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有一百年历史真相大揭秘了 至今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小时候被拿来装洗衣服 求解

转载自微博“正午故事”

2014年作镓、画家顾湘离开市区,住到上海远郊的赵桥村成了“住得很远的一个人”。很多人好奇她在乡下的生活——现在她写下了一篇长文《趙桥村》我们将在接下来的几天连载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让人想到一些自然写作的经典比如利奥波德的《沙郡年记》。阅读它时最恏的方法是暂时关掉网络,不触碰其他链接目光不要跳跃,只管把屏幕慢慢往下滑你会发现处处都有文字的趣味,和生活里细小的戏劇

虫子、广玉兰和三楼的画室

2014年六月初,我住到了赵桥村

那时茶翅蝽相当活跃,在夏夜的风中飞来飞去又停在我的纱窗上,就像人遊了一会儿泳趴在泳池边上一样它们扁扁的盾形身躯从窗框间的缝隙挤进注满日光灯白光的大立方体,在灯管上啪啪乱撞我就像操纵船闸那样,打开外间的灯关上里间的灯,关上里间的门打开阳台的门,光流诱导它又将它抛回自由的黑暗的旷野。我没有对它们使鼡过暴力所以它们也没有让我见识它们著名的臭气。

第二年我发现广玉兰开花是蝽的游泳季到来的一个信号雨后广玉兰花香随着湿润嘚空气洇到三楼屋子里,像落难的公主不请自来我有点儿措手不及,平常还讲过她的坏话:“大而呆板远比不上枇杷”,结果本人有與堂皇外表相称的盛大典雅的香气满院子都是,对她不由得客气尊敬起来

在蝽退场之后,夏的后半场黑皮蠹的成虫会出现,像附近囿个工厂在下半夜放工三三两两的穿着显眼黑色制服的工人来到酒馆,靠狂饮劣酒对付疲累与哀戚喝到了什么都忘了的时候就绕着灯沒完没了地旋转,跳疯疯癫癫的舞不管不顾地耗费精力。接下来白天我会看见它们倒在地上有时也有拟步甲科和步甲科的小黑虫,它們脱离苦海像花如期凋谢我把它们扫走,心知夏日将尽

虫到底为什么要往光亮处飞?这个习性在大自然里是怎么来的有什么用?我囿点疑惑随即找到一个说法:很多时候,“趋光性”都是误解亿万年来夜晚活动的飞虫依靠月光和星光导航,因为光源极其遥远光箌了大地上可以看作是平行光,昆虫与光线保持固定夹角飞行就可以飞成直线调整角度就改变方向。但灯火都是点状光源光线变成了放射线,飞虫飞行路线与光线夹角保持为锐角时就会由螺旋形路线最后撞进光源。这可以解释它们总是旋绕着撞上而不是直线撞向灯火嘚如果那个夹角是钝角,它们就会远离光明由于它们在黑暗里,所以我们没看见

我住的这里靠近长江出海口,对面就是崇明岛这幢房子1990年造好以后从来没人住过,一直空关着我是第一个在这里面生活的人。一些小动物已经占据了它比如幽灵蛛,死去的一串串一層层挂在空中像昔日献给神的花串,活的被惊动后边晃边跑起来尘弦轻响。白额高脚蛛停在天花板上或墙壁高处总在我转眼的瞬间飛奔出一段,我学会了与它共处房间的上半部分是它的,它生活极其节俭什么家具也没有。我看不见的地方有它们和其它那些我不知噵的小生物的巢穴据说孤魂野鬼和一些精怪也会住进久不住人的房子里。像诗写的:伊威在室蟏蛸在户。

吊兰恣长皮夹发霉,屋子裏潮湿得惊人蚰蜒出现是又一个征兆,两次它们长得太可怕了,行动又如此迅速吓得我动用了杀虫剂——许多暴力源自恐惧。想到咜们可能早已在这房子深处打下根基、繁衍成了一个大家族我心情有点沉重,原来除了在花园背阴处花盆底下以外还会在明亮通风的彡楼房间里与之相遇。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房子荒废太久,水管已经老损那些天雨也下得很多,楼梯旁的一面墙越来越湿逐渐超过叻梅雨天回潮的程度,到后来墙上鼓起了一个个乳白色的小泡,越鼓越大到了馒头那么大,还不破手指轻轻一戳才破,薄薄的膜里嘩地流出水来像外星生物的卵孵化了,我看不见隐形的新生儿——这涂料的延展性真不错啊我看着这一幕想。一百三十七块钱的水费賬单证明是水管破了。

墙里有水引起了几次断电八月初的一天夜里,我戴着头灯从黑洞洞的楼梯下去到一楼去推电闸,但推不上去叻我只能用手机在网上找电工,可是他们都离得太远不愿意这么晚跑这一趟。我回到楼上房间里尚存空调的凉气,不过很快就会变嘚闷热而且我的猫开始觉得有趣,进进出出频频开门,全然不管要节省凉气我把窗打开,没有一丝风外面也是又热又黑,又寂静不知道是要让窗开着好还是关着好。我正在画一幅有点大的画以赭色为主,有些土黄、熟褐、石绿还有一点儿钛白和群青,我不想畫到一半把它扔在那里就靠头灯照着继续画,像在洞窟岩壁上画画我汗流浃背,一直画到画完第二天一个电工来看了看,剪断了一樓和二楼的电线——这样就不会短路了好的,简单粗暴收费五百块,我觉得他在敲竹杠但还是给了他——软弱又怕麻烦得不可思议。

又来了一些工人从房子外面接起了通到三楼的新水管,弃用了老水管

这下楼下既没水又没电了。像科塔萨尔的《被占据的住宅》里与“这一边”隔断开的房子的另一部分。这幢房子差不多也能互不干扰地住下八个人我只待在三楼,出入时经过门厅和走廊天黑以後我就不下楼了,楼下全部浸没在黑暗里我会想关上对着黑洞洞的楼梯口的门,但猫会要我让它下楼如果猫在楼下待得太久,我只好帶手电筒下去找它

因为我不想多花钱,所以楼下的房间没有修缮墙没重新粉刷,木窗框已经腐朽不容易打开,打开了又很难关上便在外面装了一圈防盗窗,一楼厨房里陈旧的白瓷砖看起来有点森冷

一个房间里有电表箱和一张八仙桌,后来我想起这是我小时候就在屾阴路家里的桌子夏天躺在上面十分凉爽,至今还能清楚回想皮肤的感觉站在桌上,头顶离淡绿色吊扇似乎很近生怕被打到,现在峩爬上它去推电闸或者换保险丝一个房间里有被窃贼拿走了红木抽屉的空床架和棕绷——他们还拆掉了屋外的水管子。一个房间里有几張带半圆厚椅垫的椅子和脏积雪般的灰

一个房间里有我爸爸过去用过的放大机和其它暗房器材,还有几口大铆钉箱早先他生活优裕,攝影曾是他的爱好后来他试图靠它来赚钱谋生。他在山阴路家里布置摄影棚把厨房改成暗房,还办过一个摄影杂志我不知道他从这些事里赚到了多少钱,应该是没有像他做其他事一样,无论是金钱还是精力都倾力投入但是他在赚钱这件事上没有才能。之后五千本萠友的朋友写的书——关于欧洲爵士乐——也运来堆在这个房间说放着,我知道库存书最后会报废化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一本没囚要了的书(和它的五千份复制),我拿了一本带上楼翻了几下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我就又把它放了回去

我叔叔也打算在楼丅放点东西,配偶突然病故把难以对付的岳母送进养老院之后,他感到他的豪宅空空荡荡想要换一个小一点的房子住,不带入新居的東西就会来到乡下那会是我那位婶婶——一名富有的主妇——花费许多心思添置的家具、装饰、摆设、纪念品、书画(牡丹图和逢迎的藏头诗)。总之全都是些一时难以决定或过意不去丢弃之物就把它们放在这里,假装还要其实就是不要了。

我就住在这些被人推脱放棄的事物的上面三楼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大了,睡觉前我会确认猫都在三楼插上三楼的门闩。

我睡在三楼东边的房间也在这里画画,囿时有人想来参观或拍摄我的画室我只好说,对不起啊我没有什么画室,我就在我的床旁边画画这倒不是受到了空间的限制,主要昰我喜欢这样我喜欢东西都在眼前,躺在床上时能打量当天或前一天画的画画画时能看见床上猫的睡态,事物萦系使我舒心疏忽几ㄖ就杂物蔓延。画完一幅画我就放到西边的房间里去关上门,以免太多猫的氄毛飘到画上看完的书、还没画的画框、冬天的电风扇、夏天的暖汀也都堆在那边。冰箱也在那边放在那里是为了听不见它的轰鸣。东边和西边的房间按照“进行中的”和“停止着的”分隔Φ间连通阳台的是具有变化和流动的属性的区域,这里最核心的物件是炉子——我用一个电磁炉烧水做饭还有一个微波炉,其次是晾衣架元素在这里活跃地流转,此外还有一些临时的东西和一些既不想收到西边也不想纳入东边的东西阳台门与楼梯以及一扇窗户相对,皛天通敞深夜封闭。

床头边东窗外有几棵死了的水杉一年到头都没有叶子,姿态沉静即使身后夏阳吐蕊、天艳蓝、四野怒绿、满架絲瓜花灿黄,它都停在冬天窗口正对一条小路,穿过两边红瓦青瓦屋顶的房子通向一片小河塘。从窗口看去小路尽头的小河塘引人叺胜。塘边作物青翠、篱笆爽俐、芦竹高扬看久一点儿会发现,水面上涟漪的粼光都纹丝不动格外静止,只有跌跌撞撞的黄色黑色小狗和白色蝴蝶在小路末的泥土小径上翻滚出来对岸是树林,矮一点儿的是野榆高的是杨树,还有几棵栾树在秋天凸显出来从这儿最遠能看到的就是这片树林了,没有更高更远的东西就好像树林那边就一直到了海边似的。这景象令人着迷整个东边就是一片树林。再過去是农田我走路去看过,还有村庄还有镇子。

雨后放晴的傍晚之前树林后面堆起蓝色群山似的云,蓝色云的上边有些映着金光的皛云宛如山顶的积雪。破晓时分——如果我碰巧醒过来的话——会看见黑色林梢上方溢出一层纺锤形的彤红横在天际有时也会看见红ㄖ光横着直贯进房间,红红地照在西面的墙上粉红色和金色的黎明在晴朗的夏日里十分常见。

盯着远处河塘上像水波纹的浅色看觉得應该是浮着的水生植物。这么远看着比较像睡莲它好像贴着水面,很平不是水葫芦,也不是浮萍绕到河边去看它的路比从窗口看到咜的距离长了八倍,因为这头挡着篱笆要先往村子东北方的田里走,往东过一座小独木桥——这就来到了树林榆树和杨树林北边是矮┅点、绿得浅一点、树冠圆圆的樟树林——再沿着岸边往南走。河塘里先是有一小片荷花到了河拐个弯向东去时,就到了我从窗口看到嘚地方:无数形状规整的菱形小叶片排列密集而又互不遮挡像精美的团花连缀的镶嵌地砖那样铺满了四分之三的河面,每个单位图样的Φ心是樱草色、外圈绿色渐深叶子边缘有小锯齿,当我仔细看其中的单位图样到底是几边形时发现那并不是我一开始以为的中心对称圖形,而以斐波那契螺旋线展开——是菱啊到七月就把河长满了。

北窗外是几重错落拼接的青瓦房顶眼跟前住着一户废品回收业者,樓梯转弯处朝北的窗正对着他们脏乱的小内院有人常在那儿处理金属废料,与我相距仅三米还见过一次好几个小孩围坐着从电线里剥銅丝,铜料三十块钱一斤挺值钱的。我总是很快离开怕他们抬头看见我在看,他们稍抬起头就会看见我但他们没有抬过。小孩们有時在外头快乐地叫喊:“我捡了一个纸箱子!”“那里有很多瓶子快去我一个人捡不了!”不过很快村里就再也没有对拾荒表现出有任何興趣的小孩了“他们有钱,好多年前就借给别人一百万对方还不出,自杀了”吴建芬跟我说。小内院逐年变整洁后来他们好像不洅把那儿当作坊了,干净的鞋码着晒还传出了电子琴声。

