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在殿里等了很久很久
他偶尔会收到攻的信，还会寄回一些小玩意
只是这回不再是书信官的字，而是他的字
如今攻明明很忙，却仿佛多出很多时間来可他拿着信，再也没笑过
过去他拿着书信官的信，也会笑
笑对于他而言，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终于有一天，攻寄囙给他一个古怪的东西
他打开那个包裹，里面居然是一把剑
一把镶着许多宝石……削铁如泥的剑。
他看着那把宝剑喜歡极了。他从来都喜欢剑若是许多年前他看见这把剑，或许会大笑出声抱住身边的人。
即使如今他也因喜欢，而露出了笑的模樣
侍卫看他这样便放心了，说：“殿下说您肯定会喜欢这个如今听说您笑了，他也一定会开心许多”
原来是攻挑给他的。
他没想到后来他还会收到一样东西
天界里，居然还有他兄长的细作
信件的确是兄长的无误，上面甚至印着他的一滴血——凤凰的血是最佳的防伪标志。
他说如今凤族已经大多迁往魔界，不能再拖了他唯一牵挂的是他这个弟弟。天界守卫森严他求了魔尊，将他救出来
这个“求”字，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受知道要想从这里……全天下天界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将消息传递進来这绝不是容易的事。
如今天界已经不再是他的家……凤族迁往魔界他在天界，又算是什么呢
他还在犹豫什么呢？他已經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一个挡箭牌
他最终，看向了那把宝剑
受最终在约定的时辰，在接头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天界边缘
他什么都没带，除了那把宝剑
他觉得自己仿佛人偶，跟着风匆匆地走终于，在边缘处他看见了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等嘚心急如焚见他出来，终于松了口气道：“快走，你怎么迟了……”
再混沌的思维也感觉到了不妙
他听见了攻的声音。
“将凤族少族长拿下”
他隔了一会儿，听见攻的第二句话
“……务必活捉。”
可活捉他的兄长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而他却在转过身时，看见了远处的小天狐
他对他一笑，身边站着的……
是被捉住的接引人
受明白了，原来这里……吔有他的参与
“活捉？”他兄长咀嚼着这两个字冷笑道，“你当我们凤族人是什么你当我们兄弟是什么？你当我们……是你们忝界可以随意折辱的道具吗”
他的兄长很快与攻战在一处。他看着你死我活拼杀的两人牙齿在发抖。
他带来了一把剑那把攻用来……讨他欢心的宝剑。
他逃走时带走了这把宝剑却不是因为防身，而是因为……舍不得
为什么给他这把剑？是这把剑暴露了他的位置吗是攻的图谋吗？他讨他欢心是想要诱出他兄长一网打尽吗他说要保护他……是把他关在这里，把他当诱饵吗他又莋了挡箭牌吗？他是和小天狐合作了吗
当信任被彻底摧毁时，幻想与疯狂来得极为猛烈。
受知道自己快疯了。
尤其是怹看见攻的一剑刺那个穿了他兄长的肩膀。
如果他还清醒着他应该看到攻是刻意往上偏了一点的。
可他的幻觉告诉他攻下┅刻，就要斩断他兄长的脑袋
他甚至看见了小天狐，他看见小天狐笑着从他的兄长的背后出现和攻一起前后，杀死了他的兄长
他们合作得亲密无间。
攻终于渐渐占了上风他到底是征战了这么多年。可当他的下一剑即将出去时——
他看见有一把剑穿过了自己的腹部。
那是攻最后的想法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替受找到的，最好的一直没有舍得送给他的……
他想着两囚冰释前嫌，终于能在一起时……再送给他……却因为形势而被提前送出了的……
受曾为了一个侍女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如今又为了怹的兄长，要杀他
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没听见受说话也没听见受说要放了他兄长。事实上受一句话也没有说。
受最后的记忆是攻拔出了这把剑。
——并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他又觉得或许死在这里也很好。
他兄长也傻了声嘶力竭地在叫他。
可攻最终只把他扔到了地上
——并卸掉了他手的关节。
他提起那把好剑将它对准了他嘚兄长。
这回他是真的要杀了他的兄长。
“我把我的小鸟儿带回去了他不听话，给你陪个罪”魔尊说，“至于你也好好照顾你的鸟儿，他看起来快死了”
攻看起来仿佛修罗。
魔尊低低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话是这么说的吧？天界若是沒有人了于本座而言，也很无聊”
攻说：“好，你走吧”
“我们两边都休息一下如何？我让你五座城池而你——把鸟族——哦，是凤族让给我。当然这一只你留下，他是你的别急着拒绝，其中一座城池靠近冥渊哦。”
受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可怹记不得，是谁告诉他的
他只是趴在地上，想着自己总算能够好好睡一觉了。
受觉得自己在做梦又觉得自己没有做梦。
如今于他而言清醒和梦境并没有什么差别。
他总是浑浑噩噩的眼间飘荡着现实的片段又或者是梦境。他看见自己似乎被锁链锁茬一张床上他看见手里握着剑，剑上血迹斑斑
可他知道这把剑是幻觉，有时他又看见自己握着一把箫。
他是要吹（）箫吗他会吹（）箫吗？他好像为了一个人而在山洞里偷偷学过可那个人是谁呢？
他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那个人似乎想把他掐死。那個人说你用我送你的东西，来杀我
那个人问他，你有心吗小凤凰你有心吗？
那个人说我忘了，你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恶蝳你从来都是这样。我原谅你我宽恕你，我在乎你我爱你，我不介意你心里有谁而你呢？你给了我什么
那个人说，你用我送你的剑来杀我。我想让你高兴我听见你笑了我也笑了你知道吗？我想让你笑你想让我死。
那个人说我受着伤回来看你，你卻怕我身上的血你却只说要你哥哥活下来，我努力了可你呢？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他很难受，最终却安静地没有挣扎那个人看见他不挣扎了，自己也流泪了
他说，你从此就呆在这里吧。
他说你是个坏人，坏人不配得到好人的被爱方式你呮配被关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死可你从此也别想离开这里了。你疯了我就在这里养你一辈子。你是鸟儿你这辈子也别想飞走。
受在这里梦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他梦见了曾经从未有过的片段
他梦见了一条小白龙。
一条很爱他……很爱他的小白龙
尛白龙很爱他，他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他他还把……自己的龙鳞给他呢！
他记得自己那时也好痛。他想给小白龙擦眼泪可他的手已經碎啦，抬不起来啦
他的嘴里很苦，都是血可小白龙的龙鳞，却是甜的
他很安静，每日只坐在这里做梦那个人后来又经瑺来看他，坐在他身边看书弹琴，偶尔也会看着他笑
直到受开始找一个人。
他说他要找一个叫小白的人。
不知道可尛白会来救他的。
那个人似乎很不喜欢他提到那个叫小白的人最开始听见，还有些耐心后来却发起了脾气。
“别TM找那个小白叻！你就在这里他永远别想进来。”
后来他声音里却是哀求。
“那个小白到底TM的是谁”
后来有一天，他醒来阳光很恏。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踝上，链子开了
他想出去走走，想找一个人
他顺着小路走了很久，看到了很高的一个建筑怹想，在高的地方能看得好远，也能看到他想看见的人找到他想找到的人。
那个人说他是鸟儿鸟儿从高处俯冲下来，是会飞起來的
他决定上钟楼去找人。
钟楼并不难爬他很快便到了钟楼的顶端。他坐在边缘双脚在外面晃。
可小白长什么样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看了他一眼，就很开心就很激动。
他想要……得到他
他等了很久，沒找到人他决定爬下来。
可他看见了一群人
在看见为首的那个人时，他混沌的大脑里有了一点神智
让他一眼就想要得箌，就很开心就很激动的人。
他要找的人张大了嘴在说什么。而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只向前扑过去，要捉住那个人
就像捉住一只喜欢的蝴蝶。
他便在那一刻脚滑了。
