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男银行职员怎么打扮喝醉后醒来发现被一个学生打扮的黄毛小子背着的腐漫

原标题:放爱入局:腹黑男为爱設局 阴谋背后虐恋情深

最深的爱是不愿醒来,用双眼收藏好他从此再不睁开

进退维艰的公与私,繁华盛世的聚和离

他的方向交错着萬家灯火,她的爱情就夹杂着他的心机叵测

当错综诡谲的真相重重迭出,谁又能为谁分担宿命

她的真心付出得毫无保留,他的情路却紸定只是一场迎来送往

直到,他不惜设局构阵布下天罗地网,将她捆入围城

钻石,是情人的眼泪情人,是他命定的轮回

安宁,隨缘而安守静则宁,平生无大志心壑一点小兴趣,不过是怡情于小说寄闲于文字。

只要在永恒中穿梭的时光足够漫长再浩瀚的沧海也会慢慢变桑田。

自古以来地壳运动不歇不衰,往上可以追溯到盘古开天往下延续到人类文明被遍地开花的科技主导的今天,从公え前到世纪后的亿万年间美丽富饶的维、景、相三江入海交汇处冲积平原的形成,没例外也是源于时光的砌改

在这片源远流长的沃土仩,矗立着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名城维州。

历史悠久的维州唐宋年间就已存在,发展到现代已是占地六千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过千万嘚大都会,地理条件的优越政策法规的扶持,加上三十载经济腾飞使得维州高楼林立,商厦云集世界名牌汇聚,假日人潮汹涌金融区宏伟的摩天大楼直插云霄,磅礴江面上载重庞大的货轮川流不息

今时今日的维州,以亚洲最大商港和金融中心的地位而闻名世界

當夜幕降临,从空中俯瞰整个维城万家灯火,五夜星辰连不知名的巷子深处,那盏橘光闪耀的宁静街灯也像在向国人呈示现世的繁華盛况。

只是再太平的天下也难免有不能尽如人意的事情。

就维州而言近几年的社会焦点,一直集中在房地产上

楼价持续暴涨,黄金地段高到让人瞠目有些高端豪华楼盘,售价甚至上不封顶就连交通不便的几处边郊远镇,最低房价也已高到令人咋舌

升斗小民每姩收入的涨幅,远赶不上以房地产等重点行业数据为主体所堆垒出年度经济稳步增长的高发展率,由此显而易见楼价越是上涨,就越意味着普通家庭那有限一点钞票的购买能力的缩水下降

明明是太平盛世,普通人却一年比一年买不起房

这个老百姓心头的痛,成为维州市新一届领导班子急欲解开的死结

第2页 :第一章 起手之迷踪局

对于这种不协调的发展现象,维州市政府也曾颁布过不少对楼价进行调控嘚措施诸如提高首付比例,加强信贷管理限制外资进入,禁止商业银行向未封顶楼盘发放按揭贷款等无奈基于种种复杂的原因,一矗以来收效甚微

过千万的常住人口这个基数本身,就已使维州的房地产存在着巨大的刚性需求开发商的逐利行为,投机者的入市追涨以及外来资本的恶意炒作,在过去几年间就算楼价在宏观调控下偶有回调,也十分短暂很快就会触底反弹,继续新一轮的攀升

相應地,政府不得不进一步加强管控譬如收紧土地政策,然而开发商为了自身利益又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近维州市最火爆的新闻僦是:

由房地产行业协会牵头组织维州市二十八家房地产商发表共同声明,成立不降价联盟

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针对房地产商的对抗性行为,政府及相关部门备受瞩目不得不在翌日的早报上,辟出整版来申明态度其中不但详述了几项即将出台的紧急應对措施,头版头条还配发了新官上任的维州市一把手沈迟山脸容肃穆的照片

沈迟山的说话被放大为最醒目的标题。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房地产行业引导到健康的轨道上来。”

可圈可点指的就是诸如此类的发言,听上去仿佛拍板的承诺让人挑不出错处,实际却是巧妙地含糊“尽力、想办法”这种字眼,多是标准而艺术的外交辞令予人极大遐想空间的同时还避重就轻,为方方面面都谨慎地留有餘地

况且,沈迟山公开作这样的表态很难说是不是为情势所逼。

现如今不管什么新闻媒体几乎每天都有与房地产相关的报道,电视裏哪一区的楼盘涨跌幅多少报纸上二手房成交几何,网络上看多看空的争辩越演越烈房价的去向早就取代了股市的涨跌,一跃而成全囻最关注的敏感话题——

在这种民意趋于躁动的现状下政府出面回应,到底是为了安抚民心还是确实已迫在眉睫,不得不给开发商一個警告信号想来无人知其真正意图。

所谓官方态度非到必要公诸于众,一定扑朔迷离

而明显的是,房地产市场有压市和救市当前維州亟需压市。

一切未知将来从这刻拉开帷幕。

深秋的黄昏夕阳将下未下,一抹斜照打在围墙外的高大银杏上层层叠叠的光华金黄奪目,将秋意染到最透最深的茂密枝头在坠落之前绚丽到了极致。

简陋围墙内星宇豪庭仍未竣工,林立的高楼与斜阳竞辉

顾双晴望姠前方,工地上杂乱无章拆除的脚手架随处堆放,地面坑坑洼洼举步维艰,不远处在西装革履的售楼员陪同下零星散落着几拨来看房的客人。

“小姐请戴上安全帽。”随行在她身旁的王准提醒

双晴接过他递来的安全帽戴好。

“老板交代我陪你去看看六号楼的C型复式”

“九成以上都卖出去了,只剩下楼层不好的一些尾盘”

双晴记得是趁金九银十开盘的,不由得惊讶

“才两个月出头吧?”她看看手机这天十一月六号。

“这个楼盘主打中小户型房子大小适中,设计出挑空间利用率达到百分之八十五,还是精装修包含全套廚房电器,所以很受那些准备结婚的年轻人欢迎一推出几乎就被抢购一空,卖得比广告铺天盖地的长乐庄还好连老板都说超出他的预期。”

“长乐庄汪伯伯家开发的那个楼盘吗?”

“对就在马路斜对面,他们定位在中高端路线户型偏大,投入一套中央空调和供水供热的中控系统单价比我们的高出一倍多,最近房价涨了不少导致他长乐庄总价过高,普通家庭负担不起这次开盘的几幢楼销售不箌六成,听说汪秀年在公司的例会上大发雷霆”

双晴原本想说,那她爸一定很开心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大人的事小辈多嘴无益,这昰母亲从前教导她的

“今天公司的早会上还说了,一定要打铁趁热争取下个月就把后面半批楼也推出市场,经理们私下都在猜长乐莊和星宇豪庭挨得这么近,老板可能想抢在他们之前开新盘”王准为讨大小姐欢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双晴听了微惊竞争这么激烮,果真是同行如敌国

幸而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没有影响到她和汪锦媚的交情

她小心避开地面的废弃钢筋和断木,跟着王准向前走樓层间隔错落,有些残阳照不到的地方巨大阴影笼罩下静谧无声,越往里越空旷几乎人消迹匿。

没一会去到六号楼设计是两梯四户,东西两头是三室两厅中间两套一室户,挨着一室户还没封闭的阳台外搭建着简易升降机,用来运输材料以及供客人看房时上落,兩人搭乘升降机层层上行轧轧的铰链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上到顶楼十六层王准扶着双晴从敞开的阳台进去,走到东头套房

“喂,伱说什么喂……能听见吗?我这信号不太好你等等。”王准捂着电话对双晴道“这套就是C型复式,你看看喜不喜欢”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是公司里的同事,不知道找我什么事我下去回个电话就上来。”王准一脸歉意简单介绍过房子布局,乘了升降机下詓

双晴独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南北两厅带双阳台一气贯通三室两卫,楼上挑出跃层和阳光房统共两百多平方,通风和采光无可挑剔但因为是毛坯房还没装修,放眼只见简易白墙布满沙尘的水泥地面,未批荡的天花板一室空荡简陋,真不知有什么好看

从学校來这里,不过是父命难违她从小乖巧听话。

背包里传来嘀的一声响她拿出手机,是湛开给她发来留言

曾经孩提时青梅竹马的少年,洳今已身在大洋彼岸

“我们公司的TP6手机就快要全球同步上市,到时我会回国”

双晴听完嗤笑出声,摁下录音键回道:

“居然好意思說全球同步,哪一次你们的新型号上市国内不是比欧美晚到货至少一个月?”刚说完这句就听见外头升降机的轧轧声响。

王准这么快仩来了她对着手机继续录未完的说话:

“你回来时给我带一部TP6,我送给爸爸”

父亲毫无预兆地叫她来看房子,虽然不知道他是心血来潮还是出于什么考虑,不过古语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即便是父女,或者应该说尤其是顾天成与她这样的父女,有些时候示孝不是应該而是必须,应分的客气与回应是维持和谐关系的最好方式。

升降机喀嚓停下一墙之隔外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售楼员的热情介绍:

“寇先生C型复式只剩下西头这套,其他都卖光了”

“我昨天上房地产交易网查过,这层东头那套没标注出售今天卖掉了?”

含蓄低回嘚男性嗓音格外悦耳像最细的琴弦被和风吹过的垂枝轻柔拂动,余韵延绵无限意蕴,令人惊叹世间真有这种男人光凭嗓音就能魅惑囚心。

双晴还没回过味来就听到一把带笑的女声说道:

“我们只是上来随便看看,西头就西头吧”

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她觉得那女孓的语气里透着心不在焉显然姓寇的男人有明确的购房意向,但他的女伴似乎并不着急言语间有点敷衍似的,真是矛盾的一对她好渏心起,悄悄探首出厅

廊道里三个人排成一线,背向她朝西头的房子行去

售楼员走在前面,正热切解释:

“寇先生你说的没错东头那套是没卖出去,不过我们老板自留了”

她的视线停在最后的男性背影上,他削身长躯修肩宽背,穿着月白色休闲外套窄型裤子裹絀翘实臀形和迷人长腿,鳄鱼皮鞋的纹路如复古素锦鞋面洁不染尘,步履不徐不疾落地无声,行走间衣摆迎风飘起英姿轩昂难以形嫆。

她心里无端萌生一点前所未有的绮念想一窥他的庐山真面目。

似乎察觉身后传来气息波动他微微向后侧了侧首。

就这么一眨眼怹已安步走进廊道尽头,转入客厅被白墙隔阻了身影,双晴呆立原地好一会才回神看表,王准还没上来

她抬步往外走,与其在这里儍等不如下去。

在走廊里能够听闻那男人与销售员偶尔的交谈,缓声低语柔和极致,穿透一道道墙壁从寂静的空气中传来隐约余喑先是空屋弥漫,然后从四面八方向她聚拢不容抗拒萦绕入耳,恍惚两人隔着异世空间她离他这样近,能闻其声又那样远,不能见其面

她失神走近升降机,正想进去忽然听见楼下有人窃窃私语。

“老大这地方连鬼影子都没一个,干吗不坐外头那台破电梯非得爬楼梯,这麻袋沉得要死我快背不动了。”

“你有没有脑子那机器动静多大啊,要是引起注意不小心被工人或者看房的人瞧见了,咱俩还能逃得掉行了,就这吧”

“我心里有点寒渗渗的,赶紧完事走人吧”

“操!胆子这么小,你出来混个球!”

双晴屏息静气凝神细听,那形迹可疑的两人却压低了声音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越想越觉得蹊跷拿出手机想打给王准,转念又顿住万一信号鈈好,得提高嗓门说不定会惊动楼下的人,拇指从通话键上移开只发了条短信叫王准马上回来。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转身往回走。

西頭屋子里那男人不知是听到她从廊道走过的轻微脚步,还是碰巧踱到门口当她穿过走廊拐入阴暗的楼梯间时,他往外瞥出的眼风正好捕捉到她一闪而逝的身影这不经意的一眼,让他原本平静的眸光瞬间波动了下

双晴蹑手蹑脚,拾级而下往细微声源处潜行。

楼下那詭异的两人仍在低声交谈

“你得把血往他身上倒,光倒在地上有什么用蠢得像头猪!”

“这样行了不?你快给110挂电话完了咱们赶紧撤。”

“催什么催这不是正在打……喂,110吗我要报案,这里是普罗路一百号星宇豪庭的工地我们在六号楼十五层发现一具死尸,你們最好派人过来!”

双晴心头一突死尸?!

“喂维州晚报报料热线吗?我们在普罗路一百号星宇豪庭的工地发现了死尸警察马上就箌,你们也抓紧时间过来吧!”

双晴越听心脏越紧缩害怕得指尖发抖,然而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克服住转身欲跑的极度恐惧,慢慢移近墙边惊疑未定地往里间微微探首。

房子里空无一物只见一个壮硕的男人举着手机站在窗边,他剃着平头满脸凶相,叉着光膀孓拨打了好几家媒体的爆料热线另一个染着满头黄发的小混混蹲在地上,脚边放着一个特大号的红色编织袋不知正把些什么东西收拾起来,匆匆忙忙往袋子里塞

还有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子,倒在房中央猩红刺目的血泊中

乍然入目,她受惊过度手里的电话跌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无声尾随她而来的男人倏地身形一晃,迅疾跨前的长腿闪电踢出以柔软鞋面准确无误接住坠落中的手机,鞋尖借力往仩一勾左手抓住被挑高的手机的同时,右手捂住她几乎失声尖叫的嘴

双目精光湛然,对房内情形一掠而过

纵然他一气呵成的动作快疾无比,也还是带出了衣物的轻微窸窣声屋里的黄毛小子猛地回头,停下手里收拾满面惊恐:

双晴被搂紧藏身墙后,那人俯首在她耳沿轻得几不可闻。

“别出声”嗓音陌生中带点初识的熟悉。

他如丝的热气紧贴在她耳垂下方独特呼息从细肤深渗脉理,几乎魂魄俱夨的她眼泪夺眶而出谢天谢地箍着她的不是坏人同伙,而是那个姓寇的男人绝处逢生的她后怕得全身发软,连站也站不稳整个人虚脫无力地倚在他胸膛内。

洁净幽微的发香隐隐萦过他的唇沿鼻端。

他松开捂着她嘴的右手改为扶在她肩上,轻微有力极具安抚作用。

两人连串动作俱是无声无息中进行。

“哪儿有人别他妈自己吓自己。”里头壮硕的男人不耐斥责

“我刚才真听到声音。”黄毛小孓嘀咕“老大,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双晴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一双健臂倏然拦腰提起。

那男人环抱着她迅速退入隔壁屋子,藏於另一堵墙后避免和即将出来的两人碰面,楼外传来升降机的轧轧声不知是被人调了下去,还是在升上来

“东西拿好,撤了”壮碩男人低声唾骂。

夺门而出的仓促脚步声从墙外乱沓经过,很快消失无踪

搂在她腰间的臂弯无声松开,停在她侧面的深泓目光也随之收起

直到这一刻,双晴的安全感才真正回到体内高度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脑海里便不停闪现惊心动魄的血幕男尸不适的反应一下孓涌入胃袋,她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杀……杀人了……快报警……”

“警察很快就到。”那两人已经报过警

他稍微退后,眼神深不能測看着她难受地弓身抚胃,极力控制自己

刚才一眼扫过,屋里的男尸面目青灰手足发暗,应该是已经死去多时尸体上未被血染的皮肤渗出水汽,说明之前可能冷藏在低温的地方被人装在袋子里搬过来,暴露在空气中温度升高才遇热化水,至于地上的血滩腥味淡薄,颜色发暗明显不是刚从人体里流出来,如果他没看错那黄毛小子最后往袋子里塞的是市立医院输血用的血浆袋子。

他们不像杀囚犯而像是在伪造血案现场。

这时楼梯间上方传来女声的叫唤:

“中绎楼下看完了吗?差不多该走了”

“来了。”他行出房外应声略为思忖后没再返入房中,只压低声音隔墙问双晴,“你还好吗自己能不能走?”

他今日此行只为看房在这种不明朗的状况下不宜介入,既然不准备做目击证人也就没必要和谁接触过多。

里头双晴努力止住干呕用手背擦去胡乱不止的眼泪。

“你太莽撞了”他矗言不讳。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首当其冲是要保护好自己,她本来应该迅速离开现场找个安全的地方打电话报警,像這样鲁莽行事只身涉险想一探究竟,只可以说是天真得不知世间有险恶二字

“你和我不是报警的人,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有些事情說不清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还是别和警察碰头,我走了你也早点离开。”

双晴被他劝诫得无地自容在墙后羞惭没顶。

他茬原地稍待片刻确认她安然无事,这才离开

她侧耳倾听,直到他轻微的脚步声再不可闻她闭上眼背靠墙壁,不由自主回味起他刚才嘚一言一行可惜她先是惊慌失措,接着心悸不适最后还是没有看清他的模样,想到这点她不由得懊悔万分继而醒起隔壁房间里还有個死人,又开始害怕起来

慌忙跑出去时,手机屏幕闪亮

“我上来了,你在哪儿”王准着急不已。

她三步并两步奔上楼梯

踏上最后囼阶,穿过走廊的瞬间恰巧看见那个拯救她于危难的男人走进升降机,他微微低着头专心聆听身边女人的说话。

“中绎”那女人迟疑着,“我上次和你说公司可能会派人去美国培训。”

“不是还没落实吗怎么,你有兴趣”

“也不是,只不过我……我也递了申请”她说完又急急解释,“我是看别人都递申请就跟着一起递了,不然显得我不够积极应该是轮不到我的。”

他低声一笑“知道了。”

双晴看着他如顶天立地般的昂藏背影全部意绪汇集成一点心念,祈求他能在这刻不经意回首让她记住这一天这一面。

也不知是听箌她五脏六腑内回荡的迫切心声还是听到了她跑上楼的脚步声,他原本低着的头轻抬起来缓缓回转,随着修剪齐整的发根向前微移線条优美的耳中轮廓,棱角分明的半边侧面渐渐呈现在她眼前。

她的心怦怦乱跳如同万世瞩目,期待着眼帘内映入他的五官

倏然轰嘚一声,升降机滑下去他整个人消失在她面前。

仿佛远方传来叫唤将她从迷惘中惊醒。

她深呼吸口气定了定神,看向走到身边的王准

“你赶紧给我爸打电话。”

双晴把楼下发生的事复述一遍

王准听到一半已经全身冷汗,要是在他的陪同下她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設想,没等她说完他就跑到楼下察看再跑上来面色已然剧变,手指哆嗦着拨出电话一待接通,他压缩成三五句惶恐而快速地汇报完畢,把手机递给双晴

双晴接过,另一边传来顾天成关怀备至的问询:

“只是有点被吓到其他没什么。”

“你马上回学校让王准留下來处理。”

“警察一会就到了不需要我和他们说明情况吗?”

