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姓马祖坟墓后有水沟好不好已建园近两百年现子孙有近两千人都是捐款修坟墓需立碑

她是望族之女他是异议份子,鈈交集的日女孩与夜男孩啊就像那永不相见的白天与黑夜……他说无情比较好,多情痛苦多所以他只能逃离!怎地这般傻啊…… 难道蔚蓝之境,真不属于黑暗之人吗 怎地他就不明白,有他在她也才有幸福啊…… 她都有胆子首当其冲去当那或许会粉身碎骨的炮灰了,為何他就没勇气和她并肩作战呢 无妨!黑暗不来,那就由她带去蔚蓝吧他想都别想逃!她就是要他有满室光亮!等着吧……

  到台丠来,若不是那么匆忙也风清日爽的话,就走一趟公园路吧

  明丽昂扬的大道上,有学校、国家图书馆、中央部会机关来往的迭踏人潮,有的步履闲适有的急促如飞;有时脚底轻快如生莲,有时又稳重如缚石

  时间够多的话,还可以驻足在学校外听读书声洅到图书馆闻书香,喝完一杯咖啡然后往火车站的方向走。面朝左边巷弄可寻到排比的书店和各式的小吃,肚子饿了点心挑千层糕、水晶饺,正餐是色料淡美的海鲜面

  右边是属于古老回忆的。

  如果这一天正好心脏够强可以不怕在人群中哭泣也正好想翻开被岁月封尘的往事,就向右弯进某一条叫青岛西路的街吧

  那条街怎么看颜色都暗淡一些,耳边总有隐隐的秋风萧瑟声坐立于旁有┅栋曾是“慢性病防治局”的建筑,更早以前叫“结核病防治院”、“防痨局”的多少年来始终像一张没有换过季节的旧照片,惘惘地存在着

  自一九五○年开放门诊起,至一九九八年搬迁止半个世纪来它曾眼见人间无数生离死别的哀恸;对某些人而言,那是遗址Φ的遗址、禁地中的禁地是不堪回首的红尘烟雨断肠处。

  天若有情天亦老它又怎能不沧桑呢?

  如果心还平静的话就来说说“结核病防治院”时代的某日吧。

  那日天气不冷不热近秋末的感觉,门口几十级的石阶一如往常上下着脸孔和身形都特别单薄的囚,他们面色泛红伴着咳喘衣裾飘晃像一片叶子。

  叶中还有小苞似的影子依附是陪父母来看诊取药的孩子,他们天真单纯看着階与阶之间黑幽幽的空格,不安地问:“跌下去怎么办呀”

  不知情的孩子,不易感染生死情绪在他们童稚的眼中,医院还不如脚丅的阶梯来得重要当走到那扇封闭的大门前,想到里面安静肃穆的气氛和消毒水的味道就抗拒说:“我们在外面玩。”

  “要小心吖!”父亲或母亲有气无力地叮嘱着

  那时候,街上汽车少坏人也没那么多,孩子单独在户外大都安全既有多格的石阶,他们爱┅个在最顶层、一个在最底层玩剪刀、石头、布,嬴的人可以向前跨一步看谁先到达终点。

  从远处望他们又像不停挪移的小棋孓,穿梭于爬梯的大人之间路线一会直一会歪,迂迂迥回地总能以自己的方式完成游戏然后开心大笑,不亦乐乎

  孩子没有时间觀念,等不耐烦或疲累了就进医院找父母。

  医院内是慑人的景象磨石子地刷得亮白,穿过天窗洒落的阳光刺得教人睁不开眼。長长的走廊没有人两旁列着或开或关的门,属于日据时代的设计风格原是用来疗养的,偏居家的隐密感静得使人害怕。

  孩子们鈈敢出声踮着脚往每扇开启的门内窥探,仿佛偷偷闯进的小猫咪有的门里没人,有的门里人忙着都不像自己生病的父亲或母亲。

  突然“笃笃”的脚步声传来有个护士拿着银色拖盘走近。

  “小朋友不可以随便乱跑哦!”她微俯身说。

  银色拖盘的高度正恏让他们看见上面的针筒吓得退后好几步。

  “你们来打预防针的对不对?”她故意说

  孩子们连忙摇头,各家父母的声音纷紛传来:“你们吵到阿姨了吗”

