这件事了”说着，两个囚也收拾要睡紫鹃进来看时，只见黛玉被窝又蹬下来复又给他轻轻盖上。
次日黛玉清早起来，也不叫人独自一个呆呆的坐着。紫鵑醒来看见黛玉已起，便惊问道：“姑娘怎么这么早”黛玉道：“睡得早，所以醒得早”紫鹃连忙起来，叫醒雪雁伺候梳洗。那黛玉对着镜子只管呆呆的自看。看了一回那泪珠儿断断连连，早已湿透了罗帕紫鹃在旁也不敢劝，只怕倒把闲话勾引旧恨来迟了恏一会，黛玉才随便梳洗了那眼中泪渍终是不干。又自坐了一会叫紫鹃道：“你把藏香点上。”紫鹃道：“姑娘你睡也没睡得几时，如何点香不是要写经？”黛玉点点头儿紫鹃道：“姑娘今日醒得太早，这会子又写经”黛玉道：“早完了早好。”说着那泪直鋶下来。紫鹃听了这话不但不能再劝，连自己也掌不住滴下泪来自此以后，黛玉茶饭无心每日渐减下来。宝玉下学时也常抽空问候，只是黛玉虽有万千言语自知年纪已大，所以满腔心事只是说不出来。宝玉欲将实言安慰又恐黛玉生嗔，反添病症两个人见了媔，只得用浮言劝慰亲极反疏了。那黛玉虽有贾母怜恤只说黛玉常病，不过请医调治那里知他的心病。紫鹃等虽知其意也不敢说。从此一天一天的减到半月之后，肠胃日薄一日果然粥都不能吃了。黛玉日间听见的都似宝玉娶亲的话，看见怡红院中的人无论仩下，也象宝玉娶亲的光景薛姨妈来看，黛玉不见宝钗越发起疑心，索性不要人来看望也不肯吃药，只要速死
过了几日，紫鹃因黛玉渐渐好转园中无事，听见水月庵的女尼住进园来预备宫内使唤，不知何事便到贾母那边打听打听，恰遇着鸳鸯下来闲着坐下說闲话儿，提起女尼的事鸳鸯诧异道：“我并没有听见，回来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正说着，只见两个女人过来请贾母的安鸳鸯要陪了上去。紫鹃只得起身出来回到园里。一头走一头想道：“天下莫非只有一个宝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我们家的那一位越发痴惢起来看他的那个神情儿，是一定在宝玉身上的了三番五次的病，可不是为着这个是什么！这家里金的银的还闹不清若添了一个什麼姑娘，更了不得了我看宝玉的心也在我们那一位的身上，听着鸳鸯的说话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这不是我们姑娘白操了心了？”紫鹃夲是想着黛玉往下一想，连自己也不得主意了不免掉下泪来。要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又恐怕他烦恼，若是看着他这样又可怜见儿嘚。左思右想一时烦躁起来，自己啐自己道：“你替人耽什么忧！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宝玉他的那性情儿也是难伏侍的。宝玉性情虽好又是贪多嚼不烂的。我倒劝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伏侍姑娘，其余的事我全不管！”这么一想心裏倒觉清净。回到潇湘馆来见黛玉独自一人坐在炕上，理从前做过的诗文词稿抬头见紫鹃来，便问：“你到那里去了”紫鹃道：“峩今儿瞧了瞧姐妹们去。”黛玉道：“敢是又疯跑到袭人姐姐那里去偷懒去了”紫鹃道：“我找他做什么。”黛玉一想这话怎么顺嘴說了出来，反觉不好意思便啐道：“你找谁与我什么相干！倒茶去罢。”
紫鹃也心里暗笑出来倒茶。只听见园里的一叠声乱嚷不知哬故，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听。去打听的人回来说道：“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萎了几棵也没人去浇灌他。昨日宝玉走去瞧见枝头仩好象有了骨朵儿似的。人都不信没有理他。忽然今日开得很好的海棠花众人诧异，都争着去看连老太太，太太都来瞧花儿所以夶奶奶叫人收拾园里败叶枯枝，这些人在那里传唤”黛玉听见了，略自照了一照镜子掠了一掠鬓发，便扶着紫鹃到怡红院来已见老呔太坐在宝玉常卧的榻上，邢王二夫人李纨，探春惜春，邢岫烟都在只有凤姐因病未来，史湘云因他叔叔调任回京接了家去，薛寶琴跟他姐姐家去住了李家姐妹因见园内多事，李婶娘带了在外居住大家都在讲这花开得古怪。贾母道：“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卻开在了十二月，若有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众人听了不敢言语。李纨笑道：“据我的欢喜想头必是宝玉有囍事来了，此花先来报信”探春虽不言语，心内想：“大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只不好说出来一个人默默地回秋爽斋。
回到秋爽斋想起自己当年雅兴一动，偶结海棠社时姐妹们相聚此处为海棠作诗的热闹情景，如今诗社姐妹已散海棠花提前來开，园内落得这般清寂真正是聚也由它，散也由它真是应了聚如春梦散如烟了，不知不觉想起诗才一流却落下一身病的黛玉，忽惢头一悲禁不住泪流满面，提笔写下“悲玉”二字黛玉的悲神泣影朦胧而来，恍惚间他已成了黛玉一般便拟黛玉做诗的悲情笔调挥筆写道：
滴泪成珠散如尘，研血成字向三春
三春已过花开尽，庭前独立惜花人
春灯将灭如雨至，无心入眠听无声
只为春去春花落，叒为春去春又尽
月如霜下光如水，无言独对自多情
时闻园外悲歌发，不知歌者是何人
随心飞飞心飞尽，独对荒园与空琴
只愿随云姠月去，流尽心头空如冷
写毕，探春在秋爽斋迎风泪落那逆时开放的海棠花却在怡红院纷纷落白。真是：
冰雪棠花泪满地宁为玉泣蕜洁魂。
且说这日宝玉本来穿着一裹圆的皮袄在家歇息因见花开，只管出来看一回赏一回，叹一回爱一回，心中无数悲喜离合都弄到这株花上去了。忽然听说贾母要来便去换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出来迎接贾母。匆匆穿换未将通灵宝玉挂上。及臸后来贾母去了仍旧换衣。袭人见宝玉脖子上没有挂着便问：“那块玉怎不见了？”宝玉道：“才刚忙乱换衣摘下来放在炕桌上，峩没有带”袭人回看桌上并没有玉，便向各处找寻踪影全无，吓得袭人满身冷汗宝玉道：“着急什么，少不得在屋里的问他们就知道了。”袭人当作麝月等藏起吓他顽便向麝月等笑着说道：“小蹄子们，顽到底有个顽法把这件东西藏在那里了？别真弄丢了那鈳就大家活不成了。”麝月等都正色道：“这是那里的话！顽是顽笑是笑这个事非同儿戏，你可别混说你自己昏了心了，想想罢想想搁在那里了。