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日本特别好看的轻小说短篇轻小说

  1、《受戒》  汪曾祺的文章很轻淡优雅,师从沈从文的风格隐隐地滑过翠翠的痕迹。他带给文坛温暖、快乐和不凡的趣味。作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总保持了文人雅士的那份儒雅与不露痕迹的幽怨,经历过黑暗的数十年,很多东西会被摧毁,要被打碎。汪曾祺留恋的东西恰是这些。不舍得就要唱挽歌,当然也许有祈望想复兴。很喜欢他们的爱情。爱,就是要坦白,最美好的结局就是相守!  《受戒》讲述了南方小镇中,和尚小明子和小英子的懵懂爱情。片中在对和尚们的生活习俗作了充分的铺叙后,又以小英子家为中心,展开了明丽的田园牧歌式的水乡世俗生活画卷。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农业文明社会,人与环境自然和谐。题目是带有反讽性的,“受戒”本来是和尚表明接受佛门戒律的仪式,而就在明海受戒的同时,两个小主人公的爱情也走向成熟。明海在受完戒与小英子划船回家时,两人表白爱情,把船划进了芦苇荡。  2、《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荣获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评选的“2011年度全行业优秀畅销品种”奖项!作者史铁生是当代中国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一书中,作者用平实而浪漫的笔法描绘了一幅令人憧憬的插队生活的画卷,并从清平湾这片古老而贫瘠的土地中,发掘出了整个民族生存的底蕴。  在陕北的清平湾,史铁生放了两年牛。知青的岁月清贫,艰苦,但是也让史铁生看到了农村,陕北贫困农民的生活,不用和现在相比,就是当年和来自大城市北京的史铁生的生活相比,也是让人震惊的贫困啊。但是无论多么困难的生活,人们还是有自己的快乐,有自己的幸福,有自己的笑声,生活就是这样,人们从来都和自己身边的人去比较,不会计较遥远的北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全文感情深厚,娓娓叙来,令人回味无穷。  3、《十八岁出门远行》  《十八岁出门远行》是余华最先引起人们注意的作品,是他的成名作!这篇小说是当代先锋实验作家余华的一篇代表作品,它打破了以往文学写实的风格,广泛吸取西方现代化的表现手法,在内容与形式方面都进行了大胆的创新。小说的语言也非常具有特色。作者在叙述与描写的时候,注重的不是客观世界的本来面目,而是它们在自己心中的感觉。细腻的个人感觉充满了整个小说文本。  十八岁的“我”开始了旅程,十八岁的青春开始被放逐在一个巨大的社会环境里,等待着“我的青春”的将会是什么?“我”面对一切都如此的放松,总是把眼前的新鲜想像成一些“我”有限的记忆中已经熟悉的过往,甚至于“我”的小聪明让一支烟换取了免费搭车的喜悦,“我”有点沾沾自喜,出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可后来变了,汽车抛锚了,一些人抢走了车上的苹果,他们甚至打伤了阻拦的“我”,而苹果的真正主人——司机却在一旁漠不关心。最后,司机拿走我的行李,骄傲地离去,“我”成了唯一的受害者,孤零零站在抛锚的车前……  4、《少女小渔》  荣获台湾《中央日报》第三届文学奖短篇小说一等奖!同名电影由张艾嘉指导,著名导演李安监制,刘若英倾情演绎影片。严歌苓是个不可思议的作家,她的作品细腻、华美、机智而深沉。严的故事描述了人的剧烈痛苦,神秘而难解的荒谬,永远无法满足的激情与渴望。严歌苓作品的核心,是对人性的最终理解——那种不受社会构贺所控制的人之天性!  《少女小渔》讲述江伟和女朋友小渔,千里迢迢从中国来到纽约。由于无法取得居留权,小渔在唐人街当非法劳工。江伟也是学生,在美半工半读,为了摆脱困苦的生活,他被迫安排小渔与年届六十的意大利老头Mario假结婚,希望让她取得绿卡。然而,为了应付移民官的抽查,小渔被逼与Mario同住,气得Mario的妻子Rita也去戴一头假的中国式黑发,与小渔争一日之长短。看着女友和别人同住,江伟满不是味儿,更借机将Mario大打一顿,害得他旧病复发。Mario的病情急转直下,小渔决定留下照顾,直至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才离去。  5、《萧萧》  沈从文说:“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张充和为沈从文撰联:“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萧萧》是沈从文一篇描写湘西社会和少女命运的短篇小说,带有田园牧歌般的情调。  “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会有的事情”。小说就从萧萧的出嫁开始。作者用这个平和的陈述句,定下了小说的基调。主人公萧萧从小失去父母,在她12岁时,没有坐花轿穿红着绿的体面,便不明不白的做了媳妇, 丈夫断奶不久,不满三岁。就在她情窦初开时,不免遭人诱奸,因为生了个儿子,才幸免于死,没有被沉潭。她儿子长到12岁,便娶了个比他大6岁的媳妇,萧萧做了婆婆……  小说中,种田的庄子里闻得到草料的香,听得到山歌在唱,农人们的生活是勤苦而狭隘的,但却又有质朴的生机。沈从文用《萧萧》谱出了一曲明朗、优美的牧歌,在湘西那方自然的土地上回响。  6、《长恨歌》  “现代上海史诗”!荣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入选《亚洲周刊》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王安忆用看似平淡却幽默冷峻的笔调,在对细小琐碎的生活细节的津津乐道中,展现时代变迁中的人和城市。  《长恨歌》讲述了一个女人四十年的情与爱,被一枝细腻而绚烂的笔写得哀婉动人。四十年代,还是中学生的王琦瑶被选为“上海小姐”的第三名,被称作“三小姐”。从此开始命运多舛的一生。做了李主任的“金丝雀”,使她从少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上海解放,李主任遇难,王琦瑶成了普通百姓。表面上日子平淡似水,内心的情感潮水却从未平息。与几个男人的复杂关系,在艰难的生活与心灵的纠结中生下女儿薇薇并将她抚养成人。八十年代,已是知天命之年的王琦瑶难逃劫数,女儿同学的男朋友为了金钱,把王琦瑶杀死,使其命丧黄泉。  在王安忆的笔下,上海的弄堂也是有灵魂的,这灵魂也是一个少女的形象——王琦瑶。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她的心是上海弄堂的心。一切都是现实的,而一切现实都免不了要让人失望。  7、《狂人日记》  中国著名文学家经典名著全集,一个鲁迅,看清一个中国;一则故事,浓聚一个现实;读鲁迅经典文学,传递中国文学正能量!狂人总行狂妄、偏执之事,鲁迅的《狂人日记》中,体现最淋漓尽致的就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合伙吃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这样的世界是何等的悲戚、何等的荒谬,然而人却需要在这样的世界中生存!  《狂人日记》的现实主义精神,最重要的是念念不忘对封建道德的批判、对愚昧国民的同性和鞭挞。无论是“很好的月光”,还是“赵家的狗”;无论是狼子村的炒吃心肝,还是李时珍写的人肉可以煎吃,都既可以看作是现实主义的刻画,也可以看作是象征主义的结合。狂人的精神病状的描写是逼真的,而他的几乎所有语言又都是带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的。他的形象本身的象征意义则更为突出。  8、《倾城之恋》  张爱玲最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之一!探讨爱情、婚姻和人性在战乱及其前后,怎样生存和挣扎的作品!《倾城之恋》是一个动听而又近人情的故事。《倾城之恋》里,从腐旧的家庭里走出来的流苏,香港之战的洗礼并不曾将她感化成为革命女性:香港之战影响范柳原,使她转向平实的生活,终于结婚了,但结婚并不使他变为圣人,完全放弃往日的生活习惯与作风……  故事发生在香港,上海来的白家小姐白流苏,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身无分文,在亲戚间备受冷嘲热讽,看尽世态炎凉。偶然认识了多金潇洒的单身汉范柳原,便拿自己当做赌注,远赴香港,博取范柳原的爱情,要争取一个合法的婚姻地位。两个情场高手斗法的场地在浅水湾饭店,原本白流苏似是服输了,但在范柳原即将离开香港时,日军开始轰炸浅水湾,范柳原折回保护白流苏。狂轰滥炸,生死交关,牵绊了范柳原,流苏欣喜中不无悲哀,够了,如此患难,足以做十年夫妻。  9、《赶集》  《赶集》是老舍先生在繁忙的工作中抽空赶写出来的一部短篇处女集,它是一部展现老舍先生独特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集。“内有《热包子》《大悲寺外》《微神》《开市大吉》《柳家大院》《黑白李》等。在这本集子里,可以看出老舍先生不但能够写长篇,更能够写‘挺好’的短篇”!  这里的“赶集”不是逢一四七或二五八到集上去卖两只鸡或买二斗米的意思,而是说这本集子里的十几篇东西都是赶出来的。此集子展现了老舍的现实主义风格和特有的北京韵味,情节连贯,故事性强,语言精练,通俗明白,人物鲜活。老舍多描写底层市民人物形象系列,以一种深切的,忧虑的,思考的目光来同情关怀底层民众的疾苦,展示了对民族命运的关注,同时又有一种幽默讽刺的意味掺杂在里面,对现代文学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10、《春风沉醉的晚上》  中国现代文坛首屈一指的个性小说家,感伤的“自叙传”中包蕴着最高贵的人道之心!中国现代文学最著名的感伤主义作家,最绚烂浪漫的敏感细微之作,恨无力回天,遂随波逐流,危难与忧患中,零余者的颓废沉沦!  作者郁达夫是以专情而放任的矛盾形象留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他个人的情感经历,充满传奇、怪诞和自我中心的色彩,带有五四那代人的心灵轨迹,曾是媒体的炒作热点,更是当时书商热烈追逐的对象……本书《春风沉醉的晚上》是他一生所创作的经典作品的精选集,有《过去》、《沉沦》、《迷羊》、《迟桂花》等等,是一本不可获缺的经典收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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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长恨歌》  “现代上海史诗”!荣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入选《亚洲周刊》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王安忆用看似平淡却幽默冷峻的笔调,在对细小琐碎的生活细节的津津乐道中,展现时代变迁中的人和城市。  ----------------------------  这能算短篇小说?  另外,我看还是读读悠哉的《秦始皇在登基大典上的孤独》,更好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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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沙耶之歌》
  老虚的作品 恐怖视觉小说 文笔没说的 沉浸在黑暗的氛围中 看一对情侣何去何从
  腐肉和鲜活的人谁更干净?