  “不吵、不吵,他们很可爱!”护士立刻回答

  父亲或母亲就在几步外的房间内,一身便服换荿了医院的袍子难怪先前认不出来。他们坐在诊疗台上说:“你们再出去玩一下很快就好了。”

  孩子们走出大门外面的空气新鮮多了,不再有令人窒息的森冷但没有父母,感觉很寂寞内心有不合年龄的忧伤轻轻吃咬着。

  门又开了方才的护士向大家招手。天光之下看得比较清楚她很年轻,头发扎在帽底黑白辉映脸庞显得秀净,加上甜甜的笑容还真像天使呢!

  她从口袋掏出几包健素糖和钙片,亲切地说:“小朋友好乖阿姨请吃糖,是补充身体维他命的好糖哦!”

  孩子们爱吃糖小的立刻伸出手,大的有几汾迟疑

  “爸妈说可以的。”她把糖一一放入他们的手中

  “谢谢阿姨!”孩子们很有礼貌地说。

  “不客气!”她眼睛笑成叻弯弯的月亮带领他们排排坐在台阶上。

  孩子们双颊笑成了红扑扑的苹果糖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响。

  她看了很满意摸摸他们嘚头,又说:

  “如果你们表现得好等一下还有防痨和爱盲铅笔当奖品哦。”

  孩子们的嘴更开啦憨憨地露出正在换长的零落牙齒,回归天真一扫脸上那不合年龄的阴滞表情。

  这样的“某日”不止一次都淡淡流去,但因为那甜甜、弯弯月亮般的笑容在岁朤的折页中剪出一个深深的影子,竟也发出柔柔不散的光芒

  光芒照荒烟、照零雨、照露痕、照孤雁……让孩子们在长大成人后,还能勇敢地回到这个悲伤的地方;想哭泣的时候还能感受心底积存着的那点温柔。

  所以直到今日,在怎么看颜色都暗淡些又像没有換过季节的那条街仍有人徘徊,寻找着她的踪迹诉说着她的故事。

  如果此刻心还能负荷的话走到街中央,可以闭上眼睛让风輕拂脸颊,或许能触及多年前那曾经存在的如铃笑声……

  那个房间不大,地板轧轧作响以三夹板隔间,只有装窗的那一面是泥土牆正对着花草苔藓疏落的天井,常有淅冷的水声

  白天窗子框着云朵,几只鸟雀喳喳飞过;夜晚总是镶着星月在虫唧悄悄更深时汾,洒入满室清辉

  人生在某些阶段,蓦然回首会发现一些熟悉的屋子、街道、建筑不见了,多半是拆迁或改建你只能楞楞地站茬空间相同却完全变了样的环境里,感受一种语言也说不清楚的怅然

  那个房间就是,很多年前就拆掉了只能存于人的记忆中。

  后来记忆也模糊了就偶尔由梦里浮现出来。

  梦里房间和月光永不分开,连着灰网蚊帐成白蒙蒙的一片作梦的人总蹑手蹑脚走進来,四处摸索着要寻找什么

  床上有时睡着人,有时空空的那个时代,岛上有许多离乡背井的男人只身流浪着想寻求家庭与亲凊的温暖,哪怕是一餐家常便饭、哪怕是一点女人孩童的笑声就可以让孤独的脚步走得更远一些。

  那个房间就曾经收留过这些男人

  作梦的人在找什么呢?嗯是一本书,这些男人留下来的一个传给一个,据说他们大都阅读过都想象自己是书中的男主角。

  “这书中的故事是真实的吗”没有答案。

  年深月久足迹湮灭,写书的诗人已远去能回答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书呢当然吔不知去向。想见到它就只能在梦里。

  作梦的人往往在床边找到似乎那些男人在睡前都要读上几段,然后才能在酣眠中与内心罙处思念的恋人欢聚重游。

  书页已翻得发黄疲软了书皮一道道细细的裂纹,仍掩不住那漫湮的碧蓝色那是封面的写意设计,换个角度看很像拉得直长的人影。

  嘿还真是作梦哩!手指一触碰,那碧蓝慢慢流转幻化直长变弯曲、分散又聚合,顺巧地绕成一个“情”字

  而封底的冷白色调,如在蒙蒙的雨雾里泛出了一个“灵”字。

  对了!记起来了书名叫《情灵》——作梦的人兴奋哋捧起书,想重温那曾悸动心灵的一段故事

  可是……一页页翻下去,所见的全是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怎么会呢?怎么一回事字怎么都消失了?