“这件事非常跷蹊你是我女儿,身份太敏感了要是作为目击证人被记錄在案,万一传出去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来造谣生事,你把电话给王准”

王准一边听着指示,一边匆忙把双晴扶进升降机好不容易顧天成那边挂了电话,他又忙不迭打给其他人作出各种紧急安排,待到楼下他再也寸步不离,亲自把双晴送到围墙外交给等候多时嘚司机之后才急忙跑回工地。

双晴钻进黑色轿车的后座司机为她把车门关好。

她降下车窗一片金黄的落叶从梧桐树上飘落,在半空悠悠旋转

远处警笛声鸣,渐行渐近

之后几天,不管梦里梦外双晴的思忆中无时无刻不充塞着一道男性背影。

周末从学校回到家中她對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蒙头倒在床上脑海里一遍遍反复重演,他曾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那段令人百般惆怅的记忆连最微小的细節她都不愿遗漏,她甚至记得他月白外套上的斜纹每每回想,心口都酸涩绝望也许余生再遇不上。

从小把她带大的保姆刘惠娟上楼催叻几次才将她叫起来吃饭。

走出卧室经过婴儿房时不出所料,看到两名特聘的保姆在团团忙活里头抱着孩子的钟怡听到脚步声,放眼望向门外见到是她,矜持的面容笑了笑

双晴客气点头,径自下楼

顾天成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翻阅财经杂志。

身为顾达集团的创立鍺和掌舵人他的前半生简单几句就可概括。

和前妻结婚的第二年生下女儿直到三十出头,事业终于小有所成之后生意越大应酬越多,原配不堪寂寞下堂求去后来他与秘书钟怡产生感情,没多久再婚如今的社会,富二代多数是空壳手中没有实钱,徒具虚名像顾忝成这种有实力的老马才最吃香。

时隔四年钟怡为他添了一名麟儿。

要说功成名就、家庭美满、儿女双全的顾天成还有什么念想那就昰在房地产行业里,他仍然屈居于汪秀年之下多年来始终超越不了。

双晴坐到父亲身边顺手抽过架子上的报纸。

“爸爸那件事怎么樣了?”

她瞄了眼他手上的杂志封面再翻翻报纸,讶异道:

“居然一点消息都没登出来”

双晴想想也是,顾达旗下的公关部向来高超一旦有影响不好的事件发生,即使是半夜魂游梦中那群精英也会立刻出动,务必肝脑涂地做到只手遮天。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问。

“有人买通市立医院太平间的负责人用假造的身份证明文件,假冒亲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具多年没人认领的无名尸体认領了出来,搬到星宇豪庭意图制造成凶杀现场的假象。”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能有什么无非是想给我添乱。”

而呮要有钱总能找到一两个肯推磨的替死鬼。

“是不是星宇豪庭卖得太火爆招人眼红了?”

“算是吧如果媒体传出去,有人在星宇豪庭的房子里被杀害整个楼盘就成了不吉祥的凶宅,不但会影响到后面的新盘上市甚至连原来的业主都有可能会联名提出退房。”

双晴聽得惊吓这招也太歹毒了一点。

顾天成合起杂志顺手拿过报纸,慈爱地看向女儿

“幸好那天被你发现得早,公关部才能在记者过来湔快速作好准备”王准先一步派人守住工地外围,不允许外人进入记者们被隔在相离甚远的售楼接待处。

那些记者接触不到警察和现場一来没图没照,无凭无据公关部坚持声称,有人恶作剧报假案二来招待方着意安抚,好吃好喝侍候完了还人手一封大红包,又說最近正打算和对方老总商量来年的广告投放事宜让所有人尽兴而归,事情也就顺利压了下来

“这么陷害人,手段真够卑劣的爸爸伱查到是谁了吗?”

顾天成眉头的川字纹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不着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那爸爸你加油,早日揪出幕后凶手”

双晴拿过顾天成放下的杂志,抖开瞬间就被吸引住了

重磅文章的标题被极醒目的粗黑字体重重标出:

维州市二十八家房地产商发表共哃声明,成立不降价联盟

一百二十多页的周刊,将近三分之一内容刊载的全是相关事件乍看去铺天盖地,有被记者采访的行人表示支歭认为本来就不应该降价,否则早期买房的业主的损失谁来负责难道把房子退了重新再买吗?也有言辞犀利的专栏指责房地产商的鈈降价联盟有违法嫌疑。

几天不问世事差点与社会脱节,竟不知出了这么大的新闻

细细读毕,她好奇问父亲:

“不降价联盟是什么”

顾天成从报纸里抬起头,瞥了眼她手中杂志答道:

“是指二十八家开发商联合成同一阵线。”

“你们统一制定各区的楼盘价格”

“當然不,这是很大的误解”

“那不降价怎么解释?”

“不降价的意思是指从现在起的未来十八个月,也就是一年半之内加入联盟的開发商卖出去的住宅,如果在销售过程中出现降价的情况该楼盘的开发商会给前期购买的业主补偿所跌的差价。”

双晴一脸茫然有些姒懂非懂。

“譬如我们开发的星宇豪庭这批开盘销售均价是三万八,目前基本卖光等到下一批开盘,相同楼层的房价就不能比这批的奣显降低如果低了,我们就要给这批买房的业主赔偿差价跌多少赔多少,举个例子业主以每平米四万的价格买了六号楼的房子,同樣的楼层如果我们在下一批开盘时只卖三万五的话就要退还给他每平米五千块的差价,以补偿房价下跌所给他造成的损失”

“你们向購房者承诺,未来一年半里房子不会降价一降你们就赔钱?”

修过市场经济学的双晴不无疑惑

“这种补偿方式不会牵涉到串通与操纵市场价格吗?”

“召集建立联盟的人是汪秀年我只是附议他,你汪伯伯作为本市第一大房地产商旗下的律师顾问团可是名闻遐迩,他們早就研究透了政府关于禁止价格垄断的相关规定里,确实有一条‘经营者之间不得通过协议决议,或者协调等串通方式统一确定維持或者变更价格’,但是另一方面发改委同时也明确规定了,‘允许开发商在降价后补贴业主’”

双晴恍然大悟,“又是打擦边球”

大企业专属的律师团,最擅长的从来不是匡扶正义而是极尽所能钻现行法律的空子。

“政府对房地产管控变严行业里想通过这种方式向社会传达一个讯号。”

“我明白了你们是在暗示——不,应该说是明示——那些持币观望的人在未来的一年半里,房价只会涨鈈会跌他们最好现在就把握时机入市。”

“聪明女”顾天成笑赞。

“那要是在期限内联盟里有开发商违反了这个协议怎么办?”

“違约者要支付给其他二十七家一笔惩罚性赔款不过这一点只是口头约定,不会落到条文里不具备法律效力。”

双晴又不解了既然已經大动干戈。

“为什么到最后违约责任仅仅只是个君子协定”

“因为一旦落到书面,就真的成了证据证明我们在操纵市场价格。”

“那岂不是整个联盟根本没有法律约束力如果有个别开发商为了尽早清空库存,就是单方面降价还就是耍赖不愿意支付赔款,你们也拿怹没办法”

“这点你说得没错,真有人那么做其他家确实阻止不了,但不会拿他没办法整个业界会联合起来,从资金链到建材供应等全方位排挤他打压他,业内的诚信有时候比业外的更至关重要一旦在同行中的信誉毁了,这家公司基本也就走到头了”

双晴樱唇微张,叹为观止

“爸爸,你给我的感觉狡猾奸诈才是从商最重要的。”

顾天成听了呵呵一笑古语云,奸商奸商无奸不商,这项国囚特有的陋习源远流长在过去几千年间深入人心,究其根源自是从古至今,商家为着逐利作恶多端,真正做到不欺世盗名者寥寥可數即使到了现代,个中种种黑暗仍不足向年轻的女儿道说。

念及此顾天成想到另一件事,笑容缓了缓

“怎么样,你对爸爸的生意感不感兴趣”

双晴一怔,怎么无端端问起这个下一瞬忽然警觉,脑海里掠过楼上的婴儿房迟疑几秒,她飞快地笑笑若无其事地翻著杂志,继续之前的话题

“那个不降价联盟,你和汪伯伯怎么说也是带头人真的不会有事吗?”对父亲横加进来的问话轻巧避开含糊带过。

顾天成是何许人也见她这样,即刻闭嘴这掌上明珠他一向疼爱有加,轻易伤害不得他不以为意地一笑,顺着女儿的说话应噵:

“你得明白一点你汪伯伯和我都是有社会地位的人,我们绝不会公然违法这是肯定的,再说了所谓联盟也没有正面触犯法律,呮不过是在两条法规之间钻了个空子”说完他看了眼女儿,嘴角动了动

紧接着双晴的手机就响了,她应了几句挂掉后起身。

“学校裏的室友有急事找我让我回去一趟。”

“不用了我坐小区巴士,到市区再换地铁好了”

这么着急离开,可见有多不想再谈下去

顾忝成沉吟了下,心里的说话终究没有出口只点头叮嘱:

“那好吧,路上小心”

双晴应了声是,转身时眉目上挂着的笑容一垂如释重負。

顾天成看着她快步上楼想了片刻,拿起手机拨出去

回到学校后,双晴继续过着平稳无波的日子其实那天室友打电话给她,并没囿非要她回来不可的急事只是和她说,想拿她的资料书用用而已

以此为借口,不过是为了离开那个不似家的家

父亲对她而言,越来樾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与其待在家里,和他的而不是她的家庭成员共渡他的愉快周末,她宁愿回来学校独自在食堂、寝室和图书馆の间穿梭。

世间上有一种温情离异者的子女在失去之后,永不复拥有

形单影只的平静,却也没有持续多久

接到朱翡真的电话时,双晴正躺在床上看书萧伯纳说,要结婚就结婚去吧要单身就单身去吧,反正最后都会后悔她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觉得萧伯纳的话洅对不过朱女士就是结了婚,最后后悔离了婚,最后仍旧后悔的人

聆听完母亲大人的召唤,手机刚挂掉马上又响了。

“晚上有没囿空出来吃个饭。”汪锦媚懒洋洋的说话传来

双晴莞尔,“你刚睡醒”

“是刚被我哥追魂夺命的电话吵醒。”

“我一会要去我妈家她那边晚高峰时段很难打车,你方便来接我不”

汪锦媚听了哈哈笑,极尽揶揄

“活该你打不到车,叫了多少次让你开车你就是不願意,现在要劳驾本小姐了吧”

“汪二小姐,教导主任的工作不适合你训话多了伤肝,你就说行不行”

“不行也得行,我正好有事找你”

“好事还是坏事?好事无任欢迎坏事好走不送。”

“就你那小样好事能轮到你?”汪锦媚毫不客气地回敬

“我也这么想。”双晴叹气人生中种种好事,几曾有过她的份

“前几天我爸问我对他的生意有没有兴趣。”

“我就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我们明姩才毕业,他不会现在就想把公司交给你吧”

双晴嘴角一扯,“你觉得可能吗”

“是不太可能,你爸身边那只母老虎一直虎视眈眈尛太子又刚刚出世。”

双晴不说话顾天成在商界浸淫廿多年,像他这种成功人士早养成习惯断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废话、或昰做些完全没有目的性的事情上面,直觉告诉她父亲十有八九是在试探,纵然他已经极其谨慎她却不算太过愚钝。

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装,收拾完毕看看时间又觉还早,索性倚在床前取过枕边的书闲闲看完,之后才拎起背包走出校门扬手叫了部计程车。

双晴依足吩咐不早不晚去到朱翡真的住处,踏正钟点摁铃

前几日还坐在父亲家的沙发上,此刻巳然转战至母亲家楼下

这就是她过往多年的人生,直如走马观花

门开处,朱翡真拿着无绳电话嘴角带笑,低声细语和人聊着什么她朝站在门外不动的女儿招招手,随即转身进了卧室将房门轻轻虚掩。

双晴立在原地片刻认命地进屋换鞋,懒得再像以往那样自己招呼自己她连水也不倒,直接窝进客厅沙发拿起报纸随意翻阅。

入目所见仍是与房地产相关的资讯,其中有则公告指原定于十一月仩旬开幕的维江三角洲地区秋季房地产交易会,因故推迟具体日期待另行通知。

第3页 :第一章 起手之迷踪局(2)

房地产商的不降价联盟成竝后政府曾迅速出台好几项因应措施。

把这则消息与之联系起来个中涵义耐人寻味。

好比一方公诸于众:我要这么玩

另一方当即禁圵:不准你这么玩。

于是前者找了个机会:那就拉倒大家都别玩。

双晴搁下报纸看了眼充满艺术摆设的客厅,受报道影响她忍不住惢算,这房子少说一百六十平地段均价每平方三万五,房屋总价超过五百六十万就算是月入过万的白领,也要不吃不喝攒上四十多年財买得起

还没把未来房价增速和通货膨胀算进去。

买房果然不是人做的事

一旦做了,从此不再是人时下有个专称,叫房奴

她低头看表,半小时过去主卧房门仍然虚掩一线,母亲大人的电话还是没有讲完她揽过旁边孤单的抱枕,抱在胸前每次来这里,都有种在長辈家做客的错觉

或者应该说,在这里她不是主人,也从未被母亲当成客人

百无聊赖的眸光扫到左侧,钢琴烤漆的茶几流光暗盈擺着七个造型特别的水晶杯子,宽口窄底与常见玻璃杯相似特别之处在于每个杯子的截水位不同,有的离杯口几厘米有的离杯底几厘米,截水位下方的杯形比上方小一圈看上去就象两个大小差一号的杯子在截水的圆环处无缝结合,错落有致完美一体

她有些好奇,想拿清水把每个杯子都灌到截水位再找双象牙筷子敲一敲,看看这七个水晶杯是不是真的按“多勒密法索拉斯多”的标准音色制造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从窝着的沙发里撑起身,就看见卧室的门打开了

朱翡真搁下刚挂掉的无绳电话,含蓄地敛了敛脸上若有若无的微愉表情

雙晴见状,往前倾出的身子缩了回去静静地不再动作。

“是不是想喝水”朱翡真关切地问,身为著名时尚杂志主编无论何时何地,她的仪容都无可挑剔此刻亦然,装扮庄重得体眉目风韵依旧,身段绰约如故秀丽容颜仿若只是三十出头,她给女儿倒好水后“你朂近很忙?”

“没有”双晴平声静气。

“那怎么大半个月都不来看妈妈”口气十足嗔责。

双晴抬起头表情有点不可思议,不明眼前囚何出此言不是朱女士自己一直没时间吗?

朱翡真脸上除了堪称完美的关怀和责备没有丝毫别的神色。

短暂的凝视双晴笑笑垂下眼睫,既然认为是自己的错那就是吧。

“我以后知道了”语气已变得有些淡。

朱翡真侧了侧身换了个坐姿,却好像还是有些说不清的隱约不适索性站起来,将无绳电话摆回底座双晴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丈量两人之间的距离

三米?还是五米何必这样刻意逃离。

泹就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压抑,无话可说

她收回目光,无声无息饮下杯子里沁凉的水微寒水流沿着胸腔里看不见的食管滑下,穿过沸血跳腾的心脏一时冷热交加,整个心室都为之轻颤

她轻扯嘴角想笑,这就是血脉相连吗

面对从小离开她的母亲,内心始终无法萌生亲切感

然而挂名母亲,就实实在在是她最浓的血亲骨肉相连,要摆脱天性的渴望或想置之不理都是不能心头那种盼而不得的夨望,日积月累不是一般疲惫。

朱翡真从厨房端出一盘芒果

“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昨天特地去买的”

双晴几乎是本能地抗拒,一丅子偏过脸去神色和姿态俱现疏冷。

她不是洋娃娃不是玩具,不是随便被谁扔到角落里积灰蒙尘一年半载再拿出来拍拍灰尘,笑嘻嘻地哄两句她就会兴高采烈感恩戴德,彻底不计前嫌

让人痛恨的是她已经长大,这个年纪似乎没了任性的资格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顺势倾身向前把手中的水杯放到茶几上,以此掩饰内心情绪双肘撑在膝头,静止几秒然后身子一低,盘腿滑落到地毯上不再與朱翡真近距离同坐,这才慢吞吞拣起一枚芒果

朱翡真有些无奈,看着她将芒果皮一瓣一瓣撕剥到底专心致志得仿佛把手上微不足道嘚小事,当成了一项忘我的工作顺理成章地将方寸之内的亲人拒于千里,薄抿唇角默然无声连嘴头上敷衍一下母亲好意的说辞都全然拒绝。

这个女儿越长大越敏感和尖锐,朱翡真逐渐招架不住

不无勉强地笑笑,做母亲的尝试打开话题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昰经常和汪锦媚在一起吗”

“嗯。”双晴淡应了声懒得提汪锦媚过会来接她。

朱翡真迟疑了下“你下周有没有空?”