  异类和人类谁才是正常的?
  究竟什么是腐臭,什么是芬芳?
  主人公失去&正常&感知之后的世界,和你我眼中的这个世界,哪一个更加恐怖?
  在别人的眼中,你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怪物&&&?
  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个陷入无穷绝望,一直孤独地生活在各自的世界,惊恐地却又没有选择地活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并且相互爱上了异种族生物的二人。
  2.《献给某飞行员的恋歌》
  催泪 感人 在被大量后宫所毒害的现在 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叙述能力非常之强 在故事发展中 虽有感伤 但是让人欲罢不能 大爱 强推
  3.《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
  虽然没有如今受欢迎的轻松 愉快的氛围 但是主人公说谎成性的表现 与女主角的故事也让人身临其境 引人思考
  社会 深度 大爱
  4.《传说中勇者的传说》
  设定新颖 故事情节紧凑 顺畅 是我见过文笔最好的轻小说家 堪称神作
  5.《物语系列》
  西尾维新 金字招牌 而物语系列为西尾维新作品的巅峰 堪称神作
  6.《弑神者》
  卖吻戏 但不得不说丈月城的文笔之好 虽为后宫 却不让人厌烦 情节紧凑 设定新颖 值得一看
  7.《剑之女王与烙印之子》
  这才是战争! 以往的以一敌百只能是个神话 文笔虽略显青涩 但是情节相当吸引人 虽慢热 但值得一看
  8.《我的妹妹不可能那么可爱》
  9.《精灵使的剑舞》
  后宫类轻小说 但是作者卖萌 战斗拿捏的相当准确 即让人喜爱上其中的女主角 又让人看到一篇精彩的故事 不得不说作者的功力之深 推荐
  10.《凉宫春日系列》
  同俺妹
  11.《fate系列》
  saber是我最喜欢的女主角 老虚 金子招牌 但是相对于小说 更推荐动漫 去一睹saber的英姿吧!
  12.《空之境界》
  无话可说 神作一枚
  13.《我的朋友很少》
  情节紧凑 如今受欢迎的因素全部具备 但是有点虎头蛇尾的嫌疑 难道是个坑??? 短发版的夜空最萌了!!!很好看的一部短篇小说·葛亮《不见》
葛亮,原籍南京 ,现居香港。哲学博士,毕业于中文系。现任副教授。[1]
文字发表于两岸三地。著有长篇小说《》、小说集《七声》、《谜鸦》、《浣熊》、《戏年》、《相忘江湖的鱼》,文化随笔《绘色》等。
曾获2008年香港艺术发展奖、首届香港书奖、台湾联合文学小说奖首奖、台湾梁实秋文学奖等奖项。作品入选“当代小说家书系”﹑“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中国小说排行榜”及台湾“2006年度诚品选书”。长篇小说《》获“2009年全球华人十大小说”奖。作者也是这一奖项迄今最年轻的获奖人。
很好看的一部短篇小说·葛亮《不见》
(发表于《小说选刊》2015·3期)
她再遇到他,是一个黄昏。
她下了72路公交车,走向街心广场。广场上响着喜洋洋的音乐。一群半老的女人,穿着艳丽的练功服,喜气洋洋地扭动,扭得豪气干云。杜雨洁头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词,“中国大妈”。据说这个词,就要被收入“牛津英语词典”了。和去年四月的旧闻相关,“高盛退出做空黄金,中国大妈完胜华尔街大鳄”。虽然情势急转直下,但是大妈们仍是士气高昂的模样,“输钱不输阵”,令全球瞠目。
在《最炫民族风》豪迈的节奏中,杜雨洁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步伐显然还有些跟不上趟,又担心周遭的人发现自己的笨拙,神情未免有些悕惶。她的衣服是新的,也鲜亮一些。腰上的飘带过于长了,衬得她的身形更为瘦弱。当她扬起脸的瞬间,杜雨洁将头低了下去。她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她并没有停下步伐,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撞得猛了,一副眼镜掉在了地上。她嘴里忙不迭地说“对不起”,蹲下去捡那眼镜。男人用身体支住未停好的自行车,从她手里接过眼镜,摸索着戴上。
杜雨洁却愣住了,说,聂老师。男人看了看她,也有些意外,杜,杜小姐。真巧。杜雨洁想一想说,真巧。您怎么在这儿?
男人用中指将眼镜在鼻梁上顶了顶,说,我,我找找灵感。
在这儿找灵感?杜雨洁脱口而出。
说出来,两个人都有些尴尬。男人终于使劲握了握自行车的把手,说,我先走了。
他垂下了脸。杜雨洁看到他微秃的头上,一块浅红色的头皮,有一些细幼的头发覆盖着。男人的肩膀挺了一下,让自己的姿势不那么僵硬,慢慢地走远了。杜雨洁想,他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在看他了。
杜雨洁回了家。母亲已经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篮菜。自从退休后,她坚决地将小阿姨辞掉了。理由是,以后要由她来掌管家里的起居用度,说不想就此成为一个无用的人。
跟外面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还是撞上了母亲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在母亲的强迫下,她只能选择袖手旁观。这在杜雨洁看来,简直是种罪恶。但是,母亲说,君子远庖厨。有工作的人,无分男女,都是君子。她要将自己迅速嵌合进一个家庭主妇的角色。
几十年大学的教学生涯,让母亲觉出了人生尘埃落定的意味。她略带兴奋地投入了另一种开始。杜雨洁看着她戴着老花镜,将一颗香菇放到鼻子边上,闻一闻。然后有些笨拙地掰开了刚刚洗好的西芹,放在了案板上。杜雨洁几乎起了身,她想母亲还未准备好,如何处理这么庞大的蔬菜。但是,她终于忍住了。她知道,或许母亲更需要的,是鼓励。
这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父亲的遗像。父亲烧得一手好菜,宠坏了母亲,却教会了她。她知道,父亲是欣赏她身上某种来自于遗传的粗粝劲儿。母亲的存在,只与诗词与歌剧相关。父亲对母亲的影响,也是如此的形而上。她第一次陪着母亲去买菜,在退休后那个秋天的午后。母亲在一个摊档上,精心地挑选了西红柿、西兰花和茄子。然后很客气地对档主说,麻烦你将这些菜的价钱∑一下。这个中年男人茫然地望着她。他抬抬手,望着这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微笑的大妈,犹豫地说,那你,买是不买?母亲镇定地说,买,我挑了这么久,请你∑一下。她在旁边,终于抢过话头,这些菜,一总多少钱?说完这些,她迅速地付了钱,拉着母亲离开了。这一路上,母亲没有再说话。她看到母亲微红着脸,眼睛里是难以形容的黯然。她想起,∑是做数学教授的父亲最喜欢用的一个词。“听说香港一个奥运冠军,说培养一个小孩长大,用掉的钱∑有四百万”;“扩招得也太离谱了,今年的名额∑起来,是去年的两倍都不止”。这个词被父亲用得自如而入世,怎么换到了母亲身上,就笨拙了。
母亲终于做好了两个菜,一个汤。给杜雨洁盛了一碗饭。还好,米没有夹生。母亲在菜里翻了一下,搛起一块香菇,放在女儿的碗里。杜雨洁笑了笑,嚼一口,就听到嘴里发出碎裂的声音。是个小石子硌了牙。香菇里的泥沙没淘洗干净。她本能地想吐出来,可看到母亲那期待的眼神,便一狠心,咽了下去。她对母亲报以一个微笑,说,真好吃。母亲脸上便露出松心的笑容,说,你还别说,我把这菜谱研究了老半天,就是琢磨不透这“少许”究竟是多少,下个胡椒粉心里都抖活。杜雨洁说,妈,这就是个经验。您说您教课教了这么久,“一片孤城万仞山”,“白发三千丈”,不都是个虚指吗,差不离就行了。
母亲说,真是除了教课,我啥都不会。今天去跳那广场舞,就数我笨了。混在一群老太太中间,怎么都跟不上,我也真不喜欢那曲子,吵得脑仁都疼。杜雨洁将一块炒老的咕噜肉,使劲地咬下一块。说,上回给您报个书法班,您不是嫌那老师写得还没您好不是?您腰椎不好,多活动活动有好处。谁也不认识谁,就搭个伴儿锻炼身体。母亲就放下碗,低了头。半晌,声音突然有些哽咽,说,我就想和你父亲搭个伴,他不是一走了之,不要我了吗?