夜里西北方的远处半空中会亮起长长的一行灯光上面是袒露的天空,下方黑沉沉的就像那儿有条江堤或一圈城墙,白天朝那边望却空空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往那边走过很多次好像那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一直箌赵家沟边我奇怪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那是刚好被村里的二层楼房和村外的林带的挡住的外环高架路去赵家沟的路上我会从它底下穿過,同时也走在一个与路浑然相连的平直的桥上注意力全被河水吸引,那里一片阴凉小河将入赵家沟而河面变宽,河中植物散漫无拘束有时会在那里看见白鹭。极为难得的一两个黄昏钢水般的夕照从西边房间的北窗泼入,把地面和墙壁全染成了绚烂的金红色火烧雲消逝得很快,一会儿就没了所以也许我错过了一些。

南窗对着的都是广玉兰有天我看见离窗口只有一米的树杈间有两只珠颈斑鸠,咜们没看见我在那儿观察、感受和商量了一会儿,举止和一起去看房子的一对佳偶一模一样然后拿定了主意,飞上飞下衔来细枝做起窩来底下院子外面有两个人拿着弹弓仰着头围着树转,我很气但不好意思凶,哎哎地喊:“不要打我的鸟啊!”他们说:“是你养的鳥啊”态度倒挺好的。我说:“是啊”他们就走了。我就想能保在我家树上的鸟也好,安全的树有一棵算一棵村外的树上挂着“關爱自然,保护鸟类”的牌子看来没什么用。窗上还来过螳螂树长得离窗太近了。夜里飞机闪着光飘过树梢间像萤火虫。

“三层楼裏的”我在村里出现后,已经认识了我的本地人会这样向路过问我是谁的乡邻告知对方就站住说:“三层楼里的啊。”再站着聊两句就接着说:“美美的孙女。”我以前不知道我爷爷叫“美美”他名字里没有“美”字,大概是他的小名他解放前就住到了虹口,听說我曾祖父在城里开营造厂有奥斯汀汽车,很风光他们还跟我打听一两个我其他的长辈,或我并不知道是谁的人我也答不上来。

“囿钞票人家都在美国,”吴建芬笑嘻嘻地说她说的是我爷爷,还有我家的其他人我爸爸没钱,穷得很我也没什么钱,我就笑笑“你家以前有人每年过年要来放炮仗的,是你的谁”“我叔叔。”结果她又说“大儿子么没出息,是伐”“啊。”我说真是势利洏鲁莽的乡邻,我想那是我爸爸,心里有一点尴尬她接着问:“你怎么不去美国啊?”“我没去啊”我说。“你家原来也很大的彡进的院子,你看到过吗”我不记得我见过。

他们对我回忆原来的那座房子墙外面包着竹子编的墙篱笆,很是气派地面铺水泥,还囿阴沟一条阴沟通到东面河里去,在当时算相当先进村里只此一家。要不是他们说我没想过阴沟会是件厉害的令人难忘的事物。我住了三年多以后他们还对我回忆那座房子,“抽屉打开里面有金丝边眼镜有两副,我看到的”一个人说。“我都没看见过”我说。“那什么什么都是他们家造的”两个人跟我聊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嗯嗯”点头,我就听听这些跟我好像没什么关系嘚事路上还有人问我:“你国外去过吗?”“没有”我说,我觉得她指美国又说:“嗯,去过的”但不是美国。对方听了感到满意的样子

吴建芬很喜欢打听和闲聊,她在村里算比较年轻的也有五十多岁了。本地人多数是老奶奶她们总问我:“一个人住冷清吗?”我说:“不冷清啊”她们说:“一个人住怕吗?”我说:“不怕啊”常常问。直到我住了十个月以后有天到村口拿快递碰到吴建芬,跟她说前两天晚上我家电表保险丝烧了想问她借通用的电表箱钥匙才听她家租客告诉我她和德民晚上是不住村里的。我白天经常看到他们他们两口子每天都在劳动,很勤劳还老在一起劳动,在自己家菜园里干活还去树林里种地,感情很稳定德民偶尔到屋顶仩修太阳能热水器,或是坐在家门口剥豆剁鱼逗外地人的小孩玩。他常常在村里的小路上大声喊:“吴建芬!” ——我因此知道她叫什麼——她大概走在他前面或后面或者抽个空当跑到哪儿去闲聊了。她说她今天本来是不来的但搬家的租客要把菩萨像留在她的房子里,她要叫他们拿走我说菩萨不是好的吗?她撇嘴摇头说不好有些东西养久了就活了,要吃供养的西边一户女人身体不好,她老公就紦家里好几个菩萨像都拿到庙里去了

说着说着我就忽然想起来说:“我住进来之前,凤珠奶奶说过一句‘这个房子闹动静的’但我什麼也没听到,我的猫也表现挺正常的”凤珠奶奶是我太奶奶收养的女儿,她过去住在西面的邻村前两年拆迁去住楼房了。吴建芬一听僦说:“啊!是的啊!那边一个阿姨临时借住过两天晚上都听到楼梯上面皮鞋声音走上走下,我们都知道这个房子里有动静的你不讲峩们也从来不跟你讲,怕讲了你怕你自己讲了我才跟你讲的。所以她们都说:‘伊一个人住在那里不怕吗’我跟她们说:‘自己老祖宗会保佑的呀’,看你住得也蛮好!”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她们老问我“怕不怕”还有这个缘故后来我又问了几个人,她们也都说确有此倳后来就没人问我怕不怕了,但还是会问“冷清吗”三年之后还会有经过的人对我说:“这里以前没人住,树特别大没修过,比现茬还大晚上看起来阴森森的。”夜里的院子是黑洞洞的被树笼得没有光。

换了水管以后仍会断电打雷也会跳电闸,有时是全村停电对突然没电有点习以为常,只要不发生在夜里就觉得走运墙要等它慢慢干,接水管的工人叫我自己把粉化的墙皮铲掉好让潮气散出來,我就用一把小小的油画刀——没有大的——铲一铲没来得及铲到的地方长出了几支有着乳白色、很纤长、挺立向上的菌柄的菌类,長到约莫八厘米高顶端就像开花一样打开了伞——伞面比蝉翼还要轻薄,小小的灰褐色有条纹,上翻并开裂像灰烬做的花,又美又渏异又脆弱对它喷除霉喷剂,它就一下子溶化了

秋天又出了桩麻烦事。房子后面的化粪池上长了一株植物搬来之初我见过它,刚过腳踝我没在意。我不喜欢往房子后面去房子侧面和后面与围墙之间的地方在白天很明亮的时候也会让我心里冒出寒意,非快步走出来鈈可等我再看到它的时候,它长到了两米高狂杂的枝叶向四面八方乱伸,这下我认出它是一棵构树我的马桶堵了,更糟的是二楼哋漏漫出了污水。工人打不开化粪池的盖子只好把它凿开,那棵构树发达的根整个盘踞在化粪池上跟化粪池盖子里的钢筋缠结在一起,拧弯了钢筋完全堵住了进水管。它吸足了肥料长得那么快那么大,简直像一个妖怪

有人提醒过我要清理杂草,我以为那只是是一種审美而我挺喜欢阶前墙头长点儿草的。在大费周章清除了那棵构树以后我就对台阶上每一棵冒出来的小植株都有所警惕了,如果认絀是会长大的植物我就拔掉它,在它把我的台阶撬裂之前构树苗很好认。

一些农民确实不喜欢那些无用的植物吴建芬对我家三棵广玊兰树发表过不下五十次意见:“一天到晚落叶子,要它干嘛啊弄弄掉好唻,我要是你我就不要它”我说:“树好的呀。”她说:“樹有什么好!”我说:“有树就有鸟啊”她说:“鸟有什么好!”我说:“鸟吃虫啊。”她说:“鸟吃什么虫!鸟不吃虫只有燕子是恏的,吃蚊子鸟没什么用。”她告诉我那几棵水杉就是被村里人杀死的——嫌它叶子掉在屋顶上,在底下环剥一圈树皮它就死了。她欣赏莴苣她会喜孜孜地说:“看,这棵莴笋长了邪大!”

凤珠奶奶有一次来看我手脚麻利地拔掉了树坛里各种擅自生长的植物,“這么多草生蚊子!连蛇都会有呢!”她说我不能在一旁看着她劳动,只好帮她一起拔只留下了少数小灌木。之后好一阵子我都看着咣秃秃的树坛感到很惋惜,因为我原来明明为它的葱茏而欣喜我至今记得西边树坛里一小丛自然搭配在一起的杂草的丰富感和美,其中囿一种植物是白英叶面变黄露出绿色叶脉,结的小果子也渐渐由绿转红令我百看不厌,还有芦粟和狗尾草写就的二声部乐谱被风弹奏如今,树坛裸露的地面重新被广玉兰落叶和野草覆盖然而野草几乎只有单一的一种,就是一大片葎草那是一种很寻常的、长着掌形葉子、喜欢缠绕别的植物的藤蔓,匍匐茎和叶柄上密布细钩徒手拔会扎手,它们一蓬蓬满头满脑地兜住可怜的小灌木又缠上商陆。我囿时会用火钳把它一圈一圈卷起来扯掉一扯一堆,扔在水泥地上晒死如果它是精怪是要怨恨我的。不过我也没有动真格的要消灭它峩怀疑那样做徒劳无益。以强力清除了多种多样、相互制约、保持平衡的杂草之后一种凶狠而棘手的草得到机会席卷而来、独霸全局、益加昌盛,像是一个隐喻后来在赵家沟附近,有船厂技工学校的那条小路上我看见葎草能攀上高高的夹竹桃和更高的树,把它们全罩起来树被罩着,抑闷凋萎心想幸好广玉兰是非常高大的树,正直端庄高不可攀。

务农也未必趋于实际西北面的沈老师家宅基地上囿七厘多的园子,既种菜又种花更实惠的做法是用来盖房子,平时租出去但他们不想盖房子,沈老师和她的丈夫——一对白发翁媪——宁可要一个园子悉心打理它。园墙低矮刚过我肩,上方镂空还隔着几棵冬青球,从外面就能看到园内瓜豆满架绿荫如盖,玉米蘆粟婆娑葳蕤有致。里面有花坛有菜畦,铺着石板小径盆栽沿屋一排,虞美人、杜鹃花、夏堇、长春花、凤仙花、三色堇、大丽花各种花轮番地开,华丽的凤蝶和蛱蝶悄然飞舞像迷恋夏天的美人的鬼魂迷了路,北边和西边有紫玉兰树、一大屏仙人掌、柿子树、桔孓树和白枣树还有一个小方池子,由一条暗渠与村外边的小河相通

沈老师的丈夫种红薯,就从小方池里舀出一盆黑色淤泥从旁边剪丅红薯藤嫩枝,蘸过淤泥插在土垄上过了一个月我发现红薯畦四周围了一圈鸡冠花。西墙上还搭着一根树段和我家院墙西北角上斜搭嘚构树段一样,是给猫上下进出走的路野猫休憩游玩,自在惬意在树上抻腰,还可以到一个很大的杂物房里避雨避寒杂物房是间大朩屋,青砖人字铺地是他们家从前正门所在的南房。

种着金边龙舌兰、石楠和太阳花的瓷坛瓷缸都是沈老师的丈夫从拆迁的别处捡回来嘚他是个大眼睛、笑嘻嘻的人,不干活时会出去玩有时去村委会活动室,有时去棋牌室有时到镇上周一给老年人免费理发的发廊理個发,跑来跑去兴致勃勃的。他十八岁时就从“农民”变成“居民”了因为他进了农具厂。沈老师以前当老师所以别人叫她沈老师。她短发齐耳是她丈夫帮她剪的,上头还扎个小辫子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宣传画里的姑娘那样。她也喜欢出去玩还爱看电视剧,订閱《每周广播电视报》她的丈夫喜欢看体育比赛,她不敢走夜路他们晚上七点就睡觉,早上四点起床他们分开吃饭,谁想吃谁就吃一转眼就吃好一餐,笑嘻嘻跑出来摇蒲扇他家不用冰箱,当天做菜当天吃完一七年夏天实在太热才装了空调。他们的儿子在城里㈣十多岁,有个四十多平米的房子未婚,每天玩游戏我从来没见过他。我还听说我爷爷的妹妹当年执意要同已为人夫的沈老师的公公谈恋爱,两人在上海同居沈老师的婆婆待在乡下,我太爷爷非常不高兴凤珠奶奶也很不高兴,说也不想说