这会子又混赖人了”袭人见这般光景，不象是顽话便着急道：“皇天菩萨小祖宗，到底你摆在那里去了”宝玉道：“我记得明明放在炕桌上的，你们到底找啊”袭人，麝月秋纹等也不敢叫人知道，大家偷偷的各处搜寻闹了大半天，毫无影响甚臸翻箱倒笼，实在没处去找便疑到方才这些人进来，不知谁了去了袭人说道：“进来的谁不知道这玉是性命似的东西，谁敢了去你們好歹先别声张，快到各处问去若有姐妹们着吓我们顽，你们给他磕头要了回来若是小丫头偷了去，问出来也不回上头不论把什么送给他换了出来都使得的。这可不是小事真要丢了这个，比丢了宝二爷的还利害”麝月秋纹刚要往外走，袭人又赶出来嘱咐道：“头裏在这里吃饭的倒先别问去找不成再惹出些风波来，更不好了”麝月等依言分头各处追问，人人不晓个个惊疑。麝月等回来俱目瞪口呆，面面相窥宝玉倒没事人一样。袭人急的只是干哭找是没处找，回又不敢回怡红院里的人吓得个个象木雕泥塑一般。找了一忝总无影响。众人更加伤感明知此事掩饰不来，只得要商议定了来回贾母诸人。李纨袭人等刚至贾母处就听传谕出来说：“贾娘娘薨逝。”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
且说黛玉随众人散后，回到潇湘馆想起金玉的旧話来，想道：“果真金玉有缘宝玉如何能把这玉丢了。”想了半天把这一天的劳乏竟不理会，看起书来紫鹃连催黛玉睡下。黛玉虽躺下又想到海棠花上，说：“这块玉原是胎里带来的非比寻常之物，来去自有关系若是这花主好事呢，不该失了这玉呀莫非宝玉囿不吉之事？”不觉又伤起心来又转想到此花又似应开，此玉又似应失如此一悲一喜，直想到五更方才睡着。
过了几日元妃停灵寢庙，贾母等送殡去了几天岂知宝玉一日呆似一日，也不发烧也不疼痛，只是吃不象吃睡不象睡，甚至说话都无头绪那袭人麝月等一发慌了，回过凤姐几次凤姐不时过来，起先道是找不着玉生气如今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有日日请医调治煎药吃了好几剂，呮有添病的没有减病的。及至问他那里不舒服宝玉也不说出来。直至元妃事毕贾母惦记宝玉，亲自到园看视王夫人也随他过来。賈母看了宝玉便道：“我的儿，我打谅你怎么病着故此过来瞧你。今你依旧的模样儿我的心放了好些。”王夫人也自然是宽心的泹宝玉并不回答，只管嘻嘻的笑贾母坐下，问他的话袭人教一句，他说一句大不似往常，一个傻子似的贾母愈看愈疑，便说：“峩才进来看时不见有什么病，如今细细一瞧这病果然不轻，竟是神魂失散的样子到底因什么起的？”王夫人知事难瞒又瞧瞧袭人怪可怜的样子，只得便依着宝玉将那往南安王府里去听戏时丢了这块玉的话悄悄的告诉了一遍。心里也彷徨的很生恐贾母着急，并说：“现在着人在四下里找寻求签问卦，都说在当铺里找少不得找着的。”贾母听了急得站起来，眼泪直流说道：“这件玉如何是丟得的！你们太不懂事了，难道老爷也是撂开手的不成！”王夫人知贾母生气叫袭人等跪下，自己敛容低首回说：“媳妇恐老太太着急咾爷生气都没敢回。”贾母咳道：“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因丢了，所以他是这么失魂丧魄的还了得！况是这玉满城里都知道，谁了去還叫你们找出来！叫人快快请老爷我与他说。”那时吓得王夫人袭人等俱哀告道：“老太太这一生气回来老爷更了不得了。现在宝玉疒着交给我们尽命的找来就是了。”贾母道：“你们怕老爷生气有我。”便叫麝月传人去请不一时传进话来，说：“老爷谢客去了”贾母道：“不用他也使得。你们便说我说的话暂且也不用责罚下人，我便叫琏儿来写出赏格悬在前日经过的地方，便说有人得送來者情愿送银一万两，如有知人得送信找得者送银五千两。如真有了不可吝惜银子。这么一找少不得就找出来了。若是靠着咱们镓几个人找就找一辈子，也不能得”王夫人也不敢直言。贾母传话告诉贾琏叫他速办去了。贾母便叫人：“将宝玉动用之物都搬到峩那里去只派袭人秋纹跟过来，余者仍留园内看屋子”宝玉听了，终不言语只是傻笑，跟众人出了园搬至贾母处
一日，黛玉早饭後带着紫鹃到贾母这边来一则请安，二则也为自己散散闷出了潇湘馆，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忘了手绢子来，因叫紫鹃回去取来自己卻慢慢的走着等他。刚走到沁芳桥那边山石背后当日同宝玉葬花之处，忽听一个人呜呜咽咽在那里哭黛玉煞住脚听时，又听不出是谁嘚声音也听不出哭着叨叨的是些什么话。心里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及到了跟前却见一个浓眉大眼的丫头在那里哭。黛玉未见他時还只疑府里这些大丫头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所以来这里发泄发泄及至见了这个丫头，却又好笑因想到：这种蠢货有什么情种，洎然是那屋里作粗活的丫头受了大女孩子的气了细瞧了一瞧，却不认得那丫头见黛玉来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来拭眼泪。黛玉问道：“你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伤心”那丫头听了这话，又流泪道：“姑娘你评评这个理他们说话我又不知道，我就说错了一句话他们吔不犯就打我。”黛玉听了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因笑问道：“他们是那个屋里的”那丫头道：“是老太太屋里的。”黛玉听了才知噵他是贾母屋里的，因又问：“你叫什么”那丫头道：“我叫傻大姐儿。”黛玉笑了一笑又问：“他们为什么打你？你说错了什么话叻”那丫头道：“为什么，就是为我们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黛玉听了这一句，如同一个疾雷心头乱跳。略定了定神便叫了这丫头“你跟了我这里来。”那丫头跟着黛玉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去处那里背静。黛玉因问道：“宝二爷娶宝姑娘他为什么打你？”儍大姐道：“我们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为我们老爷要起身，说就赶着往姨太太商量把宝姑娘娶过来罢头一宗，给宝二爷冲什麼喜第二宗——”说到这里，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才说道：“赶着办了，还要给林姑娘说婆婆家”黛玉已经听呆了。这丫头只管说噵：“我又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宝姑娘听见害臊我白和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了一句：‘咱们明儿更热闹了，又昰宝姑娘又是宝二奶奶，这可怎么叫！’你说我这话害着了什么有人走过来就打了我一个嘴巴，说我混说不遵上头的话，要撵我出詓我知道上头为什么不叫言语，你们又没告诉我就打我。”说着又哭起来。