杜雨洁一边安慰母亲,一边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想不说错也难,千兜万转,母亲总是能兜到这一块来。说到广场舞,一忽悠儿地,她竟又想起傍晚撞见的那个人,不免有些分神。母亲这说了老半天,竟全都没听进去。直到问她,怎么了。她才笑一笑,宽慰老人家,说自己好得很。
杜雨洁和聂传庆认识,实在是个偶然。那天她拜访一个熟人,去了临近的小区。出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几个保安在推搡一个人。她本不是个多事的,但那天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走过去。和保安发生争执的,是个中年的男人。样貌原是本分的,但因为脸色此时通红,有些扭曲。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在拉扯间,领口的扣子已经崩掉了。一个保安揪着他的领子,他用力要挣脱,肩膀便暴露出来,白惨惨的。他看见了杜雨洁,似乎突然觉得难堪,停止了动作,只是不间断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好像动作激烈的哑剧。杜雨洁拿掉耳机,问保安,怎么回事。因为是这个小区的老住户,保安们都认识她,也就很客气地说,杜小姐,这个人,在我们小区贴小单张,贴得满墙都是。上次就被人投诉,抓到一次,说了又不听,又来贴。我们不抓他,住户们就又要骂我们,说我们收了管理费不干事。我们冤不冤。
杜雨洁捡起地上的一张单张。印刷质量不太好,字却还看得清。写着:聂老师,钢琴演奏级,7-14岁,上门教学,风雨无阻。在单张的下方,是个很夸张的爆炸样的图框,里面是墨黑的美术字:为您打造未来之星,超越郎朗,傲视云迪。然后是一串手机号码。
杜雨洁拨了这个号码。有声音从男人的腰间传来,是德彪西的《月光曲》。循着声音,杜雨洁看见男人的西裤上,有一块油渍。她挂了线,对保安队长说,我认识这个人,让他走吧。队长迷惑地看她一眼,说,杜小姐,他可不是第一次了,下次又来,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杜雨洁打断他,说,我认识他。谁也有个没办法的时候,我劝劝他。如果再犯,你们就找我。
保安走了。男人弓下腰,将地上的单张捡起来。一阵小风吹过来,有一张被吹到绿化带的冬青树上。杜雨洁从树枝上取下来,递给他。男人没有抬头,接过来,塞到口袋里。
他走了两步,扶起一辆漆色斑驳的自行车,将车龙头正了正。
“聂老师。”杜雨洁唤他。大概是本能的反应,男人“嗯”了一下,转过头。她看见他青白的脸上恍惚了一下。然后,他说,你真的认识我?声音是很厚实的男中音。
杜雨洁扬了一下手里的单张,你不谢谢我?
男人明白过来,叹了一口气,说,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杜雨洁这才注意到他的自行车是女式的。在靠近龙头的位置上,缀着一个HelloKitty的绒毛玩具,也已经很肮脏了。杜雨洁说,你为什么老到这个小区来?
他想一想回答她,他们说,在这个小区住的人,平均素质比较高。
他们?他们是谁?
他没有再说话,对她点点头,慢慢地推着车子,走了。身形有些佝偻。在临近大门口的时候,才上了车,蹬了几蹬远远地不见了。
晚上的时候,杜雨洁听到手机响了一下,看到一条短信:萍水相逢,谢谢你。
她笑一笑。母亲问她,笑什么,谁的?
她摇摇头,将手边的美剧看完。然后将电话拨回去。对方的声音有些紧张。她说,我有个朋友,在给孩子找钢琴老师。小学三年级,有二级的基础了。你给她打个电话吧,号码我发到你手机上去。
对面沉默了很久。在她准备挂断时,声音传过来,你为什么帮我?
杜雨洁说,喜欢音乐的,不会是太坏的人。
这话是父亲说的。想到这里,杜雨洁起身,帮母亲收拾了碗筷。
待收拾好了,陪母亲坐下。母亲正襟危坐在酸枝椅子上。她不喜欢坐沙发,因为腰椎间盘突出,要坐硬的。
杜雨洁说,我去给你泡杯龙井。新出的雨前茶,陈叔叔送来的。
母亲没吱声,只喃喃地说,又有人丢了,这是什么世道,老是有人丢了。
她回过头,看电视上有张照片一闪,是张年轻的面庞。很快便切换了画面。某个城郊的豆腐渣工程曝光,工程负责人一脸的恶形恶状。
杜雨洁接受图书馆的这份工作,算是两代人意愿的折衷。那年高考落败,她就没打算再复读。毕竟她从来没将心思放在读书上。依她年轻时的性格,很想与更多的人打交道。自己去应聘了一家涉外酒店的前台,录取了,父母却终究不让她去。
最终还是父亲托了个老熟人,让她做了市立图书馆的管理员。毕竟是两个教授的女儿,不能“腹有诗书气自华”,天天能有油墨味道熏一熏也是好的。刚去的时候,真是觉得闷。那个时候,馆藏还没有计算机联网。一天里,倒有半天整理图书卡片。要不,就一头埋在“过刊部”的故纸堆里去。有一日,眼看着一只书鱼从本民国的旧杂志《紫罗兰》里钻了出来。她一个激灵,一抬手将它拍死在杂志上。青绿色的污迹印在发黄的纸页上。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左右望一望,用张纸巾擦掉了。
“户枢不蠹”的道理她是懂的。她似乎从这本杂志看到了自己前程的惨淡。心一横,决定改变,就主动要求调到柜台“借还处”。长期以来,借还处都是给职员轮班,或者磨炼新人的部门。放弃了份轻松的工作,到了这么个偷不得懒的地方,在旁人看来,有些不智,但杜雨洁乐在其中。看来来往往的,都是素不相识的人,真真假假地聊上几句,也可以打发大半的时光。渐渐的,也有了常客。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男生,总是借各种推理小说,从横沟正史,到铁伊,劳伦斯·布洛克。他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将书轻轻放在柜台上。办好了手续,会说一句谢谢。自己的脸先红起来,脸颊上的青春痘也成了赤红的颜色。还有一个女孩子,则很健谈。人少的时候,她就会说上许久。她是附近一家餐厅的红案配菜员。话题总是离不开厨师之间的龃龉,餐饮界互挖墙脚导致的异动。这些事情,在她的口中并不像是杯水风波,总是有些人生苍凉的意味。“到头来还不是……”这是她的口头禅。她爱借的书,是琼瑶和张小娴的小说。后来竟是全套的张爱玲。有一次,还来的一本《十八春》封面上有了油斑,另一个管理员小张就要她赔偿,小姑娘这才没有了往日的神气。杜雨洁就将同事敷衍了过去,这事就算了。女孩因此与她有了更好的交情。还有一个,是个退休的工程师,一口的烟台腔。他借的书也奇怪,多是些小县城的“地方志”或者是偏门极了的明清笔记。像是《白下琐言》《客座赘语》什么的。经常为了给他找书,要费去许多周章。书还回来的时候,往往会包着玻璃纸的书封。问起来,他便说,书是好书,别可惜了。说完这句,他看杜雨洁一眼,说,闺女,你是个好人。
这天老人走了,旁边的同事小张就说,老头的眼神,不大规矩。杜雨洁就说,你这孩子,他年纪都够做你爷爷了。
小张是个九零后,本科读的是信息管理专业。大学扩招了几轮,毕业以后工作越发不好找,家里就想办法给她安插到了这里。不要动什么脑子,也好一边准备考研。这姑娘是有些生冷的性格,这来了一年,才和杜雨洁算熟识了些。虽然整天埋着头,却也并没有看什么考试的数据,只是盯着手机和IPAD。电话一响,就跑到后面房间里去,打上一个小时才出来。好在杜雨洁厚道,从来不说她。总算暖了姑娘的心,能说上些体己的话。
这孩子,最近也有了烦心的事。和男朋友好好地谈着恋爱,原本是有长远的打算,一次不留神,竟怀了孕。原本九零后们并不当一回事,说是要拿掉。临到医院,小张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生下来。就从家里偷了户口本,跟男孩儿领了结婚证。两个人就要住到一起去,说是要“裸婚”。男孩儿家里只有个姐姐,人在国外,倒没什么所谓,电汇了二十万的礼金来。可姑娘家里知道了,闹翻了天,说都找不到地方搁脸。杜雨洁就说,张儿,你也得体谅下家里头。家里就你一个,养了女儿这么大,不就盼着风光这么一回?
小张就很不屑地说,杜姐,你以为我想“裸婚”,还不是一帮老头老太太难伺候。你都不知道,现在的九零后有多难。个个月光族,这婚谁结得起。可到他们那儿,裸了不花他们一个子儿,说我们不孝顺;不裸又说我们啃老。进退两难。我妈那点儿小九九,谁又不晓得。那么多年随出去的份子钱,她不要收回来吗?我就是她的人生成本,可她不懂这是个机会成本。人生只赢不输,投资无风险,哪有这么好的事。
杜雨洁想一想说,办婚礼说是个形式,可你想,也是对结婚双方的考验。要走一辈子的事,能多考验一次都是好的。
小张就说,所以我这辈子,算是捐进去了。杜姐,还是你好。自己一辈子,就该要自己掌握。
听她说得老气横秋,杜雨洁忽然有些后悔那次和她短暂的交心。也是在那次交心之后,她知道自己正属于网络上常说的“剩女”这类人。十年前失败的恋爱,她的自尊心变得十分坚硬,现在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被剩下来。
这时,有人捧着一摞书走向杜雨洁。她们停止了谈话。小张又低下头看她的手机。突然“啊”了一声。
待人走了。杜雨洁问她,怎么了。
小张看她一眼,说,副市长的女儿,鞋找到了,在卫西的城墙根儿底下。
副市长的女儿?