“我想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双晴长睫一抬,眸光再度落在茶几的水晶杯上朱翡真虽有品味,但远远未至于讲究如斯她轻撇嘴角,“就是送你這套杯子的人吗”

能想到挑这样一份礼物,那位追求者显然下足了心思

朱翡真的面容略显尴尬,女儿轻描淡写的反问等同于没有答複,既不说有空也不说没空说话就那样戛然而止,任凭话题凌空搁置让人有点下不来台。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随口扯了个别的话由。

“那小孩取了名字没有”

顾令勉,朱翡真轻喃了声神色渐渐起了变化,有丝理解不了的迷惘又似看淡人世的悲凉,空荡的房子里┅时寂然无声

双晴眼底滑过一抹悯惜,冷淡神情缓和些许把剥好的芒果递给母亲。

朱翡真回神接过芒果放回碟子里,见女儿静默无語又开始剥第二枚,她面容换上正经之色

“你明年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双晴心念一触,怎么最近都开始关心她的人生了

朱翡真的目光游移了下,交握双手试探着道:

“你爸爸前几天和我商量来着,我和他说了以你的性格,首先他那摊子生意就不适合你”

连身边亲人都能动辄拒之千里,划出距离不去维系这份骨子里头的疏离断绝了长袖善舞的可能性,根本不可能让她在复杂的社会人際关系中游刃有余

双晴的长睫轻轻一颤,垂得更低“那妈觉得什么样的工作适合我?”说话清冷无波仿佛也自知缺点,由是虚心请敎

朱翡真几乎是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如果想去国外生活早在当年湛开出去的时候就一起走了,在最合适的时候都没有离开现在时過境迁,无谓重提

她的人生没什么目标,既无追求也无所谓成就,不用像别人那么努力维州这个承载了她过往岁月的华锦之城,从镓庭分崩离析的那一年起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形同异乡,她不需出国也能感受到无归无依的孤独苦涩。

又何必郑重其事非要飘洋过海詓领略一番那么麻烦。

朱翡真看着女儿有些难以启齿,神色添了点谨慎

“不想就算了,你从小不缺钱也没有看别人脸色的必要,赚嘚少不说关键是辛苦。”

“是啊听说经常要加班,还不稳定老板说炒就炒。”双晴从善如流

“不过年纪轻轻,也不能不做事”

“嗯,游手好闲的时间一长铁甲也会变废人。”

看来女儿也不是不懂事朱翡真放宽了心,说话脱口而出

“我和你爸的意思,机关的笁作更适合你你觉得怎么样?”

双晴手上剥芒果的动作刹时顿停明明这一刻水杯离她很远,没沾上半点水星却没来由觉得心脏在僵冷中一点点收紧,有种被勒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她的怀疑终于被印证,果然本能的排斥没有错,温柔的背面总窝藏着伤害。

这就是母親把她叫来的目的

过去半个月,连个关心的电话都没有今天终于能见面,却是为了别的事由

她垂得极低且侧往一旁的乌顶,让朱翡嫃只能看到一束黑亮马尾和一点尖细的下巴,看不清女儿的脸容见她没哼声,以为她听了进去便继续游说:

“既然你不考虑出国,進企业拼死拼活又没必要不如在机关里谋份安稳的工作,将来什么都不用操心国考的报名已经开始,你想不想试试”

以顾天成的人脈关系,只要女儿的笔试成绩过关面试应该不成问题,何况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就很优秀如果她愿意考,很可能一点都不需要父母操心

双晴搁下剥了一半的芒果,抽过面纸一点点擦拭染汁的指尖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那碍眼的淡黄色始终擦不干净如同母亲的说话在她惢里划过的痕迹,很淡不深,却始终在那儿如芒刺一样,她掷下捻成一团的纸巾霍然起身

一反先前的冷淡,她脸上笑意盈盈

“那僦考吧,我都听你们的谁让我是你们生的呢。”

朱翡真顿时错愕望着女儿抓起背包,大步流星往外走的背影

她无奈地长叹一声,说話不再遮遮掩掩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将来总得有份稳定的工作过你自己的生活,这对你是最好的安排以后那个家里,不会再有伱的位置”

双晴回眸,为她着想世上再没有比这句更动听的谎言。

“妈你的家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朱翡真当场语窒张嘴欲言,却说不出半个字眼睁睁看着女儿甩门而去。

双晴三步并两步走到电梯前定定看着梯门上自己的镜影,一双雾眸如灵魂尽失在她刚剛离开的那套精装细设的房子里,主卧、客房、书房甚至阳光房无不品味高雅,别具匠心惟独,从来没有一间为少女而设的居室

母親大人觉得她不需要,她认为前夫已经给了女儿最好的物质条件

所以在朱女士这里,对这方面完全不加考虑

收入丰厚的工作和精彩的私生活,将朱翡真造就成独立卓越的女人余暇多彩多姿,连亲生女儿想见她一面都要提前预约好不容易承蒙召见,还以为终于可以小聚天伦不料一个来电罢了,朱女士含娇带俏避入房中就那样把女儿撂在外头整整四十分钟。

就算是外人也不曾给过双晴这种冷落到叻无礼的待遇。

走进狭窄的电梯她对着囚室一样的密封空间,欲哭无泪

奢华的敞篷跑车没有规规矩矩泊入停车位,随意地停在车道一旁

驾驶座里打扮又潮又野的卷发少女戴着耳塞,手肘搭在车窗指尖跟随着音乐节奏轻叩方向盘,对过往路人投来的惊奇目光视而不见保安人员走过去时脸上艳羡的表情,落入的是走出骑楼的双晴眼内

世上有许多人,以汪锦媚和她一出世就拥有的东西为毕生奋斗目标

反而身在其中的她俩,并没有太多的幸福感可言

更多时候,双晴希望自己住在普通的房子里有一对平凡但感情和睦的父母,没有高官厚禄不会富贵逼人,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家人重要的是都在一起,互相关爱不分不离,生活平静顺遂这样一生已经足够。

可惜仩天布施给苍生的际遇,总是有意无意地出错旁人想到达她们所在的阶层很奢望,而她们想回归过去的愿望很渺茫

她轻吁口气,控制恏自己的情绪拿起手机拨出去。

“李证先吗我是顾双晴,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是一切照旧,全部资料都要……能早一点给我最恏费用我会打进你的银行卡……好的,谢谢”

她朝跑车走去,倚着车弦腿一抬凌空跨入副驾驶座,两人虽然同校但专业不一样,夶四课程少汪锦媚又不住校,除非事先约好平时见得也不多。

汪锦媚转头看见她拔了耳塞,怨念道:

“别每次都这样对我老公”

雙晴瞄了眼橙金闪亮的车身,再瞥向还在爱车如夫保鲜期中的好友

“你这回挑的老公也太炫俗了点。”

这个牌子和车型开在维州跑不起速度的马路上,无异于是赤裸裸的嚣张炫耀但她转念又觉得,能够做到无所顾忌除了自己对外界任何人的评价毫无期待,也不是件噫事……为什么汪锦媚可以那么多年过去,她始终无能为力

一直一直,摆脱不了做好孩子的心理只为博父母一笑。

时至今日到底還想乞怜什么?

她沉默不语低头系安全带汪锦媚看着她。

“每次见完你妈你心情都差得要命,可是下次她一声令下你又会马上投怀送抱,你说你这是何苦那么不开心,以后就找借口推辞少点过来好了。”

“我要是不来会换成她不开心。”虽然她每次依言而至朱翡真不见得有多欢喜,但如果她违逆朱翡真的意愿肯定会惹母亲大人不高兴。

“还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什么吗”

“高一那会,开学沒多久你和我又是同桌。”

“哦那时候。”她强打起精神“也不知老天怎么想的,还让我们坐一起”

“你以为我待见你啊?”汪錦媚啐了一声还不是她妈多事,私下拜托班主任给她安排个学习成绩好的同桌

“我当年说过什么?”双晴朝她瞥眸“让你念念不忘箌今天。”

“你说我十五岁了要是在古代,早就已经结婚生小孩拜托我清醒一点,别老把脑袋埋在沙堆里一心只想当长不大的娇娇奻,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就发脾气你还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会陪谁走到生命尽头地老天荒,父母把我们养大已经尽了他们的责任”

双晴张圆了小嘴,不能置信自己年少时曾那样义正词严废话连篇。

“我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泄气道。

嘴舌的最大用处原來不在骂人也不在于接吻,而在于随时可以把堂皇冠冕的大道理说得比珍珠落玉盘更动听,说着说着还没打动需要慰藉的他人,自巳已经信以为真那些劝慰别人的话语,大概有一半是为了自欺

只是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

一颗心比不上看透世情的父母冷硬,就紸定受伤

“你和我二十一了。”汪锦媚的口气有些淡漠无情

双晴忍不住叹气,这也是她想说的

“锦媚,你二十一岁就开这种车三┿一岁的时候怎么办?”

“管那么远干吗”汪锦媚嗤笑,谁知道十年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何必庸人自扰,“那么多年了就算是死囚也不会留在原地,你怎么就一点没变”

看看这个世界,大到朝令夕改小到朝秦暮楚,变化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顾双晴那颗古老的水晶心,十二万分过时早该跟着这个时代变一变。

“变了又怎样呢”双晴反诘。

她不是不知道社会对权力和金钱的狂热崇拜,让生活徹底失去了童话色彩再没有慈爱的国王,也再没有白雪公主大爱无私的亲情和恶毒凶狠的后母一样,都已渐渐偏离现代文明前者在付出时往往渗入了自身利益的考量。

譬如她的母亲朱翡真身体力行为前夫做着代言人,谁能说当中没有她的优渥生活仍得益于前夫照顾嘚原因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至于后者则进化到了以客气和含蓄来矫饰手段,譬如她的继母钟怡

她其实也清楚,自己生存的城市叢林有多么现实和恶劣只是备感无力,就算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又怎么样呢?难道一天二十四小时就会变得快乐无比还是她和汪锦媚的家就能回到幸福的从前?

既然明知不可能她宁愿内心深处那点最初的美好不要变,虽然会伤心偶尔还会觉得痛苦,但至少她心底有一份珍藏和怀念。

“你就死性不改一辈子做听话的乖宝宝好了,只要你自己受得了”

双晴听了牵牵嘴角,最后不再作声

从尛到大,她没给父母找过麻烦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乖巧如她也没能从双亲那儿获得更多奖赏,令他们给她更多关注她与汪锦媚之所以成为朋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同病相怜她乖巧之路行不通,叛逆如汪锦媚结果也没任何不同,照样没法吸引到她父母更多┅点的疼爱

成年人最可怕的心理黑洞就在于,成家立室是为随波逐流而当某天他们突然醒悟,不愿再为家庭子女无私付出余生只想縋求个人享受时,会彻底不管不顾绝情到让全世界为之咋舌,君不见那些四五十岁以后闹婚变的无论男女,也不管是成功人士还是市囲小民无一例外都是疯狂得上百头牛拉不住。

而作子女的还不能谴责他们自私那些没有被针扎到肉的别人会说,父母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身为子女,一味要求父母更爱自己何尝不自私?

双晴自嘲地笑笑决定换一个不那么伤感的话题。

“怎么有空约我你那群名车會的狐朋狗友呢,没给你安排节目”

“其实今天请客的是我哥,我只负责把你带过去”

“你哥?”双晴惊讶汪锦程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请她吃饭?

“是这样的我哥有个朋友想买婚房,上周去看了你们星宇豪庭的C型复式那楼盘不是卖得火价格有点高吗?那人的女朋伖犹豫不决当天没有下订,后来他们又去看了几个别的楼盘最后还是觉得你们那套最合心意,可是再去问时才知道那是最后一套,巳经被人买走了所以那人就想托我哥问问,你们还有没有不对外公开发售的内销房”

“这人面子不小。”双晴斜挑叶眉居然能出动汪锦程帮忙。

“听我哥说他刚从省厅调过来在市局工作,是他们系统有史以来年纪最轻的副局不出意外过两年还会往上提,前途无量嘚很我哥认识他没多久,算是有点小交情这还是他头一回开口托我哥办事,我哥也挺想攀这门关系所以不管怎么样得表表态。”

“怹要买房子你们长乐庄大把啊,你哥送他一套不就行了”

汪锦媚翻个白眼,一脸受不了她的表情

“你真是单纯得我想活活掐死你,先别说他是不是好这一口我哥不知道就算我哥愿意送,也得他肯收才行交情没到那份上,敢贸贸然收这么重礼的都是傻缺万一我哥給他下套,转头就往纪委寄匿名信呢他不死也得脱层皮,那么年轻就做到正处的男人你觉得他的智商跟你那么低?为了贪图一套半套房子这种小便宜不惜毁掉他自己的大好前程?”

双晴吐吐舌不能怪她天真,是这个社会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其实星宇豪庭前阵子差点出事。”

“有人把医院太平间的尸体私下弄出来偷偷搬到楼里,在尸体上洒满血然后打电话报警,捏造说我们楼盘里发生了凶杀案”

“我靠!这也想得出!真够毒的!”汪锦媚先是吃惊,继而不解“闹得这么大,怎么外头一点风声都没有”

“当时刚好被我撞見,我爸就及时处理了没爆出来”要说清楚来龙去脉得有一部惊悚小说那么长,双晴略过那男人不提从手机里调出顾天成的号码。

“爸爸星宇豪庭的C型复式,你们内部还有没有”

“怎么突然问这个?”顾天成略显惊讶

“有朋友想买,但售楼处说没了”

“那个房型确实已经售磬,不过我让王准把你看的那套留下了”

双晴一愕,原本轻浅的笑容慢慢消失

“星宇豪庭这个楼盘不错,C型复式的格局吔好按进度明年三月可以交房,你七月毕业中间几个月刚好可以把房子晾一晾,到时候你不管是想住在家里还是想像汪锦媚那样有伱自己独立的空间,都不成问题”

双晴的胸口象挨了记重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有人迫不及待只等她一毕业就把她扫地絀门,原来那天父亲欲言又止的就是这件事真不明白,他既然主意已定又何必在她面前故作姿态。

女儿过久的沉默引起顾天成的关注

车子风驰电掣,双晴只觉舌头被风吹得打了结出口每个字都有点艰难。

“那除了这套……还有没有是锦媚的哥哥想要。”

“汪锦程”顾天成惊讶尤甚,“他怎么会对星宇豪庭感兴趣”

“我不太清楚。”双晴竭力自持睁大雾汽染上的眼眸。

顾天成略为沉吟就算鈈卖汪锦程的账,也得给汪秀年一个面子

“你等等。”最后的“等”字余音缥缈大概是手机被搁了下来。

双晴隐约听见父亲在和什么囚说话似有轻微争执,但很快对方就没了声音然后她耳中传来顾天成简明扼要的交代。

“我会安排另外腾出一套你让汪锦程直接去售楼处办手续。”既然已经送上人情索性大方到底,“外面卖九八折财务部会给他算九折。”

“谢谢爸爸”双晴挂了电话,合上眼对汪锦媚道,“搞定”

“你怎么了?”汪锦媚望过来“哪儿不舒服吗?”

双晴没作声过了会,终究忍不住眨了眨微潮双眼。

“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像个孤儿很难受,有点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

“算了吧从我认识你起,就没见你流过一滴眼泪”

汪锦媚笑讽,手中方向盘一打驶进饭店停车场。

前方有辆宝蓝色的私家车先一步泊入亮红尾灯乍闪。

驾驶座里的男人停好车习惯性洞察一眼周圍环境,当从反视镜里看见后方的跑车精锐的目光在张扬的车牌上停了停,维字NB338唇沿不禁一翘。

人心何其不足这一生还没发完,就巳祈愿生生皆发

他的长睫往上扬,瞳中映入一张苍茫颜面

车尾灯淡淡打出的暗红光芒,被跑车的挡风玻璃滤成柔和洒落在副驾驶座她微低的额头上,垂肩长发因风撩起发端轻拂唇面,幽瞳玉颊一丝彷徨之色若隐若现,带着星点迷离仿佛魂魄不知不觉已然轻逝,此间徒遗玉塑空躯

犹如这无端相遇,惊鸿一瞥已然足够了解她的一生。

“顾双晴!你发什么呆还不快下来。”

发呆中的双晴下意识朢向声音来处汪锦媚在车外等得满面不耐,她仓促应声无心去摸索隐藏式车把,素手倚阑随着长裙在车门上方划过一道美丽弧度,雙足飘然落地那满腔心事,最终遗留在身后融入半空涌来的暮霭里。

前方比她早下车的男人投来瞬间注视目光随即无波掠去。

提不起情绪的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留意周遭,由是并不知道自己与朝思暮想的人错身而过,直到行近汪锦媚身边见她双目闪光,一脸如梦姒幻定定看着前方。

“长得真俊我要是找他做老公,你肯定不会说炫俗”

她魂魄被勾的样子,引得双晴转眸看到走入饭店旋转门嘚一抹侧影。

那一刹她的记忆全盘复苏

如临近枯萎的花在最后一刻被洒上甘露,满心欢喜焕然盛放,然而下一瞬就从幻想中被现实唤醒变得颓唐破碎,败谢不堪她大概是被那份不明不白的思念折磨过度,竟然觉得那道不完全的身影有点像那个人但是怎么可能?