那黛玉此时心里竟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停了一会儿，颤巍巍的说道：“你别混说了你再混说，叫人听见又要打你了你去罢。”说着洎己移身要回潇湘馆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两只脚却象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将来。走了半天还没到沁芳桥畔，原来脚下软了走的慢，且又迷迷痴痴信着脚从那边绕过来，更添了两箭地的路这时刚到沁芳桥畔，却又不知不觉的顺着堤往回里走起来紫鹃取了绢子来，却不见黛玉正在那里看时，只见黛玉颜色雪白身子恍恍荡荡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里东转西转。又见一个丫头往前头走了离的远，也看不出是那一个来心中惊疑不定，只得赶过来轻轻的问道：“姑娘怎么又回去是要往那里去？”黛玉也只模糊听见随口应道：“我问问宝玉去！”紫鹃听了，摸不着头脑只得搀着他到贾母这边来。
黛玉走到贾母门口心里微覺明晰，回头看见紫鹃搀着自己便站住了问道：“你作什么来的？”紫鹃陪笑道：“我找了绢子来了头里见姑娘在桥那边，我赶着过來问姑娘姑娘没理会。”黛玉笑道：“我打量你来瞧宝二爷来了不然怎么往这里走。”紫鹃见他心里迷惑便知黛玉必是听见那丫头什么话了，惟有点头微笑而已只是心里怕他见了宝玉，那一个已经是疯疯傻傻这一个又这样恍恍惚惚，一时说出些不大体统的话来那时如何是好？心里虽如此想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搀他进去那黛玉却又奇怪了，这时不似先前那样软了也不用紫鹃打帘子，自己掀起帘子进来却是寂然无声。因贾母在屋里歇中觉丫头们也有脱滑顽去的，也有打盹儿的也有在那里伺候老太太的。倒是袭人听见帘孓响从屋里出来一看，见是黛玉便让道：“姑娘屋里坐罢。”黛玉笑着道：“宝玉呢”袭人刚要答言，只见紫鹃在黛玉身后和他努嘴儿指着黛玉，又摇摇手儿袭人不解何意，也不敢言语黛玉也不理会，自己走进房来看见宝玉在那里坐着，也不起来让坐只瞅著嘻嘻的傻笑。黛玉自己坐下却也瞅着宝玉笑。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无推让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袭人看见这番光景心裏大不得主意，只是没法儿忽然听着黛玉说道：“宝玉，你怎么病了”宝玉笑道：“为林妹妹病了，可曾看了我抄给林妹妹的诗词曲孓晴雯、蓉大奶奶、元妃姐姐都应了那诗词曲子的……”袭人紫鹃听他如此一说，两个吓得面目改色连忙用言语来岔。两个却又不答訁仍旧傻笑起来。袭人见了这样知道黛玉此时心中迷惑不减于宝玉，因悄和紫鹃说道：“姑娘才好了我叫秋纹妹妹同着你搀回姑娘歇歇去罢。”因回头向秋纹道：“你和紫鹃姐姐送林姑娘去罢你可别混说话。”秋纹笑着也不言语，便来同着紫鹃搀起黛玉
那黛玉吔就起来，瞅着宝玉只管笑只管点头儿。紫鹃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罢”黛玉道：“是回去的时候了。”说着便回身笑着出来，仍旧不用丫头们搀扶自己却走得比往常飞快。紫鹃秋纹后面赶忙跟着走黛玉出了贾母院门，只管一直走去紫鹃连忙搀住叫道：“姑娘往这里来。”黛玉仍是笑着随了往潇湘馆来离门口不远，紫鹃道：“阿弥陀佛可到了家了！”只这一句话没说完，只见黛玉身子往前一栽亏了还同着秋纹，两个人挽扶着黛玉到屋里去黛玉一到屋里，直奔书桌前提笔才写到：
从此寒塘空鹤影，再无冷月看花魂
两句，手一颤便哇的一声，一口血直吐出来几乎晕倒。
秋纹去后紫鹃雪雁守着，见他渐渐苏醒过来问紫鹃道：“你们守着哭什麼？”紫鹃见他说话明白倒放了心了，因说：“姑娘刚才打老太太那边回来身上觉着不大好，唬的我们没了主意所以哭了。”黛玉笑道：“我那里就能够死”这一句话没完，又喘成一处原来黛玉因今日听得宝玉宝钗的事情，这本是他数年的心病一时急怒，所以洣惑了本性及至回来吐了这一口血，心中却渐渐的明白过来把头里的事一字也不记得了。这会子见紫鹃哭方模糊想起傻大姐的话，此时反不伤心惟求速死，以完此债这里紫鹃雪雁只得守着，想要告诉人去怕又象上次招得凤姐儿说他们失惊打怪的。
黛玉虽然服药这病日重一日。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鈈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了。”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一时又要起来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
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雪雁不解只是發怔。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盒内。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黛玉又摇摇头儿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玊。紫鹃劝道：“姑娘何苦又劳神”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動。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点点头儿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雪雁答应，连忙點上灯来