是啊。都失踪了九天了。小张把手机放在她眼前。微信新闻里头有张图片,是张年轻女子的照片。不漂亮,但是面相安静。她不知为什么,觉得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记起来,母亲看电视说丢了的,正是这么个人。
聂传庆来找杜雨洁的那天,天气晴好。
因为是中午,并没有什么人来。馆里未免有些冷清。杜雨洁立在柜台前,看一束阳光打在窗口的勒杜鹃上。光柱里有细细的尘土飞舞,起伏。微风吹过,灰尘便更动了方向,忽疾忽缓地旋转,看得她有些入神。一条洋辣子扭动着身体,拖着丝从槐树上落了下来。杜雨洁皱了一下眉头。
这时候,有一只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两本书,一本是《中国交响乐团史》,一本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曲集》,都是没什么人看的书。杜雨洁接过来,头也没抬,用探头扫了一下,说,过期三天,请交罚款六元。那只手便递过来十块钱,杜雨洁找了四块。四枚硬币摆在台面上,脆生生地响。
杜雨洁听见很黏滞的男人声音,好像从喉管深处发出来。她抬起头,看见聂传庆半低着头。稀薄的头发,因为汗水,有一两绺正搭在了额头上。
聂老师?杜雨洁方才漠然的表情,还没有调整好。
聂传庆倒是先开了口:那天匆忙,没顾上打招呼。早就该说,要谢谢你的。那孩子,果然是很灵。过了夏就能考五级了。
杜雨洁愣一愣神,说,小事儿,不客气。男人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话。他的嘴唇动了一动,脸上露出羞惭的神色。他对杜雨洁点一点头,转过身,慢慢地走了。
杜雨洁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佝偻。走出门外,忽然被猛烈的阳光模糊了轮廓,成了瘦而细长的人形。不知为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十二平均律曲集》上印着巴赫的肖像,饱满的假发底下,是一张同样饱满的脸。然而眼睛,却不知给谁用蓝黑的墨水涂了瞳仁,阴森森地从眼眶中浮凸出来。
回到家里,看着母亲抱着紫砂壶在看京戏。电视里头,是一出《锁麟囊》。母亲和父亲生前一向喜好不同。母亲偏爱程派,喜欢清冷。在杜雨洁听来,总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凉意,凄惨惨的。
听到她的声音,母亲昂了一下头,眼睛又回到屏幕上,说,这个张火丁,唱得好是好,可总觉得还欠点什么。说完,将花镜取下来,说要给她热饭。杜雨洁说,妈你坐着,我自己来。
母亲便又坐定,说,阳台上有一煲绿豆汤,正凉着,先喝了再吃饭。这天热得人都不想动。
杜雨洁就盛了一碗绿豆汤。喝了一口,停一停,又喝上一口。这段时间,母亲的厨艺是飞速地进步。早已过了煮茶叶蛋,壳都没敲开就下锅的阶段。可是,这煲绿豆汤,未免太好喝了。杜雨洁舀起一勺,看豆糜糯糯地流淌下来,竟然还有一粒粒的桂花,落到了碗里头。
你陈叔叔来过了。煲了绿豆汤,还给你斩了一碗海带丝,在冰箱里,你自己淋点麻油和醋。母亲安静地说,并没有回头。
舞台上的薛湘灵,正唱道: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一样心情别样娇。不是我无故寻烦恼,如意珠儿手未操,啊,手未操。
杜雨洁想,陈叔叔最近是来得勤了些。他每来一次,这家里就有些不一样。尽管这不一样都是很微小的。她也知道,因为微小,母亲才会一点点地接受。
父亲是重庆人,家里的菜,总好放上一把辣椒,点上一点辣油。父亲走后,辣椒与辣油吃完了,她与母亲都没有再买。母女俩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要留着这个味觉的缺口。在她是怕母亲睹物思人,母亲却恰恰用这缺口提醒自己,折磨自己。这样持续了两年。
陈叔叔是无锡人,他每来一次,就在菜里悄悄放上小半勺糖,下次便又放多了一些。不会很多,是食疗原则允许的范畴。就如同绿豆汤里的甜桂花,不多,但甜得恰到好处。
陈叔叔与父亲是不一样的人。从大学一个系读书,从同学到同事,不一样了几十年。父亲退休前,已经不在院长的位置上,但依然是威风八面,到处给人作讲座。陈叔叔退休前,却早早地做下了安排,连欢送会都没有参加,一个人跑去了西藏云游。再回来,是一张酱紫色的脸。他说把老伴儿的骨灰,一半撒在了大昭寺,一半撒在了阿里。
父亲去世的前一个月,自己心里清楚如明镜。同事来看他,他谈笑风生。周围的人,都有些不落忍,说,老院长,我们走了,您多休息。父亲说,往后的几十年,有的是时间休息。这时陈叔叔走进来,坐在父亲床跟前。父亲的脸色却肃穆下来,悄悄捉住他的手,说,你要多照顾着些。
杜雨洁吃完了饭,电视里播地方新闻。正是“领导很忙”的段落。杜雨洁看到了那个最年轻的副市长,形容憔悴。母亲说,你看,这差事可是我们老百姓能做的?丢了个闺女,还要在电视强打精神,表演给众人看。
杜雨洁说,有两个星期了吧。
母亲说,何止,半个多月了。
杜雨洁便说,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了。
母亲说,报上说,都找到安徽去了。我看是找不到了。杜雨洁沉默了一下,说,也难说。美国有个人,丢了十二年,还找到了呢。
母亲愣一愣,口气硬了些:我看找不到。这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还找得到吗?
七月初,小张终于还是向家里妥协,办了婚礼。杜雨洁去了。看得出,这婚礼是往好里办的。小张父母看上去,都是很老实的人。脸上写着些小市民的随遇而安和逢迎,都是在这城市里大半辈子练就的。新郎看上去有些木,却也是好孩子,只懂笑着说“欢迎”之类的话。男家没有人来,寥落的几个亲戚,他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小张便放下新娘子的矜持,紧紧地依着他,怕他被人忽略了似的。小张放弃了旗袍,因为担心显了身形。但其实她是有些丰腴的姑娘,这个顾虑是多余了。穿了身新娘套装,倒实在地显出了老来,像个强干的妇人的样子。
到了婚礼中间,该闹的闹了,该哭的也哭了,新娘便扶着新郎挨桌敬酒。到了杜雨洁这一桌,小张一把拉住她,说,杜姐,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不等杜雨洁回应,她便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参加杜姐你的婚礼。
杜雨洁的笑,在脸上僵住了。一桌都是同事,众目睽睽。她终于好脾气地说,张儿,你只管等,猴年马月的事了。
小张捉住她的手:我看未必,那个叔叔,一个星期来四趟。
杜雨洁心里动一下,看着女孩的眼睛,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聂传庆一个星期,跑图书馆四趟。借书,还书,再借书,再还书。借的都是很老的曲谱,肖邦的《夜曲集》封底,卡着图书馆革委会通红的印章。还书,书搁在柜台上,却什么话也不说。呆呆地一声“谢谢”,便走了。
有一次,来了,却说一本书丢了。杜雨洁说,那要赔偿了。就查原价,算折旧,算出版年限。弄了老半天,一来一去,倒说了不少的话。终于算出来,原本几角钱的书,赔出了几百倍的价格。聂传庆赔了钱,人却没有走。杜雨洁便说,以后小心一些,不要再丢了。倒也不完全是钱的问题,“文革”以后,这馆里的老版书少了许多。丢一本,少一本了。
聂传庆点一点头,将已经卷上去的衬衫袖子又放下来。扣好袖子上的扣子,这才走了。
直到有天,本来一切如常。人走了。聂传庆却回过头,看她一眼,不甘心似的。小张就老谋深算地说,姐,叔叔今天有情况。
杜雨洁看他走出去,没过几分钟,手机响了。他发来的短信:想请你吃个饭,谢谢你。
杜雨洁迟疑了,回了他一条:谢什么!
手机又响了一下,发来了三个字:要谢的。
杜雨洁就笑了。她几乎可以想象,聂传庆打出这三个字时脸上的神情。
晚上,杜雨洁洗了澡出来,听到手机响。她一边擦着头发,打开手机,手却停住了,任一滴水沿着发梢湿漉漉地滴下来。聂传庆发过来的地址,是这城市最有历史的一间西餐厅。
她写了一条,踌躇间,删掉了。想一想,发了一条过去。语气有些直截了当:换个地方。你是用钱的时候。她迅速收到了回复:就这间!