村里的本地人很喜欢说“白相”(玩耍)这个词,看见我就说:“出来白相!” 问他们上哪儿就答:“去白相!”我也跟着去走到新建的路桥底下从对面转回來,或到谁家院里坐着聊天其实也没玩什么,也等于除了有时干干农活都在玩。这里的农活并不繁重算是有益健康的活动。他们生活很简朴不怎么花钱。所以他们看起来都挺愉快他们老是说“玩”,我就觉得在这里“玩”是正当的理所当然的事晃膀子不会受到指摘,更不用说有一个东边的老奶奶——我向她借过菜刀——说得尤其认真恳切:“多出来白相相哦”近乎劝告叮咛,都有点感人了夶概在她看来,人独自在家刻苦而寂寥(她们知道我在家里画画来谋生),出门才能解闷散心从前外面也好玩。我爸爸还记得他小时候到乡下玩在河里“打游水”(游泳),那时每条河都很清澈农民们也不上班,就在自己家里干活还看季节和天气闲忙,跟我的生活差不多所以他们也不觉得不上班有多奇怪。

这里对我和猫这样的闲逛者都很宽容友好猫四处游荡,在人的院子里随意躺着和晒簟、笸篮里的谷物、萝卜条一起晒着,住在院子里带镜子的柜子里一只变成两只,散诞田头随它们的便。他们不撵猫有时请它们吃东覀。猫在瓜棚豆架下的石头和草垛上闭目瞌睡像神龛里的小神,庇佑粮食免遭鼠噬、小说家寻找到故事东南边有一家人喂养猫,每天煮一大铁锅猫饭猫都能来吃,每天下午他家院子里就躺着六七条猫等开饭,顺便帮他家看柿子所以他家柿子不会被鸟吃掉。他家养叻只小狗有时看到我就问我要不要带它去遛一圈,我说好啊牵了小狗去散步,它很快活我暗中叫这个小狗“森林之神”。遇到人问峩“做啥去”我学了他们的话回答说:“兜圈子。” 他们听闻便首肯:“兜圈子好”也许比起成天在房子里不知做什么,还是常常在外头露面更让人放心吧

我逛来逛去,看人劳作认识庄稼。黄瓜种好种扁豆扁豆种好种豌豆,毛豆种好种蚕豆收蚕豆时种毛豆,稻種好种麦麦种好种稻,常识如歌谣吟诵田间风貌变换更迭。四月头几个上年纪的妇女站在打谷场边聊天,她们先是分享了一把四块錢的小弯刀很好用的资讯——不是平时到村里来的那个商人是一星期中的某一天会出现的另一个商人卖的,接着讨论起了肥料尿素、混合肥、黑色的和白色的肥料,从哪里买到的不好会化掉有人说买了一百斤可以用两年,有人说两年会失效又跟我说她们已经有两个囚去大路口新开的大食堂吃过饭了,十块钱一份挺好吃的有人买了双三十九块钱的皮鞋,拿出来给大家看风中豌豆花和蚕豆花香迷人。马蔺(马兰花)在田埂旁开出紫色的花美丽得令人惊讶。一株黄鸢尾从荒地上挺立出来孤傲而艳丽。当它们整排整排出现在公园花圃里时那种林中女妖的气质就不见了,还变得有一点儿媚俗任何公园里或装扮市容的被摆布的花好像多少都难免平淡无奇,很难往心裏去花的美在花坛里严重地消失了。花不自由就不美。田野新生鲜艳芬芳,天空饱含雨水光线若明若暗,树林池塘熠熠生辉勤勞的人们在马兰花应祈开放时都来到地里劳作,到处是忙碌的身影使我也受到了些许鼓舞。隔着梅雨乡下最宜人的日子到来了。紫藤洳霭蓬蒿菜花明亮耀眼,油菜花像很容易快乐的人群胡萝卜花开得齐肩高。人们不用老下地了就到活动室打麻将。六月好几次骑車到村口时闻到一阵浓郁的花香,四下也不见花不知道花香是从哪来的,就像遇到了妖精夏日的林中河岸上开满了美丽月见草,轻薄透光的花瓣在风中不住颤动阳光闪闪烁烁,村里的虞美人站在墙下也飘扬着轻薄的花瓣,整个迎着光像年轻的美人。蜀葵花期长開个没完。村后田野欣欣向荣树林沙沙吟唱,樟树清香四溢小河很安静。八月墙头的小狸猫和青桃子比谁长大得快。外面风急天高、云推云走、晴雨间夹的日子我躺在床上,脸贴着猫的脊背——它走过来坐下像落花一样旋转着,像星星一样沉像神殿的砖石一样嚴丝合缝,什么也插不进来——它的呼吸和神秘的振动从那里传过来“不必放在心上,”像是说“我们龙也要吃花钱买来的食物,这種事”九月就能看见漂亮的北红尾鸲,到次年三月一直能见到它十月下旬,大家种了蚕豆都在空地上踩晒干了的豆荚豆秸,把黄豆踩出来“毛豆和黄豆是一个人呀!”喂猫院子里的阿姨对我说。吴建芬拿菜刀砍掉枯死的扁豆藤准备种雪里蕻随后蹲着把掉在刚冒出哋面一点儿的芹菜苗上的扁豆枯叶子拨开,我问这样一点枯叶子有什么关系她说枯叶子掉在上面芹菜苗可能就会死掉,她又说有时下一場雨芹菜也会全死光我说是芹菜不能多浇水吗?她说:“不是浇水是下雨!”我说下雨跟浇水有什么区别啊?她说有的雨不好咸雨,一落芹菜就死光了我帮她摘了几根杂草,她给了我两根甜芦粟

在村子里逛,跟碰到的人说话像玩游戏,还常得到青菜、莴苣、黄瓜之类的东西有天我去村头拿信,经过一片玉米地听见里头簌簌响,以为是猫在玩就随口说:“你在干嘛呀?”没想到里面传出一個回答说:“我在摘玉米呀”接着玉米叶哗啦哗啦响,一个小小的老奶奶扒开玉米叶出现在我面前说:“拿去吃!”把抱了满怀的玉米都塞给我,我就意外地得到了一堆玉米

又有天我要发快递的时候发现胶带用完了,想去卖菜的小店看看有没有卖路上碰到棋牌室老板娘,她说去买菜啊我说想买胶带,她说:“胶带我家有!给你一卷!来我拿给你!”我跟着她去了棋牌室她就给了我一卷胶带。

我傍晚出门晃喂猫院子里的小狗主人问我去哪儿呀,我说兜圈子她说要不要带小狗逛呀,我就接了遛小狗任务回来被给了一袋苹果,峩说啊不要不要不好意思的她说这不是花钱买的,是庙里来的吃了好的,她婆婆在附近的潮音庵里面这天我提着苹果回家,想想村裏人都太好了我也想给他们点什么,我给森林之王(那个小狗)画过一幅肖像给了借我菜刀的老奶奶一把河池菜刀(朋友的舅舅自己咑的),请大家吃龙眼但我没有地,没有像农作物那样自然而然的礼物可以拿出来看来只有帮他们去杀龙了。想到自己竟然肩负着这樣的使命真是惊讶、兴奋又不安。

除了蔬果和胶带我还获得过更稀罕的物品。村口卖菜和杂货的小店的老板见我收到快递来的书和杂誌就问我有没有书可以借给他看。我借了他不少书大都是我不怎么喜欢的、没打算保存的。他看书的速度挺快几天能看完一本,我詓买菜时还给我我再拿一本给他。他一边看店一边看书,手不释卷我还看到他在一本破旧的小本子上抄了许多笔记,一些格言警句什么的这样半年多以后,春节时的一天我给了他一个粽子,没想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给我里面是他写的小说,给我带回了镓“他经营着一家小卖铺,待人热情为人善良,做人做事都公道他深知只有勤奋才能致富,生活对于他来讲:重要的不是凯旋而是戰斗”他在二零一五年正月初一、初二——妻子和儿子都回老家去了,店也没开格外清闲——写了一个恋上总是骑电动车从店前滑过、在电子厂上班的有夫之妇的故事。“当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它们之间的微风叹了一声:‘哎’!”他写道。

年底的一个星期忝我八点多起床后就去村里蹓跶,星期天村里人好多有的在拌混凝土和往地基上浇水,有的在涂洗面奶腊梅花开了,卖甘蔗的人来叻很受欢迎,走到两处空地上都被围着喂猫院子家直接买了一捆,六十块钱戴袖套的妇女们人手一根甘蔗,个个像拿着杆绿缨枪站着聊天,我带森林之王跑了几趟田埂回来也得到了几段甘蔗。

过了一个月我看出来我们村有啃甘蔗的风气卖甘蔗的人骑三轮车进村,绕着村子喊“卖甘蔗”在有的地方停一停,大家就去找他买他说一根十二块钱,其实会卖你十块我第一次买,比较贪心眼看着覺得一根不够,买了两根结果啃到晚上也没啃完,第二天晒着太阳盘着腿继续啃有点啃不动了,慢慢吞吞嚼吧嚼吧啃了一上午,感覺自己像只熊猫

第二年九月,我爸爸问我能不能去给他买些种子他向凤珠奶奶问了在哪买,听上去很含糊:“顾路老街北种子商店”他说,“要青菜和萝卜种子”我不知道顾路老街在哪就出门了。村口有几个老奶奶站着聊天我问她们“关于顾路卖种子的商店”、“顾路老街在哪里”,问了好几遍她们都答非所问不知所云再问几遍她们就说起重复的话来,我也没听懂在说什么只好说:“我去随便逛逛!”她们说“逛逛好啊”。我离开村子往东面走路上看到天上飞过红色的飞机、田野上正在雾灌、房子被南瓜和冬瓜藤淹没、橘孓树丛里藏着一个小屋。天黑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我继续走啊走,过了一座桥到了顾路镇,沿着一条我猜是“顾路老街”的路(路牌上写的是“顾曹公路”)往北走走了一阵子,忽然看见了字很大的红招牌竖在路边:“种子/化肥/农药/批发零售”傍晚车荇纷杂,车灯不时把它照亮黑色树杈后簇新的蓝色夜空宛如澄清的湖水。我买了青菜、萝卜和芹菜的种子开开心心回家了。

我自己不種菜我没有地,也没有追求自耕自给的志趣务农颇需辛劳,毋庸多做幻想当作娱乐,我在几个泡沫保温盒里种过吴建芬给我的鸡毛菜种子鸡毛菜三天露面,虫也来得很快叶面上菜籽大小的黑点越长越大,变成墨绿色的小丸随后孵出竹青色细瘦的小虫,被碰到就驚慌跌落到底下吃起菜叶来贪得无厌,把菜吃得只剩丝丝缕缕叶柄叶脉身体大了许多倍,胖乎乎圆滚滚地留在光秃秃的叶柄上再没遮掩,十分显眼行动也停滞了,仿佛到了羽化前的一步对外部世界更漠不关心,更听天由命了有的爬到了阳台的墙上等着,比起它嘚小身躯和原来的活动范围真是很远的一段路。在虫之前猫也吃菜,毫不顾念菜苗幼小不堪一口一棵连着浅浅的根拔出松松的泥土。有一天我觉得不能再等了菜长大无望,等下去什么也剩不下于是我摘了仅存的一点点菜苗叶丢进了炉子上的汤里。这事前后二十来忝就结束了

用种子种出来的枇杷苗和菊花苗,亭亭可爱全被猫咔嚓一口吃掉,只剩一截光杆虞美人也被啃秃,牡荆也要咬一口常吃这样的东西,说不定能成仙吧我想,起码要长寿啊!我默默对猫祝愿但阳台还没荒芜,搬家带来的射干每年盛夏都窜几束茁壮翠綠,开花一棵从冠芽种出来的菠萝长到了高70厘米、宽逾1.2米。还有一些小花忽而开放自己家里只开一朵小花也会有点高兴。

我不事稼穑没有什么可以登在杂志上的“生活方式”,和以前住在城市西边的老公房里时一样从网上买东西。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试了一下从几個网站购买家用电器和猫粮“它(《西尔斯·罗克巴商品目录》)使乡间生活不仅成为可能,而且似乎成了永久的圣诞夜”,E.B.怀特在七┿八年前这样写,如今我们有了购物网站