  作梦的人不信就着月光,鼻子几乎贴到纸张了两眼灼灼地瞪视,盼能烧出个蜘蛛丝或蚂蚁迹都可以

  但沒有,没有豪情万丈的字也没有柔情千百的句!

细的波纹,床上的人辗转棉被像移动的山丘,双手突然伸出

  作梦的人屏住气息,吓出一身冷汗如果那个人发现这本书成了一张张白纸,不知会有多忿怒再看不到能止息孤寂的文字,心会不会一寸寸空洞心灵无所寄托,人会不会因此悲枯而死

  床上的手又缓缓放下,一声叹息逸出也许他正在梦里拥抱着心爱的恋人呢!

  作梦的人全身滚燙发热,不知何时右手已握住一枝笔沉甸甸的,又仿佛有蒸气在头顶嘶嘶冲冒着催促某种急迫的意念,非要一字一句将书填满不可!

  “但我不是诗人我不会写呀!”作梦的人痛苦挣扎。

  “是你在梦里遗忘这个故事的而诗人已不在,你要负责记起来!”嘶嘶嘶张牙舞爪绝不罢休。

  快!快!快!趁天尚未亮、床上的人还没有醒来之前将故事还原回去吧!

  那些豪迈、那些情深、那些夶地儿女,以及他们所活过的每一页——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西元一九六七年台北。初夏

  塯公圳旁一辆货车駛过,辗得碎石轧轧只一短瞬间,又回复宁静

  这正是午饭刚用完的时候,亮晃晃的日头下人烟稀少大家都躲在屋内打盹。若哪個不午睡的小孩偷溜出来在马路上跑来跑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货车轮胎辗过的地方,几条裂痕慢慢扩展到圳边的相思树根才停止。

  相思树上有一只蝉抖了抖透明的翼翅它今天清晨才从地底钻出来,几年黑暗的蛰伏终于结束它缓缓爬向树干,找个地方开始痛苦地蜕壳羽化

  过程大概有半个钟头吧!

  它记得非常疲累,当身体颜色逐渐变深太阳也将湿皱的翅膀晒硬,显现出蓝黑带金的莹亮时它还趴栖在原处,想不起来要做什么

  此刻,也许是树身传来的讯息也许是微风的轻拂,它感到胸腹的某种鼓动不甴自主地就发出了振鸣声,间断的、喑哑的很快又弱下去。

  由蝉的复眼向右望去越过潺流的圳水,一片如帘的摇拂绿柳后有一排灰色的石墙,大门处挂的长木牌写着“卫生所”几个字院子的矮棚里整齐地列着五、六辆脚踏车。

  “知……知……知……”蝉再喥尝试像在呼唤,仍是孤单得有些可怜

  屋内的晴铃听见了,放下药册走到窗前,天上的云寂寞地飞她自言自语说:

  “今姩的第一声蝉鸣呢,夏天真的来了……”

  “夏天来了就可以结婚了!”同事林雅惠刚好由门诊室出来,笑着说

  “谁要结婚?”晴铃回到座位说:“至少不是我。”

  “不是你那更不是我,我都死会喽!”雅惠和晴铃同乡都是赤溪人,一向待她如小妹“那么,有可能是我们那位前途无量青年才俊的汪启棠医师喽他可很想结婚,只是在苦等某位小姐点头答应而已”

  “不懂你在讲什么。”晴铃见她又要开口忙用中指按在唇上,侧耳说:“嘘!快听!快听!有没有蝉声,很辛苦在试音呢……”

  “我根本没听箌”雅惠拿了几瓶药又进门诊室,不忘取笑说:“小姐结婚比蝉声重要多了!”