她的眼睛愣愣地盯着这个惊叹号,心里动一动。外面远远传来一些胡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她的耳朵里。仿佛来自初学的人。先是有些胆怯的,拉了几个音,絮语一般,仍然划破了这夏夜的宁静。渐渐勇敢了些,拉成调了。不好听,但仍然有些期艾的味道在其中。这时,不知哪一家厨房里,发出“哧啦”一声,是热油下锅,一阵翻炒。热闹之后,胡琴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
杜雨洁突然站起来,打开衣橱,却也瞥见镜子里的自己。齐膝的睡衣,领口上的一道线,曲曲折折地耷拉下来,有些丧气似的。她将衣橱里的衣服都翻找出来,摊在床上,翻来看去,又一件件地往身上比。终于一叠一堆地搁在一旁去,难免没有惆怅。倒不是因为挑不出,而是,稍入眼些的,背后都有一段回忆。这些回忆是她自己攒下的。就像手里一件重磅真丝的衬衫,里面还镶着宽大的垫肩,是很陈旧了,也已不合时宜,但质地却是好的。她便留下来,舍不得丢掉。
她看一看,想一想,终于还是在心里放弃。站起来,去卫生间刷牙。再回来,却看见母亲幽灵似的,从自己房间走出来,面无表情。
她就看见床上搁着一件孔雀蓝的旗袍。她认识,是母亲预备和父亲结婚周年纪念时穿的。荣泰祥做的,慢工出细活。订下了,父亲却病了,走得急。竟恰是在丧礼后的那个星期给送来了。
她将旗袍捡起来,捧在手里,抚摸一下。织锦缎如同皮肤一般滑腻,一撒手,便如同在手指间流淌。她一只只地打开琵琶扣,很慢,如同仪式。然后慢慢地穿上。待整理好了,再看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吃惊。她与母亲的身材相仿,倒是她更丰腴些。这旗袍出自名家之手,是懂得扬长避短的,便为她遮蔽去了许多岁月的痕迹,有了玲珑之感,看得她竟有些恍惚。她将手放在自己胸前,禁不住托了一下。有些心悸,额头上竟出了一层薄汗。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一剎那便站起来,怕旗袍起了褶皱。她知道自己,不是将它当衣服来看待。无知觉间,这已然是她的画皮。
第二日周末的黄昏,她穿了这旗袍出门。母亲将花镜取下来,瞥她一眼,摘掉了一朵韭菜花,很安静地说,你是长久没有对自己认真过了。
杜雨洁走进“锦添”西餐厅,远远地已看见聂传庆。她看这男人稀薄的头发,用发蜡码得整齐,散发着浅浅的光泽。聂传庆起身,给她拉开座椅。原来他竟穿了一件燕尾服。
这隆重的装束并不合身,袖子有些长。衣领上有清晰的纹路,是未熨烫好的折痕。点了菜,又叫了一支红酒。他合上了菜单,看她盯着自己,便略有些不自在地说,衣服是我父亲的,他的身量比我大。
杜雨洁连忙收敛了目光,问道,老人家高寿?
聂传庆说,九年前去世了。他以前是市西乐团的指挥。这件衣服还是他在德国留学的光景买的。
杜雨洁便笑说,这么说来,是一件文物了。
男人未有领会她的幽默,反而正色看她,说,你的衣服很好看。
她本想自嘲,这件旗袍也出自家传。但终究没有开口,反而有些矜持地让自己坐得更端正些。
起初,两个人无非聊些日常的话题,天气时事之类。终于聊起他的工作,他便连忙举起酒杯,向她道谢。
他说,因为她介绍的那个学生,为他带来了口碑,现在已经有三个孩子跟他学琴。有一个初中的学生,最近还在省里举办的比赛上,拿了银奖。
杜雨洁便恭喜他,一边问,教这么多学生,没有什么困难吧?
聂传庆愣一愣,脸突然一点点地红了,口中嗫嚅道,我怎么会有困难,我教得很好的。她知道他误会了,以为质疑他的能力,便说,这毕竟是个副业。
聂传庆沉默,然后将杯中的红酒底子喝掉了。他轻轻说,我就快转正了,在一个中学。
杜雨洁觉出了一点尴尬,好像自己在刺探什么。她的目光就有些游离,看见邻桌的一对老夫妇,正襟危坐,小声议论今天的头盘,似乎味道牵强。一个单身的年轻男人,正在看菜单,与女侍者的谈话间,眼神流露暧昧。
我离婚了。聂传庆说。
这句话对她而言,十分突兀。她几乎不安。虽则彼此进入了微醺的状态,但她还是警惕了一下。杜雨洁想,她需要摆出一个得体的姿态,这或许是倾听的开始。
他没有在意她的反应,继续说,所以,我需要钱,我要把我儿子的抚养权,从我前妻那里争回来。
他说这些时,并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神态十分松弛,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但是,一些空白还在他们之间出现了。大约因为中国人所笃信的礼尚往来,杜雨洁评估着他的期待。她迅速地整理这近四十年的人生,看有没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内容可以分享。
这时候,聂传庆对侍者招了下手,然后轻轻对他耳语。
一个小提琴手出现在他们面前,浅浅地对她鞠一躬,然后开始了演奏。音乐响起来,是《勃兰登堡协奏曲一号》。她想,他果然很喜欢巴赫,一如她的父亲。这声音,让许多人静止了手中的事情。老夫妇,年轻的男子。这首曲子不是很适合在西餐厅中出现,如此的明亮,先声夺人地喧哗,将众人的耳朵叫醒了。
她笑了,心下一片轻快。她在音乐中全身而退,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他们开始约会。
大约因年纪的缘故,他们的约会,并没有十分的理直气壮。这一点,彼此之间有些难堪的共识。往往,他们选择的场合,也不具备显然的恋爱质地。甚至,他们为了简化在这过程中交流的必要,不自觉地走向形而上的道路。
因此,有时两人约定了去看音乐会。聂传庆先坐定了。直到开场前,杜雨洁才姗姗地来到。一直到中场休息,未有任何对话。或许第一句话是,那个吹单簧管的,简直没有吃饱。又比如,拉赫曼尼诺夫,哪里是人人弹得。有时,去看画展。两个人都不太懂画。往往在一幅作品面前驻足很久,心里都露着怯,但就是谁也不说话。有一次,逢着一个香港画家的个展开幕。他们站在熙攘交际的人们中间,手足无措。他额头冒着汗,一杯接一杯地喝免费的雪莉酒,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带着她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外面去。两个人站在大街上,舒了一口气。面面相觑,她突然大笑起来,同时问道,我们在干什么?
他们两个,走在盛夏夜晚的大街上,感受着燥热的空气在一点点冷却。在一处巷弄,他们看到一个卖馄饨的小摊。摊主是个小姑娘,低头摆弄手机,样子并不十分殷勤。但是,她似乎有点兴奋。她坐下来,对他说,她小时候,父亲经常带她出来吃馄饨。他们叫了两碗馄饨,几串麻辣烫。她开始对他说她儿时的事情,说得十分具体。她突然发现,童年是个有关分享的安全地带,简直巨细靡遗。他听着,并不说话,在需要的时候笑一下。笑得很放松,带有了宽容的意味。就这样,过去了好久。小姑娘突然说,叔叔阿姨,我要收摊了。
这时他们同时间沉默了,是遭受打击后的沉默。简单的称呼,将他们迅速地拉回了现实。不算友好,无可指摘的现实。
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杜雨洁拒绝过很多次,这次却顺从了。在停车棚里,他打开链锁,推出那辆女式的自行车。他让她坐在车后座上,慢慢地骑,但还是带起了一阵风。条件反射般的,她扯住了他的衬衫。
抓紧。聂传庆轻轻地说,语气却很笃定。于是,她搂住了他的腰。他加速,她便又搂紧了一些。空气里是植物休眠的气息,以及,淡淡的男人体味。她想,他们终于向前走了一步。
在一处不平整的路面上,自行车颠簸着。杜雨洁觉得自己也几乎被颠得散了架。她终于说,这辆车对你来说,太小了。
男人说,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杜雨洁听到这句话,心里冰冻了一下。手无知觉地松开。但这时,自行车却又颠簸了。下意识间,她再次搂实了男人的腰。
一如既往,他会来图书馆,借书还书。在某种默契中,还是有种亲密在建立起来。
杜雨洁感觉到自己的年纪,好像泡在醋中的蛋壳,一点点地软化、破碎。一些新鲜的、柔嫩的东西,忽然间暴露在了空气中,出奇地敏感。这让她有些胆怯。于是,自然地,她觉得她与这个男人间,形成了某种同盟的格局。这同盟的性质,是连她自己都尚未清晰的。但是,她的确是有了期待。
聂传庆在少年宫租借了一间练琴房,每个星期五用来上课。一天,在他上课的时候,杜雨洁坐在一边,看他用跨了十二度的大手,弹奏《革命》。这手有着过于宽大的骨节与奇长的手指,与他消瘦的身形相比,几乎不成比例。在这铿锵的音乐声中,手似乎又被更为放大了一些。他弹得有些忘我,有些忽略了关于教学的精神。他的学生敬畏地看着这个男人。苍白的败顶的中年人,刚才还在以恭谨的口吻教着他们指法,然而这时,脸上却有了君王的表情。不可一世,独断专行。她也看到了他目光中的狠,是如此陌生,但却吸引了她。她的头上流淌着薄薄的汗,心跳在最后一个音符上戛然而止,然后再屏息中慢慢复苏。他回过头,微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种并不自信的、讨好的微笑。她鼓起掌,和他的学生一起。他是她的英雄。
下课后,他们在少年宫附近的大排档吃了火锅。她叫了一扎啤酒。他说他不喝啤酒,她坚持叫了。她说,你教出的学生得了奖,应该庆贺。
在这喧嚣的,热闹而粗粝的气氛中,他们受到了一种鼓舞,喝了许多酒。杜雨洁看着眼前的男人,脸颊上泛起了胭脂一样的红,像是粉墨登场的戏子。她不禁哈哈大笑,笑得声震寰宇。他大着舌头,夹了一片牛百叶,想要放到她的碗里,却碰翻了她面前的啤酒杯。酒水翻倒出来,恰泼在她的身上。他慌了,迅速地撕扯着桌上的卷纸,一下子全盖了上去。使的劲很大,一只大手,踏踏实实地捂在了她的胸前。她的脑也是木的,这时酒却醒了一半。聂传庆也愣住,手却没有移开。半晌,才惊觉似的弹起,口中连连说着“对不起”。