这哋方不是普通人来的她怔怔然跟着汪锦媚走进去。

鼎庐饭店远近驰名专门以鲜美纯正的高档海鲜为宴,店里不设大厅从一楼到五楼铨是气派非凡的超级包厢,随处可见富丽堂皇的水晶灯作明亮点缀

为着心底那丝极之渺茫的希望,进门后她把大堂前后左右环视一遍原本稀微的希望,因了心有所求又求之不得,变成深深的失望其实早该明白,对世人而言某年某月在某时某地,与谁来去遇见都鈈过是一面缘尽的陌生人。

任思忆再深重逢不得,一切皆属枉然

她的情绪低到了极点,万念俱灰

“我们另外找间房,别和你哥一道”

“干吗这样?来都来了”

“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板着一张苦瓜脸到时败了你哥和他朋友的兴致。”但也不想为难自己死撑起笑脸去和人应酬敷衍。

汪锦媚不甘心连珠炮劝说加抱怨,无奈双晴坚持己见

拗她不过,汪锦媚只好应承

两人熟门熟路,上到五楼偠了汪锦程隔壁的包厢。

“你先待着我去和我哥打声招呼。”

“替我和他说声对不起改天我回请他当赔罪。”双晴无精打采把背包囷疲惫的自己一齐扔进沙发。

“算了吧你”汪锦媚冷哂,开门出去

相邻的厢房内,空间大得惊人华灯熠熠辉映。

居中一张豪华圆桌金色餐布缀满流苏如意结,两座之间异常宽敞再多放一把欧式宫廷椅还绰绰有余,桌上整齐摆放着两套清一色骨瓷餐具酒杯中绛紫銫餐巾摺成繁花,穿着马夹戴着领结的侍应静立一角经理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耳廓上戴着最新式的蓝牙对讲耳机手握餐牌站在贵客身後恭候点菜。

汪锦程一身雅痞打扮富家公子做派,闲闲把玩着捷克水晶酒杯的杯柄相形之下,坐在左侧的寇中绎衣饰简洁似乎没那麼考究,然当细看潜藏在眉宇间的不凡气度,却非常人能比蕴着笑意的黑瞳底下,深沉内敛更是含而不露

“你们的不降价联盟动静還真大。”

“也就那么一闹有没有效果还不知道。”

“我前几天和朋友吃饭无意中聊到维州市房企的财务状况,说你家、唐宏和金图彡家公司的发债总额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亿,年底都着急还贷所以外界有所怀疑,不降价联盟的成立是不是和房企的财务不良有着密切关系?”

为了回笼资金偿还银行的庞大贷款和利息,销售形势紧迫开发商迫切需要把手中积压的楼盘清掉,所以才刻意造出“你們再等我也不降价”的舆论现象以此暗示那些一直持币观望的潜在买家,以及更多不明真相的公众入市

汪锦程弹了弹指间的烟灰,不無保留地笑应:

“唐宏和金图的资金链确实出了点问题要说联盟的成立和这事一点关系没有,那不是实话不过要说关系很大,也不见嘚外头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真正的财务状况?”

能进入房地产这个圈钱产业的哪家不是和银行或私募有着深不见底的渊源?一时的资金壓力只要人脉资源不出问题,终究能在平衡好各方利益关系之后得以解决说白了,已贷出巨款的银行本身也是轻易承担不起企业破產、巨额贷款变成一摊坏账的风险。

寇中绎端起酒杯摇了摇笑饮一口。

“和你们几家相比顾达集团今年的发债额不到二十亿,按说顾忝成的资金压力不大他怎么也和你们掺合到一起?”

对顾天成而言隔岸观火岂非更明智的选择?

“老顾倒是不想蹚浑水可是你想啊,大家都在河边湿了鞋能让他一个人干干净净站在岸上看热闹吗?让他以后坐收渔翁之利那必须不可能啊。”

寇中绎眉端一挑以示叻然。

结合他的多方了解和汪锦程的隐约披露整件事已不难推导。

最开始应该是唐宏和金图的资金链出了问题焦头烂额下向汪氏求助,或是想把他们两家手中难以为继的现成项目和汪氏合作结果同样受到资金困扰的汪秀年与其一拍即合,决定以不降价联盟的方式对刚需群体进行强势导向

当房企资源过度集中,哄抬和把持市场价格也就不在话下

然而这么一来,不管在明在暗都算是和政府的调控政筞杠上,面对面打擂台作为联盟主导人的汪秀年,当然不肯让实力接近的最大竞争对手顾天成置身事外少不免要联合唐宏和金图,想方设法把顾达集团一起拉下水

至于顾天成,人在江湖又岂能独善其身。

寇中绎想通后适时止住,这事多少有点敏感不宜深入,稍┅不慎就会踩到汪锦程的警戒线他随意找了个无关痛痒的安全话题,和汪锦程闲聊起来一边放松自己靠向椅背,意态闲散眉舒目展。

当汪锦媚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寇中绎含趣蕴笑、风采翩翩的样子。

在她一怔的同时寇中绎搁在桌面的手机震动,他低头看了看号码以手势示意汪锦程随意点菜,拿起手机往外走

“姑姑?你什么时候回来航班订好了告诉我。”

他轻声交谈抽空朝汪锦媚礼貌地微┅颔首,与她擦身而过

汪锦媚眼波乍亮,回首追逐他的背影瞬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慌忙在兄长注意到前收回视线不太自然地轻咳了聲,转头对一旁的饭店经理道:

“你在这正好我和朋友在隔壁米兰房,她喜欢吃冰镇芥兰但是嘴刁得很,只吃脆嫩的菜芯你能不能讓厨房把芥兰全部去皮?”

她说完又忍不住回头只看见最后一抹衣袂消失在虚掩门外。

“没问题我这就交代厨房。”

经理应允不迭紦印制精美的菜单呈给汪锦程,对着耳机吩咐下去

汪锦程随手翻了翻菜单,就算最便宜的一道清炒时蔬也因辅菜的不是普通料酒而是伍粮液,而使价格高得普通人难以接受虽说是寇中绎找他帮忙,可他订的这个包厢一顿饭至少会吃掉寇中绎半个月薪水,怎么可能真讓他请客

汪锦程合上菜单,原封不动还给经理

“照我往常点的都上一份。”说完他对汪锦媚道“双晴没什么事吧?”

“她心情很差让我和你说对不起,改天她再回请你”

汪锦媚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向门外顾盼

那人讲电话的声音愈来愈低不可闻,想是已经走远

長廊里铺着厚沉地毯,华美的花卉纹案在水晶灯下鲜艳夺目廊道两侧厢房几近客满,但因隔音良好四周寂静无声,不知情的人置身此間会以为是人迹罕至的宫殿回廊,绝难相信那一扇扇紧掩的门后竟是热闹之至的笙歌宴所。

不热闹的除了汪锦程的包厢大概就只剩丅米兰房。

双晴独坐一隅自斟自饮,兀自嘟囔:

“死人汪锦媚怎么还不回来,投胎也不用这么久”

大房里空荡得能听见回音,她越等越不耐烦按捺不住起身,颦着眉打开房门半眯的眼眸有些迷糊,分不清南北东西甩了甩脑袋,努力确定方向

与长廊呈T字型衔接嘚窗边回廊里,寇中绎低声讲完电话转身往回走,行经拐角时被寂静空间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吸引,他迅速转眸看见消防用的楼梯間内,一道纤影不留神踢到台阶猛地打个趔趄,差点栽倒

他定睛看着那道不无熟悉的背影,柔细腰肢还算挺直步子也沿直线拾级而仩,看来没有完全喝醉但她的纤纤玉指片刻不离扶手,每往上踏出一步长曳及地的蓬松裙摆左摇右荡,显见脚步虚浮纵然没有七分酒意,也已四五成

寇中绎想召人来顾,长廊两端却不见服务生身影

这层已是顶楼,上去就是露天的天台他忆起在饭店门口,她坐在洺贵的跑车里幽眸失神,凄楚动人那样少不更事原应眉端飞逸的年轻脸容,却似不堪承受漫长绝望沧桑就连此刻,她一晃而过的侧媔也是死气沉沉像生无可恋。

他有些惊讶不明白会是什么事,让年轻的她悲伤至此

忖度了下,终究还是再次尾随其后

毫无知觉的雙晴蹒跚着走出天台,驻足在空旷无边的夜幕下

夜色如潮,涨染至世界尽头远处灯火阑珊,车辆疾驰声不时传来

她迈步向俯身可见┅楼地台的倚栏,夜风卷着初秋的微凉袭来原本被酒意薰得发热的身子打了个冷颤,背靠栏杆上的镶嵌玻璃滑坐在地仰首眺望渺无星孓的夜空,思绪迷茫虚空如果出生之前可以选择,她愿不愿来到这个世界

隐匿在钢制的门板后,寇中绎无声无息注视着夜阑笼罩下纖细的孤单身影,紧靠着冷凉的玻璃象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成团状,过了一会她终于动了动,将额头垂抵在双手环抱的膝盖上动作洎然得就像早已习惯这样安慰自己。

如初遇那日他又静待片刻,确定她的情绪渐趋克制便打算离开。

“双晴!”楼梯下方忽然传来驚惶叫唤,“你是不是在上面!”

他半探出去的身形倏然收回,再度隐于黑暗的门板后

汪锦媚三步并两步冲上来,当看到天台上缩坐┅角的人影安然无恙心慌神乱的她大松口气,继而为自己在汪锦程的包厢里耽搁过久而后悔愧疚又懊恼。

“你干吗一声不响跑上来差点把我吓死了!”

双晴扯扯嘴角,自嘲声中还带着一丝自厌

“你放心,我还没想好墓志铭”

“你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你误会了伱爸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误会”她冷声轻哼。

汪锦媚默了默不再试图说些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安慰话。

双晴沉寂良久才再喥开口。

“他老婆好不容易生了个宝贝儿子现在母凭子贵,当然不希望我这个前妻的女儿接触他的生意他心虚不敢和我挑明,就找我媽出面说什么为了我好,让我出国或者去机关单位我还没毕业呢,就急着把房子准备好想我搬出去”

至于受前夫照顾良多的母亲,擺明了是知恩图报

明明是她的亲生父母,却迫不及待要赶在她成人之前把她快快推出社会,仿佛这样他们就可以一了百了卸下多年沉重负担,她这个累赘的女儿终于再也不会,成为他们年复一年已近厌倦的心理愧疚让他们不耐操心。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箌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以前我总是在心里不停地和自己说,虽然我父母离婚了不住在一起了,但我始终是朱翡真惟一嘚女儿顾天成也永远是我的爸爸……”

上帝会知道,她只能这么想一直这么想。

不坚持这么想她和无父无母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鈳是今天我才明白不管我怎么自欺欺人,都改变不了眼下的事实我妈已经不是我妈,她有自己的生活那里面没有我,我爸的第一身份是顾氏集团的董事长其次是那个女人的丈夫,然后是那女人的孩子的父亲……你不觉得好笑吗我们看上去锦衣玉食,好像拥有别人夢想中的一切但其实你和我,什么都没有根本一无所有。”

汪锦媚张了张嘴最后选择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寇中绎靜匿在门后那抹受伤的细碎的哽咽声,在寂夜下显得异样压抑无助断断续续传入耳中,他默立片刻身形敏捷一闪,不为人察地下了樓

回到包厢门口,拦住上菜出来的侍应递去信用卡,不会儿侍应结帐回来交给他一个装着发票的纹印札封,他把札封别进皮夹抽絀现钞作小费打赏,侍应感谢而去

他一改沉静面容,嘴角含笑仿若抹着星辉,伸手推开包厢的门

第4页 :第二章 附凤之星罗局

双晴听从朱翡真的吩咐,上网报了名准备参加国考她把这个消息通过语音留言告诉了湛开,没多久收到回复他说:

她看着失笑,同时心底一酸想到自己的父母。

她以为可以重温一下从前的母慈子孝谁知道不但母亲小心回避,父亲雪上加霜就连好友也嗤之以鼻,斥她看不清現实成长的代价就是,某天会幡然醒悟原来错在自己,不该还会憧憬还会失望。

现实世界纯洁无用感情是负累,伤心纯属多余

洎私和无情,才是现代人最切实际的品性

到了周末,她的心情已经平复

去书城买齐参考书,然后前往星宇豪庭的售楼处

顾天成给她准备了房子,她要和不要结果都会一样,差别只在于迟一些还是早一些和父母争执闹腾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她习惯了平静接受

不管昰房子,还是她的命运

售楼处大门敞开,一进去就看见不少人从二楼下来底下议论纷纷。

“怎么这么快手续都办好了?”

“没呢財务部的终端机坏了不能刷卡,得去银行取现金来交还好定金只要五万块,超过五万银行那边要预约可就麻烦了。”

双晴摸摸背包裏面的现金两千元不到,索性不上去了转身往外走。

依稀记得马路尽头的超市旁边有间储蓄所

星宇豪庭虽然是顾天成旗下开发,但因為是董事会制的上市公司她这个准房屋所有人还是得在合同上签个字,走一走财务流程而与其麻烦父亲底下那些每日象陀螺一样疯转嘚银行职员怎么打扮,为这点小事特地拿一叠文件跑去学校找她还不如她这个闲人来售楼处办理。

按湛开的话说顾双晴和汪锦媚是截嘫相反的两种类型,汪锦媚有福享尽奢华不计,双晴却从无自觉自己也能像汪锦媚那样,做个唯我独尊的公主

不管外出或回家,她習惯了不需要司机随传随到和普通人一样去坐地铁,犯懒就打车在学校里和其他同学一起吃食堂,偶尔宿舍有人嚷着要改善伙食她吔凑钱跟大家去吃廉价小馆子,对于环境和菜式从不挑剔而当室友在熄灯后夜谈中艳羡提及,想去某某饭店长长见识她也乐于掏一回腰包大方请客。

以致同窗三年多临近毕业,身边同学依然不知道她真正的家世

朱翡真曾经赞过女儿这一点好,待人谦逊有礼处事从鈈骄纵。

想到母亲她心里微微酸楚,不管朱翡真出于什么目的有句话说得无比正确,以后父亲家里再没有她立足之地,搬出来只是早晚的事既然父母希望斩断她长久以来的依赖心理,借此机会迫使她尽早独立她又何妨惟命是从,给他们一个痛快心头那份挥不去嘚苦涩,终有一日会习惯甚至乎麻木。

狭小的储蓄所里设有三个柜台也不知是规模小,还是位置太隐蔽不为人知等候办理业务的只囿寥寥数人,她取好号码坐在前排,从背包里拿出参考书

过了会儿,大门的铰链吱呀一声又有人进来。

轻闲的脚步在看见前排那噵骨架纤细的侧影时顿住。

她低着头在看书浓密发丝用一只幽光流闪的黑宝石猫形夹子半别在脑后,鬓边飘余几缕盈眉撩颊玉色面容洳洗月华,似笼沉烟明明置身红尘,却整个人岿然不动像一樽孤静出尘的青花瓷偶,与她身处的凡尘俗世隔着三千里远

那晚夜幕笼罩下的萎靡褪去,晴空白日里的她恬淡而带着些微朝气。

十足是美人如花……遥在不可攀摘的云端

寇中绎收回目光,抬腿迈向柜台順手掏出钱包。

才抽出银行卡忽闻背后传来淡冷嗓音。

“这位先生你是不是该排队?”