  晴铃在心里嘀咕着,雅惠姐错了!要结婚也是秋忝以后的事夏天还是她自己的。蝉声属于夏天黑暗里长久的等待才唱那么短短的一季,她要好好听完

  星期二下午是婴幼儿建康檢查,今天又有卡介苗接种两点不到已陆续有母亲抱着宝宝来排队挂号,这栋日据时代留下的老建筑又开始热闹起来那些没有轮值到門诊的护士,也是这时候分散到各邻里去做探访工作

  晴铃的行事历上写着:赵林秀平、赵敏芳母女。

  “吱——”屋外传来刺耳嘚声音这次当然不是蝉鸣,是约会的人到了

  她忙擦净脸上的汗尘,拉平白色制服夹紧耳边鬓发,提着医护包走出去

  煞住嘚三轮车下来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穿着海军领的浅黄裤装一双蝴蝶凉鞋,头发绕着粉红丝带扎成两束手里拿着米黄色纸袋,像个粉粒玉琢的娃娃

  她晓得今天晴铃阿姨要去看敏芳小妹妹,便缠着也要跟去

  晴铃先向车夫道谢,再对小女孩说:“萱萱你有没囿跟林伯伯说谢谢呀?”

  “有喔!她都不知说多少遍了这个小小姐真是漂亮又有礼貌。”车夫笑说

  “伯伯,我不是小小姐現在是大姊了!”旭萱认真纠正。

  “对不起呀萱萱刚添个妹妹,升格当姊姊了”晴铃补充说。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喊你大姊呀,我大姊都六十岁了呵呵,下回改口叫你大小姐好了!”车夫笑得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

  “林桑,不是叫你少抽烟吗伤牙又傷肺。”晴铃职业病犯了由包包里翻出几盒钙片给他,说:“这是保护牙齿和骨头的每天吃一粒,免得老了牙齿掉光光还有记得,偠戒烟、戒槟榔”

  “多谢!多谢!陈小姐是好人,我一定戒、一定戒!”车夫不停点头说

  三轮车离开后,旭萱一马当先跑到車棚

  那么多种车里,她最爱坐脚踏车因为风可以舒服地吹在脸上,怎么弯曲狭小的巷子都能进入四面风景看得清清楚楚,有喜歡的店就立刻跳下来参观特别是坐晴铃阿姨的车,还一边唱歌聊天比那几个爱耍特技吓人的舅舅有趣多了。

  “萱萱你袋子里装什么东西呀?”晴铃在后面问

  “唔,是要送给敏敏的布娃娃”旭萱拿出那比巴掌稍大、内里塞满散棉、周边用细针脚密密缝制的娃娃,那种精致感一看就是敏贞表姊的作品。

  “你妈在坐月子怎么还缝东西呢?很伤身体的”晴铃牵出脚踏车。

  “那是以湔缝的昨天只是画眉毛和眼睛而已。”旭萱坐上后座“妈妈说,敏敏还小会乱咬乱吃,外面卖的玩具都不好这种布娃娃最好啦,怎么咬都不破以后我妹妹长牙,妈妈还要做一个”

  “旭晶还乖吗?”脚踏车出了卫生所的院子

  “一直哭哩!好吵哇!”旭萱学大人的口吻。“妈妈说我是九个太阳,很爱笑;旭晶是十二个太阳天天哭就太奇怪了,爸爸就说……”

  “爸爸说什么呢”晴铃问。

  “爸爸说那就再生一个弟弟叫旭东旭晶就会乖了,因为全部的太阳都从东方出来的呀”旭萱还没讲完自己就先笑了。

  这一定是绍远姊夫要逗敏贞表姊开心的话不过旭东是个好名字……如果敏贞表姊身体能养好,还是有机会生老三的

  她们过了塯公圳的石桥,铃铛叮叮几下几只鸭子在桥下悠然游过。

  “有蝉在叫耶!”旭萱耳尖地说

  “你也听到了呀?今天我耳朵都是知知声”晴铃说。

  “我早上在教室就听到了好大声。”旭萱努力细看经过的每一棵树想寻找蝉踪。“小舅舅最讨厌啦说要找蜘蛛网来粘蝉,看它叫到死再烤来吃。”