杜雨洁震颤了一下,感到一些酒水,沿着领口流下去,渗入了肌肤,一阵凉。而却有另一种灼热的东西,沿着心口一点点地升腾上来。
他们吃完饭,夜安静了许多。他们在大街上走着,谁都没有说话。食肆与摊档都打烊了,听得见铁栅门接连拉下。聂传庆口中突然响起一串音符。她好奇地看他。他笑一笑,说这是店铺里的灯次第熄灭的声音。
她也笑了。城市的另一边,还是一片通明。鳞次栉比间,是繁盛的霓虹,将这座城如海市蜃楼一般勾勒出来。这么近,又这么远。
两个人站定,遥遥地望过去。她终于依偎着他。看一处楼顶的夜总会,幕墙上闪动着若干抽象的男女人形。舞蹈狂欢,不眠不休。
一些柔软而郁燥的风,吹过来,穿过衣服,收敛了毛孔。汗水黏腻在身上,无法畅快地流下来。太热了,真想洗个澡。当她说完这句话,两个人都静止了,有些不安地偷眼看了一下对方。身体悄悄地分离。
在街道的拐角处,他们看见了一个小旅馆,招牌上写着“如归”。似乎刚刚装修过,门面是洁净而整齐的。大堂并不宽敞,却有一盏硕大的枝形吊灯,散发着黄色的温热的光。
他们终于还是犹豫了。她感到聂传庆的手,在她手中紧了一下。她默默捉紧了这只手,走进了旅馆。柜台上是个样貌本分的中年妇人,问他们要身份证。聂传庆愣一下,将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妇人接过来,用很抱歉的口气说,最近查得紧。杜雨洁终于抑制不住地将头深深地埋下去。妇人将钥匙递过来,却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锡纸包,悄悄放在杜雨洁手里。是两只安全套。她看着杜雨洁,用让人宽慰的声音说,都是同龄人,理解万岁。
他们坐在略略有些霉味的房间里。没有开灯。路灯的光线,透过窗户,浅浅地投射进来,笼在他们身上。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他终于伸出手去,但似乎又很踌躇。她看见那手的剪影,落在墙上,像一只翅膀。她慢慢将这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他们终于拥抱在一起,闻得到对方身上传出的油烟与火锅汤料的味道,隐隐的辛辣。他们迅速意会到了这气味对于情欲的隐喻。不洁净,但如此入人心脾。
他们赤裸裸地面对,抚摸,在陌生的身体上寻找熟悉的印记。然而一瞬间,触到了彼此身体的松弛,都不自主地躲闪了一下。挂钟发出均匀而急促的声响,将他们推入了正题。纠缠中,她有些意外。这时候,他并不如同看起来那般木讷。甚至在某些段落,他的表现像是个久经情场的老手,熟稔地攻城略地。在他进入她的时候,带了这么一点狠。她叫了一声,感觉自己的打开,原来是如此的轻而易举。
第二天她醒来,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桌上搁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豆浆与小笼包。旁边有一张字条:你睡得熟,没叫醒你。早课,先走了。早点用微波炉加热了再吃。
她洗漱过,将头发松松绾了一个髻,坐在床上,一口口地啜着豆浆,同时打开了电视。这个小旅馆,居然收得到国家地理频道。大地春醒,南极短暂的阳光。上百万只雄企鹅,浩浩荡荡地筑巢,只争朝夕,为繁衍做足准备。其中一个镜头用了航拍,在赤白色的岩滩上,无数的黑点,移动忙碌。这些密集的黑点令杜雨洁皮肤上一阵酥麻,在不适中换了台。地方台在播早新闻,在西郊的各庄柳溪下游,发现了一具女尸,与数月前失踪的少女体貌相似。有待DNA鉴定结果进一步确认。
外面传来知了的叫声,聒噪急促。杜雨洁将窗帘打开,一片大亮。
晚上回家,母亲照常给她留了饭,没有说其他。
菜是可口的,只是比以往的甜又增加了几分。因为近日少在家里吃饭,这甜没有了循序渐进作为基础,忽然间具有了侵犯性,对她的味蕾造成了些微击打。
杜雨洁收拾好碗筷,想要坐下来,和母亲郑重地谈一谈。
但是,她听到客厅里哀艾的青衣吟唱突然停止了。她走出去,看着空荡荡的椅子。母亲已经回去了房间。
她倚靠着沙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头。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家倏然间有些陌生。
她见到这个男孩,是在半个月后。
对于他的安静,她并不意外。一如很多离异家庭出身的孩子,她想他会对生人有天然的警惕。
聂传庆选择了必胜客作为首次见面的地方。这样很好,没有太隆重。因为轻松与日常,且略带喧嚣,可以掩饰冷场的片段。
男孩默默咀嚼一块松露甜虾批,旁若无人,但是并未令人反感。她意外的是这孩子长相的甜美。他并不很像聂传庆。他的眉宇很开阔,尽管年幼,面对周遭并无任何不自然,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并且,她在他的一些小动作中,看到了某些生活优越的暗示。她禁不住从他脸上的细节,揣度来自于母方的基因。男孩的脸颊上,沾上了一点干酪酱。她下意识地拿起纸巾,想为他擦掉。但男孩头偏了一下,躲过了她的手。他自己擦干净,并对她报以一个微笑。笑得礼貌而得体,没有一丝唐突。
当他们置身于夏日的游乐场,已经是正午时分。三个人都有些狼狈地流汗。在过山车的入口处,聂传庆对男孩说,爸爸怕头晕,让阿姨带你去玩。同时间,将孩子的手放在杜雨洁的手中。孩子回头看了父亲一眼,默默地牵着杜雨洁的手走进去。
到底是个孩子。过山车旋转腾挪,在极大的恐惧与快乐的刺激下,他和杜雨洁一同呐喊欢叫,也在彼此的兴奋中亲近了许多。
他们出来的时候,聂传庆手上举着两只冰激凌,说,你们再不下来,就化掉了。在树荫底下,男孩恢复了先前的安静样子。聂传庆问他,好不好玩?男孩想一想,很认真地回答他,阿姨很勇敢,比妈妈强多了。
这个答案似乎是一种额外的褒赏,聂传庆眼神中闪出一些光。他会心地看杜雨洁,笑一笑。
黄昏的时候,他们将孩子送上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她没有看清车里的人,或许是她刻意不想自己看到。
聂传庆看奥迪远远地开走,消失。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车水马龙里,喃喃地说,他喜欢你。
什么?当杜雨洁明白过来,不禁自嘲,我,我是老妇聊发少年狂。
聂传庆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问,你呢,愿意和这孩子一起过吗?
杜雨洁需要安排聂传庆与母亲见面。这个见面不能突兀,需要足够的铺垫。每每她想与母亲开口,却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而放弃。这样,竟又过去了许多时日。
周末,母亲拿着一张广告单,对她说,市中心开了一个很大的超市。日本空运来的蓝莓,价格只是附近水果店的一半。她说,好,我们去逛逛。
超市人满为患,母女两个几乎迷失在了人群中。母亲开始抱怨,后悔自己来凑这份热闹。她说,来了也好,赶上开张,沾沾喜气。母亲要买的蓝莓,早已被一抢而空。母女两个随着人流,到了水产部。在卖鲢鱼的水箱前,母亲呆呆地看,说,你爸走以后,家里好久没吃过剁椒鱼头了。除了糖醋,就是糖醋。买一只吧,我做给你吃。母亲便戴起花镜,仔细地挑拣。
杜雨洁一时间觉出百无聊赖。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聂传庆。聂传庆拎着一只购物篮,正在人群中奋力地移动着。杜雨洁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出声。她看到聂传庆走到了水产部对面的女性用品专柜,顾盼了一下,然后从架上抽下一包卫生巾,放进了购物篮里。
母亲终于挑好了一条鱼,师傅手起刀落。那鱼的身体还在拧动挣扎,血淋淋的鱼头,嘴巴翕动,眼睛却已经慢慢地浮现出死灰的颜色,望着她。
母亲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还在愣神的杜雨洁,欣喜地说,你看,这鱼多新鲜啊。
杜雨洁进入聂传庆所住的小区,是在一个星期后了。事实上,她极不适合于跟踪这件事。她对于地形的记忆与判断能力欠奉,身手也不够敏捷。更重要的是,在她的潜意识里,这并不是一件很磊落的事情。这影响了她对整件计划的合理安排。然而,她决定做下去。因为她无法想象,木讷的聂传庆,如何能够将自己蒙在鼓里,且如此的理直气壮。
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的清贫。但是,当真正确定了他的住处,还是有些吃惊。事实上,她从未涉足这里。在城市里还有这样一种地方,她听说过,叫做“城中村”。这座移民城市的原住民,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建起私房,渐成聚落。他们将这些房子租给外来的打工者,或者经济不宽裕的大学生。叫“村”的地方,并非在荒郊,而是在这城市心脏的位置,自成一统。他们以一种天然的文化顽固,与这城市新兴和现代构成了壁垒分明的局面。彼此相安无事,却并非世外桃源。因为来往人员的鱼龙混杂,个中的藏污纳垢,不足为外人道。杜雨洁行走在这村落中,有些犹豫地穿行于楼与楼的间隙。为了最大化地利用土地,这些楼的间距很小,彼此之间形成了仅容一人的巷道。她闻见了某种不洁净的气味。而有人在头顶上搭了竹竿,晾晒了床单,正滴滴答答地淋着水。有一滴恰落在她的颈子里,一阵彻心的凉。她逃似的快走了几步,却一脚踩进了一摊污水里。