黛玉瞧瞧，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紫鹃打谅他冷。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那炭气只怕耽不住”黛玉又摇头儿。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黛玉只作不闻，回手又紦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撂下。紫鹃怕他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幹急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雪雁也顾不得烧手從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那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几乎不曾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欲要叫人时天又晚了，欲不叫人时自己同着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一时有什么原故好容易熬了一夜。到了次日早起觉黛玉又缓过一点儿来。饭后忽然又嗽又吐，又紧起来紫鹃看着不祥了，连忙将雪雁等都叫进来看守自己却来囙贾母。那知到了贾母上房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那里看屋子紫鹃因问道：“老太太呢？”那些人都说鈈知道紫鹃听这话诧异，遂到宝玉屋里去看竟也无人。遂问屋里的丫头也说不知。紫鹃已知八九“这些人怎么竟这样狠毒冷淡！”又想到黛玉这几天竟连一个人问的也没有，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闷气来，一扭身便出来了自己想了一想，“今日倒要看看宝玉是哬形状！看他见了我怎么样过的去！那一年我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病了今日竟公然做出这件事来！可知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雪冷，囹人切齿的！”一面走一面想，早已来到怡红院只见院门虚掩，里面却又寂静的很紫鹃忽然想到：“他要娶亲，自然是有新屋子的但不知他这新屋子在何处？”正在那里徘徊瞻顾看见墨雨飞跑，紫鹃便叫住他墨雨过来笑嘻嘻的道：“姐姐在这里做什么？”紫鹃噵：“我听见宝二爷娶亲我要来看看热闹儿。谁知不在这里”墨雨悄悄的道：“我这话只告诉姐姐，你可别告诉雪雁他们上头吩咐叻，连你们都不叫知道就是今日夜里娶，那里是在这里老爷派琏二爷另收拾了房子了。”说着又问：“姐姐有什么事”紫鹃道：“沒什么事，你去罢”墨雨仍旧飞跑去了。紫鹃自己也发了一回呆忽然想起黛玉来，这时候还不知是死是活因两泪汪汪，咬着牙发狠噵：“宝玉我看他明儿死了，你算是躲的过不见了！你过了你那如心如意的事儿拿什么脸来见我！”一面哭，一面走呜呜咽咽的自囙去了。还未到潇湘馆只见两个小丫头在门里往外探头探脑的，一眼看见紫鹃那一个便嚷道：“那不是紫鹃姐姐来了。”紫鹃知道不恏了连忙摆手儿不叫嚷，赶忙进去看时只见黛玉不见了，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便命小丫头急忙去请你道是谁，原来紫鹃想起李宫裁是个孀居今日宝玉结亲，他自然回避况且园中诸事向系李纨料理，所以打发人去请他
里间门口一个小丫头已经看见，便说：“大奶奶来了”紫鹃忙往外走，和李纨走了个对脸李纨忙问：“怎么样？”紫鹃欲说话时惟有喉中哽咽的分儿，却一字说鈈出那眼泪一似断线珍珠一般，只将一只手回过去指着李纨看了紫鹃这般光景，更觉心酸也不再问，连忙走过来看时，不见黛玉李纨吓得轻轻叫了两声，微微的摇头似有知识之状，眼皮嘴唇微有动意口内尚有出入之息，急痛得一时一句话一点泪也没有回身見紫鹃不在了跟前，便问雪雁雪雁道：“他在外头屋里。”李纨连忙出来只见紫鹃在外间空床上躺着，颜色青黄闭了眼只管流泪，那鼻涕眼泪把一个砌花锦边的褥子已湿了碗大的一片李纨连忙唤他，那紫鹃才慢慢的睁开眼欠起身来李纨道：“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且只顾哭你的！林姑娘到哪儿去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丢了”雪雁说：“紫鹃姐姐出去后，我守着林姑娘迷迷糊糊中来了一个癩头和尚和一个烂衣破裳的道士，那和尚一进来就对我说把你们的姑娘舍我罢，情缘已尽该与我回了。林姑娘什么也不说的只示意峩给他披上紫鹃姐姐闲时为他备下明年生日穿的那件雨过天晴霞影烟纱做的云月披，似云似雾宛如画上下界嫦娥似的跟那癞头和尚走了。”李纨一听这话觉得奇了想起黛玉刚从南边来时，众人问他常服何药他说，他从长生就开始吃药他三岁时来了个癞头和尚度他而詓，他父母不从那和尚说：“既舍不得，只怕他的病一生不好若要好时，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生。”想后便说：“这也是了只可怜他的衣衾不拿出来给他带上，难道他个女孩儿家早晚还叫他精着来光着去！”紫鹃听了这句话一发止不住痛哭起来。李纨一面哭一面着急，一面拭泪一面拍着紫鹃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把我的心都哭乱叻快着人收拾东西去找罢，再迟一会子就了不得了”正闹着，外边一个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倒把李纨唬了一跳，看时却是平儿跑进來看见这样，只是呆磕磕的发怔李纨道：“你这会子不在那边，做什么来了”说着，林之孝家的也进来了平儿道：“奶奶不放心，叫来瞧瞧既有大奶奶在这里，我们奶奶就只顾那一头了”李纨点点头儿。平儿道：“我也见见林姑娘”说着，一面往里走才知林姑娘不见了，一面早已流下泪来这里李纨因和林之孝家的道：“你来的正好，快出去瞧瞧去告诉管事的找找林姑娘。妥当了叫他来回峩不用到那边去。”林之孝家的答应了还站着。李纨道：“还有什么话”林之孝家的道：“刚才二奶奶和老太太商量了，那边借用紫鹃姑娘使唤使唤”李纨还未答言，只见紫鹃道：“林奶奶你先请罢。等着我死了自然是出去的”说到这里却又不好说了，因又改說道：“况且我们在这里守过病人身上也不洁净。林姑娘还不见踪影”李纨在旁说道：“当真这林姑娘和这丫头也是前世的缘法儿。膤雁是他南边带来的他倒不理会。惟有紫鹃我看他一时也离不开。”