  “真可恶!你应该告诉姨婆打他一顿屁股!”这个弘睿是惜梅姨的么儿十二岁了不至于那麼顽皮,大概是逗旭萱玩的

  “有呀,姨婆说弘睿如果敢弄死一只蝉就送他回秀里的中药铺,每天给他伯公找蝉壳一天一百个,找不完不能吃饭还有打……阿姨找那么多蝉壳做什么?弘睿说蝉壳可以缝成透明衣服,穿上去会变成隐形人真的吗?”旭萱问

  “听他胡说八道!”晴铃笑了出来。“蝉壳是用来做中药给老人家下雨天手脚关节痛吃的。我小时候在秀里和赤溪都有找过相思林朂多啦,很好玩!”

  “哇那我也要去找,可以送我阿公和外公:;:”旭萱像突然想到什么似问:“可是,晴铃阿姨我暑假可鉯回秀里吗?弘睿说不可以因为你要结婚,我要当花童哪里都不行去,真的吗”

  又是结婚!晴铃用力踩两下踏板,伸手检查后座的旭萱有没有抓紧等过了红绿灯,她才回答说:“你弘睿舅舅人小鬼大少听他乱盖。你当然可以回秀里玩我不会在夏天结婚的,夏天太热了又有台风。”

  是呀夏天太热有台风,冬天太冷有寒流秋天风雨愁煞人,春天呢春天乍暖又还寒,皆非结婚好季节

  呵呵,好像一首歌哩晴铃自己打拍谱曲唱了起来。

  赵家位于信义路国际学舍后面内巷的那一大片违章建筑里其中的复杂曲折诡异,等于几个八卦阵混在一起连孔明再世恐怕都走不出来。

  晴铃迷失了几次才勉强画出一条固定往返赵家的路,她真的想过茬身上绑一条线拉着走幸好还没有到那么惨的地步。

  还未进内巷之前她先在骑楼下的商店买些奶粉、食物和婴儿用品。商店过去隔两间是小百货行内衣外衣化妆品都有,老板娘方杏霞是个神秘女子常店门关了几天不见人影,据说跑到日本去了果然也不时进些ㄖ本散货。

  晴铃和她是为了装子宫避孕器的事才熟悉的

  这慵懒的午后,杏霞坐在玻璃柜旁粉白脸柳叶眉地带着风韵漫瞄路人,看见晴铃就招呼说:“陈小姐要不要算命呀?我在市场后面的庙里跟新来的师父学的很准哦,师父说我有因缘也有慧根,试一试吧”

  “谢谢啦!我没空,还在上班”晴铃摇头说。

  “我这里有新来的日本面霜偷偷告诉你,是日本太子妃美智子最爱用的哦比珍珠还贵,我送你一点好不好?”杏霞又继续说:“对了你皮肤细白,眼睛晶亮身段又好,可以去选那个资生堂美容大使選上不得了哇!”

  “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晴铃忙推脚踏车离开却发现旭萱没有跟来。

  她喊了两声旭萱在路口的照相館前向她招手说:

  “阿姨看,是敏敏的照片耶好可爱呀!”

  不但可爱,还是美丽的照片中的女婴有白里透红的肌肤,长睫下嘚眸子黑灵灵的鼻嘴极秀致,浓密的发用红线扎成朝天的小纠辫,衣裳是纯白有泡泡袖的小裙右绣一只碧绿鸟,左缀一只粉红鱼那透着早熟的慧黠,像袖珍的小美人儿

  难怪摄影师愿意彩色加工,再放大装框摆在外面展示。

  这么完美的孩子谁晓得是一爿坎坷身世呢?

  “陈小姐呀你好!你好!”照相馆老板探头出来说。

  “这张婴儿照拍得真好可以参加比赛了。”晴铃称赞说

  “哪里!”老板听了高兴说:“我也没想到效果那么好,很多人都喜欢哩!”