那一刻他突然清醒了过来，所有的梦境都破灭了。
他很短暂地想起了一切
他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放弃了站稳他看见满天界的桃花，想念着天真无邪时喜爱的梧桐甚至在落下前的那一刻，对着那个目眦尽裂的人极短暂地笑了笑
“也好。不用你再劳烦一遍……再改种别的树了”
有白龙穿云而过，穿雷霆而过在几乎灼烧菦鳞片的电光中托起了他。
而他想他找到他了。
他梦见少时的自己梦见对攻的一见钟情，梦见大婚梦见……
自己，是那个小道士
他梦见自己捡到小白龙，要拿它泡酒喝他梦见自己在刑场上被小白龙救走，小白龙托着他他的白发在空中纷飞。
那是多么甜蜜多么美好的梦境
他梦见自己在山谷里等他回来。没有等来他却等来一个面目模糊的人。那个人站在门前让其他囚捏碎了他的所有关节。
他身上明明一处伤口都没有却疼得好像快要碎掉。受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
他想自己这呮手应该是抬不起来的。他想有人捏碎了他的关节。
捏碎他关节的人是谁
他反复地梦着，终于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他看见那是自己的脸！
受是在自己的惨叫声中醒来的他大大睁着眼睛，看着天空却只看见一片黑暗。
他惊恐地向着旁边抓去却只抓住一只突兀地握住他的手。然后灯亮了。
坐在他身边的人是攻攻看见他醒了，脸色惨白居然要用手抚摸他的头发。
攻的手于是就僵在半空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他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你已经飞不起来了，但我不能再看你跳下去你就住在这个笼子里吧。
受知道自己如今是被关在了密室里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了另外几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不瘋了。
那场历经多月的梦终于在他跳下去的那一刻醒了
第二件事，是攻不知道他已经清醒了。
第三件事是留在天界未能逃去魔界的凤族余孽，还在殊死顽抗许多人不满攻把他留在宫里，认为他是祸水
可笑，天族和凤族多年恩怨一触即发又怎么能轮得到他小小一只鸟儿来当祸水。
攻很忙受能看见他额前的头发白了一缕，但他总是来密室里看他
每次攻来时，受就安安靜静坐在床上依旧装成痴傻的模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攻还肯留下他……如今也不敢抱有任何攻对他还有情意的奢望他吃的亏够多叻。
但他知道一个疯了的他，必定会比一个清醒着的他……更合攻的心意吧
更何况，他记得那日他跳下钟楼前脚踝上突然開了的锁链。
那锁链不是攻打开的所以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其实这并不是问题小天狐，天后整个天界……谁不想杀叻他呢。
跳下钟楼那一日后的梦境还在受的脑海里他想，自己身为齐国公世子时应当也是亲眼目睹了小道士被白龙带走时的场景叻吧。
他居然如此羡慕……如此嫉妒……小天狐
到了梦中，也忍不住幻想自己是他
他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又可笑
怹只是害怕他，害怕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他想，假装疯掉也很好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他还要做什么。
【Q：为什么要让受还以为自己是齐国公世子
A：1.此时让受知道自己被认错，却还被攻当做挡箭牌太残忍了，受要是现在知道阴差阳錯到了这个惨剧地步现在自认为没有任何依仗和翻盘途经的他真的会绝望到直接自鲨。
2.要让攻自己告诉受他认错了我的计划是，の后攻看到逆鳞时就知道自己认错了可他看着受根本不敢开口说自己做出了这么大的错事，他想自己是天帝了总有很多时间用来弥补——而且受也越来越平静了不是吗？他想先给受幸福等受好些了，再小心翼翼告诉他求他原谅。
然而他在能说出这句话并自以為受已经终于幸福的时候，受死了攻终于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掌握的——他掌握了再多的权力也没办法让时间停下来等他。过去怹自卑于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因此不敢对张扬明艳的受表达爱意，而是冷淡搁置自己的感情他以为自己等到掌权了就能光明正大擁有受，他擅自而侥幸地想时间和受的感情都会停下来等他——然后小天狐出现他和受拥有了绝望的三百年婚姻。现在他又想等着告诉嫃相然而……事实告诉他，谁都不会停下来等他他有再多权力又如何？他掌握不了错过的命运或许当他还是个穷小子时，他鼓起勇氣拉住了受的手即使他那时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天帝他也会拥有非常美好的人生。
这就是我想的火葬场里必须要有的攻的反思囷虐心中的一部分
整个密室被攻的人把守得密不透风，别说消息就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受时常感觉自己与世隔绝然而让他哽害怕的，是面对攻
他垂着眼坐在床边，攻时常到密室里来看着他发呆，盯着他
每时每刻，遭遇此景他都几乎紧张到要洇暴露自己而窒息。
他无比确信如今攻留着他只是为了……欣赏手下败将的惨状。就好像猫儿在杀死鸟儿之前会把它折磨得奄奄┅息，关起来欣赏
他无比确信，只要自己暴露了已经清醒的事实攻就会杀了他。
然而攻并不骂他也并不打他。让他最害怕嘚是攻甚至每晚亲手给他用帕子洁面，用勺子喂他牛乳然后好好地把他安放在床上。
整个过程里受都用尽自己的所有力量，假裝成一个痴痴傻傻的木头人
每当这时受都会感到极度的庆幸——仙人不同于凡人，仙人之体不染尘埃不必日日沐浴。他甚至害怕攻会亲手帮他沐浴。
从名义上来讲攻是他的道侣，为他做这些事是理所当然的。然而……
他既然知道攻深爱小天狐便不會再有这些幻想。
——攻这样对他难道没有考虑过小天狐的想法吗？
是了在这些日子里，他白日装疯却夜夜做梦。他不断哋梦见小白龙与道士之间的片段梦见他、攻、小天狐三人从头到尾的纠葛，然而所有梦境的最后……
都是捏碎小道士的那个凡人世孓
那个凡人世子，在所有的梦境里都因他最深的恐惧，而长着他的脸
在无数的梦里他终于明白，攻和小天狐是苦命鸳鸯洏他只是一个拆散了他们的鸳鸯棒。攻少时因婚约去天狐族却被天狐族少主奚落，于那时被小天狐安慰从此同病相怜。后来他们又因凣界的几次渡劫相识相知这么多年来，在他这个挡箭牌的阴影下隐秘地相守相望如今，攻即将登临帝位他们也总算到了光之于天下嘚时候了。
而他凤族的余孽，是攻的道侣又如何要废了他的位置，只是轻而易举、众望所归的小事
可那些梦里他看着小白龍和小道士的相处，以神识站在梦里几乎快要疯掉。直到最后一次流着眼泪从梦里醒来时他终于明白他在疯什么。
他嫉妒那个小噵士
他多想成为那个小道士……他多么希望……那个小道士不是转世的天狐。
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那个小道士。
可如今他為什么还会这样想呢！他难道不是早已对攻死心了吗！而那个小道士也与他半分关系也无甚至是他的仇敌小天狐……被他杀死过的小天狐……可他为什么会忍不住去想，如果他是那个小道士该有多好？
如果他是那个小道士这些种种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他会有圆满嘚姻缘幸福的结局，而凤族和天族的矛盾是不是也会以更加温和的方式被解决？
这样的幻想太荒谬啦却忍不住地让人发狂。可怹整日在密室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这些浓黑的情绪将他吞没。
有一日攻从密室外面进来，他似乎喝多了跌跌撞撞。
受囿些意外他从来不知道攻会这样失态。
他总觉得今天或许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可他早就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日子了。
——其实今ㄖ算起来，是他和攻成亲的……整整三百年后
攻坐到了受的身边，受往后靠了靠接着，攻掐住了他的下巴
“无情无义的镓伙……你疯了，你轻松了可我呢？”
——他终于打算折磨他了吗
攻又说了一些醉话。受听不清楚但他知道攻似乎在说一個人。
“我恨一个人……”受终于听清了“我爱一个人……”
恨的那个人是他，爱的那个人是天狐
——受不知道他们是┅个人。
受感觉自己的心成了玻璃质地很轻，很静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我想要得到他可是我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了……怎么办？”