最初我是村里收快递最多的人,村里人见我进出十有八九是去村边取包裹与快递员打电话时說“我是赵桥村的顾湘”,听上去也是一条好汉快递员们对这一带还不熟悉,有时只为送我的包裹而来后来村里住进了越来越多人,怹们也越来越爱从网上买东西包裹都被放在卖菜的小店,毕竟那是村里唯一的商店那儿有一张双层大破木桌,顶上披着铝箔隔热膜Φ间那层塞满了各种的包裹,下雨也淋不着你撩起隔热膜弯腰去翻自己的包裹,能看见别人买了枕头小孩用的东西,鞋子枸杞,什麼什么的他们真的在这里认认真真地过日子,某某某几乎每天都买东西某某某好像比我还爱买东西,不知道她是谁我每次去拿快递嘟会觉得对小店老板和老板娘有点儿不好意思,想象他们免不了会想:“看他们不在我们这儿买东西,但他们每天买那么多东西”

他們背井离乡拖儿带女住到这里,每天骑电动车去河对面北边保税区里的工厂上班做普工,贴在村里的招工小广告上说他们在那里每天待12個小时2017年的价钱是17-18元一小时,工作轻松从网上买东西,我们没有田园生活只是便宜的生活。村中只有小块的土地上面只有老人在勞动。年幼者都是外地人女孩多,男孩少在空地上玩耍,大的发号施令小的兴致勃勃,有异议的委屈妥协会背共享自行车的密码,日夜不息地长大

不过我也干一些以前没干过的活,比如扫院子和修剪树广玉兰落叶很多,两天就一大堆扫也扫不完,扫了堆在树丅变成养料,树长更大落叶更多。一开始我都用编织袋或纸箱装落叶再用小拖车拉到北面四百米外的唐家圈的垃圾站去,但那样根夲运不完……冬天我偶尔烧树叶在边上取暖,灰可以补进花盆叶子油性大,烧起来噼里啪啦的枯叶干柴烧火好用,可以烤肉和煮水手腕粗的树枝都是我锯下来的,细一些的能用高枝剪铡

树长得太大了,不修剪会堵满窗户冬天又挡住了太多阳光,使屋里更阴冷高枝剪重逾五斤,能伸长到5.6米收起时也有2.2米,顶端能装锯片拿着像一杆兵器,我把它从三楼阳台和窗口伸出去垫一条旧毛巾搁在阳囼围栏上,或是弓步踩在窗台上搁在那条腿上,只能剪到靠近房子的这边这是件真正的体力活,很长的杆子平伸出去而我实际操作嘚力臂非常短,因此需要用身体的重量压在留在这边的杆子上来操控一边把那头的铡口套进要剪的树枝,再用力拉一根绕在一组滑轮上嘚绳子来牵动刀片铡倒是不费力,这一套动作做起来挺不容易有点儿像在阳台上驾驶帆船,最怕遇到绳套或锯片被卡住的情况被锯丅来的树枝哗啦啦地掉到楼下,我也拿来搭建过挡狗的壁垒

狗是这样的:我刚搬来的时候,院子里老是有人乱丢的生活垃圾感觉很不攵明友好,我纳闷了几天想到是狗。这里一直没有人住被野狗占据,晚上能听见它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狺狺吠叫我起初不想当個有屋檐却不肯让狗避雨的人,就听之任之但狗没分寸,它们从院子门的栅条间自如进出成群结伙,从垃圾桶里不断拖来妇婴用品废棄物把扫帚拆得粉碎,恬不知耻地吃光我给一只哺乳中的母猫的猫粮

一五年六月底的一天我出门,门一推不动门口躺着一堆大狗,陸个一个靠在门上,推也不起来躺着任你推开。六个大狗彼时股市正在暴跌,似乎人人都被投机的大浪卷入一带一路主题的基金們新发售半个月就跌得只剩一半,大家每天看着股票指数眼见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泡了汤,犹如遭受风灾倒也只能坦然接受,互相慰問认识到一次自己也对不信之事物有所指望的滑稽;有人说:“猫一天狗一天。”但显然猫小狗大狗就像《打火匣》里坐在箱子上的狗那么大,一只比一只大眼睛有圆塔那么大。想要把它抱起来放到一边取出箱子里的财富,根本是妄想猫不能好好来,有狗没猫貓里还有只特别可爱的圆脸小黑狸。

我决定不再欢迎狗而且我觉得,如果我直接买一张铁丝网来封住院门的下半截有点太欺负狗,不體面人不能太欺负狗,让我来用我找得到的东西来修筑防线堂堂正正地跟狗抢地盘。我用买电器得到的塑料打包带、绳子、树枝在院門下段做了一道屏障狗不服,坚持在角落抠洞但垃圾好像不太好带了,带得少了深夜还来叫一通。白天还有小孩踩着往上爬手攀著铁门的栅条哐啷哐啷地晃,为了院子里的猫类似有人在动物园里拍玻璃。有时我忍不住去阳台上不好意思凶,都特别温和地说“哎鈈要摇门啊”我去阳台,白猫就会跟着蹿到阳台围栏上看热闹一天听到楼下小孩又在晃门,一边跟别的小孩说:“用力摇上面就会出來一个更大的猫!”然后铁门声音更响了

屏障被弄坏了,我就再补这样阻挡了一年狗。有一阵外面总有一只狗在夜里两点多持续地叫狗渐渐接受了疆土已失的事实,退到了西北方五十米处的地方栖息下来每天仍像匪帮一样游荡。屏障不挡猫猫能上墙,会跳高跳箌院子门中间钻进来,从西北边来从东边墙上来,猫的路很多不想打照面都能相互避开。母猫和小猫可以安心在院子里玩和休息了咜们都又聪明又美丽又乐于亲近人,使我得见许多美好的场面虎头虎脑的可爱的和长相丑陋的公猫也随之而至。后来一个在建材市场笁作的远房亲戚看见了我院子门上的一大堆东西,“这什么!这太难看了!”他用两块铁丝网加尼龙捆扎带替换了我的防御工事,确实利索又好看些……

说到了狗再说说蜜蜂吧。住到第十个月阳台沿上方、阁楼往外突出的部分,底部泥墁突然大块砸落我找来一个工囚,他说从阳台上够不到那里要搭脚手架才能修,太麻烦我怕人或猫在阳台上时剩余部分掉落,就请他干脆都用长棍捅下来部分朽敗、带有小间隔的木条就完全露在了外面。一个好蜂房我当时就想,位于高处建筑物南面,开口朝下;小动物们会趁虚而入但是懒嘚管。

有两年太平无事小动物们悄没声息。直到一个六月的早晨嗡嗡嗡的小朋友们来了,阳台上有好多蜜蜂它们围着阁楼底的木条團团地飞,看样子是侦察蜂看上这里了而我一到阳台上,就闻到了空中的广玉兰香它们肯定也闻到了。还有几只蜜蜂飞进了屋子我躲闪着,转了许多念头——蜜蜂正在从世界上消失它们的处境很艰难——让它们来?让出阳台关上阳台的门?——我喜欢在阳台上惬意地待着啊脑袋旁没有嘤鸣,猫也喜欢阳台——村子北面和南面河边的小树林里,各有一个养蜂人和他们的棚屋分别距离我大约六百米和七百米,也许巢筑起来以后我可以去找他们把蜂群带走而不必麻烦消防队——你看,一个机会能够实践一项养殖了,还很精巧品尝“广玉兰之魂”的味道,想想何其诱人——侦察蜂正在对选址作评估和宣扬如果继续有更多侦察蜂过来,达到一定数量也不用佷多,三十只共识就会形成,蜂王和滚动震颤着的黑云就会抵达……

我想着这些的同时跑到楼下捡了些树叶——来不及多捡——带回陽台,放在烧烤炉里烧又找手边能烧的东西往里扔——画过画写过字的纸、潮湿的木段、杂志、一本书,最后还有一块湿的织物餐垫餐垫扔上去,起了一点儿烟但阳台距离阁楼底太远,烟飘不到那儿围栏上面太窄了,只有一个胖猫宽放不下炉子,把炉子用一个大泡沫保温盒垫高一点烟还是没多少能飘上去,风还大了烟被吹得很稀散,也看不出蜜蜂有什么反应它们还在那儿,我好像也弄不出哽大的烟了而且这天我有事要出门。我把烟盆留在阳台上回到房间里,在亚马逊网站把一本《养蜂技术(第四版)》放进了购物车咜在同类图书里最便宜,看上去最朴实封面上还写着“本书被评为全国农村青年最喜爱的科普读物,总印数已达56万册以上”我又想了┅会儿把那盆烟留在阳台上安不安全,随后就出门了傍晚回家时,蜜蜂不见影踪我不确定它们是不是休息了,在新家里睡觉第二天確认蜜蜂终究没有来。

到七月还不时有零星的蜜蜂飞进我的房间给它开了许多次窗和门,它都没能出去如果是苍蝇就该能出去了。它飛的样子和苍蝇很不一样会悬停,显得有些偏执、懵懂、不知所云也没有办法向它们传递“欢迎来采蜜,还可以种更多花来款待你们但不想一起生活啊”的心意。

蜜蜂光临阳台之后有好些天,我在卫生间里老是看见窗外有一两只马蜂在往楼顶上飞在那儿逗留着,峩想它们应该是在阁楼上有些什么事干但跟我没什么冲突,我也不在意它们在房子里找个地方做窝一个多月之后,我等连晴了几天詓阁楼上打算修屋顶,一进阁楼就在一个地方看到了一堆蜜蜂尸体——半个月前还有没有的我数了一下,有一百八十只之多应该就是那些马蜂干的。蜜蜂们还是在我家找了个地方安顿接着遭到了抢劫和屠杀。我检查了几具蜜蜂尸体都很完好,没有被撕掉翅膀和腹部毛茸茸、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手心,翅膀上浮着粉红色的光想起有天和朋友们坐在草坪上,有只蜜蜂到我们面前横倒的空啤酒罐边舔剩丅一点儿啤酒然后爬到了我们手上,又温顺又可爱爬来爬去,和我们一起喝啤酒

一年前的九月上旬,房子的大门上多了一个东西僦在我眼睛平视的高度,它看上去就像有人在你门上粘了一小截没啃完的玉米棒子不过芯子颜色偏深,干渣渣的玉米粒没有围着芯子岼行地长,而与竖着的芯轴垂直长在底端我很近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之后,相信那些朝下的、像很糯的大玉米粒似的东西是马蜂的卵楿似的东西我在村里一棵冬青上见过,那次那个像个镶嵌着玉米粒的小藤球也差不多正好平视,上面有马蜂马蜂一会儿在,一会儿不茬像衔泥的燕子,旁边就是有人走动的小径马蜂并不以为意,与人相安无事我一时不知道该拿门上的巢怎么办,就先和平时一样喂野猫野猫叫小美,它真的很美像早秋一样绚丽和慷慨。

过了一会儿看见四只马蜂在巢上忙了起来身长跟巢的高度差不多。我慢慢走菦给它们拍照,它们正专心忙着好像也无暇旁顾。既然如此我就看一会儿好了。虽说它们只要一扭头就能直扑我的脸和脖子但我覺得它们没那么疯癫。它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筑巢就在眼前,这挺吸引人它们焦糖色的翅膀纵向叠起,个头大、结实、漂亮我觉得比蜜蜂漂亮,昆虫界的老虎建筑物那么精巧,那个像胖苹果核或玉米棒的部分仔细看更像一个很瘦的莲藕头(我喜欢吃莲藕排骨汤里的那種)正在朝下生长,但我看不清它们糊木浆的动作因为我不敢再凑更近了。到时候要找消防员吧我想。

我在自己家门口对着门站着鈈动邻居见到也有点奇怪。一位老汉在院子门外边问我在干嘛我说有马蜂在做窝,你来看呀他进院子里看了之后说:“我来帮你打掉吧。”我犹豫了一下既怕他触怒马蜂,又有点舍不得我说:“怎么打啊?”他说就这么打我又说了点什么,他不再容我迟疑脱丅拖鞋,“啪”地一下四只马蜂和它们的巢就一下子一齐完蛋了,跌落在地上我向他道谢,又有点心疼问题解决得干净利落,可还昰觉得瞬间丧命的马蜂很可怜而且它们刚才都没有蛰我……

又一个九月底,我再次听见嗡嗡蜂鸣比蜜蜂的声音响,个头也大在窗外飛,只有一只过了一会儿,因为它老在那儿飞我就想看看它在那儿干什么,却看见铝合金推拉窗的侧边上面插着一片叶子叶子还在動,接着就钻进了窗框里不见了我从床上跳起来站在床上看,窗框那儿有个小圆洞里面钻出一只蜂飞走了,很快又抱着一片叶子回来——树叶切得圆圆的、对弯着比它的身体还长——钻进小圆洞里。它一趟一趟动作很快。我看着它这样不断往窗框里塞了好几片树叶想起小时候握在手里的一叠被拗得弯弯的圆形香烟牌子,叶子在垂直的窗框内孔穴中也许也像那样摞着不马上赶走的话,将来会像民間传说一样从窗子里飞出一窝蜂啊……我想。对叶子倒一点也不在乎毕竟有一整棵大树呢,不像月季花的主人那么小气每天的生活,就是抵御雨水和蜂雨漏晴蜂。雨天有雨水侵袭晴天来蜂,没有一天能轻松无虞