这时却听见人朗声大笑。在巷道的尽头,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正倚着门,以挑衅而戏谑的目光看着她。女人穿着极短的皮裙,上身是一件紧身的背心。领子很低,露出了深长的乳沟。尽管妆画得很浓,似乎并未遮住不小的年纪。女人的身后是粉色的灯光。一个旋转的招牌,上面写着“欣雅发廊”。杜雨洁没有勇气和她对视,而是咬紧了牙关,更快地走过去。她在心里狠狠地说,聂传庆,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她远远注视着聂传庆的住处。这个出租屋似乎比周围的更为破落,或许是租金便宜。墙上的混凝土剥落,露出了内里斑驳的砖色。有好事的人,便沿着砖石的轮廓,画了一些猥亵的图案。旁边有许多的文字,是他人对他想象力的褒赏。她很确定,聂传庆是住在一层最右手的房间。因为每当他走进门洞,这个房间的灯便亮了。但是,窗户上总是蒙着很厚的窗帘,几乎只能看到人的剪影。她有时会看到一个男人,靠着窗子很近,过一会儿,便走开了。这是第五天了,她对这剪影已十分熟悉。并未有第二个人出现。
房间里的灯,终于灭了。杜雨洁没有转身离开,她觉得有些虚脱。这一周,每当她与聂传庆分手,便悄悄叫上一辆出租车,跟在他身后。当进入城中村,聂传庆骑着车如鱼得水,她便跟丢了。两天后,她终于成功地跟到了这里。她像一个并不精明的猎手,以兢兢业业的方式,想要成就自己的事业。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耐心。
她看到房间的灯灭了,月光便浮现得清楚。聂传庆的女式自行车倚着墙,锁在一只消防栓上,泛着好看的蓝色。她忽然觉得,这辆车与自己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络。想到这里,她的鼻子猛然一阵发酸。
回到家时,客厅里暗着灯。电视却热闹着,《状元媒》里的一段二黄原板。雍容华贵的柴郡主,此时是一派小女儿态。“自那日与六郎姻缘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父母皆爱薛亚萍,是因她得张君秋的真传。年纪虽大了,骨子里的娇媚,却分毫未减。行腔之圆润,舞表之迭转,一气呵成,生生将一众新生的青衣与花衫比了下去。杜雨洁呆呆地看,忘记了换鞋,就这么木杵杵地站在了原地。
沙发却发出皮革摩擦的响动。她听见母亲的声音:你陈叔叔给你做了酱肘子,不用热了,凉的吃得筋道。
杜雨洁的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到沙发上多了一颗花白的男人的头,紧紧挨着母亲。挨得如此之近,理直气壮。
她张了张嘴,感到唇齿间磕碰一下,终于将话吞咽了下去。
高跟鞋落到了地上,“啪嗒”一声响。薛亚萍一个亮相,眼神中的凛冽,划破了黑暗,在杜雨洁的心尖上轻轻一挑。
当雨大起来的时候,杜雨洁还保持着无动于衷的姿态。
这个周五聂传庆照常在少年宫上课。但杜雨洁没有去。她说她要和同事们去看图书馆系统的老干部合唱汇演。事实上,在演出进行到大半,她溜了出来。这时离聂传庆的课程结束,还有四十分钟。
她确信自己可以在这男人回家之前,等在那里,令他毫无戒备。
当她站得脚感到肿胀的时候,她看见聂传庆走进了出租屋,孤身一人。
雨大起来。在这个月朗星稀的夏夜,突然下起了雨。密集的雨点一些落在了杜雨洁头顶残破的石棉瓦上,铿锵作响。一些却打在了她身上。她走出去,站在雨里。空气中迅速地发出了尘埃落定的土腥气。脚下的积水,在她的视线里漫溢出来,混合着腐臭的、不知名的毛发,悄然涌动。她站在雨里,看着那扇蒙着厚厚的窗帘的窗户。冰冷的脸上,不知为什么,有滚热的东西流淌下来,如此不合时宜地顺着她的鼻梁、面颊、下巴,流淌下来。杜雨洁看到,那扇已经灭了灯的窗户,重新亮了起来。她看见聂传庆出现在门口,撑起一把伞。他快步向她走过来,拥住她,推着她走进了出租屋。
他们沉默地站着,聂传庆给她递过来一块毛巾。这男人只穿了一条短裤,露着清瘦赤白的身体。鱼白色的四角裤上有一块焦黄的污迹,在靠近裆部的位置。她埋下头,墙角里的一只拖鞋提醒了她。她的眼神游荡了一下,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头。
为什么这么做?她听见男人说。
楼上突然发出巨响,似乎是不懂事的孩子无来由的蹦跳。头顶的灯泡抖动一下,昏黄的光晕,在她对面墙上起伏。她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所以,你早就知道。
男人点点头,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手上。打开抽屉,抽出一支烟,点上。她并不知道他原来抽烟。他的嘴里从来没有一丝烟味。食指与中指间,没有异样的痕迹。原来他抽烟。她看见一缕蓝色的烟雾缓缓地升起,慢慢消散。
她开始呜咽。他走过来,轻轻揽住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她的耳廓印在他的胸膛上,那里生着浅浅的细毛。一阵痒。
聂传庆拿起毛巾,擦她淋湿的头发,然后低下头,吻了一下。她听见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突然抱紧了她,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他簇拥着,将她使劲推倒在身后的床上。她看着方才面目平和的他,眼睛发出猩红的颜色。他开始剥她的衣服,一边在嘴里骂着脏话。在她还未有气力表达惊异的时候,他已经以粗鲁的方式进入。
她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接受了眼前的突如其来。在他凶狠的撞击中,她看着左右摇晃的灯泡,似乎渐被催眠。她合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光晕中出现了一个黑洞,无限止地扩张,渐渐接近她。触碰了她一下,却忽然间消失,了无痕迹。男人的脸上,呈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在享受她的包裹,同时间有惧色。他的呻吟变得粗重,如同遭受了鞭打。冷战般抽搐,戛然而止。
一切结束,房间里的景象才在她眼前渐渐清晰。她首先看到了床边的钢琴,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不合情理的大与堂皇。琴凳上有几件脏衣服。她挣扎了一下,坐起来。她看到钢琴上摆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女人和孩子,神情亲密。这男孩她见过。女人生着洁净的额头,和孩子一样长相甜美,似曾相识。她怔怔地看,目光苍白。男人伸出长大的手,将照片放倒,用空洞的声音说,她不配和我儿子在一起。
他将灯熄了。两个人躺在黑暗里,她不禁向靠墙的一侧挪动了一下。她揣测着身边人的轮廓,陌生而可疑。他坐起来,摸黑又点上一支烟。烟的光色在夜里画出一道优美的弧,如同萤火。
杜雨洁被一种异常的声音惊醒。她揉揉眼睛。这时是凌晨,她仿佛从窗帘缝隙中看到了一点光。她打开灯,看了看手表,发现聂传庆不在房间里。
声音又出现了。她屏息辨认,这声音断续而有规律,好像从墙角的方向发出来。开始有些怯生生的,渐而清晰,是一种持续敲击金属的声音。而杜雨洁很清楚,这是这一层的最后一个房间。声音应该不是来自邻居。
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些发毛。然而,这敲击声对她构成了吸引。她下了床,在空气中聆听,接近声音的方向。是的,是墙角。那里有一个简易的衣橱。宜家里卖的那种,铁丝架上罩着厚尼龙布,上面印着喜气洋洋的米老鼠。她走过去,试着将衣橱移动了一下。衣橱比她想象得要重一些。她使了一把力,终于搬开一角。人却静止在那里。
衣橱后,是一个半人高的洞。
非常规整的四方形,上面有一道铁栅门。这门上有新鲜的水泥的斑点,装上去应该不久。靠近门的右下方,伸出了白铁皮的烟囱管道。门闩上挂着一把密码锁。杜雨洁输入了这个房间的门牌号,没有反应。她并没有太多有关这个男人的数字。她犹豫了一下,准备放弃。敲击声在继续。
杜雨洁闭上眼,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终于重新输入了一组数字。锁开了。这是她与那个男孩相见的日子。聂传庆说,这一天是他儿子的生日。她慢慢打开了门。
响声停止了,四方形的洞里,隐隐地透着光。她将头探进去,有些畏缩。但几秒钟后,她将脚也伸了进去。试探间,她的脚触到了一架梯子。她沿着梯子攀援而下,小心翼翼。她拿不准这梯子的长度,如同深井。在她这样想时,脚却已经踩实,落在了地面上。
她看到另一扇门,那是稀微的光源。她轻轻推开。一股强烈的湿霉味混着不知名的腥气,击打了她的鼻腔。她同时间看见了那个女孩。
一只用于野外远足的节能灯,泛着幽幽的蓝。尽管嘴巴被堵住,杜雨洁还是一眼认出,这正是近日里失踪的姑娘。她抬起头,看着闯入的女人,眼里有微弱而惊恐的光芒。女孩被捆缚着,戴着沉重的脚镣与手铐。脚镣的一端被锁在墙上,如果可以称之为墙的话。这是一堵被混凝土浇筑得凹凸不平的立面。女孩以很别扭的姿势,抬起胳膊,敲一敲头顶的白铁烟囱。杜雨洁知道了声音的来源,同时意识到,烟囱,是这里与上面连接的通风口。
女孩将细弱的胳膊,重新缩进了肮脏的男人汗衫里。汗衫的下摆上有污秽的血迹,已经发了黑。她的下身赤裸着,一双腿异乎寻常的苍白。
这个洞穴只容一个成人半曲身体进入。杜雨洁猫下腰,走进去,脚底却滑腻地响了一下。她低下头,发现是一只避孕套。
她收回目光,心里一阵疼。她走过去,将女孩嘴里的布取了出来。女孩虚弱地看她一眼。杜雨洁说,为什么?