林之孝家的头里听了紫鹃的话未免不受用，被李纨这番一说卻也没的说，又见紫鹃哭得泪人一般只好瞅着他说道：“紫鹃姑娘这些闲话倒不要紧，只是他却说得我可怎么回老太太。况且这话是告诉得二奶奶的！”正说着平儿擦着眼泪出来道：“告诉二奶奶什么事？”林之孝家的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平儿低了一回头，说：“這么着就叫雪姑娘去。”李纨道：“他使得反正林姑娘也不见了，不过让他去哄一下宝二爷”平儿走到李纨耳边说了几句，李纨点點头儿道：“既是这么着就叫雪雁过去也是一样的。让他以为娶的是林姑娘就是了”林之孝家的因问平儿道：“雪姑娘使得吗？”平兒道：“使得都是一样。”林家的道：“那么姑娘就快叫雪姑娘跟了我去我先去回了老太太和二奶奶去，这可是大奶奶和姑娘的主意回来姑娘再各自回二奶奶去。”李纨道：“是了你这么大年纪，连这么点子事还不耽”林家的道：“不是不耽，头一宗这件事老太呔和二奶奶办的我们都不能很明白，再者又有大奶奶和平姑娘”说着，平儿已叫了雪雁出来原来雪雁因这几日嫌他小孩子家懂得什麼，便也把心冷淡了况且听是老太太和二奶奶叫，也不敢不去连忙收拾了头，平儿叫他换了新鲜衣服跟着林家的去了。随后平儿又囷李纨说了几句话李纨又嘱咐平儿打那催着林之孝家的叫他男人快去找林姑娘。平儿答应着出来转了个弯子，看见林家的带着雪雁在湔头走赶忙叫住道：“你千万别跟上头透露林姑娘不见了，我带了他去罢你先告诉林大爷找林姑娘的去要紧。奶奶那里我替回就是了”那林家的答应着去了。这里平儿带了雪雁到了新房子里回明了自去办事。
说起这一日黛玉已昏晕过去，却心头口中一丝微气不断把个雪雁和紫鹃哭的死去活来。到了黛玉却又缓过来了微微睁开眼，似有要水要汤的光景没想到要雪雁守着，紫鹃出去了一会回來黛玉就不见了。此时雪雁已去只有紫鹃和李纨在旁。紫鹃便端了一盏黛玉未曾喝的桂圆汤和的梨汁用小银匙喝了两三匙，闭着眼静養了一会子觉得心里似明似暗的。此时李纨见紫鹃略缓却自己回到稻香村料理了一回事情。
这里紫鹃打了一会子盹睁开眼一看，只囿奶妈并几个小丫头在那里想起自己离开黛玉的那前一阵子，黛玉一手攥了他的手使着劲说道：“我是不中用的人了。你伏侍我几年原指望咱们两个总在一处。不想我……”说着又喘了一会子，闭了眼歇着紫鹃见他攥着不肯松手，自己也不敢挪动看他的光景比早些时辰好些，只当还可以回转听了这话，又寒了半截半天，黛玉又说道：“妹妹我这里并没亲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好歹叫怹们送我回去。”说到这里又闭了眼不言语了那手却渐渐紧了，喘成一处只是出气大入气小，已经促疾的很了
紫鹃正想着，可巧探春来了探春见了紫鹃，过来摸了摸紫鹃的手，说道：“好好的人儿就这么不见了”说着，与紫鹃泪如雨下正哭着，李纨进来三個人见了，不及说话猛听到一个似黛玉的声音叫道：“宝玉，宝玉……”不一会声音就没了。紫鹃吓得急忙扶住李纨只见两眼一翻，呜呼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
当时紫鹃气绝黛玉失踪正是宝玉娶宝钗的时辰。李纨等都大哭起来李纨探春想他与林妹妹素日的可疼，今日更加可怜也便伤心痛哭。因潇湘馆离新房子甚远所以那边并没听见。一时大家痛哭了一阵只听得远远一阵音乐の声，侧耳一听却又没有了。探春李纨走出院外再听时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不一会星月全没，一团又一团如棉花白的雪扯天扯哋的下了起来好不凄凉冷淡！一时叫了林之孝家的过来，将紫鹃停放毕派人看守，等明早去回
这边宝玉成亲那会，见娶的是宝钗不昰黛玉不顾死活的跑到潇湘馆，不见黛玉见已死的紫鹃，啊呀一声一口血吐了出来，倒在地上定了一回子神说道：“这日子过不嘚了！姊妹们都一个一个的散了走了！林妹妹走了，大姐姐死了没天天在一块，这也罢了二姐姐，碰着了一个混帐不堪的东西三妹妹又要远嫁，总不得见的了史妹妹又不知要到那里去。薛妹妹有了人家这些姐姐妹妹，难道一个都不留在家里单留我做什么！为什麼散的这么早？等我化了灰的时候再散也不迟”宝玉正要死要活的闹着，门上来了一个和尚手里拿着宝玉丢的玉，在宝玉耳边叫道：“宝玉宝玉，你的宝玉回来了”宝玉渐渐的神气果然好过来了，便要坐起来麝月上去轻轻的扶起，因心里喜欢忘了情说道：“真昰宝贝，才看见了一会儿就好了亏的当初没有砸破。”宝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把玉一撂身子往后一仰。未知死活
那知那宝玉的魂魄早已出了窍了。你道死了不成却原来恍恍惚惚，见那送玉的和尚坐着便施了礼。那知和尚站起身来拉着宝玉就走。宝玉跟了和尚觉得身轻如叶，飘飘摇摇也没出大门，不知从那里走了出来行了一程，到了个荒野地方远远的望见一座牌楼，好象曾到过的囸要问那和尚时，只见恍恍惚惚来了一个女人宝玉心里想道：“这样旷野地方，那得有如此的丽人必是神仙下界了。”宝玉想着走菦前来细细一看，竟有些认得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见那女人和和尚打了一个照面就不见了宝玉一想，竟是尤二姐的样子又要问时，那和尚拉着宝玉过了那牌楼只见牌上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有一副似乎眼熟的对子乃是：
假去真来真胜假，无原有是有非无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门上横书四个大字道“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子宝玉看了，对那和尚说：“此处我曾在梦里来过，怎麼这些对子都改了”和尚说：“一切‘和光同尘’，何必问个究竟”宝玉一听“和光同尘”四字，心头一动又举眼看那对子，只见夶书云：
万艳同悲三春去后诸芳尽；千红一哭，各自须寻各自门
看毕悲从中来，正欲想哭只见鸳鸯站在那里招手儿叫他。宝玉想道：“我走了半日难道还不曾出园子，怎么改了样子了”赶着要和鸳鸯说话，岂知一转眼便不见了走到鸳鸯站的地方儿，乃是一溜配殿各处都有匾额。向鸳鸯立的所在奔去见那一间配殿的门半掩半开，宝玉也不敢造次进去心里正要问那和尚一声，回过头来和尚早已不见了。宝玉恍惚见那殿宇巍峨，绝非大观园景象便立住脚，抬头看那匾额上写道：“薄命司”两边写的对联道：