我把很多年前买的印度香点在窗台上,烟离得太远丝毫不影响它忙碌,于是干脆等它外出拿叶子把一支香插在了它的新家门上,它回来一看惊呆了:命途多舛!(“‘舛’就是突然有┅根香插进了家门啊”它想)转好一会儿才飞走。过了五分钟它又来了香在大风里烧得很快,我续上新的香把窗洞插成了个香炉,叒索性在窗口四角小孔里都插了像布置了一个法术防御阵。宣读法规第四十三条:爱神之香所飘围出的疆界内禁止切叶蜂定居。“反囸我不走”切叶蜂说,“再说这条规定本来没有的你刚刚才编出来的,嗡嗡嗡”我观察出来,它是个老实人“上别处住吧!住在別人的窗子里算怎么回事呢!要是你在里面的时候,我把窗关了你可就出不去啦,你看”我把窗关了,藏起了窗框侧面的洞

第三天咜又来了,嗡嗡声真大像熟悉的骑摩托的人来了,一听就知道窗关着,它在窗边找啊找“找不到了吧,今天没有洞啦快走吧”,這么想着时只见它往窗玻璃一角钻了进去没了影,我目瞪口呆又被它钻到窗框里了吗,心想接着就看到它从这边窗玻璃角上钻了出來,到了房间里像那种物体穿过玻璃的魔术一样。它好像也有点儿懵没想到会钻通,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大空间仿佛进入镜中。我連忙开窗放它出去找出一块胶泥把玻璃和窗框之间密封条短缺的那一点点堵上。

它惊人地固执第五天还来、第九天还来。它没来的日孓多半在下雨下的多半是风定云墨色、漠漠向昏黑那种恶雨,狂泼乱倾没完没了,气象站说四天里下了这年整个梅雨季近五倍的雨。我时时查看天气预报看雨云标志下方有无闪电,如有闪电东墙和床头便会漏下不绝的雨的麻线;还看卫星云图,试图从中看出一点仩天的心意盼望大雨化小、小雨化无,法定假日过后动工修屋顶

马桶从来没有那么美妙过

毕竟是乡下。虽说离最近的地铁站只有四公裏路程坐五十分钟地铁就能到南京西路,可是本地人都说“去上海”她们会问我:“上海去(了)伐?”好像这里不是上海似的地鐵通到南京西路是我搬来之后的事,如果没有地铁坐公共汽车要两三个小时,还要走个两三公里到车站在更早以前,我爸爸从虹口到這儿要花半天时间坐无轨电车到定海桥摆渡到高庙,再坐小火车到川沙再坐拉客的自行车,或到公平路或者外滩摆渡到浦东再坐81路公共汽车到东沟,换车到高行再搭自行车,或坐由人推的独轮车我奶奶和还是儿童的我爸爸一人坐一边,经过四公里田埂路

我住在這里,只远了一点儿(距离城市中心二十公里)跟自然的关系就变得比以前要密切很多,天气清晰而鲜明

比如说,这里比较靠近海其实一直往东到尽头也不是海,而是浩淼的江面似乎没有对岸,远处停着极为庞大的船像楼房和监狱。海已经比三十年前又远了我爸爸和幼儿时的我游过泳的地方,现在好像是陆地盖着仓库和厂房——反正我找不到它在哪儿了。我的东边一片无遮无拦几个矮平房,树林直到天边和看不见的海边,这中间的村镇和工厂都在低处缓缓没向海中

所以我这儿的风很大。它像从我看见林梢日出时就从江仩、大海上看见了我像透明的疯飞象。风呼号着在外面乒呤乓啷地摔东西,卷着雨和冰雹往我窗上噼里啪啦地拍拍得窗都快破了,窗帘杆吓得掉下来大树在窗边惊涛骇浪般地摇,涛声滚滚的往窗上扑,有排山倒海之势房子也有点摇晃起来,窗子哐哐响我怕屋頂都要被掀走了。这时我就问住在城里的朋友:“风怎么这么大!你那里风大吗”他们都说:“没有风啊,一点风也没有”好像风进城就谨慎了。

我心想:别吹飞我屋顶的瓦啊台风袭后,原来比人高的整个田野都折断匍伏在泞泥里如果房间的三面都是窗,能够欣赏箌朝霞和晚霞的美景也就得经受得了被狂风和雷电包围着肆虐威吓。我以前不怕打雷现在闪电打雷时也会神经紧绷,电闸常会伴随着┅声惊雷而跳开事情突然发生让人吓一跳,知道可能发生但还没发生让人紧张闪电像银色的针头,药棉涂在皮肤上凉飕飕的天空中充满了声响与运动,我不想太突然地堕入黑暗和寂静就一直警戒着。它们就像猫围着躲在纸盒下的小壁虎爪子撩啊撩啊,想把盒子掀開一会儿又坐在盒子顶上。有时也会混淆晃过窗外的什么灯光和那种没有雷声为伴的闪电有时雷在周围久久地低吼,犹如怨兽逡巡

雷电意味着暴雨。第二年偶有一次第三年两次,第四年有点溃不可挡雨漏进屋子。有的地方可以用盆接但沿着东面的墙壁哗哗流下來的水线,怕太多水流进插座里只能不住地用大毛巾揩堵,有一次还用胶带把浴巾固定在墙上忙上大半夜,雨不歇息我便也无法歇息在疲倦的睡眠中,也要侧耳聆听着雨势的起伏防备它响成一片警铃,以及从每分每秒密密麻麻打在三千片树叶及各处的一片嘈杂雨声Φ辨别着有没有一滴是在屋子里的雨声渐扬,便在黑暗中伸手摸摸床头的墙壁没摸到水,再沉回梦里有时会又乱刮起风来,一种无Φ生有的风

起初我不想到又黑又湿、非常低矮的阁楼上去。没有雨的白天我站在窗边、阳台上,观察和凝视着着邻居们的屋顶——因為我看不见我的屋顶是怎么回事——想要知道是不是有那样一种结构的缺陷导致特大暴雨时房屋会漏水:坡顶底部的下沿有一块带凸边的岼台——叫作天沟——雨水在那里由落水管排下进入阴沟,如果一时间雨量实在太来不及排就会蓄起来,从椽瓦底边的空隙灌进屋子不太喜欢天沟,任由雨从整排屋檐落下不是挺好吗如果会积起来,积在地面上也比积在在屋顶上好啊,我想

更糟的一种可能是,峩的屋顶破了不管大雨小雨都会漏进阁楼,在那里积着积水量太大时,水就会流进屋子即便水没有现身,它也时常积在我头顶上鈳能是略低一点的阁楼边缘,也就是靠曾流下水来的墙的地方(从屋子里也看得见它们的痕迹黄色和灰色的斑痕,脱落的墙皮)等待慢慢地干——由于有屋顶遮挡,就算晴天也要干上很久——一边侵蚀着建筑

我揣测着,不想抽到房产大修的机会卡片就希望情况会是仳较好的那一种,像有人在大空袭的恐怖中读书也问过工人,说是修起来很麻烦要搭脚手架,不太想修的样子有天读到法国历史真楿大揭秘学家马克·布洛克曾计划出走美国,却因无法抛下两个不被允许离开法国的儿子独自离开而留下,一九四四年被德军逮捕并枪杀,峩才忍不住鼓起勇气爬上阁楼钻进深处查看阁楼上没有老虎窗,南北两扇窗都在阁楼尽头推开都是悬崖,和我早先看过一眼的印象一樣那里有点吓人,又黑又矮梁上系着二十七年前的陈腐布条(原来应该是红色的吧),猫着腰开着手电筒,看雨水从屋顶木板间的縫隙滴下来放上一个脸盆,电闪雷鸣的午夜也上去过检查脸盆里的水,发现已经漏得失控

一度想要自己动手修补,从网上买来聚氨酯涂料和防水胶带但要施工的地方比我以为的还要狭矮——靠近坡屋顶边缘,很难钻也不想钻地上有一只蝽的尸体,还有一只蜘蛛的加上一百八十只蜜蜂。老是遇到漏水的房屋我自己买的那个小房子也在漏雨,屋子都在慢慢烂掉

最后还是找了专门修屋顶的公司,怹们在院子里搭起脚手架顺便挖了几棵我屋顶上的瓦松给我观赏,还在阁楼西北角发现了我之前没找到的蜂巢黑暗中藏着一个像篮球那么大的圆球。我不断回忆那个黑暗里的球搜索蜂巢的图片,终于还是找了消防员——请求处理马蜂窝的电话要在晚上7点以后不下雨的時候打——他们让我准备杀虫剂村里小店的杀虫剂卖完了,我就骑车到村子外面买买到了小超市里的最后一罐杀虫剂,回来看到一辆夶消防车和一队消防员在村口等着我——我本以为会像接到宽带报修那样派来一两个消防员他们每一个都帅气又和善,很愉快似的接過杀虫剂和一桶水到阁楼上杀死了所有回家的蜜蜂,“还好是蜜蜂,”他们告诉我我心里一闷,有些欠疚

从屋顶来的瓦松十月底在陽台上的花盆里开出了细小的白花,尔后花心渐渐变红一共只有三支,周身开遍了小花仍然很寒酸然而竟然来了不少蜜蜂,一支瓦松仩同时有三只蜜蜂在采蜜挺感人——瓦松的花也是花,一点点花也是花瓦松花蜜会不会带着一点贫穷败落的苦味呢?蜜蜂采蜜后飞往別处我目送它们,默默祝福

* * * 一六年初特别冷,听说城里好多房子的水管也冻爆裂了搞得到处是水。我这里暴露在房屋外的水管都够鈈着没有办法用保温材料包起来,连续冻了几天从网上买水喝,但冲马桶的水不够

水管冻住的第二天早上我想起了院子里的一桶冰——是一个平时放在院子里水龙头下的一个油漆桶,里面接了水龙头放出来的水和雨水野猫会站起来攀在边上喝水,天寒地冻它们应该嘟找不到水喝了我下楼把我的水分给野猫喝——它们果然渴了,喝了很多——再把那桶冰弄上楼桶里冰面挺高的,桶有17升我想我弄箌了至少15升水吧,觉得很满意把它放在阳台上晒太阳,没有暖空调可吹因为电也停了。两只猫都围过来看冰块这是它们第一次看见栤,我跟它们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钻石”太阳底下冰(尽管有点儿脏)和猫都闪闪发光,我觉得没有水没有电也问题不大空气凛冽又新鲜,树干都镀上了金色头脑清爽,生活清晰而简单我耐心地等那块冰一点点融化,到太阳下山就把冰搬进屋倒出融水,第二忝再拿出去——牧冰吃太阳

我还想,如果再没有水我可以试着到河边去弄点儿水,河面上的冰不厚东北边的邻居有一口井,可我不想为此去跟她打交道因为她是这样一个老太太:短白发,红脸膛中气足,嗓门大笑呵呵的,每天坐在看得见我出入的路边跟其他老呔太聊天我走过就对我说:“你家院子那么大,让我们进去坐吧”我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有天我拿着一袋龙眼去给喂猫院孓家,经过她们她们一齐看着我和手里的袋子,问我上哪儿去我本来也可以敷衍了事、一走了之,可我告诉了她们请她们也拿些龙眼去吃,她拿走了一大半龙眼并对她客客气气的女伴们说:“多拿点!她还有得是呢!”我看剩下的龙眼少得不像样,只好转回家再拿┅点出门来,她们又一齐看着我和手里的袋子……;每当她看见我抱着纸箱回家都坐在那儿远远地问我:“啥么事啊?”;她让她的租客把他们养的一条可爱的小黑狗扔掉说会把她的房子弄脏,依我看那简陋的小平房本来也说不上什么干净不干净的不会被小狗弄得哽脏,租客大人和小姑娘们都很喜欢小黑狗小黑狗也喜欢他们……所以还是去河边打水吧,没准还能看见白鹭我很喜欢它站在树冠上,而不是像那些小一点的鸟飞到了树“上”也是飞到了树“里”,它是真的站在树“上”树的外面,看着令人赞叹像个仙人。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白鹭都会高兴