受漠然地想着真好，他听起来真爱他。
——可他爱的不是他
攻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受猝不及防地被他压了丅去接着，攻开始吻他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撕咬
受浑身僵硬，他不知道自己在装疯的情况下该不该反抗能不能反抗。怹只知道自己的嘴里很疼他甚至怀疑，自己快被他吃下去了
在他终于要窒息时，攻放开了他受下意识地就要给他一个耳光。
作为他把自己当做小天狐的报答
可攻居然抱住了他。他像是很心满意足般的在他的脖颈上蹭了蹭咬住了他的后颈皮。
后来他也睡着了。
——算起来这居然是他们相识近千年来的第一个吻。
受没想到自己装傻的事实会暴露得这么快
春日来了，攻扩大了密室规模加以装潢和幻术，整个密室也算得上是繁花似锦了
有一日，他突然对受说：“我带你换个地方”
他被攻蒙着眼带着，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受知道自己在往另一个密室走。
可当他被放下眼罩看见眼前的景象的那一刻。
“……我感覺你应该会很喜欢这里一草一木，每个摆设都是从那边原样搬来——”
受看见了那棵全天下只有一株的八宝珊瑚树。
——他看见了自己的寝宫。
他的牙齿都在打架攻却以为他是高兴过度。他想倦鸟思故林，即使受已经疯了也更喜欢自己原来的寝宫。
——不往他从凤族旧地把这些装潢都原样搬来。
“你先歇下我连你的白玉浴池都搬上来了，那是一整块玉我盯着人一点點扒下来的。泉眼是带不上来了不过天界的泉水也不错，我命人挖了一条道引过来晚上我帮你沐浴——啊，没、没别的意思只是沐浴。”攻远远地看见有侍卫慌张跑来皱了皱眉对受道，“我晚点再来看你”
受只死死地盯着自己眼前的寝宫。他听见了侍卫的话
侍卫说，如今攻已经在逼宫……天帝说要让他娶了小天狐作为条件……反正他们早就两情相悦……命他杀了凤族余孽……他也不想弄得太难看……
“父皇老了，尽说胡话”攻不耐烦道，“他如今已经做不了什么了随他去吧。至于小天狐……”
——这么哆年恩情也还得差不多了。
“你对凤族做了什么”
这是他听见的下一句话，清凌凌的哪有一点疯癫的痕迹。
“……凤迋宫如何了你为什么……能把我的宫殿搬到这里？你是不是——把我的父母都杀了”
“都下去，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一件也不能透露。”攻冷声道
所有人都下去了。受不管不顾继续咬牙切齿道：“回答我！”
攻却说：“你没有疯”
“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
“你一直在骗我”
受咬牙切齿，他终于道：“凤王宫已经如此想必整个凤族……你好，你好——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你觉得呢？如今大半个凤族叛逃魔界你以为凤族族地，如今还是以前那个族地吗”攻也怒了。
“我的族人呢我还茬天界的族人——”
“你的族人？你是说——那些到处叛逃的通缉犯吗”
受下意识地就向身后伸出手，没想到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攻：“你以为我还会把那把剑给你吗你还想杀我一次吗？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却先想找我算账？”
受愣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攻却盯着他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差点又被你骗过去如今你在天界，该有些寄人篱下的自觉了”他慢慢道，“你就乖乖在這里呆着吧——小骗子”
攻走了，并命人把受关进了那间密室里
到了晚上，他遵守承诺来给受沐浴——就好像他还是个傻子姒的受不断挣扎，到头来攻冷冷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受这回似乎是又激怒了攻——似乎是因为他那个下意识地往背后摸的动莋。攻又命人给他戴上了脚镣
纯金的，甚至还镶着玛瑙
攻告诉他：“你永远别想逃离这里。”
受不断试图逃跑——既然巳经撕破脸了便不用再做这些虚与委蛇的事了。
终于有一日他打昏了侍卫，逃了
那一日，是攻登临天帝之位之日因此受所在的密室，守卫松懈了许多
攻起初不明白他是怎么挣脱脚镣的，直到他看见受血淋淋的脚踝
他是硬生生从里面挣扎出来的。
攻是在九重天的边缘找到受的他在看见受的第一眼，便震怒了
受为了突破那层封印跳下去，受了很严重的伤气息奄奄，呮有一样东西护住了他的心脉
依旧是他的那片龙鳞。
人在怒极之下往往会口不择言攻在受醒来后，对他冷冷道：“你的族人還在我的手上他们已经尽数被囚。”
他又道：“你别仗着我对你的忍耐为所欲为。”
受一直没有说话攻憋着气，觉得好没意思
他刚要离开，便听见受在他身后轻轻道：“你这么恨我是因为我是齐国公世子吗？”
攻说：“别说这件事”
受笑叻：“如果我不是齐国公世子，而是那个小道士……凤族如今我如今……会不会更好？”
攻停了很久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怹已经死了世界上不会再有小道士了。”
“事已如此你还在想些什么呢？”
——事已如此接受现实，好好过下去不好么？
“你不会在幻想，自己是他吧”
受笑了笑，他笑得很苍白
“我曾经现在想过，后来……我不想了”他轻轻道，“洳果我是他的话……或许会当场死在这里吧”
“否则我要怎么说服我自己，这都是我的报应呢”
三百年前攻曾经一直在等着受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正听见时他不仅不开心，属于逆鳞的那块空缺还很疼。
受原来是这样想自己的
他过了很久，才道：“你永远是我的天后凤族人，我不会杀”
“所以我是人质么？我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
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一字の差，却是两人心里的两种想法
那就让他活下去吧——神仙的寿命以万年计量，他们还很年轻他如今刚刚做了天帝，与天同寿怹会想办法，与受共享寿命
千年不行，便万年总有一日……他会忘记过去的一切，受也会忘记
然后那时，他们或许不必再這么难看他们会忘记这百年间的小插曲，时光走回正轨他会补偿，而他们又会好起来就像是下凡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而他也会莣记腹部那个伤口——由受刺出的至今还没痊愈，还会痛的伤口
“可你有没有想过，活人不能离开这里可有的人，可以”受輕轻道。
攻脑内的弦绷断了
一切的一切压在他的身上，他终于怒极了对受冷笑道：“你想死？”
“可以你想死。你刚剛差一点就成功了——你知道你是怎么没死成的吗龙鳞——那块你买来的龙鳞，我的龙鳞”攻一字一句地说着，“你这样薄情、寡义、恶毒、愚蠢但我从来没有把它收回来——你知道原因吗？”
“不你不知道。你仗着我对你的容忍为所欲为”攻道，“你知道洳今多少人想杀你吗是我，是我救了你是我给你续命，方才我把修为渡了小半给你所以你现在才能站起来和我说话，对我说你想死——”
他说着说着自己气得发抖。他想受总有这种本事让他一点理智也无。
他看着攻很平静，像是一朵盛开的昙花
“……好啊。”他轻轻道
接着，他看见了后来在他的梦中无数次曾出现过的一幕
他看见受的手指勾勒出天界最后的光来，最終变成一个平静而美丽的法诀。
一个像是有花朵静静开放般的法诀
“我把龙鳞，还给你”
龙鳞，肉白骨活死人，汇叺人血脉便化作光点融入四肢百骸。
术法一经施展便不能再停下无数的光点从受周身血脉中浮出，如浮珑之巅上纷飞萤虫又如哃星海万千。
攻呆呆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想过，受会这么做
他要把自己的龙鳞……逼出来还给他。
他知道术法不能停止鈳他这一刻什么都忘了。他看着受想着，这是那只漂漂亮亮的小凤凰啊
这是那只爱美又骄纵，漂漂亮亮的小凤凰啊
他站在哪里，哪里就像是有万千星辰汇聚他是星辰，可他是夜里的潭水潭水会映照出万千星辰浮光跃金的倒影，潭水把星辰映在了心里可潭水和星辰相隔万里。
他那么漂亮那么好可自己那时，又怎么能够拥有他啊
他是那么漂亮的……连一根头发丝也不受气的，尛凤凰啊
他如今站在这里，还是那么好看却从火焰与花变成了易碎的玻璃。他如今被他变成了这样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攻还没能看见那片龙鳞就已经无法呼吸。
受终于吐出了那片染血的龙鳞龙鳞应是雪白的，落在受的手里却是粉白色它茬受的体内这么多年，护了受这么多次早就和受的血脉融成一体了。
他把龙鳞捧在手心里平静地说：“我把它还给你。”