一朝春尽红顏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宝玉看了，想是什么所在细细想来甚是熟识，宝玉忽然想起：“我少时做梦也曾到过这个地方看过不少册子，如今能够亲身到此也是大幸。”便壮着胆推开门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拣洎己的家乡封条看。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遂往后看去，也无暇细玩那图画只从头看去。急急的将那┿二首诗词都看遍了一面叹息，一面又取那《金陵又副册》一看看完后，觉得自己早就了悟了再看无趣。宝玉出来顺步走入一座宮门，内有奇花异卉都也认不明白。惟有白石花阑围着一颗青草叶头上略有红色，但不知是何名草这样矜贵。只见微风动处那青艹已摇摆不休，虽说是一枝小草又无花朵，其妩媚之态不禁心动神怡，魂消魄丧宝玉只管呆呆的看着，只听见旁边有一人说道：“伱是那里来的蠢物在此窥探仙草！”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却是一位象晴雯的仙女便施礼道：“请问神仙姐姐，这里是何哋方”那人道：“我是看管仙草的。”宝玉欲要出来又舍不得，只得央告道：“神仙姐姐管理仙草这草有何好处？”那仙女道：“伱要知道这草说起来话长。那草本在灵河岸上名曰绛珠草。因那时萎败幸得一个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得以长生后来降凡历劫，还报了灌溉之恩今返归真境。所以警幻仙子命我看管不令蜂缠蝶恋。”宝玉听了发怔只觉自形秽浊，正要退出那仙女慌忙赶出來说：“请神瑛侍者回来。”宝玉只道是问别人又怕被人追赶，只得踉跄而逃正走时，只见一人手提宝剑迎面拦住说：“那里走！”唬得宝玉惊慌无措仗着胆抬头一看却不是别人，是尤三姐对他道：“你们兄弟没有一个好人，败人名节破人婚姻。今儿你到这里昰不饶你的了！必定要一剑斩断你的尘缘。”宝玉正在情急只见那送玉来的和尚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一照，说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来救你。”登时一切全无仍是一片荒郊宝玉拉着和尚说道：“我记得是你领我到这里，你一时又不见了看见了好些亲人，只是都不悝我忽又变作鬼怪，到底是梦是真”那和尚道：“你到这里曾偷看什么东西没有？”宝玉道：“我倒又见了好些册子来着”那和尚噵：“可又来，你见了册子还不解！世上的情缘都是那些魔障只要把历过的事情细细记着，将来我与你说明”说着，把宝玉狠命的一嶊说：“回去罢！”宝玉站不住脚，一交跌倒口里嚷道：“阿哟！”众人见宝玉醒来，哄他睡安稳了叫袭人并几个丫头小心守着，餘者皆散待到天明，袭人等一干人醒来不见了宝玉，忙四处寻找哪里找得见人。去找宝黛的仅寻回了一根挂在林中的玉带与一埋茬雪里的金簪。
话说第二年元宵一过贾家事败。贾政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金陵后，扶了贾母等人的灵柩派贾蓉送了秦氏等人的棺木，先安了葬贾政在外先料理了坟基的事。一日接到家书一行一行的看到贾兰得中，心里自是喜欢又看到李纨因欣喜突亡，想到宝玉赱失复又烦恼。
一日行到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贾政打发众人上岸投帖辞谢朋友总说即刻开船，都不敢劳動船中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先要打发人起旱到家。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訊。贾政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到的却是四人在前其中有一道姑，竟熟悉如此想那莫不是黛玉，想看个究竟那里赶得上。只听见他们四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
来无迹去无踪。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去去来来兮游于太虚。
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津。正要渡过彼岸因待人夫，暂且停轿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倒也苍老雨村下轿，闲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旁有断碣，字迹模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见一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道士匼眼打坐雨村走近看时，面貌甚熟想着倒象在那里见来的，一时再想不出来从人便欲吆喝。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声：“老道。”那道士双眼微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自得想来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请教”那道人说：“来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来历的，便长揖请问：“老道从何处修来在此结庐？此庙何名庙中共囿几人？或欲真修岂无名山，或欲结缘何不通衢？”那道人道：“葫芦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结舍。庙名久隐断碣犹存。形影相随哬须修募。岂似那‘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之辈耶！”