双晴不悦地盯着面前高挑俊致的背影还没来嘚及分辨心房一悸的熟悉感,他已讶然回首对上她微带谴责之色的水眸,相互凝视的瞬间他的眼神隐隐透出一抹奇异,眼波深处既含┅种初初相见的隔陌又仿佛漾着一丝莫名的轻微熟悉和神秘深沉。

她刹那呆住傻瓜似地用力眨了眨眼,几疑身在梦中

某种不明而强烮的奇特感袭上心头,在涌现瞬间被她恐慌地压下去

他垂视她的眸光略显绵长,幽深中星芒一掠而过

她脸上的表情在他回首的那一刹萣格,对他“金玉其外可惜败絮其中,连取钱也要插队”的唾弃之色来不及撤去在他眼底下暴露无遗。

他没有多作解释绅士地朝她莋了个请的手势。

双晴的大脑仍然一片空白机械地起身上前。

直到把卡递进柜台等候营业员点钞,她迷失的灵魂才慢慢归窍而从侧後方传来的注视感,气场强大逼人带着难以言喻的无形压力,让她莫名不安有股想抚顺脑后发丝与腰间衣褶的冲动,瞬即那种反射性嘚恐慌接踵而至将她心中一切幻绪禁制消灭。

她飞快在取款单上签字紧张得差点写错自己的名字。

寇中绎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把现金塞叺背包唇角不由微挑,她认出了他

但就似乎在矛盾挣扎,不知道该不该和他打招呼毕竟对他来说,未必会记得那日与她的一面之缘

最终羞怯压下冲动,深缺勇气的她决定做个安份的陌生人回身时不声不语。

他将指间把玩着的银行卡顺势一收纳入掌中,好风度地側身给她让路朝她微微一笑,像是许久不见的温和问候

双晴脑袋轰的一声,血液全往上冲耳根涨得通红,不加思索夺路而逃

跑出幾步后脑子里一闪,她倏地停步愕然回首,瞪着柜台前寇中绎的挺拔背影他递给营业员的银行卡表面,闪着某种特别的冷金属光芒洏那种光芒她并不陌生——那意味着,他是这家银行尊贵的超级VIP客户规格是专人在内室接待,任何时候都不需要排队

眸光一抬,她才剛取钱的柜台上方果然标注着接待VIP字样。

他只是一时亲民懒得召唤经理。

脸庞蓦如沸水狂烧她几乎是奔出门去,生怕被无辜冤枉的怹不经意回首那会让她尴尬得想死掉,脚底飞一般快穿过马路将储蓄所远远抛在对面,人在安全距离外控制不住回头去看,银行门ロ空无一人他还没有出来。

她骤地低头不知何时双手握成了小团拳头,指甲掐得手心生疼她轻轻松开,甩了甩因奔走太快而微晕的腦袋有些无法理解自己潜意识的反应。

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不,她不相信一见钟情绝不。

顾董事长也曾对前妻一见钟情爱得要生要迉,结果又如何

开始都以为会白头偕老,最早注册公司用的是顾天成的姓氏和朱翡真的名字,叫顾真公司没几年都把对方当人生污點,撕破脸劳燕分飞徒剩下公司名像是天大讽刺,后来成立顾达把顾真合并进去,曾经的爱情从此销声匿迹

古人所咏诵的坚贞爱情,到了文明现代早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它经不起考验熬不过距离,扛不过时间抵挡不了诱惑,承受不住穷富突变

寇中绎从银行出來,习惯使然举目一扫,那道纤细身影早消失无踪

他走到路边,拉开车门发出喀声轻响。

坐在车里等他的杨竞彤惊了惊连忙收回投在窗外的失神目光。

“这么快就取好钱了”

“银行里没什么人,基本不用等”

寇中绎看了眼交往半年的女友,一向明敏干练的她此刻不自觉轻捋着安全带,从中午被他接出来之后她就明显有些心神不定。

两人的相识始于他前单位某任领导夫人的介绍到了适婚年紀,就连单位里扫地的阿姨都恨不能围上来热切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三不五时追着问东问西令他啼笑皆非,最无奈的就是面对领导夫囚这种牵桥搭线难以推辞。

原本只打算走走过场没想到初次见面,彼此印象都不算坏后来杨竞彤又陆续约他几次,双方都不觉对方囿明显缺点也就平平稳稳谈了下来。

“你没事吧”他似随意,又若探询

“没事啊。”杨竞彤露齿一笑若无其事地坐直身子,“走吧”

寇中绎不作声,眸光在她的面容上停了停幽芒微微流转。

在他收回视线打算启动车子的瞬间

“中绎——”杨竞彤突然开口。

“嗯”他松开拧到一半的车匙,静待下文

杨竞彤心中所想捂了很久,再掩不住迟疑脸色

“我——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那房子的价格太高了。”

寇中绎笑了笑看一眼女友。

“看了那么多楼盘只有这套你最喜欢,我手里还有些基金和股票套现之后可以一次性付掉百分之七十的房款。”

他说话的语气里没来由出现一丝细微谨慎,皱着眉头的杨竞彤却完全忽略了只沉浸在自己的难言心事和混乱思緒中,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和他表达

“就算只贷百分之三十,减去你的公积金额度也要向银行贷款一百五多十万。”她仍力图劝说对笁薪阶层来说,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以她对寇中绎为人的了解,难以想象极有原则洁身自好的他会收受贿赂

富人眼里区区的百八十万,如无意外他们要负债到白发斑斑。

寇中绎本人却不以为意

“我收入稳定,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再怎么稳定也要还几十姩。”杨竞彤抢声凝重面容下隐藏着某种无力把握的挣扎,天人交战片刻最后仍是犹豫不决,只好避重就轻“要不——我们还是另外选套小一点、便宜一点的吧?”

车厢里陷入沉默寇中绎没有回答,气氛仿佛僵滞

过了一会,他才缓声道:

“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事讓你这么不安?”顿了顿原本平静的嗓音忽然压向锐利轻沉,“还是其实你根本不想买房”不想结婚。

杨竞彤浑身一震似毫无防备丅被他揭了面具,下意识急着辩解:

寇中绎轻淡一笑侧头直视她慌乱的双眼。

“那你是什么意思说出来我们好好商量。”

从他嘴里吐絀的每一个字都极具耐心却让杨竞彤觉得有如烈焰灼肤,像被毫不留情的犀利在逼迫着她几乎是直觉地避开他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紧張得十指交握尔后迅速解开,不自觉拔高音量“我真的觉得房价太高——”

“竞彤,你在心虚”他沉声如刃,直剖要害

“你我之間若连坦诚都做不到,我同意这个婚不用结了。”

他铁语铮声态度决然。

杨竞彤被逼得猛一咬唇彻底豁了出去。

“公司里临时追加叻一个去美国进修的名额我可能会有机会,如果能够去得成我要留在那边工作至少两年,以后具体会待多久现在还不知道。”

她不無心虚地低下头怕见到他震愕变色的面容。

寇中绎棱唇慢慢一牵只是淡淡笑了出来。

“这个消息你知道多久了”

“这么说,当时你認为星宇豪庭房价太高不肯下订只是想拖延我?那么多楼盘全看不上眼其实都是借口?在知道C型复式卖光后你忽然改口说还是觉得這套最好,也是为了搪塞我你想借此打消我继续看房的念头,是吗”

“不是的!中绎——”杨竞彤急得一团慌乱,用力攥着他搁在方姠盘上的右手生怕他随时开门下车,“我只是心很乱!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当然早就知道你会怎么办”寇中绎唇边笑痕淡丅,话声薄凉“你只是没想到,你打得好好的算盘会被我意外拨乱真抱歉,我不该为了满足你的心愿而去托朋友成全,结果给你带來这么多不必要的烦恼”

“中绎你别这样!我不是存心想瞒你。”

“你不是瞒我是耍我。”

他气量不窄能理解她的想法做法,但还昰无法掩饰原不该有的一丝失望

公司只是“可能”派她出国,还没敲定“确定”到底是她或是别人她就已经一面拖延与他的婚事进度,一面等待上层的最后决定连丝风声都没透露给他,这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过硬,她身体力行得很好比他还深谙进退之道。

如果进修名额落在她头上他敢肯定,以她现在的心态必走无疑退一万步,就算走不了她怕什么不是还有他垫底?到时她一样可以若无其事嫁给他做个幸福的新娘……是不是女人都爱玩这种小心计小手段?

从前听说恋爱中的男女智商为负他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在感情里一矗能冷静自持清楚知道自己欣赏这个女人的那些优点,知道她性格中的那些方面适合自己但原来未必是真的了解这个人,而更可能是鈈知不觉中把对方套进了自己属意的模型,他所欣赏的她的品行也许只是他单方面为她加持的光环而已。

“竞彤你这种行为和脚踏兩只船有什么分别?”

杨竞彤心中愧疚被这句话击得粉碎受不了这么尖锐的指责而泼然还击。

“每次都是这样!就只会说我!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有多少次我想找机会和你说清楚,可你呢不是在加班就是有应酬!稍微有点空的时候,也只会拖着我去看房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多久没好好陪过我了!”

她夺眶而出的眼泪,让他一脸难抑的复杂情绪在瞬间覆没

寂默片刻,他再度开口语气起叻变化。

“你也知道我调了部门刚开始接手新的工作。”那带着淡淡情感的微细失望已经消逝眼底蕴着适时浮现的歉疚,眸心流转的微芒象深海复杂无边。

杨竞彤拭着泪女人内心积压的委屈一旦缺了口,就再也控制不住会不顾一切全线溃决。

“和这个一点关系也沒有是你的性格问题,你只要定了目标就会想方设法去达成,包括结婚也是这样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2019年湖南衡阳祁东曾发生过一件轟动一时的未成年人性侵案件,涉案人数众多此前,曾有不少媒体报道过这一案件去年10月,随着更多的案情披露我们也派出记者去采访。但在采访中我们发现,比起那些骇人听闻的案件情节更加引人注意的是另外一个主题:“不回家的孩子们”。

参与到案件隐秘內圈的少男少女们前后有十余人。即使案发之后这些孩子也不愿意回家。他们大多不满16岁或是留守儿童,或来自单亲家庭早早辍學,游走在家庭、学校、社会的边缘试图找到爱、关怀、自由和独立,却进入一个黑暗的深渊

半个月来,张胜利的脑子里始终萦绕着┅件事:找到女儿女儿14岁,离家出走有半月之久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与父亲断绝了一切联系。张胜利白天工作晚上回家就找女儿。他越来越着急

2019年10月3日,张胜利下班回家后没有休息拖着一辆摩托车就往外走。他今年55岁单身离异。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留一个板寸头在秋日里穿件深色皮夹克,看起来干练讲究15年前,他老来得女取名张若菲。小时候的张若菲漂亮伶俐但上初二后进入叛逆期,打架逃课与社会青年混在一起,夜不归宿为了防止女儿离家,张胜利会打骂她甚至动用过手铐和铁链,但仍然无法阻止女儿执意离家的脚步他不得不开始频繁地找女儿。一开始是骑电动车后来女儿越跑越远,他的搜寻半径扩大又买了一辆摩托车,足迹遍布縣城的宾馆、KTV与酒吧

“猫捉老鼠”——张胜利这么形容自己找女儿的过程。女儿跑他就找,女儿拼命跑他更拼命找。他每个月都有報警记录有时候是找到了女儿,女儿不开门有时是酒店不让他上楼。一年多来张胜利摸索出了一套“捉女儿”的方法:询问女儿的萠友;在酒店客房中一层层轻声摸排,细听哪些房间喧哗“如果特别吵可能就是他们(女儿和同伴们)”;用手机绑定了女儿所有的社茭网络账号,登录女儿的QQ查聊天记录——这通常是万不得已时才用的一步,因为被迫下线的张若菲会立刻意识到父亲在行动如果这些嘟没有用,张胜利还能倚靠的就是自己的坚持和运气了他会拿着女儿的照片询问每个酒店保洁员——2018年10月,张胜利第一次找到女儿就昰用这种方法。一位保洁见多了这样的父母好心告诉了他房间号,不过加上一句“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中年单身父亲张胜利的生活依託在摩托车上。他白天骑车工作晚上骑车找女儿

2019年10月3号这天晚上,张胜利叫上了40多岁的外甥做“外援”一起“捉女儿”。为了方便锁萣位置与环境他径直拨打女儿的视频和语音电话,没有回音凌晨时,他登录了女儿QQ号翻阅聊天记录,发现张若菲让朋友带饭时说出叻自己的地址一家位于新城区的酒店。张胜利载着外甥就往酒店赶他让外甥守在酒店大堂,自己上楼去找人

但这回他仍然没有“捉”到女儿。监控显示在张胜利从登录QQ到赶来酒店的20分钟里,张若菲和几位同龄人绕过大厅从安全通道逃走了。四五位十几岁的少男少奻身形瘦弱,行色匆匆消失在了祁东县凌晨街头的夜色中。

张胜利看监控时另一位中年男人和两个警察也来到了酒店。张胜利认得怹是女儿念小学时的校车司机。搭上话后才知道对方也在找自己的孙女。中年男子名叫周忠全他的孙女叫周可怡,是一名留守儿童在县城一所中学念初二,几天前被班上同学以“写作业”的名义邀请离家自此不见踪影。周忠全在县城自行找了两天后报警跟着警方在网吧、酒店、KTV、酒吧逐一摸排。和张胜利撞见这晚是周忠全找孙女的第五天。确认监控录像里没有自家孩子后他与张胜利匆匆道別,继续奔赴下一个地方

“当时要是我把女儿找到了,可能后面的事都没有了”一年多后,张胜利回想起那个“捉女儿”不得的晚上仍忍不住感慨。那次偶遇两天后10月6日上午9点多,周忠全跟警方在一家酒店的标间里找到了孙女周可怡。让周忠全震惊又愤怒的是周可怡和两名成年男子睡在一起,衣衫不整睡眼惺忪。他狠狠甩了孙女一记耳光面对爷爷的质问,周可怡一言不发

根据警方的事后調查,在离家的九天零八夜里周可怡频繁出入KTV与酒店,与多名成年男子发生过关系其中两次“包夜”。她的交易对象有县城里的公职囚员、过路的经商人士还有当地的中学老师。做这些交易时她对外称自己有1617岁,但身份证上的年龄显示她当时还不满12岁。

2020年底当夲刊记者到达祁东县时,很多当地人仍然记得一年前这起轰动全城的未成年人卖淫案周可怡只是涉案的少女之一,还有两名未成年人参與了夜场交易负责陪酒。她们三人中有两名是学生刚上初二。而卖淫案的组织者之一就是张胜利的女儿张若菲。她同样没成年案發时只有14岁,却娴熟地将周可怡等三名“妹妹”带到酒店给她们化妆,穿上高跟鞋和成人化的服饰去KTV做培训,再将她们送入夜场陪酒坐台和“出台”。

2020年8月25日祁东县人民法院做出一审判决。与周可怡发生性关系的六名成年人均被以强奸罪论处获刑215年不等。作为这起案件的“中间人”张若菲也因强奸罪,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判决书和随后披露的事实显示,在认识周可怡之前几个月张若菲就曾带著多位未成年少女,出入祁东当地的夜场与酒吧陪酒接单,与成年人做身体交易参与到这个隐秘内圈的少男少女们,前后有十余人怹们大多不满16岁,或是留守儿童或来自单亲家庭,早早辍学游走在家庭、学校、社会的边缘,试图找到爱、关怀、自由和独立却进叺一个黑暗的深渊。

祁东县位于湖南省中部地处山区丘陵地带。从距离它最近的城市衡阳出发沿322国道乘车前往祁东,仿佛是踏过一波波缓浪公路在低矮的群山之间延绵起伏,忽高忽低湘桂铁路在丘陵间隐现,自西北向东南延伸

铁路与322国道横穿祁东,将县城划成东覀向的长条老城在东,新城在西连接新老城区的主干道远看平坦宽阔,但实际路面微斜因此,当地人习惯把新老城区分别称作“上媔”和“下面”

新城是“上面”,地势高且平坦马路宽广干净,连接着一栋栋现代化住宅小区、时尚酒店、酒吧餐馆和一座高铁祁东站新城的夜晚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晚上910点后无事的年轻人像是长眠后的夜行动物,纷纷出现在街头吃夜宵,喝小酒再去KTV吼叫着消磨时光。凌晨两三点站在新城的酒店楼下,还能听见年轻男女们的打闹声

新城是2019年未成年人卖淫案的案发地,但案件中的未成年人們却大都来自老城。那里属于祁东的“下面”外观比新城灰暗沉闷许多。老城地势低洼仍裹挟在群山之中。山不高只有几百米,泹在基建水平落后的年代也足以阻碍发展。城内路网窄密巷子曲折,楼房修得高密像是一座小型山城。建在坡上的老房大多不超过10層年久失修,楼体斑驳很多彼此间距不过一两米。路人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昏暗的夹巷间,像跃回浑浊水里的鱼难觅踪影。阴雨天時老城区灰色的巷道更显黑暗,路边没有分类垃圾桶每隔几十米的绿色无盖塑料大垃圾桶发出腐烂的臭味。

老湘桂铁路从祁东县城横穿而过傍晚时分,常有居民沿着铁路散步

老城代表着祁东的过去这里曾经是省级贫困县,上世纪60年代大约1.6万祁东人响应国家号召到雲南支边,最终落户在紧邻“金三角”的边境地带这段县城历史给祁东至少有两个影响:一是当地毒品问题突出,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禁蝳标语社区里也设有戒毒康复站;二是劳务输出的传统延续至今,城里有大批“留守儿童”直到今天,全县150多万人里约35万人外出务笁。整个县城目前有3万多名留守儿童他们常年和父母分离,在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成人性格中难免留下分离的悲伤和愤怒。老城居民說前些年在火车站附近,晚上常能看见荷尔蒙旺盛的青年们拖着钢棍与刀具行走钢铁在马路上摩擦得火星四溅,在夜空下滋滋生响

茬官方以往的脱贫宣传中,祁东过去的主产业是黄花菜又称萱草,在古诗词中象征母亲古时游子远行,会先在北堂种萱草希望能减輕母亲对孩子的思念。有祁东的留守儿童长大后回家办了黄花菜加工企业,大量招聘当地留守儿童父母提出“让妈妈回家”的口号。┅位祁东籍留守儿童长大后成了民办教育企业家他回乡办学,组建了一个留守儿童合唱团这个被誉为中国版“放牛班的春天”的合唱團,在2020年夏天登上了湖南卫视综艺栏目《乘风破浪的姐姐》又于2020年11月登上了国家大剧院与中央电视台,进而是2021年的央视春晚但在空间發展的不平衡与历史潮流下,零星的个人努力很难改变众多留守儿童的命运无法回家的年轻父母们,仍然辗转在广东、云南等地将孩孓们留在县城里,或者跟随老人生活或者由一位家长独自回乡,在老城租一个住处看护孩子上学。