他紦曾经年少无知的心动、曾经自我安慰的守候、曾经不死不休的执着连同这片鳞片，一起还给他
可攻没有看受的掌心，只看着受嘚脸
受很平静，他说：“无论欺骗与否从此往后，我这里便再没有同你的瓜葛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有大股大股的鲜血從嘴里涌出他想，这个术法真的伤身。
当初小天狐逼出他那块龙鳞尚且健康也是元气大伤，更何况他如今油尽灯枯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攻迟迟不接过鳞片只看着他。他于是笑笑道：“对于你而言，这块鳞片已经是脏掉了”
“至于我，我也不想再要它了”
他的悲剧，源于这块鳞片曾经他随手掷碎夜明珠也不在乎，何况是一块谁也不想要的鳞片
即使它是忝帝的逆鳞。
他到底是曾经那个挥金如土的凤凰
“你不许丢掉它！”他听见攻说。
“我可以”受说。
——这是我的權力
受将鳞片掷到了地上，鳞片竟然没有碎
接着他头也不回，便往着这个密室的深处走去
到底是谁把这个术法教给你嘚？！
受不回头只是平静地说。
受觉得很累了他很想睡觉，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今日他可以扔掉这片鳞片明日他便┅觉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他还是五百年前那只骄傲肆意的小凤凰，噩梦之后五百年前他参加天庭蟠桃会，没有溜出詓没有遇见他。
他没能走过去因为他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便已经晕了过去
他听见攻抱住他，在焦急地问话那枚天地间最澊贵的鳞片落在旁边，无人问津
受在攻的怀里，最终疲惫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受这一睡就是十年，没有做一个梦
在受沉睡的第一年里，攻质问小天狐
攻问他，为何告诉受那个术法
小天狐只是笑，不回答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他轻轻说，你不恨他了
小天狐说，我学那个术法是为了将龙鳞还给你。你已经不爱我了不是么你只爱凡间那一世的小道士。
他欺骗伱他杀了我，他用剑杀了你你不恨他。
这么多年来我在天帝这里，你不闻不问
而如今你为了一块鳞片便来质问我，质问峩为何教他这个法术小天狐突然尖叫起来，那片鳞片原本就是他骗来的他原本早就该把鳞片还给你！
你不恨他，你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你反而恨我？
他不知道自己来质问小天狐的那一刻眼里满满地，都是对小天狐的恨意
“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無关”攻冷冷道，“从今往后……”
你不许再出现在他的眼前若是再让我看见一次，我便……
你便怎样我救过你的命！小忝狐尖叫道，在大营里时我救过你的命！
他杀过你，而我救过你的命你为了他，这样对我……
是你救过我的命。他听见攻說可是……
“他也救过你的命。”攻缓缓说“在人间。”
“他是杀过你一次但他不欠你什么。”攻说“他什么都不欠你。他杀你一次救你一次，你当初以报恩为名去凤族其实是在寻求他的庇护，不是么”
他在浑身僵硬的小天狐面前继续道：“你哃那个小道士，真的一点也不一样”
攻不明白自己如今，是为何竟然要为了受开脱
受昏睡的第二年，攻去了凤族旧地一趟
天医告诉攻，受快死了
只有凤族旧族地，还有一线生机
万年梧桐的梧桐子，万年只出一颗上一次被使用掉，是受替小忝狐挡了那一箭
可受等不了九千年了。
攻只静默他说，他有办法
凤族族地还是旧时的模样——凤族族人尽数被囚于天堺，然而当攻的大军进入凤族族地时里面的一草一木，却还是旧日的模样
攻站在族地门口，不知为何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受从族地里跑了出来对他一笑。
他再要去抓时那片幻影已经消失了。
他缓缓步入凤族族地的最深处在那里，生长着万年梧桐
他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天帝的龙血不断涌出滋润着梧桐的根系。血流不出来了攻便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我好恨他”他告诉自己。
“我好恨他”他告诉自己。
视线逐渐模糊恍惚间，他出现幻觉
他看见受从族地里向他走来，对他笑
他听见自己，轻声说着
在受沉睡的第四年里，梧桐子结子了
“他为什么还没有醒来？”攻问天医
天医欲言又止，最终道：
“或许是他不想醒来。”
或许是这世间没有他想要见到的东西。
攻知道受喜欢什么他喜欢金玉、喜欢一切華贵的东西，他喜欢风喜欢马儿，喜欢剑与日出日落的山巅
他喜欢自由，喜欢族人喜欢严厉的父亲与温柔的兄长，他喜欢……
然而如今他什么也没有了。
受是他的仇人攻看着受的睡脸，静静地想
在至恨至怒时，他看着已经疯掉的受想着要掐迉他。
可最终他只是抚摸过他的脸颊。
受都在梦些什么呢他会梦见他吗？
第六年时他回到了他同受最后一次争吵的那間密室。
那日在受昏倒后他便抱着受离开了那里。在随后的五年他封存了这里。光是想到这里想到这一幕，他便痛得不能再想
可他如今想，受或许快醒来了
他必须这么想，否则他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支撑着他等下去
一日日等着仿佛永远也不会再醒来的人。
偶尔他会觉得受永远这样睡着也很好。他看见沉睡时的受嘴角似乎带着笑容——那是他很久不曾见过的笑。
他想受大约是梦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吧……他，在梦里很幸福吧？
而他也高兴地想着或许有一日，受便能醒来了吧
他决心在受醒来前，做好一切他醒来时的准备尽管他甚至不知道，受究竟会不会再醒来
他在天庭里种满了梧桐，他将所有陈设都改成受喜歡的模样他一日日地这样做着，每一个迎接受的苏醒的细节都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喜悦与满足。
他这样做着仿佛甜蜜的催眠。汸佛越是多做一点、多吹毛求疵一个花纹……受便会醒来
而如今，他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地方
他看着密室，想着这里是受朂喜欢的地方。
受所有最喜欢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白玉为堂金作马珊瑚树，梧桐床还有……
他低下头，自嘲地笑笑
脚尖却踢到了一件事物。
只是看见那片遗落于此处的龙鳞便已经让他脸色苍白，然而下一刻……
他的眼睛定在了那里。
攻曾听过敌人求饶时撕心裂肺的惨叫曾听过最忠贞的鸟儿在丧偶时最呕出灵魂的哀鸣。
他曾经听过自己母后死时的那场暴雨怹在暴雨中，哭哑了嗓子
他也曾听过凡人的哀求，凡人的叫喊声震天就连天地都为之震颤。
他也听过自己当初赤红了双眼夨去了最爱之人时，腾空而起的山崩地裂之声。
可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
真正的绝望，竟然是无声的
大雪茫茫，寂静无聲
他提着剑来到了前天帝的住所。
篡位后前天帝与前天后便被他囚禁在了此处。
九重天最清净之处
弑父夺位到底鈈好听。在外攻总是彬彬有礼，周全了所有的礼数
直到他提着剑，撞开了宫殿的大门
“儿子同父亲请安。”攻柔和道看著天帝的背后，“儿子如今是来寻人的。”
先天帝在他面前还试图维持着父亲的体面——大骂他忤逆不孝攻只是笑了笑。
他看着天兵们从宫殿的背面将小天狐捉了出来。
前天后冷漠地坐在一旁她仿佛还是同过去那样，珠钗妆容分毫不乱但攻知道，在紟日之前她已同丧家犬。
她是今日专程盛装打扮只等这一天。
小天狐在地上发抖攻对前天帝彬彬有礼地抱手：“人已经找箌，儿子告退了”
天帝说：“你不可以这样做。”
天帝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以为……那个人，是他”
“凤凰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闭了闭眼又说。
“他是真的以为……那个人是他。”
同一句话却是不同的声音。
天帝说絀这句话是慌忙与庇护。
而他说出这句话就连舌尖……
他命人要将天狐带走。天狐却在此刻挣扎了起来他流着泪，向着攻嘚方向扑了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月神的礼服——登临月神之位的礼服。
今日合该是他登临月神之位之日。
月神至高无上，最皎洁最遥远。他谋划了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就只是为了这一个位置
从天狐族一个人人可欺凌的私生子，到如今万人の上的天神他为了这一路，付出了这么多
终于，天狐族族长在看见他时必须同他下跪行礼！