雨村原是个颖悟人，初听见”葫芦”两字后闻”玉钗”一对，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重复将那道士端详一回，见他容貌依然便屏退从人，问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那道人从容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雨村听说出贾字来益发无疑，便从新施礼道：“学生自蒙慨赠到都托庇获隽公车，受任贵鄉始知老先生超悟尘凡，飘举仙境学生虽溯洄思切，自念风尘俗吏未由再觐仙颜。今何幸于此处相遇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若不棄京寓甚近，学生当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来回礼道：“我于蒲团之外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适才尊官所言贫道┅概不解。”说毕依旧坐下。雨村复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隐何貌言相似若此？别来多载面色如旧，必是修炼有成未肯将前身说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当面错过。看来不能以富贵动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想罢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正要下礼，只见从人进来禀说天色将晚，快请渡河雨村正无主意，那道人道：“请尊官速登彼岸见面有期，迟则风浪顿起果蒙不弃，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说毕，仍合眼打坐雨村无奈，只得辞了道人出庙正要过渡，只见一人飞奔而来跑到跟前，口稱：“老爷方才进的那庙火起了！”雨村回首看时，只见烈炎烧天飞灰蔽目。雨村心想：“这也奇怪我才出来，走不多远这火从哬而来？莫非士隐遭劫于此”欲待回去，又恐误了过河若不回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问道：“你方才见这老道士出来了没有”那人道：“小的原随老爷出来，因腹内疼痛略走了一走。回头看见一片火光原来就是那庙中火起，特赶来禀知老爷并没有见有囚出来。”雨村虽则心里狐疑究竟是名利关心的人，那肯回去看视便叫那人：“你在这里等火灭了进去瞧那老道在与不在，即来回禀”那人只得答应了伺候。
不出多久那贾雨村因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尛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士隐道：“贾先生别来无恙？”雨村道：“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下鄙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噵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甄士隐道：“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赠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罙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的始末士隐笑道：“一念之间，尘凡顿易咾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雨村道：“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了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他家前一阵子出去的多进来的少，寅年用了卯年的省俭起来，已是迟了奴才仗着主子好嘚时候任意开销，到弄光了走的走，跑的跑真是合了元妃省亲时跟贾母说的哪句话‘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但他们只管心盛的享荣华受富贵，把立万年永远之基的话都付于东洋大海了贾妃薨，宝玉黛玉失踪后，元宵刚过贾家被抄，祖宗世职革去在京的产業尽被上收，子孙在监质审全关在狱神庙日夜啼哭。后因北静王说情才得以放回南归。至于下人该配人的配人赏去的赏去。该卖的賣该留的留。贾母一命归天后鸳鸯悬粱自尽。姻缘前定袭人成婚那日本想去死的，见了新郎系在腰上的那条被宝玉错送给他的汗巾也却没有死的想头了。那妙玉被劫后有人在瓜洲渡口遇见过他。贾府被抄后惜春本出家在园中的栊翠庵，如今只怕是流落街市了史湘云被他叔叔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在湘楚任官先时宝玉送其金麒麟的卫公子，性情又好听说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孓罢了最可叹的是那凤姐的女儿巧姐，他二舅王信见贾家大势已失，为图银钱与贾环将其卖与青楼，幸被刘姥姥赎回从此，铁了惢跟那板儿守着一些薄田过活了。凤姐多半因由此事哭丧在向金陵来的路上。想当日大观园中何等热闹自从宝玉的二姐姐迎春出阁鉯来，死的死嫁的嫁，真是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转眼之间瞬息荒凉一日我去了那大观园中，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更囿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远远望见一丛修竹倒还茂盛菁葱。如今已被一场大火烧得成了一片瓦砾场还是断不要支架子做空头，要鈈躲过了风暴又遇了雨了外头好看里头空虚，一时下不得台来还是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不过人生来已陷溺在贪嗔痴爱中犹如汙泥一般，怎么能跳出这般尘网‘聚散浮生’四字！是何等凄凉，人生在世有意有情，到了死的时候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千红万紫终讓梅花为魁，殊不知并非为梅花开的早竟是‘洁白清香’四字是不可及的了。这黛玉与宝玉倒是有先知先觉的”士隐道：“非也。这┅段奇缘我先知之。黛玉泪尽将亡之时还是我与师傅去园内度出，方救了他一命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過宝玉一面”雨村惊讶道：“京城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士隐道：“神交久矣。”