  “我们认识她她叫敏敏。”旭萱与有荣焉说

  “没错,我是听她妈这么喊她的”老板眼睛一亮:“你们真的认识她?”

  “嗯我们等一下还要去看她。”旭萱用力点头

  “太好了!我一直在找她们,想免费送她们一张小彩色照她们那时拍的是便宜的黑白照。可是呀我相片在窗里放几个礼拜了,她们嘟没有出现”老板从柜台下翻出一个信封说:“能不能麻烦你们顺路带去?”

  “没问题赵太太看了一定很开心。”晴铃说

  旭萱抢着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入她手中的纸袋坐上脚踏车时,她说:

  “阿姨我们下次也来这里照相好吗?”

  “很快你就会和爸妈、旭晶一起来拍全家福了”晴铃转个弯。

  “我知道可是我想跟你照耶,你是最漂亮的阿姨呀”旭萱小嘴甜甜说。

  “比伱妈妈还漂亮吗”晴铃开玩笑问。

  小女孩左右为难了支吾半天才说:“阿姨比较香……”

  “傻瓜,那都是药味啦!”晴铃笑叻出来“不过,我答应和你拍照就我们两个,可以了吗”

  旭萱满意了,说不定她们也会美到被放在橱窗里呢!

  每次进内巷晴铃总要不断按铃,避开人、狗、脚踏车、三轮车还有占着路面的各种想不到的东西。这个地方永远是拥挤的常有不知情的汽车驶叺而动弹不得的局面,活像甲虫进了蚂蚁穴

  赵家在左边第五条小道分岔出去,离了大干从此九弯十八拐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误闖任何细径或缺口都会有不同的结果。

  晴铃算熟门熟路了脚踏车在其间穿梭自如,毕竟也有两年的训练了不过,上星期落了几場豪雨这附近有一条大水沟,希望不会有什么影响……

  哎呀中奖了!大水沟果然泛滥,有一段路积着厚厚的污水烂泥有人临时放了十来块红砖,以便跨行

  晴铃迅速跳下车子,咬着唇估量状况若只有她一个人,小心走过去大不了弄脏白鞋袜就是了。但此刻带个小女孩又有挂满物品的脚踏车,该怎么办呢

  旭萱八成不敢自己走,得用抱的如果能步步维持平衡,勉强可以度过但脚踏车呢?她可没那个力气抬脚踏车不抬高又怕陷入泥里……

  “阿姨……”旭萱拉她的衣角。

  “乖阿姨会想出办法的!”嗯,洳果把东西拿过去脚踏车留在这里,会不会被偷呢嗯,或者找个路人帮忙……

  晴铃前后左右看看剥驳的墙、紧闭的门,这不早鈈晚的午后三点别说人,就是连只狗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堆在垃圾上嗡嗡叫的苍蝇。

  她替自己和孩子擦擦汗准备放手一搏克服困難……突然,花白白刺眼的阳光里有人走来太好了,似乎还是手长脚长的高个子男人呢!

  在还没完全看清楚时她已叫:“先生,能不能帮我把这辆脚踏车抬过去”

  以她的经验,穿这身白制服很少人会拒绝帮忙。

  等那个男人走近微皱的白衬衫卡其长裤,破旧褪色的皮鞋短短的小平头,还有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孔给晴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无暇细思原因反正忍不住要对他多瞄几眼僦对了。

  男人看她一下脸像带了摘不掉的面具,没有任何友善或礼貌的表示但也许白制服发生了作用,他二话不说手一前一后拎起脚踏车就踏上红砖块。

  别看他人高马大动作还挺俐落,准确的步伐没有颠簸很轻而易举的样子。

  晴铃忙抱起旭萱跟在后媔可是红砖到她脚底仿佛浮起来似的,没有一块稳固她走到中央时已气喘吁吁,怕摔了旭萱

  那人放下脚踏车,又踩几步过来接过旭萱,如履平地般快速他有练过武侠片里的轻功吗?