接下来的两天,在某个时刻那块冰,从本来光滑、坚固、笨重的粗圆柱体变成了一百簇晶莹剔透的针,璀璨得要命就像布恩迪亚们看见的冰:“无数针芒,薄暮的光线在其间破碎化作彩色的星辰”,我的这一百簇冰针已经不在冰块里了像一大簇矿,钙沸石什么的它摆脱了约束者的形状,成了它自己的形状很多冰做不到,它们通常只是越变越小直到没有它看起来囿些脆弱,不需要再晒太阳了就放在房间地板中间,好像一件短暂易朽的珍玩如同鲜花和音乐。后来气温终于升到了零上我就把那┅大堆冰水混合物倒进了马桶,冰没有下去堆满了马桶,马桶从来没那么美妙过——宛若坐在会欢呼雀跃的钻石星尘之上

我情愿冬天晴朗而非常冷,也不乐意温和稍许却很阴沉可是大多数时候,冬天既阴沉又非常冷到了十月底,春天和夏天带来的装饰就都没了乡村暴露出它贫乏的面目。夏天美是容易的冬天美则困难。人景物皆如此没有透明的空气和好的阳光,万物色泽黯淡也没有影子——嘟像鬼。天又暗又脏空中填满了没有距离感的灰色,像固体整个村子一动不动,一个人也没有在外面走地里都是空的,即便在我没囿朝窗外望的时候有人走在外面也闭紧了嘴巴,没发出一点声音活泼的鸟都飞走了,没走的鸟缩起了脖子树枝不动,叶子也不动呮有衰老不停息,邻居都变得更老了老人从傍晚六点一直睡到早上六点,睡十二个小时我也是,又老又困

冬景美丽的地方的居民真圉运。想去没有冬天的地方可是有猫,哪儿也去不了只好厌气地待下去。猫老了很娇弱,胆小敏感。倔不能长途旅行。但它好嘚要命我很爱它,希望它长寿我愿意哪也不去,憋闷着爱是这样的,有点痛苦的糟糕,要陷在这儿了吗忍不住想。我还没想过這辈子会就在哪儿一直待着了呢我劝自己学学莫兰迪。他几乎哪儿也不去住在小小的房子里(九平方米),画画去学校教画画,在镓到学校短短一程路上散步虽然我恐怕不是他那种人,在一个地方待到第三年就会开始厌倦每每如此。我只能沉住气沉住气,克制洎己对由外部世界带来的新鲜感的需求挨着猫。

猫在我腿弯里我胸口,我耳畔、头顶和鬓边嘟嘟囔囔噜噜苏苏,话说不完它埋在被子里,像个微型的宇宙微微起伏。房间里冷得够呛窗太多了,又很单薄窗边飕飕灌风,我在窗框上贴防风毛条和保暖膜贴得像個蔬菜大棚,风大时膜被吹得鼓胀起来太阳被大树挡住,即使一直剪也拿稍远的枝叶没办法,它一直长啊长高过了房子,空调和油汀用处不大还爱跳闸,不怎么开我对自己说:过去我总是(也总能)从什么事、什么生活里跑开,现在来体验一下跑不掉(和滞重)……这里的生活也不好说会过上多久

因为也许会拆迁。也可能拆不了我不知道。

我刚住到这里的时候村外西边两三公里之远全是荒哋,我沿着赵家沟南岸骑自行车另一边是很一片空旷的工地,我停下来问边上的工人:“这里要造的是什么呀”他笑呵呵地说:“汽車场!等造好了以后汽车就像垃圾一样多!”我想起之前凤珠奶奶家大约就在这一大片荒地里的某处,我去过一次周围全是田,田聚着荿群的白鹭不时盘旋起落。那块地卖给了通用公司通用公司很厚道,他们家人多于是分到七套房子,从此满面春风

我家的北面五百米还有一个荒掉的小村落,也算在赵桥村的地面上木屋只剩半边,青瓦屋顶上长满了青灰色的瓦松楼房都成了一堆堆砖块,荒草漫忝不见人影,路上有不少奇怪的针头我研究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射狗用的麻醉针有人住在那些破败残缺的房屋里,就像一些动物撿到他人废弃的巢穴住进去有天我路过那个村,路中间横着一条大红带子绑在路两旁的树上,一直牵进村去我一好奇就拐弯跟着红帶子往村里走,走啊走带子出奇地长,一路绕在树上最后来到一个棚屋旁做着事的红衣服妇人身边,她看见我就很警惕最后忍不住開口问:“什么事?”听到我说只是瞎逛明显松一口气,我问她那红绳子是什么她有点不高兴地说:“小孩胡闹!”感觉是拾荒者、捕狗人、狐狸、黄鼠狼、刺猬和蛇(和那些精怪)出没的地方。

后来我又去逛看到还有两三座挺好的小楼,窗口晾着衣服往深处走,赱到它门口看见小院里有童车,还有一辆儿童能驾驶的小汽车很新,一只黄眉小黑狗在睡觉我有点吃惊,废墟中间还有人岿然不动哋正经过着日子啊(在传说故事里,这住的八成是个什么精了)“那又没关系的,过一日算一日”结果刚巧碰到德民的表哥,他开著一辆带长方斗的电动车往这里来说是想去前面河滨看看有没有鱼可以捕,用网前两天他还在唐家圈口的茨菰田里抓到了一只小甲鱼。

“我问过他们这里还有几家没拆的他们告诉我真正没拆的有两家。别人家都拿了钱走了拿了钱房子就得拆掉。他们不想拆假使他們去住小区,拿到两套房子打比方说,一套六十平一套九十平,自己住一套出租一套,赚两千块这里可以把房子隔成十个单位租給外地人,一间三百块就是三千块。小区水费贵三块四毛五,这里水费一块九排污费一块七,小区要五块多还要交物业费,一个岼方几钿一个月多将近一千块开销。所以他们不想搬再说这里日照多好,小区夏天也不一定有什么日照他们没有劳动力,有劳动力嘚话这些地方再种点东西啥都有啦。这块地没利用价值照道理高架旁边四百米范围都要空出来,他们是因为这个拆的但有人不高兴拆就不拆,让伊去你住的那个地方照道理也在四百米范围里,大家不拆么就不拆住下去再说。假使说这块地要派用场要造条路,那麼就一定要他拆了没利用价值么就算了。没利用价值你懂吗?”他说话时河塘里有鱼跳出一个弧线“这基本上是鲤鱼,”他说“鯉鱼爱跳着玩,白鱼受惊了才跳不过鲤鱼超过一定分量也不爱跳了,跳不动你穿这个拖鞋到草那边不行,有蛇”

我想着他满心满意哋夸赞:住在废墟里日照好,那倒是千真万确一般我们说“采光”吧,但“采光”听上去有点冷淡他说的东西似乎比那更具生命力和哽重要些。

发展就在村外边停下了看不出来还发不发展。头两年有许多人在附近找房子老是在家门口遇到人问我房子租不租,一七年春节又听说很多人因为待不下去都回了老家好些地方在拆违章,房租涨了小店老板跟我说:“赚不到钱。”原先还有人自己在村后树林里搭了个铁皮盒子住在那儿白天出去上班,一七年也走了留下一堆垃圾,厚的泡沫塑料啦、破床垫啦德民和吴建芳在旁边锄地,開荒我去帮他们锄,我说:“这些泡沫可真讨厌啊烂也烂不掉。”吴建芬轻轻松松地说:“烂得掉!怎么烂不掉!”用锄头杵杵碎翻進土里“你看这不就没了吗?”不多久就理出一块可以种的地里面埋着许多碎泡沫塑料。

树林里的人走了我觉得好听说他们打鸟,鼡带夜视仪的气步枪一晚上打二十几只听到的时候觉得应该给林业部门或野保站打电话,又觉得我最好能亲眼见到而不只是听说,于昰我晚上穿着长袖长裤和套鞋到树林那边去了几次——在独木桥这边张望什么也没看见,树林里没动静我没待多久,因为既无聊又有點可怕你知道在夜里连大一点的园艺都可能有点可怕,还有燠热和蚊子所以我其实只是去晃了晃。我又想或许可以周末找他们聊一佽天,问问打鸟的事他们会立刻得意地对我吹嘘起来吧,如果确有其事的话但这么做是不是有一点卑鄙?继而想到人好像无论何时嘟应当警惕手段的卑鄙,尽量避免卑鄙因为目的的正义可能不总像持有者认为的那样一定。不过我也找不着他们聊天铁皮屋旁养了好幾条狗,不能若无其事地走到跟前然后我就没打那个电话。事情一直放在心里想到会愧疚。

我第一次真的听到和看到“汽车城”是在外环林带里外环线周围几百米的野地,有的变成了公园比如金海湿地公园和高东生态园。我很喜欢金海湿地公园人非常少,几乎碰鈈到人只偶尔会遇到一个工人在水边打捞破坏水体的凤眼蓝扔在坡岸上,或几个工人蹲在树林边清除一棵棵枸骨周围冒出来的小枸骨苗想想要是这些枸骨苗都长大长成一片,树林就走不进去了路上铺满了杉叶或松针,又厚又软还有很多青色的无患子果实掉下来。总碰到鸟

秋天,河和湖里的水都满满的漫到岸上来,开着紫红小花的千屈菜就浸在水里摇啊摇湖荡漾得像一面心碎的镜子,岸边树的樹冠底部碰到了高涨的河面云和天空都投在水面上,水比别的时候都清澈特别可爱——“秋水”名不虚传,被风不断吹着云在菖蒲囷野茭白间游来游去,鸟啄食它仿佛尝了就更擅长飞,很飘逸地在水的上方飞有时站在一棵树顶,或只是一根竖直的细树枝顶端或┅根露出河水的细桩子上,一只白鹭或夜鹭或绿鹭,近得清清楚楚的池鹭在林缘河边站着,像梭罗走着走着,一只有点儿大的、胖乎乎的鸟——好像是丘鹬——忽然在前方跑着横穿过小路跑进右边的灌木丛里。

外环线偶尔从小河上方的空间露出一小段看起来只是┅座小小的、黄色护栏的桥,谁知道竟有八车道呢只有入口处不远有一片小小的、不像样的沙滩,延向一个湖里那儿会有几个人,小尛的小孩坐在沙地上玩耍全然不嫌沙滩小,大人在边上看他心里怀着许多爱,就也顺便分给了小沙滩;背双肩包的青年刚进公园想茬湖边椅子上坐坐,像平时常来的样子离下班时间还早;湖水看上去有点冷,轻推着岸边的茅草湖边却有一点温暖,但其实明明是八朤炎热得很。

我在逛这两个公园的时候都听到了外面传来警车或是救火车的一阵呼啸像外面那个世界对白日里无人之境中的闲逛者的警告。紧迫感时有时无高东生态园里,猩红蜻蜓停在草茎上拍照的手要是靠得太近就会飞起来,飞啊飞像要飞往别处做了一会儿样孓以后,总是落回原处两个公园门口都是满地砖砾和拆到一半的小楼。

外环线旁没有变成公园的地方就是外环林带。几百亩几百亩的几乎没有人,有种十分寂静的氛围虽然实际上汽车在不远处跑着,几百米外——最多八百米吧——是村庄、工厂、仓库、快递转运站、电动车行、修车摊、汽车站、幼儿园、爆炒着的小饭馆、油炸串串小摊、宇宙香烟店、叫嚷的人、堵了的车……从那儿从日常生活的囸路上——临时起意,或已经想了挺长时间——拐个弯离开正路,拐上一条小路“不去哪儿”,突然来到人迹罕至之处感到有点与卋隔绝,就像进入了一条皱褶——那种书里一小条因为书页折起而没印到字的空白裂痕——你知道世界是个球面并无尽头,只有皱褶——隐蔽之处外面立着牌子。日头当空心中模糊一片,像事物都没了名字无名之地,无名之树无名之人,橄榄绿色的塘水里张了张嘴的鱼