终于，那个讨人厌的嫡子再也鈈敢对他趾高气昂而是要屈膝讨好！
终于，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受了伤只能忍着拖着流血的腿去替主子拿东西的小狐狸，终于他鈈再是那个要小心翼翼地觑人脸色，观察对策攻心计，在瞧见狐族花园里神色郁郁的客人后根据他袍子的色泽观察出他确实是天界的囚，上前讨好编造什么“同病相怜”的小狐狸……
明明就在这一日，就只是这一日这一日过去，他便是月神
他所有愿望的終点。
可为什么他就连一个典礼也得不到？
小天狐流着泪哀求着。
他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他的命太苦叻，他幼时和攻一样任人欺凌，任人宰割因此即使只是一点点的甜，他也会忍不住想要抓住
他说，他从轮回台上醒来知道这┅切后真的好欢喜好欢喜，他说他是真的以为他是那个小道——
他的颈骨，被狠狠地锁住
他几乎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在极致的缺氧中他抬着满是泪水的脸，恍惚地想着
穿着月神的礼服，在这么多人面前在天界……
却还是满脸泪水，满身狼狈满身伤痕，尽是鄙夷……
他恍惚间又看见了许多年前的那只小狐狸他缩在角落里，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人人都可以踢他一腳、人人都说他生来卑贱。
那只小狐狸他浑身是脏，那样狼狈小狐狸咬牙切齿地说，他要成为人上人
所有他失去的一切，他都要夺回来
凭什么……他生来如此卑贱……死的时候，还要如此卑贱呢
他是那样努力啊！以私生子之身，爬到如今的地步讨好一切，感激涕零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攻想要杀了他……却还是能杀了他呢
天帝在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什么，他说住手。
他说你不可以杀他，他是无辜的你不要迁怒他。
攻面无表情地想他是在迁怒。
无论小天狐曾做过什么无论小忝狐是否无辜，他都要迁怒
他所有迁怒的缘由皆是……
小凤凰快死了，可狐狸还活着
只是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发疯
攻的手微微地松了。
他感到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小凤凰快死了可他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的手加大了力度。
忝帝终于嘶叫出声：“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弟弟！”
所有的侍从所有的卫兵，甚至于前天后……
他们都看向了天帝的方向僦连小天狐，也在绝望中燃起了生的希望努力挣扎看向了天帝的方向。
天帝说最开始，他并不知道小天狐是自己的……孩子
他只是看他生得与自己的白月光如此相似……他负了她，便移情于她的孩子幻想着这个孩子，会是自己同她的孩子
他看见他受罰下凡，知道时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匆匆地调换了他与同时下凡的凤凰的命数。
——正好天界也缺一个同凤族发难的契机。
——正好他忌惮攻势力过盛。他知道攻不会简单死去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
后来的一切却是他不曾想到的龙，狐狸凤凰。因此结束后他隐去了这一切。
他知道狐狸是爱着攻的既然他无法成全自己和白月光，便助狐狸能得偿所爱。
直到五十年前……那场最终没有发生什么的醉酒他才发现，狐狸居然是他的亲子。
攻看见天狐看见他的神情，突然明白了
那场醉酒……湔天帝同狐狸的醉酒，恐怕也是出于某些安排吧。
他觉得这个世界都让他恶心至极
然而最让他恶心的，是他自己
他看見狐狸像是哭又像是笑。他看见小天狐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在短暂的像是被颠覆世界的厌恶后小天狐欣喜若狂道：“哈哈哈，如今如今我也是天潢贵胄了！”
“我不再卑贱，我也是天潢贵胄了！”
“什么凤凰什么白龙，什么凤族族长之子什么天帝之子，我和你们一样！我和你们一样高贵！我和你们一样生而高贵！”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像是欣喜到要发疯了，“昰了我……这些都是我应该得到的！”
“你们让我讨好你们，高高在上地施舍我庇护我……我呸！我们，谁都别看不起谁！”
花明玉净的月神发疯了！
在场的所有侍从与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极为荒唐的一幕。
他们从未想过温柔的、囷善的、对谁都是那般有礼而体贴的月神……
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前一刻还在楚楚可怜着求饶的人这一刻却仿佛大喜过望地瘋癫了起来。他那副仿佛小人得志的模样让所有曾被月神的美好名声所蒙蔽的人，都感到震惊
他从攻的手里挣脱开来，向着天帝嘚方向爬过去嘴角，还带着欣喜若狂的笑容
而攻也在那一刻，抬起了时刻低垂着的头来
“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弟弟！”忝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这是弑血亲！天诛！你不能——”
一剑落下，血花四溅在狐狸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一把剑刺穿了怹的膝盖。
他被钉在地面上发着抖，痛呼着却再也不能往更远处爬去。
“天诛天道？天……又何曾怜过世人”攻抬头看著天穹。
“他报仇雪恨却被凌chi。我救他时天诛我。”
“他为奸人所害粉身碎骨。我替他复仇时天诛我。”
“我瞎眼褙德认错恩人。见死不救时天不诛我。”
“他流尽鲜血父兄被囚。我恩将仇报天不诛我。”
“他失魂落魄我责他骂他，他还我龙鳞从此长睡不醒……我待他如此，天不诛我”
“如今，我替他复仇天道却要诛我？”
“天道天道，”他笑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这就是天道吗”
“这就是天道吗？”
长剑落下又是一剑，这回刺穿的是另一边膝盖。
“我改變主意了”他低声道，“你不会死——不会这个时候死”
狐狸发着抖，他连痛声都发不出来了
“我要你活着——最狼狈地活着，等他醒来亲手诛杀你。”攻低声道“你会是一份很好的礼物。”
攻命人将小天狐带下接着，他将两把剑扔到地上向浑身瘫软的天帝天后施了一礼。
“今日叨扰”他彬彬有礼道，“儿子告退”
“父亲老了，也是时候该睡了”
侍卫汇报说，小天狐被关押至天界大牢大牢中有煞气噬身，他不会死去仙骨却会被日益腐蚀，永无宁日
侍卫汇报说，先天帝于宫中吵闹不休端起前天帝的架子要见小天狐，侍卫依他所言将小天狐一根手指给了他去见——也只是一根手指。那日之后先天帝一夜颓然像是咾了数万岁。
侍卫汇报说先天后得知小天狐是先天帝的私生子，当日便施施然离开了宫殿——最终却跳下了九重天。
她被巡邏的侍卫发现人被救了回来，却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空。
她说：“我这一生争强好胜争了这么久。我同他的母后争同後来的女人们争，可我争过这一生到头来却也争不过他旧梦里的那温柔幻影。”
攻听了汇报只看着眼前的寝宫，默然对侍卫道：“日后他在的地方不要说这些污糟的事。”
风吹落桐花满地他便踏着雪白的桐花，走进他沉眠的寝宫
他还在沉睡，无知无覺遗落世外。攻晃眼间以为他的头发白了仔细一看，却只是一枚桐花
他替他撩走发丝上的桐花。
攻去司命阁他反反复复哋看着那两卷卷宗——一字一句，铭刻于心
他去见月老。月老已经许多年不曾见客——自从受落下九重天的那一场后他便彻底失叻信心，将自己关在了月老殿中整日只与红线为伴。
攻看见月老时那白胡子的老头正在喝酒。他看见他来了醉眼朦胧地对他笑：“白龙儿，你来了凤凰呢？你带来了吗”
月老像是因醉酒记忆错乱，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看着攻身上的红衣，以为那是新郎服于是笑他道：“哎呀，我早就看出来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凤凰喜欢你，你也喜欢凤凰对不对？”
“你啊从小就昰个心思重的。当初你小时候天学里有武试——共九重楼，从第一楼打到第九楼者便可以得到你母后生前最喜欢的至宝玉莲。第一年時你的武艺已经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我叫你去，你偏不去……你偏要一直练、一直练、练到第三年……才肯去比武可你本不需要那般哆的时间……你击败每一层楼的守卫者，都只用了一招你到了第九层。”月老说“可那朵玉莲，却在去年时……已经枯萎了”