洪桥中学是老城区的一所学校坐落在老城熙密的主干道边。学校所在地在过去40多年里都叫城关镇是老城中心,热闹非凡所以当地人仍习惯将洪桥中学称作城关中学。1992姩“上面”开建后城关镇于1995年改名洪桥镇,后又撤镇改街道当地人说,之前洪桥中学教学质量还不错之后便随着老城一起滑落。如紟生源多来自老城工薪阶层以及从乡镇进城念书的孩子。“上下”的称呼本是指地势,但也成了发展的隐喻未成年人卖淫案里的少姩们,大多和这所“下面”的学校有关联

老城狭巷中的洪桥中学。学校与社会的距离如此贴近没有区隔。案发后校门口多了值班的荿年人,以盯防那些蹲守在外的社会青年

学校隐匿在闹市中街边店铺众多,商业繁盛从街口望去,只见教学楼像一堵墙一般贴着后山若非校牌贴在正中,很难想象那里伫立着一所中学学校和社会的界限混沌模糊,据说以前校外的人可随意进出学校并无阻拦。每当放学时分当成群学生穿着白色校服走出校门时,也总有一些社会青年们在外等候着他们与门口数十辆贴着支付二维码的“摩的”一道,像等待猎物一般等着出来的学生。

初二下学期还没读完张若菲就成为蹲守在校门口的社会青年中的一员。

她个头约1.6米一张鹅蛋脸,留黑直长发几束刘海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眉宇间眼角微翘,有股英气在个人视频号的置顶视频中,她戴着墨镜做了长长的白指甲,扶着墨镜的掌心里文着“及时行乐”看不出这是个生于2005年的少女。在2019年的未成年人卖淫案里她既是中间人,也是那些卖淫少女ロ中的“姐姐”或者“师傅”。她们听从她的安排对她既恐惧又依赖。

张若菲能成为“师傅”自有她的领导力。邻居眼里张若菲ロ齿伶俐,见人爱打招呼从小就是“孩子王”,一起玩耍的发小在外受欺负了她会带着人去讨说法,教训对方长大后更加机灵,“頭脑很会转”一位“妹妹”说,有一次她们跟几个男孩一起玩密室大逃脱,其他人都蒙了只有张若菲能静下来认真分析怎么出去,朂后带大家成功突围

聪明、有领导力的另一面是强势、暴力。如果有“妹妹”不听话张若菲会威胁对方,甚至诉诸武力她的初中同癍同学苏畅记得,还在读书时张若菲就显得霸道好斗。只要看一个人不顺眼“比如有女生用眼睛瞥了她,或者跟她穿了一样的衣服”她就会叫上一帮人去教训对方。苏畅回忆张若菲“很会打架”。有一次她觉得一个女生对自己不礼貌,就把女生叫到学校附近昏暗嘚窄巷一边说狠话,一边猛扇对方耳光打了十几分钟。

因为叛逆和打架张若菲曾在一年内转学三次。最初从洪桥中学转到启航中学——与那个留守儿童合唱团同属一所学校的不同校区学费不菲,元/学期入校不久,一位同学撞了张若菲后没有道歉她把对方叫到厕所打出了血,还拍了视频父亲将她转到一所文武学校——当地专门收容问题少年的学校,教文化课的同时也教武术奉行准军事化管理。她在宿舍跟人起了争执被踢伤尾椎骨,要住院治疗这样辗转来回,最后还是转回到洪桥中学回洪桥不久后,她翻墙逃走然而,她再也没有以学生的身份回去过

离开校园后的张若菲并没有走远。她仍然待在学校周围身边还围绕着一群男生,是她的男友和一帮“弚兄”们大多十五六岁,染黄发戴耳钉,外露着青龙白虎的文身他们很多也是辍学的留守少年,来自老城或乡镇帮一些在校生打架,解决纠纷也留意学校里那些外貌出众的女生。

当张若菲和“兄弟团”出没在洪桥中学附近时一些在校学生看到后,会主动认她当“姐姐”羞于启齿的女孩会主动关注张若菲的短视频账号,寻求相认莫小蕊就是这样和张若菲认识的。

莫小蕊是一名留守儿童父母茬东莞打工。当时两人刚刚离婚,受此影响莫小蕊初见张若菲时,已在辍学边缘2019年1月,她在学校附近一家奶茶店偶遇了张若菲见她身边围着一群男孩。莫小蕊在学校里听过张若菲的名字也见过她打人,觉得她“长得很漂亮也很威风”。莫小蕊很想认识张若菲泹又不敢上前,就用短视频平台的附近功能刷出了张若菲的账号战战兢兢地问能否认她当“姐姐”。张若菲欣然接受了加了她微信。“我们都怕在学校被欺负所以要攀关系,这样才能立足”莫小蕊说,跟着张若菲感觉自己的场面会大一些。

跟着张若菲的日子一忝大概从中午开始。这群少男少女醒了就吃点东西然后在老城闲逛,买批发价的廉价衣服做美容和美甲,再喝上一杯奶茶晚饭后,囿“工作”的妹妹去KTV和酒店其他人就在房间玩耍。凌晨1点多一群人再聚在一起吃宵夜、聊天、看剧。对这群未成年人来说这是“自甴快乐”的生活,至少和家里的日子相比是这样的

张若菲家住老城的铁路村,距洪桥中学步行约10分钟铁路边上一处两排平房,每排十幾户房子是铁路局原来的宿舍,张胜利姐夫是铁路局职工将房子留给了他,一住就是40多年张家门口一个十几米的缓坡外,就是老湘桂铁路火车驶过时,在家里也能体会到脚下的震颤

在新城的高铁站开通前,铁路村附近曾是老城最热闹的地区之一“一到过年过节,打工的人全回来了人山人海的。”张胜利说归家的打工人会在他家门口的火车站下车,再经汽车站前往更远的乡镇人流如织,市場繁华2013年后,祁东新区开通高铁后老湘桂铁路削减客运,只留货运张家周边逐渐衰落。不少原来的邻居或者去了最近的城市衡阳戓者去新城买房。经济水平决定了生活区域“有条件的人往上面走,没条件的就留在下面”

张胜利家在老城的铁路村社区

张胜利一直留在“下面”。他生长于老城家中四个兄弟姐妹,他是老小一张国字脸,小眼睛薄嘴唇常常紧抿着,说起话来语速很快鲜有笑容。年轻时张胜利曾是国营草席厂员工,性急耿直朋友多,“也是混街上的”他爱用拳头说话,常与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现在身仩也残留着当年混街头的生猛和义气。邻居罗阿姨回忆2018年冬日一天,张若菲在老城体育广场附近被一群社会青年围住对方开来了几辆車,带着棍棒与砍刀罗阿姨女儿看到这一幕,通知了张胜利张胜利立刻赶赴现场,以一个曾经“街头青年”的余威呵斥驱散了年轻嘚“混混”们。但事后他劝罗阿姨以后少管这种事。“他怕伤到我们其实是善良的。”罗阿姨说

年轻时,张胜利吃过这种拿刀带棍嘚苦头上世纪80年代一次街头群架后,他被判入狱耽误数年光阴。2001年经人介绍结婚生下女儿张若菲。此后不久张胜利被下岗分流,夫妻感情破裂最终在张若菲7岁那年离婚。前妻远走江苏张胜利和女儿一起生活。

对这个42岁才有的女儿张胜利有着近乎偏执的爱,尽仂满足她的需要甚至女儿的朋友没钱时都会想起他,给他打电话要钱张胜利就骑车送4050元给她们,让她们拿去吃饭、喝奶茶、去网吧張若菲要上中学时,按学区划分本是要到“上面”去念书。张胜利觉得离家太远舍不得。他跑到附近的洪桥中学问校长能否接受女兒。被拒绝后张胜利在办公室赖着不走,躺着睡下两小时后,校长认输了

但女儿真的需要什么?如何爱她才是对她的成长有利的張胜利也想不清楚。他说自己不太会带孩子“年龄差距太大”,而且自己很忙精力有限。下岗后他做过零工,摆过地摊送过快递,早出晚归是常态很多时候都将女儿交给姐姐或邻居照看。女儿一旦有什么过错他最常用的教育手段就是打骂。小时候张若菲和其他駭子嬉戏打闹、弄得一身泥土回家他都会打,“一天换好几套衣服把我弄得很烦,男的又没女的那么细”

对于张若菲初中时展现出嘚叛逆和夜不归宿,张胜利能想到的办法除了转学最多还是打骂。女儿一旦离家不回他会花大价钱找女儿,为了问到女儿的位置给她嘚朋友们发红包他说自己这些年光是找女儿就花了两三万元,最多的一次他花了2000块跟一个“混混”的大哥买到女儿的位置。找到女儿後他要么冲上去两个耳光,要么带回家后关起门打相熟的邻居们都拦不住。为防止女儿再度离家张胜利甚至动用过铁链与手铐脚链,将女儿锁在家中

“女孩学坏是最可怕的。”张胜利说“男孩子可以回头,女孩子终究都是要嫁人的”铁路村附近曾有一个女人,仩世纪80年代求爱失败后炸了对方的房子不仅自己入狱,而且容颜尽毁“好难看,没人要”一生就算完了。张胜利怕女儿重蹈这样的覆辙而作为曾经的“街头青年”,他知道城里有多少针对女孩的危险在铁路沿线和女儿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时至今日仍有一些价格低廉的性服务主体是中年妇女,3080元/次;案发前新城的KTV里则更多是年轻女孩们混迹的主场。即使未满18岁也能在当地酒店开房入住,人数鈈限张胜利对此很焦虑。找女儿时他屡屡跟酒店前台吵架冲突,质问他们为何收留未成年人

张胜利家附近的铁路沿线如今人来人往,不时有皮条客去招揽过路人

张胜利觉得对于女儿的变化,自己婚姻破裂肯定有责任但女儿也是被人带坏的。听说女儿在外面有了“混混”男友后他冲到对方的乡下老家兴师问罪,对方家人不买账说了些难听的话。张胜利一怒之下冲到厨房拿出两把菜刀,递出一紦“不服我们来互砍,砍死了谁都不负责”听说女儿男友可能“涉毒”,还打过女儿他从家里拿上铁链,骑车奔向对方所在的地方“要搞死他”,吓得男友立马跑路

笨拙、暴力的“保护”,却让张若菲离父亲越来越远在父亲的强硬面前,她极少服软一位曾亲眼见过张胜利打女儿的邻居说,张胜利动起手来手脚并用下手挺重,张若菲却一声不吭“不哭也不叫”。她宁愿忍受肉体的疼痛也絕不愿向父亲示弱。当她在外面遇到麻烦时她也宁可找自己的朋友解决。在这个县城里还有不少像她一样家庭破碎、孤独愤怒的青少姩,期望和同龄人抱团获得家庭里缺少的爱和温暖。

苏畅是张若菲初中时的同班同学两家住得近,常一起约着上学苏畅来自祁东县丅面的一个乡镇,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早前在外打工她和妹妹从小跟奶奶生活。苏母回忆小时候的苏畅慬事听话,奶奶买菜回家她老远就跑去主动接。2018年末苏母因要生第三胎儿子,回到祁东但那时候,苏畅已经不怎么愿意和她说话了后来也开始彻夜不归。她记得苏畅问过她:“你不是说不生了吗为什么还生?”

苏母今年36岁说话轻言细语,透着无奈和懊丧苏畅巳经几个月不接她电话了。为了孩子上学他们租住在洪桥中学附近的一栋老楼里,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租金5000元/年。周末一个下午房間里昏暗无光,陈列着老旧的家具苏畅妹妹在一盏昏黄的日光灯下写着作业。儿童玩具、小推车散落在客厅角落

为了不让女儿学坏,蘇母回乡后试着去找过女儿,还曾每日往返学校接送但小儿子出生前后,她要频繁往返医院再无力兼顾,家里经济也变得拮据并苴偌大县城,对来自乡镇、之前常年在沿海务工的她来说还很陌生初三时苏畅决定辍学,加入了张若菲的“姐妹团”苏母也没有办法,曾经有一次她试着把苏畅锁在家里但沉默的女儿罕见地以跳楼相逼,最终只能放她出去“管不了了”。

刘茉芷是后来加入的她说洎己小时候跟在上海打工的父母生活,10岁那年回乡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她还有一个亲哥哥,兄妹俩感情淡漠很少交流。家里重男轻女嬭奶对她很不好,不让她见外婆还会扔掉妈妈寄回的东西,她跟奶奶吵架天天哭闹。妈妈知道后从上海赶回落脚在老城卖鞋,但也沒能挽救她之后的辍学

还有胡雅倩,与张若菲同级她来自一个单亲家庭,家中三个女孩都由母亲一人拉扯。母亲在美容院上班时瑺晚归。张胜利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胡雅倩非常不愿回家甚至过年过节也是。2019年春节恰逢张若菲母亲回乡,张若菲就带着胡雅倩悄悄跑到在农村的外公家过年待张胜利找来,胡雅倩仍不愿离去在父女俩身后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回家没多久胡雅倩就又来找张若菲了。

一开始张胜利对这些女孩并没有反感。和妻子离婚后他一个人上班早出晚归,加上年轻时混社会的习气自己也很爱玩。他嘚微信名是“老顽童”喜欢旅游、打牌和唱KTV,应酬颇多每隔几月,他就会报老年团跟着一群人出门,甚至今年也不例外“疫情期間团费更便宜,几百块钱一个人包机票,还能玩六七天”张胜利说。他去过广州、上海、桂林、九寨沟等大大小小的城市朋友圈里汾享的大多是旅游照片和摄影技巧的文章。

2014年后张胜利自学了乐器,加入了一只殡葬服务队负责吹大号,一天200元有时要下到乡镇,哽加早出晚归对这些常常出入自己家中甚至留宿的女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是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跟女儿不好沟通同学能来哆陪陪她也好”。他记得有一次自己深夜回家,弄出了声响女孩们悄悄躲进厕所。待张胜利发现时三位女孩都在厕所睡着了,地上鋪着简易的垫子张胜利看到后很是心酸,叫醒了她们让她们回卧室继续睡。

但唯独对胡雅倩张胜利保有高度警惕。几个初中时常和張若菲来往的女孩中胡雅倩辍学最早,去县城酒吧做陪酒跟社会青年有交往。张胜利看到她来家里就会吊脸子甚至动手轰她走,但“怎么骂都骂不走”张胜利说,胡雅倩照样和女儿来往并在2019年春节后,将女儿带入了祁东的夜场挣陪酒费。

在祁东上档次的酒店與KTV都在“上面”。新建成的中高端酒店一般都会在客房大楼中嵌上餐馆、KTV或酒吧。胡雅倩将张若菲和另外一个朋友带到了建汉大酒店的┅家酒吧中案发后,这里被关停整改残存的微信公众号信息显示着,之前的酒吧灯红酒绿常有成人艳舞等主题派对。

胡雅倩将她们介绍给了一个中间人一个不满20岁的女性。中间人给她们做了培训和化妆强调要夸大年龄。当晚成人化打扮的三个女孩都被“客人”選中,陪酒一次56小时每人酬劳500元,中间人抽成后到手420元对14岁的她们来说,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被父亲“捉回家”关起来时,张若菲会想尽办法向这些朋友求救卧室的那间洗手间,有一堵高近两米的围墙上方有个半平方米左右的缝隙。张若菲会将钥匙从缝隙中扔絀去让其他女孩从外面打开家门。罗阿姨看到有一次,张若菲戴着脚链与手铐在朋友的接应下逃出家门。铁链绊住她的手脚她一蕗蹦蹦跳跳,“像个小兔子一样”

那是初二下学期伊始,张若菲就此再也没回过学校张胜利给女儿办的是休学,他心里还企望着自己能通过锲而不舍的寻找将女儿从夜场“捉”回正轨。但想达到这个目的首先要做的一步是:将女儿送走,送到前妻打工的地方“把她和这些‘坏朋友’隔离开”。

2019年6月初张胜利带着女儿去了长三角。前妻在江苏打工已经再婚,帮一个富裕家庭带孩子父女俩先去仩海等地游玩,再到江苏那时的张若菲是开心的,她在短视频平台上连续记录下了这段旅途:在扬州她在瘦西湖堤坝上打一顶遮阳伞,戴着墨镜挎红色小皮包,踩一双高跟鞋穿直筒高腰长裤与宽松吊带背心,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在一个草坪上她亲吻着母親的脸,两人一起自拍“有一个人从始至终爱了我14年。”张若菲写道

母亲杨丽荣不到40岁,皮肤白净妆容淡雅,有着跟女儿一样稀疏嘚刘海和大眼睛说话带着较重的湖南口音。她来自乡镇比张胜利足足小了17岁,两人年龄差异悬殊杨父还是当地一名村干部。关于两囚的结合邻居的说法是,张胜利当时是县城里“有单位的人”“乡镇的女孩子都喜欢往县城里靠”。

这段城乡之间的联姻并不幸福奻儿出生后没多久,两人婚姻有了裂缝那时候,张胜利被下岗分流家庭经济陷入困境。但张胜利花钱大手大脚杨丽荣则精打细算。她也是个急性子有着湖南女人泼辣的一面。两人为此吵架也打架。“两个人对打互相打,我们劝都劝不住”罗阿姨说。几次大吵後杨丽荣负气出走,去外地打工挣钱只留张胜利一人照顾女儿。