女孩眼睛死灰复燃一般,闪了一下。她轻轻地说,谢谢你,我只是不想这样死。
杜雨洁使劲地拉扯女孩的脚镣,十分结实。她说,你等着,我上去拿手机,我们报警。
在这时她听到了隐隐的钢琴曲声,《水边的阿狄丽娜》。那是她的手机铃声。某次在聂传庆教课时,她录下的。
她慢慢回过头,看见男人面无表情的脸。杜雨洁仔细看着这张脸,似乎在辨别和确认,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男人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说为什么,她老子好好地要抢别人的女人,还有别人的儿子。
杜雨洁的嘴唇抖动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为何照片上的女人如此眼熟。她想起来了,前年的绩效改革会议,市领导视察图书馆,年轻有为的副市长一一与员工握手,他旁边站着一个含笑的女人,笑容异常甜美。
聂传庆环顾四周,轻描淡写地说,这个洞我挖了整整一年,却只用了两个月,太可惜了。
他伸出长大的手,在墙壁上抠了一下。一些泥土落下来,发出簌簌的声响。女孩退缩,一点点地挨近了杜雨洁,轻轻地唤一声,阿姨……恍惚中,杜雨洁伸出手臂,想要搂住她。只一剎那,女孩迅速将胳膊环住了她的颈子,手铐的铁链,深而狠地勒进了她的皮肤。
她动弹不得。男人爬过来,用一只注射器,扎进了她的静脉。
迷离中,她听见男人以十分温存的口吻,对女孩说,这下你满意了?
是的,她再次看到了那个黑洞,在光晕中浮现出来,扩张,渐渐靠近。黑洞触碰了她一下,这回没有再躲开,而是无穷尽地,将她深深包裹进去了。
韩少功评葛亮小说
&&&文章的题目为《葛亮的感觉》。选其一点,进而申发。“感觉”是所有用心写作的作家必然会碰到的一个命题,一如我所关注的“趣味”。虽然名词是老的,但却是文学的经典的命题,在各种新理论层出不穷的时代,我们习惯于应用社会学的、伦理学的、人类学的学术用语,以及这样、那样的价值逻辑、批判理念,反而独独会遗忘这些本属创作的核心概念。
&&&文章开头便是“自感觉一词受到作家们全心尊奉,很多感觉专家大为放心,也大显身手了。捡到篮子里都是菜,幻觉、虚拟、胡言、酸腔、滥情、啰嗦话、三流格言,再挂上几个摆谱的洋地名洋人名,只要出自我心就无不入文,自选动作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反正能享有时代的批评豁免权——你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感觉?”
&&&这是先立靶子,将现在创作上的一种歪风点出来,然后用所评作家正道的箭去射,自然是有的放矢,给人清新醒目之感。还扩大了文章的意义。不仅仅限于评价一部小说,而扩展到文学创作的现象。
&&&批评一部小说集,原不用篇篇都读,挑其优秀之作,能够代表其风格的加以评价,在评价时,目光所及,历史和当下各种风格及流派,以及当下盛行的批评概念。这样的批评自然会公正很多。又有很大的信息量。
&&&“感觉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小说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们总是多义的、开放的、超越的、引而不发的。它们恰恰是以拒绝价值独断的方式来传达自己强烈的价值主张,是以犹疑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坚定——因此永不可能被概念和逻辑代替,又与人类其他的精神成果相呼应”。
&&&在我看来,小说批评,除了评价人物本身,作家表现人物及场景的方式、小说的气质和小说中透露出的作者的价值理念之外,我们还可以从和人及人生有关的关键词评论,比如艰难、忧伤、喜剧、荒诞、平常等等。小说的能量就在于它不歧视善、也不歧视恶、不忽视贫穷,也不憎恨富贵,它以平等的、艺术的、兴趣的、超脱的、充满探究的心看待人世间的一切。
安稳的惶恐
——评析葛亮的小说《不见》
安徽大学文学院12级&
葛亮在张瑞芬《命若琴弦——序葛亮〈七声&》中被认为“可望成为两岸三地极具大将之风的小说名手”。葛亮祖籍南京,现居香港。有着完整的知识教育体系——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和良好的家教环境——太舅公是陈独秀,叔公是邓稼先。代表作如《朱雀》、《七声》、《迷鸦》等。《朱雀》更是使他成为“亚洲全资华人十大作家之一”。
最初以为他是大写人生苦难的悲苦作家,读了作品后发现与我的想法大相径庭。在《小说月报》中有人评论道:“作者用良好的控制力去表现日常生活,试图展现人心中不确定的一面,展示一个决定可能带来的诸多分支,探索生活中的未知将以何种方式出现。”
的确,《不见》的开头就是个平凡生活的琐碎,人物平凡,连男女主人公相遇都那样的可预见,毫无建设性。聂传庆作为男主人公,给读者的印象是其貌不扬,秃顶,瘦弱,贫穷而要强,腼腆的中年钢琴家。而女主人公杜雨洁,虽然是教授的女儿,但却仍是逃不了成为成绩一般,前途暗淡的平凡女。不是俊男靓女,没有神奇邂逅。尴尬相撞的偶遇,女主人公母亲极力融入生活的安稳给了读者贴切的现实即视感。大概很多人都要以为这就是那种看了开头就猜得到结尾的儿孝母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团圆了吧,然而它不是。
前面看似风平浪静的两人走进,约会,母亲过安稳日子的生活的背后,是青春少女的失踪和人性的变态,是巨大的秘密与不安。杜雨洁继而发现聂传庆与别的女人有染,然后不断的跟踪与试探。在某天留宿聂传庆家时,发现失踪少女被聂传庆囚禁于地洞中做性奴,然后聂传庆出现了……结局似不定而定的,给留给读者的巨大空洞,带着某些隐喻和象征。
从小说整体来看,作者的文笔细腻,尤其是细节描写生动而真实。用文笔营造意境,推动着环节,一浪一浪地拍打着前行。细节地方体现着很多,比如杜雨洁每次回来,母亲总是在看戏,连戏里的戏文作者都细致地写了出来,侧面烘托了母亲与父亲感情真挚和深刻,也凸显了作者的博学。
《不见》结构上其实十分值得考究。明面是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线,但是却牵连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社会新闻,在母亲与小张的故事叙述下,这个社会新闻的进展有条不紊地推进到杜雨洁的眼前。两条看似平行的双线,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一个社会新闻,如何通过小说去呈现,又为何如此呈现,是葛亮带给我们的文字冲击。作者颇有技巧的将各种偶然联系在一起,令人吃惊却又有理有据。其实葛亮真正想表达的是在一个安稳的生活世界下涌动着的不安与扭曲,想展现的是在枯燥平庸生活的皮下跳动着一颗恶心变态的心灵。
小说的人物形象平凡而又令人深刻。女主外形一般,成绩一般,十年前失败的恋爱史让她成为都市里剩女大军中的一员,庸碌的图书管理员工作……无疑是个挣扎在都市底层的平凡人,但是她又是那么地鲜活。她“莫名其妙”地化解了聂传庆的尴尬,她不甘只是整理图书,要求调去前台还书只为历练自己多接触外人。平凡又有些执着抗争的她到底是真切的符合了我们眼中的普通人,很亲切。聂传庆那样的相貌平凡,身上的油渍透露着生活世俗的种种,木纳老实,却又不乏才情。无论是作者的描述还是读者的自我感受,都展现的是那样的斯文与正常。人们无法把他与囚禁少女做性奴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然后吃惊之余又觉得很合理,若是一开始就描述他是一个猥琐的人,人们反而觉得不真实了。人总是善于在人群中表现最好的一面,掩藏最肮脏的自己。
葛亮并没有对每个人都倾注自己的情感意志,更多地借助白描的手段,将人物的语言,行动,感情与事件琐碎而细致的连构在一起,让读者自己去感受主人公的性格,去感受作者要隐隐表达的含蓄情感。
说起整篇小说要传递的情感,用安稳下的惶恐与扭曲来概述是最为不过。生活是最简单的市人生活,下面隐藏的却是波涛汹涌。主题很是契合现代生活下人们的状态,疲倦而无望的生活,庸庸碌碌的工作……在无聊而又麻木的状态下的心灵用扭曲而变态的极致疯长去挥霍对现实的不满,然而这些人正是我们身边最正正常常的普通人。这种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伪装得很好,但是他们像一枚定时炸弹潜伏于我们的周围,在看似安静平稳的状态下,流动着威胁着,给我们不安的惶恐与困惑。如同最后的结尾说的那样“是的,她再次看到了那个黑洞,在光晕中浮现出来,扩张,渐渐靠近。黑洞触碰了她一下,这回没有再躲开,而是无穷无尽地,将她深深包裹进去了。”
结局对读者来说是耐人寻味的,失踪的少女与聂传庆合谋把杜丽洁骗入地洞,少女自私的用杜丽洁的自由换取了自己的自由。料得到却又反转的结局令人窒息。杜丽洁说:“会音乐的人,不会太坏。”可正是这个有满腹音乐才华的人把她囚禁起来,将来无非是死或者重蹈少女的覆辙。如此讽刺的结局令人局促不安,这种料得到的结局更让人迷茫,一种似懂非懂的感受从内心升腾而起。
葛亮的整篇小说重视细节的打磨,在人物语言和整体叙事方面成熟圆润不生涩,很自然的流露出“历史意外事件”的不规矩与断裂的特性。同时作者的小说技巧在文章中表现得游刃有余,成功地抓住了人心,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意露骨。《不见》真的是一篇可圈可点的短篇小说。给人们启迪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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