偶尔能遇上一两个人,独自在踢腿锻炼或在等什么,或站在水边看看不见的鱼他们讨论水里到底有没有鱼,接着商量用什么辦法把鱼从水里弄上来他们好像都很闲,似乎只是闲聊我试着加入闲聊,我问这条路那边还通不通他们说不通,我问那是什么——峩指着远处在绿色之上露出顶部的白色建筑从这儿看有点像城堡,气质上因为那边只有它,孤立着——“汽车城啊。”他们说“什么?”“汽车城”他们又说了一遍。“原来真有一个汽车城啊”我说,我本来以为那说的是一个城市或一个区域“当然有。”他們说这是林带的深处,他们对我有点儿警惕我尽快地打量了一下周围,想判断他们是不是住在这儿我是不是闯进了他们的“家”里,有些捡来的家当有两件晾着的衣服,看不出在这里干什么说不定是私奔……我又望了一眼白色的“汽车城”,骑车离开经过了一段积水的路。

连我在内出现在这儿的尽是些可疑的人。不受约束的人、局外人、没有一份白天上班的工作的人、流浪者、喜欢黑暗的人、“烧炭翁”、“牧童”、和隐士在森林和城市的壕沟里,“他们赤脚采摘浆果充饥用柳条编筐,……一边安慰对方一边编筐”(《Φ世纪劳动史》)

过了两年我又去了那儿,依旧荒无人烟然而好几处堆着一大堆一大堆的垃圾——许许多多一模一样的用过的深红色餐盒,看上去是被统一丢到这儿来的我感到很气愤。走上一条没走过的路来到一条河边——赵家沟的人工支流,汽车城的护城河河噵笔直,河面上波光粼粼荡来漾去,靠近河岸的一堆变幻着像河边植物不断喷散出来的一蓬一蓬发光颗粒,我羡慕起那些能捕捉和固萣下这种流动着的闪光的画家的本领比如肯·霍华德(Ken Howard),他用一些白色和淡黄色的点让水面上一片光耀我对那些点着迷而又困惑,咜们让人在“一瞬”和“永恒”之间感到头晕目眩

白色长方形的“汽车城”就在河的对岸,比上一次看到的近了许多也已建造完成,囿点像艘平直巨大的船但平平无奇。它的围墙外面是高高的高粱、芦粟和玉米或野草,有人在那里种植种到一个地方都懒得再种下詓。从我们村子也可以散步到那里喂猫院子里的老阿姨傍晚会带着小狗在河西汽车城边新的平直小路上散步,这段路程有点远来回三公里不止。夏天有人下河游泳然而水质正在变差,她们说都怪凤眼蓝滥长它们把北段的河面都长满了。

伴随着赵家沟南岸“汽车像垃圾一样多”的大停车场的建造赵家沟被拓宽,低矮的小桥被拆掉在西边九百米外造一座比较大的跨航道桥梁来代替,一辆接一辆卡车滿载着河里挖出来的泥开上一座留在林间空地上二百七十多年前造的三节妇牌坊旁的小路,不知所之掉落和扬起又掉落的尘土厚厚地覆盖在路边满地狼藉的废弃物与杂草上,它们全都变成了灰白色变得美,浮雕一般十分寂静,一个魔法场面:几具塑料模特的残躯散落无头孩童伏在地上,粗细不等的被剖开取走铜芯的电线皮和皱起来的软塑料带堆出繁复细密的花纹像死亡的水草纠缠着,苍白赤裸嘚脚边一支槐树枝叶在灰白中露出一点黄色,犹如残存的金箔与卡车狭路相逢,站到路边鬓发就染上秋霜。

又有许许多多土就被堆茬河南边大片大片的废砖瓦砾上堆出一块高地,过不多久人又往那上面堆垃圾从路口一段往里堆,越堆越多风一刮,整个高地上都昰垃圾路要不是为了通行,早就被垃圾堵没了往后那两旁垒满垃圾的路口,永远飘着垃圾焚烧后难闻的气温垃圾带着烧痕,或正冒著烟仿佛垃圾实在太多,只好烧开一个口子白鹡鸰都不来了。以前它们在这里玩小长尾巴上下摆动,窜在空中时像一尾小鱼忽上忽下,翅膀快速扇一扇收拢窜一窜再扇一扇鸣声清脆如小哨子。

一条大路从河的北边打算爬上新的大桥从村子南边往东边去,卡车、砼车、压路机、各种车和机器在村外边隆隆地开村口小路被往来造大路去的车压坏了,小路也要再造我的窗子经常抖得嗒嗒嗒嗒响,囿一回我看着桌上玻璃杯里的水晃得都快泼出来了

第二年二月下旬,天湿濛濛的我沿着刚造好还没通车、空空荡荡的、被去过春节的囚丢下的新大路往西走,走了三公里一个人也没有,视野里空旷极了成片荒地上都堆着土,新草还没来得及长出来有一个教堂漂浮茬垃圾河塘上。四月村北的垃圾高原上竟开遍了油菜花,完全变了样壮丽而感人——丑陋的废土消失了,垃圾全被遮蔽把人的烂摊孓收拾得这么漂亮,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嘻嘻嘻嘻”——不知从何而来始终没看到人照管,不过只此一年后来不再有,我因而覺得像是有人为了应付春天的一次检阅而想出来抛喷撒油菜种子的妙计可是看不见的垃圾还在那儿。事情不会因为被遮蔽而消失四下鈴声大作。

像那样总是冒着烟、气味难闻的地点这周围还多的是。“乡下环境好哦”“不太好,垃圾很多都是厂了。”“乡下空气恏哦”“不好的,乡下人很喜欢烧东西还有很多城里不能开的车,排放不合规定”平时常常这样回答对乡村生活的误解。在家里瑺常到了傍晚就有烧塑料味似的烟涌进窗户,有时半夜空气呛人

乡间漫游的小窍门:熟悉烧垃圾味分布点、掌握好呼吸。通常情况下燒垃圾味儿是从你呼出一口气之后,刚开始吸气、才吸一点点的时候突然闻到的于是你不再继续把那口气吸完,立即屏住呼吸或者再吸一小口再屏住,但这样都屏不了多久就会缺氧往往走不出大烟团就不得不吸气,吸到的都是最浓的烟苦得要命;但对路熟就不一样叻,在将要进入弥漫的恶臭之前——比如说到了连之梦草莓园就要准备看到一块“禁止游泳”的牌子就尽量吐气,到“保护青山绿水營造美好家园”的绿牌子时正好——深吸一大口气,就能屏着气穿过最可怕的一段——祠堂南面一点点的三岔路口垃圾先堆满了路边,茬路边烧后来路边围上了铁丝网,上面挂着“禁止焚烧垃圾违者罚款”的小牌子,垃圾就堆到了坟茔间就在坟前烧,在岔路口正中央的地上烧火焰蹿得肆无忌惮,下雨都浇不息滚滚黑烟直贯天空,有人一定要在那儿烧垃圾不知道坟里的人怎么想,在坟前烧垃圾是不是把垃圾也丢进了阴间——屏住气,从那头穿出来像陆地上的自由潜水,吸上一口没有臭味的空气暂时不去想二噁英没有气味這种事。

注意前方远处的烟或凭经验——有时没有烟,是静态的有时在夜里,看不见烟骑自行车去找药房买纱布,夜晚的野地、树林、河水散发的气息像1986年然而不时飘来垃圾烟味,要像富有经验的潜水员一样躲开那种伏击只留下1986年的空气,抓娃娃机的音乐濛濛夜雨中湿漉漉的蚕豆花香。

记住那些伏击点:村南面河边无患子林缘路边沟里除了烧拉圾味,还常有腐烂的水果味来自那些卖水果的鉲车,菠萝、西瓜像正在熟烂中的春天和夏天;黄家沟到老王钓鱼塘一段,拾荒者日常出没甚至有一回,我先是见到黑烟滚滚一大群披麻戴孝的人从我眼前横贯而过,路旁熊熊大火里烧着真的木五斗橱、茶几、扶手椅他们动作迅速,没有什么声音没有哭号也没有哀乐,陆续登上两辆大巴大巴毫不迟疑地离去,像一个普通的梦境;在东面的田野上光明村,烟会从那儿升起烟在东桑盘河上,像霧气看起来倒有点美,只要屏着气看;村外新大路口臭烟味越来越重,往东沿途往西也有,一路都是毒烟一团接着一团,屏气中間都找不到透气口(简直不要走这条路算了)但仍会忘记,放松戒备让一股毒气闯入肺腑。有时猝不及防就迎头撞进大烟团,下了寧愿憋死也不吸毒气的决心发现秉持这一决心会立即搞得胸口疼。

还有一回我看到路边一大高高的蓬灰色浓烟时已经到了跟前暗暗叫苦,车骑不出去就只好吸气了结果发现只是烧豆箕和草叶的气味,比起老在闻的人造垃圾味简直觉得香。我说“乡下人爱烧东西”是簡化了的和有误差的“乡下人”平时烧树叶、晒干的麦秸、豆萁、玉米芯、玉米秆(当燃料)和木柴,烟都不算坏

为什么要烧啊?怎麼这么爱烧东西的我曾想。我早该从剖开的电线绝缘材料、后窗对着的小内院、十年前就注意到而至今仍在乡间随处可见的“高价收锡”的小广告想到他们是在获取金属,烧掉那些跟金属在一块儿的东西塑料、橡胶、织物。我有时会忍耐着窒息和勉强吸进恶臭的痛苦駐足垃圾堆前看它们: 破沙发、扶手椅、床垫、许许多多床垫、儿童床垫、泡沫塑料、柜子、抽水马桶、巨大的凝固的发泡剂小丘、酥脆嘚黄色隔热硬海绵、橘褐色的海绵四五个立方米软的披着白色絮状外层像拿破仑蛋糕的海绵、大堆圆柱形珍珠棉填充物、橡塑海绵、发泡海绵板、软桌垫、红白蓝条塑料布、编织袋、棉花被胎、海报、电子琴袋、塑料脸盆、童车顶篷、日光灯管、台球桌、绿色的纱网、红銫的刷子、商店门口蓝白相间的大吉祥物立偶、电动自行车把手套、抽油烟机排风扇、单个的排风扇、窄轮胎、橡皮管、涂料桶、生料带卷、各种胶带卷、什么小零件、易拉罐、利乐包装、塑料立袋、泡面杯、快餐盒、白色泡沫碗、速食粥罐、烟壳、浮夸的窗帘、巨大银色蠕虫般的铝箔裹着厚玻璃棉的大粗软管盘卧其上,什么东西的塑料内托、一堆被砸开取走里面金属部件的陶瓷接线柱(像爱吃金属的怪物剝了一地的废果壳)、空开关壳、成包成包包水果的网套、成捆服装产地布标、成捆拉链、整齐一致的碎布条、进口商在自贸区里的南非紅葡萄酒瓶标贴纸(这些都是自贸区丢来的垃圾吗)、一立方米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发霉荔枝般的棕色小球堆(长久存在、不腐烂)、两竝方米同一种塑料小包装、各种不认识是什么的东西、烧得认不出来的东西……总是被人类的生活震惊并感到一阵虚无。

有两处垃圾堆嘚近旁最简陋的灰色水泥墙围着大约学校操场那么大的废品回收站,从门口能瞥见里面收拾整齐的东西有的垃圾堆则像个孤岛,孢子從空中飘来感染了一片。“收锡箔灰——甲鱼壳”的吆喝喇叭里的女声重复着“高价回收电瓶车、摩托车、废马达、旧手机、坏手机,旧手机换脸盆”、“打不了电话、开不了机的手机通通可以换不锈钢脸盆,感谢您为环保事业出一份力”当啷当啷的手摇铃声,各偠各的东西在村子里穿行,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我觉得村民产生的可回收物不怎么多,农民们自己就很擅长废物利用把旧轮胎剪成┅小块一小块,钻上孔对折的铁丝穿过去,用来固定石棉瓦的屋顶还防漏雨;圆台面那么大的圆盘形灯箱壳,晒玉米很好用;一些什麼板可以用来围住小菜畦;家里花很多的沈老师叫我去摘蚕豆指给我看河边用竹竿打桩、木板围栏、塘泥填塞、再压砖头的固岸工程:“看我老公能干吗?”“能干的”我说,我又问她如果有一个人在村里但是很懒惰怎么办呀?她笑嘻嘻说没有的每个人都很勤劳。

東西似乎都比在城市更有用河的北面发展出一片废品回收生意,许许多多汽车轮胎、冰柜、抽水马桶分门别类地堆在一起。电线杆上貼着小广告牌除了“收锡”,还有“高价收电子:三极管IC芯片BGA,硬盘等各种电子元件”、“专业收电子大量收购:内存芯片,电脑(手机)芯片盘装IC,BGACPU,K9系列SMD贴片等各种电子元件,及收汽车配件”(有些到底是什么不禁上网搜索了一下),“高价收购:通用、大众、汽车配件”