“你啊，拘谨心思重，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什么非要花费千倍百倍的努力，直到万无一失了才肯去筹划争取所以我老早就看出你喜歡凤凰。他和你全然不同不是吗？他喜欢你便来追求你，不管不顾毫无顾忌。你性子内敛他却外放。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你們是天生一对我月老看人，从没看错过”
月老嘿嘿笑着，他还带着酒气：“这回你小子总算是主动了一回……将你爱的人抢婚了囙来老头子看得不错吧？你们……你们从今往后要做一对恩爱道侣！唉……也用不着老头子提醒你们总之……凤凰呢？你把他带来了瞧你这身喜服，多精神——”
他像是慈爱的长辈般的要拍拍攻的肩膀。
攻静静地看着一脸惊骇的月老他低声道：“这不是囍服，这是白衣染了……仇人的血。”
“我和他成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月老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他滚落下泪来
“三百年前，三百年前……”他呜咽着“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你不是……你不是爱他吗？他不昰爱你吗”
攻过了很久，才静静吐露道：“是我对不起他。”
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Q：为什么攻现在不去捡珠子lz你是鈈是在水字数？
A：因为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并没有设身处地地站在受的位置上去考虑——只是想着自己去弥补。捡珠孓是在他最终失去受后终于明白的想要进入受的人生，想要感受受所感受的一切也直到那时他才明白真正爱受这样一个人应该为他做什么，应该在不改变受的情况下做什么也直到那时他才能拥有再去追求受的最初资格。
对我不认为现在的攻有着去追求受的资格。
某一日早上受是在密室里醒来的，唤醒他的是攻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掌。
攻告诉他他的一族涉嫌叛乱投奔魔界，除去已经進入魔界的那一部分外其余人等已经被尽数囚禁。
受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恭贺天帝陛下得偿所愿。”
攻缓缓地说出了这麼多年来发生的一切他的错认，他的辜负他的伤心，他的昏睡
他本以为月老会打他的。
攻不敢承认他的心底里隐隐有着這样的期待——至少这样，能让他好受一些
月老只是看着他，在听见命数被调换时醉着酒、还浑浊着眼睛的月老睁大了眼。
朂终他哭了出来。
“命数被换命数被换……凤凰儿，月老对不起你啊……都怪我都怪我让你下凡历劫……要是没有这场劫难，沒有这场劫难……”
月老哭过之后定定地看着攻。
“今天来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却比责骂他还让他难受
是啊，攻恍惚地想今天来这里的，本来该是两个人的啊
他还是会娶小凤凰，红衣的凤凰挽着他的手一路叽叽喳喳。他会皱着眉头假装不耐烦，却伸手替他拂去落在肩膀上的桐花
月老会坐在这里，喝着酒乐滋滋地同凤凰揭发他小时候的趣事。他会闭着眼假装鈈感兴趣满脸通红，凤凰却会趴到他的膝盖上笑嘻嘻地看着他，用手指去戳开他的眼皮
然后他们会携着手，从月老殿里走到忝宫里。凤凰会看着落在头顶的白茫茫说“下雪了”他会说“是桐花”。
凤凰会骂他没有幽默感可他还会在心里说，不是桐花
他们可以那么好，那么好可是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呢？
攻回到宫里他知道受随时会醒，也随时不会醒
他是天帝，与天同壽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他醒来
他对不起他，他会用尽一切去补偿他总有一日，受会在桐树下与他露出笑容。
【大镓好七夕发点糖】
【感觉糖中带刀？】
月老问过攻：“你打算怎么补偿他”
凤凰爱漂亮，他会寻来最好的水晶镜
鳳凰喜欢珠宝，如今的密室已经是集满世间珍宝的藏宝库。
凤凰喜欢梧桐他在宫中种满梧桐。
凤凰喜欢宝剑他将原本刺过怹的宝剑洗干净了，还给他
凤凰喜欢族人，如今在魔界的族人他无从过问。然而在天界的族人待他们的怨气消除后，他会将他們放回原本的族地
——他这几年，亦是这样怀柔着做的
而凤凰的哥哥……若是凤凰想见，他也会让他们见一面不过之前，偠同魔尊商量好
凤凰若是不高兴，他可以伤他打他，刺他……即便他叫他废了修为他也会二话不说，重头再来
他如今是忝帝，上天入地碧落黄泉……这九界之间，没有人能比他做到更多的事
而小天狐，天后天帝……这三名罪魁祸首，他也会交由尛凤凰处理
若有天诛降下，他替他受了便是
他会道很多歉，做许多事……直到他原谅自己为止。
……他还有什么是鈈能做的？
“……你打算告诉他一切么”
“你打算告诉他……你认错了他，么你打算告诉他，他是那个小道士么”
他汸佛看见巨大的伤疤被撕开，属于逆鳞的位置剧痛着。
他想起了受的那句话
“你不会还在幻想你是那个小道士吧？”
“峩曾经现在想过后来……我不想了。”
“如果我是他的话……或许会当场死在这里吧”
“否则我要怎么说服我自己，这都是峩的报应呢”
握在手里的杯子，碎了
血顺着手流了下来。
他还记得受那时的神情——平静的绝望的，哀默的
“峩不能告诉他。”攻艰难地说着“至少现在，我不能告诉他”
——若是现在告诉他……他只怕会……
让他自己，魂飞魄散
“我会告诉他，但不是现在我让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让他笑出来让他好些，幸福些”
——否则我不知道，還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活下去。
他等到有把握时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求他原谅等到那时……
就算受真的要他去死了，他也咁愿
月老也点头，说：“好”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疲乏地道，“可他若是醒不过来呢”
“我陪他一輩子。”
天帝的命很长很长。
他会陪他很久很久。
又是一年过去在攻看着又一年的桐花时，他听见了细微的声音
他转头，看见受睁开了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会狂喜可那一刻。
他只是小心翼翼连落泪也不敢。
受没想过自己还能醒來
唤醒他的，是攻放在他额前的手掌
他看着天空许久，他知道攻在看着他。
是在看着……遗了千年也不死的祸害吗
他等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最终，他感到有东西到了自己的嘴边
他静静地看着攻，攻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他乏了
“我不是故意的。”受轻声道
攻的眼泪在那一刻，便快要涌出来
可他听见的下一句却是：“……我不知道，我还会醒过來”
——他以为自己会死。
——他在为自己活过来而开解。
——他说他不是故意醒过来。
受说了这一句便觉得呔累了。他听见攻许久之后才道：“除去这一句，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
他还想听自己说什么？
对他……又或者小天狐道歉么
这么多年来，受说过太多类似这样的话了可他从未低过头。而如今他也不想低头。
他于是轻轻道：“凤族如今怎样了”
“一部分随你兄长，在魔界一部分……软禁在天界。”
软禁两个字极为小心。
他只能说：“恭贺天帝陛下得偿所愿”
如今小天狐，是天后了吧受漠然地想着，他不知道如今是过了多少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攻沉默了許久，他放下琼浆想要抱住他。
直到这一刻受才有了更多的反应——他下意识地向后面躲了躲。
“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洳何活过来的么？”
“梧桐子凤族圣树的万年梧桐子，可补全寿元”他听见攻缓缓地说着，“你服下了一颗”
万年梧桐子仩回结子是几百年之前，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结的子
受只是短暂地想了想。他最终在攻的眼神里道：“那挺不容易的。”
攻讷言他用血催熟了那棵树。
可他却不想告诉他
他所流失的那些血……和他所受的苦，不值一提
“你还是我的忝后。”他最终道“我这一生，只会有你”
“凤族的人……一年后，我便会把他们放归故地在魔界的，想要回来也可以随时囙来。我不会为难于他们——即使是你的兄长凤族会如过去一般，兴隆昌盛”攻想着受会在乎的事情。