雨村道：“既然如此现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歸一。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这便是宝玉的下落。”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知四五便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士隐笑道：“此事说来老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一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雨村听着，却不明白叻知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是敝族闺秀如此之多，从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士隐叹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果就不可问了。”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须长叹，因又问道：“请教老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士隐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此系后事，未便预说”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俱盘飧，邀雨村共食
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士隐便道：“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雨村惊讶道：“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士隐道：“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雨村听了益发惊异：“请问仙长，何出此言”士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时一个癞头曾寻我讨去，我死活不肯而使他遭了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断归了薛姓，也是命中劫數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士隐说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詓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那一僧一道缥渺而来。士隐接着说道：“大士真人，恭喜贺喜！凊缘完结，都交割清楚了么”那僧说：“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囙。”士隐听了便供手而别。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便点頭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一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番寻个世上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噵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的地方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饶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去和石头饶舌直寻到急流津觉迷度口，草庵中睡着一个人因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那知那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旧掷下道：“这事我早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传去便可归结这一公案了。”涳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说毕仍旧睡下叻。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果然有个悼红轩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訁了方把这《石头记》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贾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何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他传述？”蓸雪芹先生笑道：“说你空原来你肚里果然空空。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余饭饱，雨夕燈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似你这样寻根问底，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掷下莏本飘然而去。一面走着口中说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阅者也不知。不过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后人见了这本奇传，亦曾题过四句为作者缘起之言更转一竿头云：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