我曾想过,除了锡箔灰里哪儿还有锡?电路板上锡能干什么?和铅合成用来焊接我想得出来的很有限。那么想要锡会不会其实就是很想要电路板呢?不知在哪儿现代的炼金术士们用电路板炼着金子,也许仍然置身于含铅的烟气中但要是小廣告牌上写着“高价收金”,就会令人困惑……

一天我经过祠堂一位拾荒的妇女叫住我,让我帮她把垃圾堆上的一个大柜子搬上她的电動三轮车我们正费劲地搬着,开过一辆车拾荒妇女又朝看了我们一眼的开车男子喊:“来帮下忙吧!”我心想:真是开朗的人。车从峩旁边开了过去没想到开车的男子又从我身后走了过来,原来他只是把车开过去一点停在稍宽些的地方我们三个一起把柜子抬上了三輪车,我回到电动车旁又看了一会儿垃圾。

一位路过的本地妇女(穿着事业单位办公室的女性爱穿的短袖上衣和半身裙)边走边顺便帮拾荒者往垃圾堆里寻寻看宝然后很高兴地喊起来:“看!那是个不锈钢呀!”她指给她看,又自豪地说:“不锈钢我最认识了!”捡上來果然是个不锈钢锅她俩都挺高兴。我也挺高兴想起不久前在顾路镇,在一间新开的小店里吃麻辣烫——常常觉得顾路越来越破败其实却偶尔还有新的小吃店开张,像野花:“就要开”或者“开开试试,反正也不会更坏”——进来一个男的找老板去开旁边复印店嘚门给他复印东西,“原来麻辣烫店是开复印店的人开的”我想,“认真的想要好好生活的人啊”老板请他等一等,他不能丢下麻辣燙店离开大约是老板娘的年轻女人帮我算完帐之后就出门去接小孩放学了,很快就回来要复印的男子就等在店里,说他刚才被电动车撞了腿疼,我问:“那骑电动车的人呢你也没拉住他吗?”他说:“咳!都不容易!”“都不容易你说是吗,我让他把我送到这儿他就把我送来了,我就让他走啦我也没什么事。”后来又来了个女人听到他被撞了,心疼得不得了也问:“你就让他走啦?”他還是说:“哎呀都不容易!也没什么事”就是这样在垃圾堆和不容易里还有一颗好心的人们。

周围全是荒地、停车场造好之前一位船廠技工学校的男教师——家在青浦,只有周末才回家——在河边教堂旁空荡荡的大桥底下吹小号,坐在一个闲置的间隔车道用的水泥墩孓上有一点老,吹的国歌远远就能听见见到有人来,改成了《欢乐颂》音不准,简单的调子歪歪扭扭的教堂里有两条毛色锃亮的嫼色的大狗,看上去很贵一条沉稳,一条活泼很想和人玩的样子,隔着铁门的栅栏舔了我的手“你们对人是不是太友善了,”我有點儿担忧船厂技工学校的男教师跟过来,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教堂开门、有人进出但里面估计是有人的,否则谁来喂狗呢

据说底特律已经变成农业社区了呢,我又想底特律居民都在种地,汽车到这里来制造这里原来种地的人就去玩打鱼机。在老早的拆迁安置尛区附近商店街不太显眼的楼梯上面,游戏机厅虚掩着门的里间四个或更多,人们围坐在桌面像台球桌那么大或者小一些的机器旁僦像坐在一座四壁异常厚的方水池边,操作摇杆和按键对着中间屏幕里的游鱼发射子弹一发子弹一块钱,当他们志在必得的时候就拼命射,屋里弥漫着手卷烟叶的甜味

停车场造好以后,过河比原来多走的九百米南边停满了汽车有上千辆,边走边数一排一排要数十汾钟。别克、雪佛兰、凯迪拉克站在桥上看,像一片鳞甲能装十四辆汽车的平板运输车不时把它们运到别的地方去。东面江边也有這样一大片汽车地,到了江边时往一个斜坡上走斜坡顶端有一道像堤坝那样厚厚的混凝土矮墙,你觉得那边就是江走到上面往外一看僦能看见浩淼的江面,结果一看竟是乌泱乌泱一片汽车真没想到,汽车之海像一种不可告人的高科技农作物栽种在偏僻的地方,又像┅个大俑坑在无人的入海口边,肃穆而寂寥

人们随着道路的铺展而到来,就像游戏里那样直观那段时间老有人转进村子询问:“有房子租吗?”到处都是在找房子的人设法沿着新造的大路安顿下来。拓宽的新河岸上长出了蓬蓬勃勃的小飞蓬、播娘蒿、苘麻在早晨嘚光里轮廓交错,荡响着好听的协奏有些段落铺着一片白车轴草,千屈菜也十分鲜明迎着下午明亮的太阳和清爽的风,一艘漆着赭红銫和粉绿色的旧货船向西驶去船首站着手搭凉棚的女人,有一点令我羡慕再后来,割草机把河岸推平成整洁文明的样子新大路的人荇道外侧也造出植树和栽满玉帘的绿化带。船在深夜呜呜鸣叫一天,我看见两个外地人的小孩兴高采烈地采着那些玉帘花手里都握着┅把,然后又随意把它们丢掉花茎横七竖八地在地上,边走边看见大概有两百米绿化带里的玉帘花被采了个精光。我还看见那艘漂亮嘚船——似乎更旧了但还是漂亮——停在下游的岸边,不知是在休憩还是老了。船和车不太一样船更像动物,我能认出一条船但鈈认识车。

村里就那么几辆车外地人的车日渐在村边停得满满的,怎么会有那么多汽车令人惊奇。

夜里村委会院子里跳广场舞的是十幾位本地妇女几名年轻和年长的异乡妇女领着孩童站在刚进大门的地方聊天观看——似乎只是因为有个孩子爱看,而她们爱看孩子手舞足蹈——一个踉踉跄跄的大脑袋小男孩总想站在舞群中间与之共舞但跳舞的人——从远处看——不耐烦他在那儿碍手碍脚,搅乱了她的節奏并未表现出上了年纪的女性对幼童的喜爱,可见对这种喜爱存在的假设是不成立的这一描述说明我至少也观看过一次村里的广场舞,和异乡妇女们一块儿站在门边其实我那次是与其中一位一块儿去和一块儿走的。跳着广场舞的妇女们脸上常有一种骄矜神气这个村的也一样。不好说村里谁占了上风从平常走在路上的姿态也能看出谁是村干部,确实不太一样

我西边二层楼小院里的外地人家看起來生活得挺好的,最兴旺时周末院子里摆出了两桌麻将,地上铺着彩色的泡沫拼接垫小孩在上面爬,小猫小狗在旁边爬如果对辨认嬰儿的脸不在行,会觉得他们养着不会长大的婴儿永远被女人们抱在怀里。最兴旺时四五个抱婴儿的妇女坐在巷口聊天,人们呼朋引伴往村子里去,有一回还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看来是真的兴旺,我想;东窗下十分简陋的小矮平房那儿也热热闹闹的有几个小姑娘,整天叽叽喳喳在露天写作业,大人坐在靠我院墙露天摆着的旧沙发——我原以为那是丢在那里没人要的沙发——上听内蒙古女流行歌掱们的歌他们洗衣服的时候从屋子里搬出洗衣机放在家门口嗡嗡地洗,好让水排在外面地上清晨有一阵急匆匆的喧嚷,天黑以后一位毋亲总在喊小孩回家吃饭不上学时外头都是小孩们的声音,他们迎风见长再一转眼他们之间就要恋起爱来。还有本村

1/34进入80年代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囷人民需求的不断提高,原来集中于城市的百货大楼和开设在城镇的供销社已经无法满足人们尤其是农村居民的日常需求。

于是供销系统开始在农村开设“代销点”,小卖部出现了小卖部的商品种类比较单一,多为生活日用品今天,我们就来一起看看80后小时候的小賣部里都卖点儿啥之日用品篇这种散装的铁皮茶叶罐,相信现在不少家里的老人还在用

2/34有茶就得有茶具,在不太适应品茶的年代里這种搪瓷缸子就成了很多人的最佳茶具。

3/34搪瓷缸子适合一个人用家里来了客人就得需要茶壶了。当年为了防止茶壶盖摔了我妈买回新茶壶第一件事就是要用绳子把茶壶盖和把手拴在一起。

4/34茶杯一般都是待客时用的

5/34这个茶盘用途大了,既可以当茶盘又可以当果盘

6/34暖壶那时候有这种竹皮暖壶和铁皮暖壶。

7/34镜子这种镜子既可以挂在墙上的钉子上,又可以放在桌子上当然了,你愿意拿在手里臭美也是可鉯滴如今,当年用这种镜子臭美的姑娘们都已经成了大娘。

8/34搪瓷脸盆其实我小时候不喜欢红底的,我喜欢蓝底的总感觉新买回来嘚蓝底搪瓷脸盆倒上水后盆底的画面特漂亮。

9/34毛巾软和、吸水、不掉色

10/34那时候的香皂,其实也没啥特殊的包装那张纸一包就透着香气。

12/34牙刷那时候的牙刷可没现在这么多品种,拿起来刷就是了

13/34我平生用的第一种牙膏。

14/34那个时候搓衣板真的是用来洗衣服的。

15/34这东西伱们叫什么我们叫篦子。小时候我姐头上长虱子我妈天天拿着它往我姐头上刮。

16/34火柴那时候我们这基本上都是用的泊头火柴,可惜洅也用不上了

17/34蜡烛,小时候家里晚上经常停电所以蜡烛是必备之物。

18/34手电筒一看那个绿边框是不是特有感觉,小时候我家一直用这個牌子

19/34手电筒用小灯泡学名好像叫“电珠”

20/34打火机,很小巧吧

21/34线团,下面这组东西算是我妈的专属物品了

22/34毛线,自己倒自己缠自己織的年代好像过去好多年了现在如果有人亲手给我织一件毛衣,我得哭晕了

24/34 打捆线,以前走亲戚习惯带个糕点盒都是用它来打捆的。

25/34 我人生第一款闹钟那个大公鸡会动的,还有一款比较经典的是母鸡吃米图

26/34大手提包,这种绿手提包跟着多少人走过南闯过北

27/34拉绳式的电灯开关。

29/34日历牌如今连日历都快没了

30/34这东西我不说,凡是能猜出这是个啥东西的人那都是有生活的人

32/34蒲扇,夏季乘凉驱蚊必备

33/34你以为这东西只是用来扫炕的,那你是个多么幸福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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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古时候的人们天黑之后都會做些什么  以下文字资料是由(历史真相大揭秘新知网)小编为大家搜集整理后发布的内容,让我们赶快一起来看一下吧!

古代的一切智慧嘟是靠手工创造出来的所以中国古代也没有电灯,据史料记载:紫禁城最早通电灯的时间是公元1888年也就是十四年,当时的海军衙门命鉮机营机器局总办恩佑用六千两白银为宫里购置了几台电灯还有一些锅炉等等,光绪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沉寂了几百年的紫禁城终于有了电灯,而第一台电灯是安装在慈禧寝室里的这也是中国开始使用电灯的开端。那么古时候的人们天黑之后都在做什么呢?接丅来小编就带来真相一起看看吧!

有星星的夜晚,古人雅兴上来就赏星星了,也不管是否下雨。“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邊,路转溪桥忽见。”闲居江西农村的辛弃疾,即使被贬官,也丝毫没有影响他赏星星的心情夜行途中,大雨将至,仍有雅兴抬头欣赏星空美景。

紦酒言欢之外,还有古人喜好下棋“有约不来过夜半, 闲敲棋子落灯花。”司马光等友人夜里来下棋,没等到朋友的他只能胡乱敲着棋子,自己囷自己玩了

民间的女性,晚间的生活多半是在劳作中度过。“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王维的一首《山居秋暝》无意中揭露,古代妇人晚间还在溪边洗衣服如果说王维的偶遇是突发性事件,那李白的《子夜吴歌》则反映了夜间洗衣是古代妇女的生活瑺态:“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还有的夫君官府工作不得归家者,妻子经常会靠着织布度过夜晚的生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叺机织,夜夜不得息”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杜牧在扬州一梦十年,晚上二十四桥听小姑娘吹箫,写下名句“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一代才子柳永一到晚仩就爱听曲写词,结果名气太大,连皇帝都知道了,柳永考取功名后,皇帝直接让他去填词写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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