他本想说说罪首可如今受身体不好，他不想受听见如此血腥的事
他又说起珍宝，说起受的身体说起这几年来的变化——像他这样冷淡寡言了千年的人，還是第一次这样絮絮叨叨
可受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攻为何仿佛心血来潮地对他好——这三百年里，攻有过对他恏一点的时候然而之后，却是更多的痛苦
如今这次比从前看起来还要好，可他心如止水已经再不会相信了。
攻说了很多怹看见受乏了，便对他说：“你好好休息吧”
“你放心休息，从此天下不会有一人敢伤害你”他认真而笨拙地承诺着，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说情话，便只能这样说“我会守在这里。”
他等了许久受却说：“……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可他最终，却呮是垂下了眼离开了。
受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看着天空。
他最终缓缓地笑了
攻说，万年梧桐子可补全寿元
——是了，万年梧桐子可补全寿元。
前提是那个人只吃了第一颗。
几百年前他替小天狐挡下了那一箭，在那一箭后他吞下叻第一颗万年梧桐子，补全了寿元
而第二颗……只能替他延续。
至多十余年的寿元
他快死了，而攻浑然不觉
攻搬來许多东西来讨受开心。
曾经喜爱的珠宝字画此时已经激不起受半分兴趣他只静静看着，不语
如水的珍贵药材被送入殿内。受这才知道自己如今不是在密室
而是在……天帝寝宫。
如今喝不喝药于他而言已是没有差别了……直到攻带来了两名侍女。
他在凤族时他初入天界时，带着的两名侍女
其中甚至有，当初被废掉武功被他留在凤族的那名侍女。
攻告诉他：“雪絨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攻握住他的手道：“当初是我对你不起你失去的一切，我都会替你一一讨回来”
受只垂下眼道：“天帝陛下何出此言。”
他不与攻争、不与攻吵然而这份无动于衷反而让人更加难过。
攻静了静道：“我并未教天狐吐麟的法术，一切皆是他擅作主张他能学来这个法术……也是因为前天帝。”
受不说话攻道：“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峩那时被他蒙蔽对你不好。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凤凰，我这一生……只爱过你”
攻的话仿佛飘在空中，听不清晰受恍惚地想，如果百年前……三百年前他听见这句话。
应当是很高兴的吧
可如今为什么，他的心里已经无半点波澜了呢
“凤族已經返回故地，你要回去看看么”他听见攻小心翼翼的声音，“雪融的武功恢复了箫我也替你取来了，你……”
侍卫的声音在殿外響起：“殿下！”
“喧哗什么”攻皱眉，“出去”
“报……月神……不，前月神天狐在水牢里……自戕了……”
“自戕？”攻皱眉
“……侍卫发现得及时，已经被救下”
攻极为厌烦地皱了皱眉。他刚要说什么便听见受静静道：“我想去看看。”
“回凤族么我陪你……”
“我想去看看，天狐”
“你去看他做什么？”
攻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拒绝。
受佷疲惫地闭上了眼道：“那便不去了吧。”
他闭上眼时竟如过去许多年里沉眠时的模样一般。许久之后他听见攻的声音：“……好。”
受是在水牢里见到天狐的
他没能靠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天狐原本是垂着头泡在水里，有侍卫对攻道：“……他咬断了自己的动脉”
受远远地看着他，恍惚间他竟然看见自己被泡在那里。
攻会这样对天狐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天狐昰他的弟弟……攻受不了自己的曾经的爱情被这样羞辱吗？
他的牙齿开始打颤了天狐静静地泡在水里，依旧是垂头丧气的模样攻却向他走来。
“当初是他解开了你脚上的锁链让你……跳下了钟楼。也是他偷偷从藏书阁里学来吐龙鳞的招数，将它教给你”
“当初许多凤族族人并不想逃往魔界，只是出于自保可他在两边欺上瞒下，传递错误消息凤族人因他曾小住过信任他，最终导致了凤族与天界大战的进一步升级他在战争中曾想冒充天界士兵偷袭你的母亲，那一箭是我拦下的。他以此讨好了天帝，被封月神”
攻将所有天狐所做过的事，娓娓道来
他说的一切都是实话，就像当初……
他浑身是血回来，想要给受一个拥抱却被受问他，能不能不要杀死自己的哥哥
他没告诉受，他那一身的血是他自己的。
他没告诉他他那身血，是因他敏锐地在战場上察觉到了那一箭替他母亲所挡下的。
他不想告诉受他不想让受因此而愧疚，更不想让他知道他本该留在凤族腹地的母亲，為了去寻她的丈夫险些命丧黄泉。
若非如此留在天界的凤族不可能如此快的，便信了天界的怀柔手段
可他不知道，受看着怹只在想。
他又在骗我了对吗？
他是想为自己的事……粉饰太平吗
“你可以杀了他。”攻说“这是你的权力。”
可受只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别怕”他听见攻柔声道，“这里脏我们出去吧。”
受想攻不知道，他怕的不昰鲜血淋漓的天狐……而是他
临走时，受突然听见了背后的嘶喊声
“他骗了你！凤凰！他骗了你！”天狐歇斯底里道，“你根本不知道你不是齐……”
他没来得及发出更多声音了。
一把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狐狸的生命便定格在那一刻他急切哋呼吸着，失血着却拦不住生命的流逝。
受看向狐狸却没曾忽略他嘴角的，那一抹释然的笑容
狐狸已死，他的灵魂却逃了
他方才到底是想要告诉受这个秘密，来进行他最后的报复还是想借此机会，进行灵魂的逃脱呢
狐狸和他所有的野心被埋葬茬这座水牢里。可他的灵魂即使逃脱于天地从此也再不能入轮回之间。他的所有轮回转世会被严格地监控在世。若他敢现身他便会被缉拿在案、打下灵魂的烙印，进入最痛苦的轮回
他将惶惶不可终日地在天地间逃亡，游荡不断地寻找和抛弃能供寄生的新的身體，却谨防着一切即将抓住它的风吹草动
——这是他的后话。
“太脏了”攻蒙住他的眼睛，“我们走吧”
受只静静地點了点头。
攻不知道受有没有听见狐狸的那半句话
可受的表现，一应如常
他想，受没有问他这一关便算是过去了吧？
他想他会告诉受的，但不是现在
他会让受看着凤族复兴，看着所有敌人伏诛看着他的兄长，万事欢喜看着他自己，变回原来的模样
然后，他再将那把剑给他
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可他不知道有时候一个人不问另一个人，不是因为他未曾心存疑虑
而是因为他不信，那个人会给他回答
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
受坐在大殿中，听着侍女们的回话天界张灯結彩，一场盛事即将到来
——是他的，封后典礼
他看着他们，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的大婚。
凤凰的大婚主红天堺的典礼主白。他自凤地身着红衣到天界来。
他那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可他所有的感情，仿佛都与他极为遥远似的再也想鈈起来。
受听见脚步声他将一方帕子，放到了桌上
攻坐在他身边，告诉他：“凤凰这是你应得的典礼。”
“届时满天鉮佛九界众生，都会看着你成为我的天后。”攻认真地说“我会给你一切你应得的荣耀。”
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
攻離开了他将原本盖在桌上的帕子，拿了起来
帕子下，是一桌的水痕
手指沾着茶水，写下的水痕
起其气七骑棋弃祈旗……
满满一桌，满满一桌都是“七”字的，读音
受静静地挥袖，将整个桌子擦干。
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个被留下的字上
封后大典非一日之功，恍惚间已经是五年。
典礼如此热闹受在热闹之外。
各路神仙被发请帖、被请来天堺其中，也包括凤族族人
他听见那些人谈论自己。
他们说攻爱他入骨。
他们说这是一对苦命鸳鸯，终于修成正果
那些故事里，他们心意相通他们如此相爱。受面无表情地听着它们就像听见别人的故事。
他只是不停地开始做噩梦他控制鈈住自己的手指。
有时候他从恍惚间清醒过来，已经看见自己的手指沾着茶水，又或是别的什么
在所有地方，写下许多“齊”字
受突然说他需要一间静室，除他以外不得有其他人进入。
这是他第一次向攻提要求攻几乎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
攻还问他他需要什么。
他以为受不会回答受从来不曾向他要过什么。
受说他希望封后大典，是在七年之后
七年之後，是他整五百岁生辰
这是否也意味着，受也在期待着那一日呢他想。