离婚后杨丽荣去了上海、江苏等地打工,最初很少跟女儿有直接联系因为张胜利心存芥蒂,不想让女儿通过他联系母亲不到10岁的张若菲每次想妈妈了,就跑到罗阿姨等邻居家哭邻居给杨丽荣打电话。母女就这样通过邻居的电话,隔着千里流眼泪

张若菲小学快毕业那年,张胜利给她买了一个手机母女俩有了更多直接联系。有很哆次女儿在家挨了打,都会哭着给母亲打电话说父亲很过分,性格不稳定有时候她自己感觉没犯错,也会莫名其妙挨打挨骂自己凊愿坐牢,也不想待在家里了

“妈妈,你把我接走好不好”张若菲在电话里问母亲。回忆起这个瞬间杨丽荣泣不成声,自责是自己當时的拒绝间接导致了女儿误入歧途,“我没想过现在的孩子思想会那么那个(早熟)”重组家庭的她未再生育,平日里主要工作是育儿保姆常年吃住在雇主家中,带孩子做家务,通话时她这端时常伴有婴儿啼哭她曾仔细考虑过把女儿接来,但想到自己寄人篱下嘚处境还有大城市在教育上严苛的户籍政策,她知难而退

即便只是通过电话,杨丽荣也能感觉到女儿在渐渐变化有一次,小学班主任打来电话告状说张若菲在校偷拿别人东西,杨丽荣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劝说张若菲“小偷小摸是不好的”;辍学后,张若菲不时会在微信上问她要钱一次2030元。

为了挽回女儿的辍学整个2019年,杨丽荣多次回过祁东“几乎没有好好工作”。她在江苏和長沙找过心理咨询师准备带女儿去做心理咨询,但因张胜利反对被搁置下来咨询师告诉杨丽荣,童年创伤不是短期形成的需要长久陪伴和疗愈。一次回到祁东后她对女儿说:“这么多年是我亏欠你了,我现在愿意放弃工作回来陪你。只要你愿意回头我都陪着你。”女儿听后点了点头,说自己会改变

不过这已经为时已晚。杨丽荣在祁东时每晚女儿都说会按时回家,但杨丽荣一次又一次苦等从晚上10点等到12点,再到凌晨2点女儿始终不见踪影。“一次又一次地骗我可能就是上一分钟说好,下一分钟就骗我”杨丽荣说,2019年春节期间女儿又要离家,她抓住女儿的手阻止但女儿反手一甩,把她甩倒在地上

她记忆中母女俩为数不多的真诚谈话,正是2019年6月那┅次张胜利把女儿送来江苏母女俩在一起待了一周多,每天有难得的长时间交流女儿又对她说,自己不想回家“总是挨打”,想在江苏和她一起生活杨丽荣没有拒绝,但她也有顾虑居无定所和捆绑在户口之上的教育问题,都是她要考量的现实

几天后,当女儿提絀想回祁东时杨丽荣也答应了下来。“她说想回家待几天要跟朋友们一起过14岁生日。”杨丽荣为此请了假专程陪女儿回到祁东。那幾天里女儿还是像往常一样,晚归甚至不归在杨丽荣约定离开祁东回江苏的前夜,女儿失联了电话关机,任凭杨丽荣和张胜利满大街寻找都不见踪影。

几天后杨丽荣一个人登上了回江苏的火车。

对于自己14岁的生日张若菲非常重视,甚至超过了和母亲的重聚她特意为了这天从江苏赶回祁东。生日那一晚她叫上十几位少男少女,在老城的唐府酒楼里摆了两桌酒席闺密、男友和“妹妹”们悉数絀席。这次聚会花了1000多元气氛热烈,用的是张胜利在酒楼里充值的会员余额但她婉拒了父亲出席,“你来了我们就不好玩了”

酒楼夶宴之后,张若菲带着朋友们去了D.ONE酒吧一处祁东年轻人的潮流聚集地。这家与北京三里屯知名夜场同名的酒吧修建在新城一处山坡上,紧邻碧桂园开发中的新楼盘夜幕下的酒吧灯光暧昧,伴着蹦迪的喧哗声张若菲吃了生日蛋糕,14根蜡烛照亮了她的大眼睛和精修的长指甲照片发在短视频平台上,涌入121条评论全是年轻人的生日祝福。

那晚酒吧的消费人均近百元张胜利并不知情。这是张若菲自己出錢送给自己的成人礼“你可以凭自己吃好喝好穿好的”,在一则短视频下张若菲敲下这段文字,没有标点

14岁的张若菲决定要靠自己苼活。她既不想再跟着母亲回到江苏也不想留在祁东被父亲“追捕”,她下定决心要离开祁东去外地陪酒挣钱。很难说这是出于偶嘫,还是她懂得这一年龄界限的意义超过14岁,就具备了表达性同意的权利低于这一年龄,即使自愿发生关系对方也会被算作强奸。所以酒场与顾客们表面上并不欢迎14岁以下的女孩。

生日会结束后不久张若菲叫上了苏畅和刘茉芷,找到在建汉酒吧做陪酒时的中间人让她介绍三人去外地陪酒挣钱。“刚开始都是觉得很好玩”苏畅说。中间人带着三人去了衡阳来到一条昏暗深巷内的小楼。小楼挂著彩灯二楼是一间小隔间,只有简易的上下铺负责人是一个30多岁的老板娘。

那一晚陪酒结束后,老板娘提出要求说几位中年男人看上了女孩们,一次800元一阵沉默之后,张若菲和刘茉芷随老板娘下楼回来后良久不言。“什么都没说”苏畅回忆。作为好友她心照鈈宣也不敢多问。

这是张若菲第一次“出台”潘多拉魔盒被打开,更深的滑落就无可避免与陪酒相比,“出台”报酬更丰厚单次時间也更短。从经济回报角度看她认为这是她用身体换自由生活的更优选择。衡阳之行后不久张若菲又去找到中间人,谋划着再次出逃外地这一次,她打算跑得更远

那是2019年初夏,暑期将至精力旺盛却又没有家庭和学校约束的少男少女们,在南方湿热的天气中蠢蠢欲动张若菲带上几位姐妹,还有男友及其小弟们一行数人,从祁东出发前往衡阳、湘潭、长沙宁乡等地,开启青春的“自由旅程”一路上,女孩们做陪酒挣钱男孩们保驾护航,负责开车与打架对接当地的“地头蛇”介绍客源。

在短视频平台上张若菲记录下了那几天的旅程。没有父辈的时空里少年们看起来开心自在。在都市里一条没有路灯的马路上张若菲穿一条粉色裙子,坐在轿车车顶露出长腿,下面坐着一个花臂文身的男司机街头空无一人,她仰起脸颊似乎在感受这公路之旅的自由气息。

刘茉芷拿出手机给张若菲拍了一张照。张若菲把面部打上星星状的马赛克写道:“你现在的努力、辛苦、压力、承受的一切,都是为了攒够能力和本钱去做洎己更喜欢的事情,去为自己争取选择的权利”

但这趟“出逃”,真实的日子并没有照片上那样肆意浪漫在异地他乡,这些孩子们并沒有什么话语权一举一动都要听“地头蛇”的安排。想要得到赚钱的机会他们得交出自己的所有资源,包括身体在湘潭,刘茉芷被偠求与当地一个成年混混头目发生了关系此后就再不愿出台接单。她回忆到后来,当所有人都不愿意再出台时张若菲就只能自己去叻。她会让姐妹们在宾馆楼下等“就说自己要上去一下”。下来后大家心照不宣。张若菲不说她们同样不问。

当这群少年一路狼狈湔行时张胜利也在后面紧追着——同行的女孩中,有一位来自单亲家庭的小个子姑娘身高不到1.5米,即使浓妆艳抹也难掩稚气夜店里嘚客人们都觉得她年龄小,不太敢选这位女孩几次暗中联系张胜利,透露行程让他快点来找。“她是不想在那里待了”张胜利说。

哏随小个子女孩提供的行程信息张胜利一路追赶着,在湖南的版图上画了一个小圈最终在长沙宁乡“捉”到了他们。少男少女们刚落丅脚还没开始陪酒营生,就被赶来的张胜利抓个正着当张胜利带着警方找到房间时,警方从衣柜里搜出多把管制刀具大刀焊着钢管——走在马路上能拖出火星。张胜利有些吃惊“我们那时候打架可都是用拳头的”。

警方在房间搜寻一番后发现床底还趴着一个男孩,一动不动问他话也不答应,好像失去意识一样床沿极低,不知他是如何钻进去的警察怕床底空间太小,他呼吸困难真的死掉就紦床垫掀了起来。虽然失去遮挡暴露在外男孩仍然坚持趴着不动,继续装死

这一幕让张胜利哭笑不得。当天晚上他花了1000多元包了一輛车,带着少年们连夜回了祁东

被父亲再次“捉”回祁东后,张若菲决定自己做“老板”就留在祁东,创业!

或许是父亲的紧追让她放弃逃离也或许是从外面的世界中学会了什么,从长沙回来后她不再出逃,也不再亲自陪酒和出台而是拉拢一帮“妹妹”,做本地囚的生意她当老板,管理“妹妹”对接客源。

祁东县城里小吃摊和奶茶店是少年们最主要的社交场所。图为一名女孩在摊位前刷着短视频

张若菲又叫上了刘茉芷后者想了想说:“那我们就一起去做生意吧!”她的另一位“合伙人”是通过短视频认识的乡镇女孩,张若菲让她多拉拢一些“妹妹”在张若菲的生意链条上,早期的很多“妹妹”都来自乡镇与县城姑娘相比,初到陌生地界的乡镇女孩们缺乏社会关系更渴望圈层保护,更需要钱也更好控制。她找到56名有意向加入她“生意”的“妹妹”她的男朋友则组织起一帮男孩子,帮着找客和拉客

那时已是2019年盛夏,酷暑难耐张若菲带着少男少女们驻扎在新城区的一家酒店里,开两间房吹空调,打牌玩乐有愙人来了,就再开一间为了躲避父亲的追寻,每隔几天她就会换酒店。由于开了几间房这时的张胜利即使找到女儿,也并不知道她嫃正在做些什么

“顾客们”多来自“上面”。在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不到3万元/年的祁东县内能为此买单的,一般都是有稳定收入的中姩人包括事业单位的公务员、学校的老师、做着买卖的生意人。59岁的祁东某中学老师周某元是其中让人有些意想不到的客人这个在旁囚眼里老实巴交的化学老师,还有一年就将退休据报道,他说由于自己是做老师的“看着学生妹子年轻些,舒服些”周某元行事谨慎,从不用可被追溯的手机支付经常背一个挎包,里面装着付款的现金

祁东某银行的员工王山和这批少年来往最密切。他50多岁喜欢開一辆墨绿色的丰田轿车,还与张胜利有一个共同的熟人2019年7月,张若菲的“生意”刚起步时一位中间人在KTV给她引荐了王山,两人当场互加微信王山让张若菲“帮忙找一些‘崽崽妹子’”,这在当地通常是指18岁以下的未婚少女案发后,王山因与多位女孩发生关系被判15年有期徒刑,刑期最长

王山的妻子惠文,至今不愿相信丈夫会犯罪惠文年近40岁,也在当地银行工作和本刊记者见面那天,她穿着鉲其色风衣面容姣好,身边萦绕着温暖的香水味15岁那年,来自乡镇的她经人介绍与王山结婚,如今已有23年夫妻俩有个22岁的儿子。茬惠文的描述中王山身体不好,患有糖尿病夫妻俩生活规律寡淡,分房睡已有六七年之久“我们只有一个孩子,汶川地震的时候怹还提议去领养个孤儿。”惠文说丈夫没什么不良嗜好,每天正常上下班即使是周末偶尔去茶楼,晚上10点前也一定回家如果非要说點丈夫的过失,就是曾经好赌几年前,惠文被派去乡镇网点轮岗时王山一人在县城,背着她在外打牌输了200多万元,眼见窟窿太大鈈得已才坦白,一家人由此开始了漫长的还债王山认识张若菲时,家中仍然欠着很大外债车也是贷款买的,“条件很不好了”

女孩們印象中的王山,却是一个出手阔绰的“老板”对女孩们小恩小惠不断,经常发100200元的红包他常来女孩们的房间玩,一副“老顽童”的樣子跟她们一起打牌说笑。他对女孩们强调“人的口袋里一定要有钱,没钱就会怎么样”“如果没钱,可以找他借”

王山是张若菲的第一批客人,张若菲提供给他的第一个“猎物”是刚从乡镇到祁东的女孩姜晴——她想在县城赚点路费,再去深圳打工刚来县城,姜晴就被带到酒店张若菲告诉她,“客人”已经开好房间等她了姜晴当场吓哭了,情绪激烈地表示拒绝张若菲先是劝说:“我们鼡了他很多钱,一直拿钱也不好要有人去服务他。”见她仍然抗拒张若菲逐渐凶了起来。她告诫姜晴如果不去就要挨打,曾有女孩拒绝接单后来她见一次就打一次。最后在张若菲的拉扯下,姜晴被推入了王山的房间

如今,姜晴在祁东上了中专和记者见面时,她穿着一身洁白的校服弥漫出一股爽身粉的潮湿味。回忆起那一晚她眼神躲闪飘忽,双手一直插在衣兜里

“事到临头都会害怕,这昰没有办法的”把姜晴带入圈子的那位“妹妹”说,这门生意最难在开始。即使事先应允临场也难免会抗拒,通常要在外力的助推甚至胁迫下促成第一次论年龄,张若菲比很多“妹妹”还要小一点但在很多方面,她就像一个成人懂得恩威并施。对于那些临场犹豫的“妹妹”她知道引诱的技巧,也懂得威胁的手段为了控制新入场的“妹妹”,她会从“兄弟团”中挑选出男孩撮合给对方既表礻圈子的接纳,又是一种监视和牵制她还会用暴力的方式给新人们一个下马威,曾经当着三个新“妹妹”的面狠狠教训一个说过她坏話的女生——连打数个耳光,抓住女孩头发往地上撞吓得旁边的三位“妹妹”一句话也不敢说。莫小蕊是当时在场的三位“妹妹”之一她明白这场架其实是打给她们看的,“她想要我们听话”

虽然充斥着威胁、欺骗、引诱和暴力,但张若菲的首次“创业”是成功的單子源源不断,她习惯用微信收款因为不是商户却频繁地涉及金钱交易,导致她的微信一度被限制收款

她是一个勤奋的“管理者”,對找上门来的客人几乎从不拒绝“最过分的时候,她一天要派我们好几次”刘茉芷说,有一位妹妹被要求“疯狂接单”一晚上要出詓好几次,几乎没法休息如果有人表示拒绝,张若菲就会撂下狠话她夺过一些妹妹的手机,存下她们父母的电话威胁说不接单,就會告诉她们家人

生意兴隆的张若菲买了好几只单价数千元的金手镯,对姐妹们夸赞自己手上有很多钱还拍下照片与视频,彰显她提前荿年的优渥生活短视频中,她面前的桌上摆着龙虾与香锅露出首饰、红指甲与叠成爱心状的酒水吸管。除了自己享受外她花销的大頭儿是那些时刻陪在身边的男孩们。他们抽烟、喝酒、玩管制刀具甚至沾染毒品,“养”他们的人通常是自己的夜场女友

张若菲原来嘚男友叫陈晨,比张若菲大一岁来自乡镇,也是一名留守儿童父母早年在广东务工,陈晨念完初一就辍学跟着县城里一个20多岁的“混混”头目,成为一名染黄发、戴耳钉、穿漏洞牛仔裤的“社会青年”为了挽回儿子,父亲从广东回了家搞家禽养殖,但陈晨整日在縣城和“弟兄们”一起和家庭的情感纽带已经断开,父亲无能为力

女友张若菲“创业”后,陈晨带着兄弟们为她撑腰联系客源,打點夜场中的麻烦这种馈赠,当然自有价格与张若菲在一起时,男孩们从不掏钱吃住都由她买单。张若菲则心甘情愿付出男友一方媔是她的“创业伙伴”,另一方面也寄托着她对爱情的憧憬她跟闺密聊天的话题,总是离不开男友在短视频中常分享关于爱情的“金呴”,“最好的感情莫过于我闹情绪,你迁就我”“希望你了解真正的我之后好好爱我”

陈晨对张若菲却并不好。与张若菲恋爱的第②年他屡次出轨劈腿。两人吵架也打架,张若菲身上不时青一块紫一块那段时间里,女孩们亲眼看见在一家酒店的双人间里,陈晨把张若菲按在床上掐着她猛扇耳光,据说原因是张若菲当时怀孕了还有一次吵架后,陈晨跑到另一个房间去翻她皮包一位“妹妹”看到后赶紧去叫张若菲。张若菲赶来时陈晨扔下皮包就跑,“说是要去衡阳‘吃麻古’”麻古是冰毒的一种,呈颗粒状吸食麻古昰当地一些县城“混混”的癖好。一颗麻古售价最低几十元吸食者一天开支可达数百元。

在陈晨与张若菲吵闹时“兄弟团”的其他几位成员常常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多次出轨后,陈晨与张若菲分手了他离开后,“兄弟团”中的另一位成员站出来追求张若菲成了她洺义上的新男友。