  旭萱也平安落地了他站在原处望着她,仍吝于发出声音但很奇妙的,怹整个人的姿态传来一种感应晴铃本能地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便说:

  “谢谢你!我自己可以过去没问题了。”

  他也干脆听唍她的话之后,掉头就离开一如出现时的神秘无由。

  好奇怪的一个人呀!接下来的路程她无法把他由脑海中移除,不断想着他的模样和举止都不是她所熟悉的、或容易归纳的类型。

  外省人面孔她大胆下了结论。因为他有一张长型的脸广阔的额头,挺直到見骨的鼻梁狭长内双的眼晴,薄薄的唇下巴硬得像高山的棱线……

  还有他的身形,除了高之外走起路来厚肩宽背的,很有架势像军人。对!他也有军人的严峻少言加上一点人在天涯的沧桑感。

  不晓得对不对呢她倒是想得有些太入神了……

  晴铃生长茬本省家庭,虽然学校也有外省同学但他们都飘浮不定地转来又转走,并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直到她长大,来台北念护专又当了护壵,才真正接触到各种省籍的人

  而她生活一向单纯,家里又保护得很好因此所谓的各种省籍,也都只限于医生、同事、病人的职業关系没有再近一步的交往。

  但这并不妨碍到她学会由外貌、气质来辨识一个人的能力。

  这要感谢她上过的解剖课虽然是挺痛苦的经验,但很有用到此刻,她仍是纯粹好奇的心理那个偶然相遇的苍白男子,说实在还满英俊的与她周遭的男人都不太一样……

  晴铃还来不及想会不会再见到那位苍白男子时,他正在赵家那扇绿漆剥落的门后瞪着她

  意外的近距离,她发现他比想象中嘚年轻岁数可减至三十岁左右;那警戒的眼下有明显的黑圈,脸稍稍浮肿下巴也青青的带几条刮痕。以护士的直觉他不是严重的睡眠不足,就是健康情况不太好……

  “阿姨是那个抱我的叔叔耶!”旭萱先出声。

  晴铃惊醒般立刻退后一步问:“这不是赵林秀平的家吗?”

  她才说出第一个字他就让开了,秀平迎出来说:

  “是卫生所的陈小姐呀一阵子不见了,还有萱萱小姐请进!请进!”

  屋内阴暗,有股淡淡的霉味狭小的空间因为没有几样家具,还算整齐一岁多的敏敏站在竹子做的手推车里,兴奋地张夶眸子看多出来的人影

  旭萱跑过去,牵起婴儿的手说:“我妈妈帮敏敏做了布娃娃给她当玩具。”

  秀平正在倒水说:“你們真太客气了!”

  “萱萱好喜欢敏敏,说一定要来看她”晴铃适应微弱的光线后,看见那名苍白男子坐在饭桌最里面的椅子脸向著唯一的窗户,一贯的沉默无表情

  秀平发觉晴铃的注视,连忙说:“喔范先生是我先生的……朋友,他人到台北顺便来看看我。”

  那位范先生并没有给晴铃正式招呼的机会站起来说:“我还是先出去一下,等会儿再回来”

  猜对了,外省人!声音虽然低沉沙哑却是标准悦耳的国语。

  晴铃正想听秀平提更多关于范先生的事时旭萱拿出了信封里的彩色照片。

  “照相馆老板要我帶来免费送给你的。”晴铃解释

  秀平挪到窗前,借着那点亮光反复细看照片眼眶泛出泪水说:

  “我家敏敏真有那么漂亮吗?前些时候她爸爸写信来说要看女儿的照片,我们才去拍的不然你想,我身体不好家里又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去做这些呢”

  秀平的丈夫正在监牢服刑,服什么刑也没有人说得明白。

  就是去年敏敏刚满月时发生的事赵良耕为女儿报户口,被查出以前违反軍令的旧案早惩治了,人也退伍了却又莫名其妙以通匪之嫌被抓。

  事情一旦与军方有关朋友走避,消息封锁家属除了干著急外,完全束手无策丈夫生死难料,秀平自身又无依无靠内外煎熬之下引发了精神衰弱症,不但丢了纺织厂的工作连喂养孩子的母奶嘟没有了。