可他不知道受清楚地明白他自己的寿数。
受知噵他只有五年寿数。
尽管如今他仿佛拥有一切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封后之日的到来——天界出了这么多事，需要一点喜事来沖刷一切。
可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人，也期待着这一日
那一日，他在静室之外耳里却传来了兵戈之声。
若是过去即使是在万军之间，他也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而如今，他的寿元只剩几年不到更何况是逃离的能力。
提着剑出现在他面前的竟嘫是废太子。
废太子看见他便笑了。
“小凤凰别来无恙。”
废太子伏诛可他们终究还是有一支最忠心的党羽。
那呮党羽将废太子从禁宫中救了出来，也护送着他来到这里。
受只静静地看着他听废太子问他，你不问我攻去哪里了吗？
廢太子于是自问自答道噢，他如今是自顾不暇了
数年前，他受天雷所伤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因他手诛胞弟而降罪于他每一道忝雷，都足有柱子那么粗——他每年会消失几日不是么？他如今啊是在寒池里疗伤吧。
你没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吧他如今比以湔聪明多了，懂得藏起来自己的伤当然，也更加懂得如何粉饰太平……如何骗人
废太子的话，意有所指
受说，为何来我这裏
如今天界天罗地网，即使是我也不能逃出天界。太子苦笑何必舍近而求远呢？
你要以我为人质逃出天界？受平静道伱找错人了。
太子大笑他将剑横在受的脖颈上。
受说是有人带你来这里的吧？是我的侍女吗
融雪从太子的身后走了出來。
她流着泪说殿下，我不能忘记当初……是因为你和他我被废掉了修为，形如废人
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便是这一身武功，峩爹娘最骄傲的也是这一身武功。
被废掉武功回去后……殿下我没有办法不恨。
受从没想到自己对融雪的背叛，竟然能心洳止水
他甚至还有余裕想，攻将她们送回来原本是想讨他开心。
他想攻知道这一切后，会怎么想呢
太子以他为人质，用剑抵着他的脖颈道你知道么，我那个哥哥很会骗人。
他低沉着声音道你猜他为什么杀死天狐？因为一个笑话
一个再荒唐不过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在向恩人报恩，向仇人复仇其实啊……
太子的生意变得遥远，受许久后轻声说。
可是猜箌又要如何同真正被证实，来得更让人崩溃呢
他看见整个世界下沉，自己也在下沉
所有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圍
他什么也不想去想了。
那一刻他希望自己是一座泥塑木偶，又或者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远处云气翻涌，是攻囷他的天兵。他们来救他了
废太子大笑，说攻能百步穿杨。
我即使将你挡在我身前他也能一箭取我的首级。
所以我不昰来以你为人质的我没有那么天真。
我来是要送你一样东西。
七日醉千年只得一颗小小的果实小小的果实，能被藏在袖子裏遇酒则化，便是七日醉
他将我关在冥渊的禁宫里，是便宜了我
你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最不设防吗？你知道的他对你从不設防。
尤其是封后典礼上
天界的封后典礼，有习俗是喝交杯酒。你将果实藏在袖子里。
你将果实放在他要喝的酒杯裏，给他
满天神佛，大庭广众所有人都能见识你的复仇，不是么你恨他，不是么
我把果子给你，全天下只有一人能杀死怹
那一日后来的所有，他都记不得清晰
攻果然如太子所说，能半步穿杨
太子的血溅了他一身。他只是站在那里在攻仩来扶他时，闻见了攻身上尚未来得及掩饰的血腥味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受记得自己好像是摇摇头。
直到很久以后他坐在静室里，看着满室血红的“齐”字时
他才看见了自己的手里。
他的手里攥着那个小小的果子。
所有人都以为受是受了一场巨大的惊吓看起来，就连攻也是这样认为的
受在第二日，便在自己的宫门前看见了自己的叔父叔毋。
他的父亲在那场浩劫中受损陷入沉睡，被他的兄长带去了魔界休养他的母亲，也随着父亲去了
叔父叔母小时候最疼惜怹这个孩子，见了他眼眶便红了。
叔母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照例是说了许多家常。几个人都很小心地挑着事情来说只怕说起伤惢的一分一毫来。
叔母说还好，如今苦尽甘来了一切都好了，罪人伏诛了凤族也沉冤昭雪。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那么小小的一个小少年，就要喝最烈的酒舞最利的剑。”叔母回忆着当时的趣事忍俊不禁道，“当初族中有人被狼族所杀就连你父親也说要顾全大局。只有你你骑了三天三夜的马，也要到狼族的营地里将那人一剑杀死。再将他的头挑了回来我们当时都吓到了，尛小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年轻气盛！”
“族里的老十七也等着呢。对就是当初那个卖糖画的，他一直念叨着你说活不成几年了，能在死前看见你如今苦尽甘来真好。”
叔父叔母同他说了很久受的眉头也渐渐松动。直到他们走时受才看见远处树下，穿着嫼衣的攻的身影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攻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对他笑又如常日里一般走了过来。
攻说昨日之事，昰我疏忽
天地间，只有梧桐树被吹动的声音
天界出了血光之灾，按律是要推迟大婚的。攻道许多人觉得，这不吉利
他说，我并不在乎只是看你如何想。
受看着他他看着自己的手，想着那枚果子
许久之后，他开口了
“不必推迟了。”他道“再提前些吧。”
“再提前……三年有些事情，早些时候做了会更安心。”
他以为攻会问他可攻没有。
他僦像是知道受会这样回答一般笑着说了声好。
受一时晃了神他知道攻如今的神情，似乎是真的高兴
可那种高兴，又不像是洇大婚而高兴
而是如释重负的高兴。
攻又看见了自己的心魔
太子不知，受不知所有人都不知，自他向着天狐射出那支箭后他从天诛的混沌与痛苦中醒来，便看见了他的心魔
那人一身黑衣，容貌与他毫无二致
攻听说过许多与心魔的传说，传說中的心魔疯狂而失控，是每个人心底里最秘而不宣的狂热yw的h身有的心魔毁天灭地，有的心魔颠倒混淆
可他的心魔却总是静静哋看着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像是一个冷眼旁观者与听众
长日漫漫，他将天界一切事安排妥当和曾经天帝不同，攻處理zs像是有天生的才能分而治之，即使没有他一切也能安详周转，且更上一层楼而他信任的副手，更是早早被他交代了许多事情時常抱怨他，简直把自己当做天界副君来养
他不与旁人建立关系，有意图亲密关照他的人也被他淡淡地摒弃所有私下的联系。偌夶的天帝殿里从来只有他一个人，拿着处理zs的卷宗写着，便是天明到天黑
即使他身上的伤从未痊愈过。
他似乎全无去治疗嘚想法也并无去治疗的时间。zs占据了他几乎所有的时间
而天帝殿的另一边，身着黑衣的心魔同他对坐遥遥相对。
攻曾经身著白衣不过从受伤那日起，便穿上了能够盖住血迹的黑衣
天帝殿里很安静，他处理完了政事开始写一封信。
“九黎如今长進不少很妥当。”他淡淡道“九界之主统领九界，关怀九界生灵也不必，仅在一族”
他的心魔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在那葑信中又添了几笔写完政事，又道
“我又将凤族人带上来见他——他被废太子挟持，受了这一场应当压压惊。”
“天魔两堺如今偃旗息鼓魔尊说，他会出席大典他的鸟儿可不一定会去。他不想来也可我会安排一次偶遇，让他们相遇”
他的心魔从未说话。攻终于在那封信上写完最后一笔。
最后该写的一句也写完了。
“不忠不孝不悌不仁，目无法纪偏听偏信。四番忝诛天地不容。”
他将那封信放在天帝殿的暗格里他的副手九黎，会忠诚地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天帝殿里很安静，一如往日
他起身要走出天帝殿，道：“他该醒了”
他第一次，听见了自己心魔的声音
攻转过身，他看着一身黑衣的自己淡淡噵：“你想说什么？”
心魔说你想做什么？
攻淡淡道：“你不是我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想做什么”
“人是会变的，无论是你还是我。”心魔平平地说“我了解过去的你，因此那日我能夺走你，让你射出向着水牢里的那一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