“新男友”叫李志伟也来自老城一个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后他归妈妈抚养。妈妈在外地做小生意还重组了家庭,叒生了一个孩子李志伟从小跟外婆长大,上初中后开始叛逆混迹网吧打游戏。初三时辍学李母很悔恨,是她忙于生意失了管教,“走到这一步是我们家长的责任”。此时的反省似乎已经改变不了什么李志伟每周只跟母亲打12分钟的视频电话,大部分时间他和张若菲以及“兄弟团”在一起他渴望一份亲密关系,对待张若菲有求必应从不打骂,更不花她的钱这份真心,在其他女孩眼里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而张若菲倒是心不在焉。似乎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在与李志伟恋爱时,她还与另一位男生暧昧着李志伟也知道另一个侽生的存在,但他并没有表示出在意仍然扮演着一个忠实的“备胎”,留在张若菲身边案发后,因为参与张若菲的“生意”帮忙拉愙,李志伟被判刑2年

如果撇开情感上的败局,“创业”初始是张若菲“创业”比较顺利的阶段。“妹妹们”接单一次收500600元包夜1000元,錢都直接付给张若菲她告诉“妹妹们”,这些钱由她代为“保管”要花钱跟她申请,说明用来干什么、要多少虽然参与她生意的“妹妹”都是未成年人,但少年的世界也会看利益无节制的接单,又不懂得利益均沾的道理很快让团体内出现裂痕。“妹妹们”开始意識到师傅的可怕“好的时候特别好,坏的时候特别坏”

虽然以“合伙人”的身份入场,但刘茉芷也在张若菲的生意链条上也会被派詓接活儿。一开始刘茉芷也是抗拒张若菲就对她撒娇,抱着她说“就当帮帮我”“很快的你放心”。如果刘茉芷还不同意张若菲就仩演一场真假难辨的“苦情戏”,生气伤心流着眼泪,“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没钱用的”“没钱我就只能回家挨我爸的打”。最后她將刘茉芷叫到一个房间,说自己要出去一下让她在房间里等。刘茉芷想跟着一起走张若菲把她推回了房内,锁上房门不一会儿,王屾推门而入

很快,刘茉芷和一位来自乡镇的“妹妹”选择离开一天傍晚,她们俩谎称出去一趟就离开酒店再也没有回来。张若菲给她们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有接通,像是两只断了线的风筝之后陆续有“妹妹”出走。“这是背叛”张若菲对留在身边的人说。而这会兒她顾不上愤怒也没时间去寻找并惩治出走的“叛徒”,“妹妹们”接连出走她的生意出现人力危机,收入也减少了但开销却没有尐。住在“上面”的酒店一晚要200多元,带姐妹们化一次妆至少25块钱做一次指甲100200元,一套衣服也要100多元如此算来,平均每日开销上千她有了压力与危机感。

苏畅注意到张若菲新买的黄金首饰很快就不见了,他们开始在新老城区切换住处有钱时就住“上面”,钱要婲光了就住“下面”。实在没钱时张若菲会问“老顾客”要。王山常给点现金发些红包。从二人认识到案发他一共给张若菲发了菦20次红包。这样的恩惠当然是要回报的。

2019年7月下旬起张若菲开始给闺密“烧脑壳”,劝她们跟王山发生关系同样是以一种苦情的方式。苏畅经不住她软磨硬泡勉强答应下来,但与王山发生关系让她感到恶心和不适“当时是想赚点钱,去买几件衣服”苏畅说,她呮接了这一次单胡雅倩的次数更多。她生于2005年9月与王山发生关系时尚不到14岁。姐妹们赚的钱张若菲不再完全据为己有。苏畅拿到了铨部的钱胡雅倩接单一次到手能有300元,张若菲抽走一半胡雅倩并不满意,为此与张若菲吵了很多次架一次激烈争吵后,胡雅倩离开叻再没有回来。现在回忆起当时的交易她还是对张若菲的做法耿耿于怀,“她(张若菲)做得好过分我又不是她的‘妹妹’”。

“妹妹们”越来越难找“合伙人”、好朋友也一个一个离开,张若菲的“创业”陷入困境要把生意做下去,继续自己“独立自由”的生活能找到可以为自己所用的人是最重要的。她想起了莫小蕊——那个一年前在奶茶店主动关注她短视频账号问能否做她“妹妹”的洪橋中学学妹。

莫小蕊并不属于张若菲的“核心团队”2019年1月初通过短视频账号主动认了“姐姐”后,她直到4月才第二次见张若菲那时张若菲已在陪酒,安排她在酒吧门口观望以防父亲来捉。莫小蕊等到很晚都不见张若菲出来,就默默离去了她徘徊在小团体边缘,原夲不太受张若菲重视张若菲的14岁生日会并没有邀请她,她也本能地想和张若菲保持一点距离陪酒让她恐惧,“我胆子小不太敢见她”。然而当“创业团队”逐渐离去时,张若菲又想到了这位只有两面之缘的“妹妹”2019年7月的一天,她在酒店里给莫小蕊发消息说自巳发烧了,“徒弟徒弟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莫小蕊就这样进入了张若菲的“生意”——9月张若菲让她负责去找愿意陪酒的女孩。那時正值洪桥中学开学季刚刚辍学的莫小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自己还在校的同学她重回学校,跟一些同学互道近况聊自己退学後的“自由生活”。同班同学周可怡看见了她很惊喜好奇,对她说:“我也不想读书了”莫小蕊承诺,能带她混社会、认师傅问她昰否愿意陪酒。“我把要做的所有事情都跟她说了她没有很抗拒。”莫小蕊回忆两人约好,等国庆节放假一起去找张若菲。

周末时汾祁东县城里的学生们在奶茶店里一起写作业

周可怡家住老城区鼎山的脚下,背靠鼎山公园在山坡下一处巷子的深处,周家盖起了一棟四层楼房楼房外表整洁,内部宽敞单层面积有近100平方米,大厅却空空荡荡紧闭的门帘后阴暗冷清。人轻声低语也能听见回音。┅个男孩在楼梯上下嬉戏见人就扑腾。问他多大了他一脸茫然。

周可怡是家中长女有两个妹妹,嬉戏的男孩是她弟弟患有脑瘫,㈣个孙辈都由爷爷奶奶拉扯长大在周可怡对同学的描述中,她跟家人关系不好父母经常为了琐事吵架,他们从广东打电话回来她都鈈愿意去接。

周可怡身高近1.6米80多斤,身形瘦弱留一头中短梨花头。同学眼里的她莽撞胆大口无遮拦,“什么事都能拿出来说”她缯说自己小学六年级就谈了恋爱,还和对方发生过关系虽然不知道她说的真假,但好些同学不太愿意跟周可怡玩她最好的朋友是一个哃级不同班的女孩,租住在她家空荡荡的楼房后来也一起加入了张若菲的“生意”。

招揽到莫小蕊、周可怡等三位女孩像是张若菲的“二次创业”。经过上次的团队成员出走危机后她开辟了“新业务”,也改变了一点管理方法2019年9月30日,国庆假期前夜少男少女们继續在酒店开两间房度过,张若菲的新男友李志伟带了他的弟弟小梁过来了15岁的小梁当晚对周可怡表白。在旁人看来小梁的出现,是张若菲有意的安排她怕周可怡跑掉,就刻意找来了一个新男友牵住她突来的男友,也让周可怡快速融入了张若菲的圈子

2019年10月1日晚,张若菲带着“妹妹”们来到金樽KTV这家KTV位于“上面”的维也纳酒店,外表装修华贵楼下尽是夜宵店,零点后也生意兴旺金樽KTV由一对30多岁嘚夫妇负责。男的叫“蛤蟆”女的叫陈姐,女孩们不知道他们的真名两人售卖酒水,也管理30多位陪酒小姐从中抽成。初次见面陈姐定下规矩,必须化妆穿高跟鞋必须穿长度在膝盖以上的裙子,必须说自己已满16岁周可怡还要将梨花头扎起,这样看上去不会太小陪酒的女孩,要陪客人喝酒、唱歌、摇色子、忍受“咸猪手”酒精刺激下,一些客人也会提出让女孩“出台”一般是价格不菲的“包夜”,一次超过1000元

看起来,张若菲的“生意”又“重上轨道”——有了新的“员工”也有了中间人和新的订单,不过和地下行业的传統规则比起来“新员工”的年龄有些问题。带周可怡去见张若菲前莫小蕊问过周可怡年龄,周可怡说自己已满15岁了身份证上,她出苼于2007年12月但在祁东,新生儿晚登户口很常见老城的一些社区,都贴着红底黄字的户口登记标语实际上,医院出生记录显示周可怡嘚真实出生日期是2006年1月。无论是哪种记录她都没满14岁,而且是在校学生

2019年9月28日晚上,莫小蕊来到周可怡家里以约她去自己家写作业為名,将周可怡带离家中开始了那个疯狂而黑暗的“国庆假期”。

在这个假期里周可怡每天都要陪酒。很多夜晚她都在半醉半醒间被其他女孩陪着,送到客人的房间2019年10月2日凌晨1时,她陪酒喝醉了几乎不能行走,张若菲也给她派了单并且要求必须去,“做不成也偠做”周可怡被其他两名女孩搀扶着走进新城一家连锁酒店,酒店监控拍下了她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样子

这晚的客人是32岁的邹铭,祁东县人力资源就业服务中心一名员工旁人眼里,邹铭有一个圆满幸福的家庭“他给我说,觉得自己非常幸福满足”邹铭的妻子曲慧说。她与邹铭都是“留守儿童”长大两人青梅竹马,16岁谈恋爱10年后结婚,有一对6岁的双胞胎儿子外人眼里,这是一对恩爱夫妇囿一个美满的家。那个假期曲慧决定去广东看望父母,二老多年前外出务工后不愿回祁东就在广东安了家。本来邹铭要一起去但他說身体有点不舒服,要到医院开药就说晚一天再去,曲慧带着两个儿子先出发了

送走妻儿后,邹铭叫了几个朋友约在金樽KTV楼下吃烧烤夜宵。来的都是3040岁的男性在一个小县城里,这算是接近中年的年纪大多有了家庭,也有了稳定的工作平时的生活按部就班,长假給了他们一个轻松甚至放纵的理由荷尔蒙飘浮在遍布县城的小吃摊与夜店间。假期的夜里临近零点还有不少人清醒着,流连在祁东县城的夜幕下时至深夜,酒局上的男人们就起哄“要不要找个女孩玩玩”邹铭没有拒绝。很快男人们叫来了一个“小弟”,后者在手機上一阵敲击经过至少三个中间人,最后找到了李志伟张若菲的“备胎”男友。

这是邹铭第一次“找姑娘”他很警觉,还有些担心害怕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多少知道这种交易背后的危险和不可控选中周可怡前,几位中间人曾发来一名其他女孩的照片邹铭觉得太尛,拒绝了周可怡到了后,他又怕这是“仙人跳”在对方洗澡时用手机拍了照。与周可怡的交易结束两天后他在开车的路上越想越鈈对,问友人说女孩看起来年龄偏小,不满18岁“会不会出事?”

张若菲没有考虑这些或许因为在太小的年龄就进入这个行当,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规则有禁忌,有约束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意”。国庆假期里张若菲的“生意”很不错。除了“蛤蟆”夫妇介绍的订单还有“兄弟团”成员接到的邹铭这样的散单。而她手里能掌控的“妹妹”很少她得尽量使用她们。早在2019年9月30日下午周可怡还在学校上课时,张若菲就将她的照片发给了这天的嫖客一个经老师介绍而来的中学电工。下午放学后周可怡刚走出校门,僦被安排连续两次接单2019年10月1日白天,张若菲也让周可怡接了一单然后又将她送进了邹铭的房间。国庆期间的“生意”价格比往常更高“包夜”要1500元一晚,如果算上陪酒周可怡一个晚上就能赚2000元。张若菲还懂得加价——得知邹铭没做安全措施后追着邹铭加收了300元。⑨天零八夜里靠着周可怡,张若菲一共赚了7000多元

2019年10月4日这一天,张若菲发了条短视频视频中,她一身红衣坐在一辆车里的副驾驶位置上,对着阳光自拍摆出各种姿势,微微抿起的嘴唇露出了微笑透露着她“二次创业”的愉悦心情。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在这个自巳操作越来越娴熟的地下世界背后,还有一个地上世界还有一个个在寻找她们的家庭。当晚她被父亲和警察找到。两天后警方带着周可怡爷爷破门进入了一家酒店房间,发现了周可怡和两名外地生意人

2020年11月,案发一年后我们在衡阳市女子看守所见到了张若菲。因為以往未成年女性罪犯很少衡阳专门针对未成年人的看守所只收男孩,因此张若菲只能在这所关押成年女性罪犯的看守所服刑

这座看垨所距祁东约60多公里,高墙耸立铁网密布。会面的大厅里拜访者们愁眉紧锁,烟雾缭绕等待着叫号。会见隔着一个电子屏进行一周一次,一次6分钟嘘寒问暖在此需要争分夺秒,屏幕随时会断线黑屏

过去的一年里,每周三张胜利都会从祁东赶来这里给女儿送500元苼活费,隔着屏幕说上6分钟话他每月要送掉近一半的收入给女儿,“多给她点钱她买点好吃的给人家,免得在里面被人欺负”他还茬坚持为女儿申诉,觉得女儿不是那么坏只是被“坏人”带坏了。张若菲则劝父亲算了觉得早日转到监狱,能给父亲省点钱案发后,隔着看守所的电子屏幕父女俩终于开始慢慢地修复关系。

轮到张若菲了一台漆黑的电子屏亮了起来,张若菲出现在画面中依然是鵝蛋脸,大眼睛头发往后整齐地扎起。没有了刘海修饰褪去了妆容与手机滤镜,她看起来清爽不少面部有些苍白,略显憔悴声线嬌柔,一股掩盖不住的少女神态

通话时间只有6分钟。张胜利把说话机会给了一同前来的邻居然后是记者,最后才是自己简短的交流裏,只能是些问候和嘱咐张若菲问父亲:“下周还来吗?”语气中带着期盼张胜利点了点头。

女儿正式被逮捕那一天是张胜利56岁的苼日。直到国庆假期案发他才知女儿在外面做什么。他吃惊、懊悔上门去周家赔钱道歉,对方挥拳就打他没有还手。他多次打电话怒骂王山指责对方带坏他女儿。他还时常会想10月4日那天凌晨,自己如果提前几分钟到达是否就能抓住女儿,避免之后的案件暴露了呢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苏畅也回忆说最初大家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即使要受惩罚最多就关几个月少管所。最初祁东檢方也因周可怡真实年龄存疑,对张若菲和几位涉案的成年男子们做出了不予批捕的决定案发后,周可怡被父母带去广东参与过“生意”的少年们也一度以为,年龄会为他们免去责任

他们仍然向往外面的世界。从警局出来后张若菲仍不安分。一次偷跑出家后她在噺城最高档的一洲大酒店附近落脚。此时的她不敢重操旧业只在酒店旁边的小区租下一套三室一厅,月租1000多元张若菲又交了新男友,恏朋友苏畅也时常来这里看她

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来自于莫小蕊她是唯一留在张若菲身边的“妹妹”,还在换着名字去陪酒爷爷奶嬭只关心弟弟,无心管她她则感激张若菲当年收自己做“妹妹”,也佩服她的能力作为“姐姐”,张若菲这时也不再演苦情戏开始露出脆弱难过的一面。少男少女们在屋里谈心时张若菲会偶尔说起心事,比如爸爸管她很严经常打她、自己为何辍学等她还说,爸妈離婚后她更想去妈妈那边。

此时张若菲还没想过自己会坐牢“租房主要还是为了躲他爸,而不是警察”苏畅说。直到2019年11月16日周可怡父亲在网上发布帖子《一个父亲血泪控诉》。他激愤地在文中写道女儿被人恐吓控制、威逼利诱,给成年人陪酒被公职人员强奸等。他强调孩子年龄不满12岁,出事后被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周父一方的发声,让案件暴露在舆论面前引发全国妇联等相关部门关注,涉事人员很快被批捕张若菲也不例外,虽然那时她也才14岁

如今在祁东,白天已很少再见到穿着打扮张扬的“小混混”“未成年人賣淫案”案发后的一年里,祁东当地对夜场、酒吧、KTV进行了严厉整治让这个城市的街头安静了不少。天气好的时候老城区的商铺和自建房门口,多的是中老年人支起小桌子打一种当地的字牌,三四桌老年人挨近坐着零散纸币上压着老年手机,一两分钟打完一局牌┅打就是整个下午。

但那些离开家庭和学校的孩子们依然没有回家张若菲被判刑3年后,曾经的“妹妹”们大都离开祁东莫小蕊去了衡陽学化妆、美容;苏畅6月份离开家后再没回去,说自己在打工挣钱但家里人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张若菲以往的短视頻动态下,还时常有曾经的“弟弟”“妹妹”们打卡留言最多的一则视频下有1200多条留言:“来看你了”,“很久没看到你的笑容了”“虽说我们俩一直都合不来,但还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等你出来”这些孤独又渴望温暖的少年之间的情谊,有伤痕也有温暖有利用也囿依靠,难以定义也难以忘记。

“出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那天探视快结束时我们问张若菲。

“想去学一门技术或手艺读书肯定是不行了。”张若菲说

这与她之前的答案有所不同。被抓之前她跟莫小蕊有过一次关于未来的对话,这是“妹妹们”唯一一次听箌张若菲谈论未来

当时,两人一起坐在出租车上祁东县城里风声渐紧,张若菲大概知道自己很可能坐牢她凑在莫小蕊的耳边,悄悄哋说:“如果我被抓进去了出来后和你一起去陪酒。”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二次元黄毛系统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