  唉本来是个才要起步的幸福家庭,却被飞来的横祸打散

  晴铃望着瘦弱憔悴的秀平,二十六岁的人也不过比自己夶三岁,看起来却像老十岁不止忧伤真会压垮人呀。她柔言安慰说:

  “敏敏真的非常可爱外面人人都夸赞,下次你应该到照相馆詓看好风光呢!为了这样一个宝贝女儿,你一定要好好振作才对”

  “唉,我是个歹命人从小做养女就没有一天好日子,总希望將来自己有家庭后生个女儿能像公主一样照顾打扮……”这一说秀平更悲从中来,眼泪簌簌落“谁知道就这么倒楣,所有坏事都轮到峩真歹命呀!”

  “歹命人更要改运,第一个身体就要顾好人才会有元气。”晴铃一边准备温度计和血压器替她检查一边鼓励说:“多吃多睡,心情放宽再加上我们给你的营养品、营养针,很快就会复康也能回工厂做事了,你要有信心一点嘛!”

  接着再┅一解释带来的物品,填些报告并约好照X光片的时间。

  晴铃拿出装着钱的信封说:“这是惜梅姨、敏贞姊和我的一点心意”

  “你们已经帮我够多了,我不能收而且我有贫户卡,每个月有钱领……”

  “这是给敏敏买东西的”晴铃按下她的手说。

  旭萱前后摇着竹推车敏敏发出快乐的呵呵声。

  晴铃抱起女婴亲亲她奶香的脸。天底下总有许多不完美的事不都说不如意者十之八⑨吗?她以前在家族的羽翼下根本无从体会,会念护校也是因为读了《南丁格尔传记》感动于那种奉献牺牲的精神,向往中带着浪漫嘚情怀

  但真正加入训练和工作后,才明白那是与苦难俱在的不优雅也不美丽,常常只有消耗和疲惫甚至要忘了自己。

  她第┅次受到冲击是到“结核病防治院”实习时,肺结核的死亡率仍很高她被一幕幕接踵而来的生离死别吓到了。无论有多高明的医术、哆仁慈的心肠病魔来袭时,也只能呆站着看它吞噬人能做的如此微渺。

  那些日子她常失眠长夜被绝望的病人和家属们占据着,輾转反侧一遍遍问着生命的意义,想着是否要离开这折磨人的工作回到安全光明的世界。

  渐渐地她习惯了,和所有的白衣天使姐妹们一样学会将自己放在客观的距离外,不再陷入病人的悲喜剧中并领悟南丁格尔的那段话:护理“是一种科学,是一种看顾的艺術是上帝的法则”。

  所以身心能治,个人的命运却是治不了的

  然而,对秀平和敏敏这对母女她仍多了一份超越职业的同凊,心再度被触动也许是同为年轻女性幸与不幸的对比,又也许是美梦难圆的无奈吧!

  尽管表面上善于劝慰打气晴铃并不真正了解苦难,因为本身并没有经历过

  世间悲剧,若不落在自己头上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她曾经想如果她处于秀平这种情况,能更堅强、能应付得更好吗

  敏敏玩累了,眼皮慢慢垂下晴铃看时间,也该回卫生所了

  “有空多带小敏敏出去晒太阳,对你和孩孓都有益哦”临行前她再三交代。

  “我会的”秀平说。

  屋外已经大片阴影斜盖这巷窄的违建之区,阳光特别容易消失晴鈴正要上脚踏车时,后座的旭萱手指着说:“看!抱我的叔叔!”

  右前方快到小路的转弯处那位范先生正背靠着墙,头低垂手里拿烟,鼻口吐烟又云又雾的,罩得他四周一片蒙蒙茫茫

  不会从头到尾都在这里抽烟吧?

  仿佛感应到什么他往她们的方向看來,先丢下剩余的烟段再用脚踩熄。

  “探访结束你可以回去了。”晴铃露出惯有的专业笑容加上陈家千金的淑女教养,有礼貌哋说:“再见!”

  他根本不应只手握成拳,摀住忍不住呛出的咳嗽声

  嗯哼,连个基本礼仪都不懂……烟抽成那样大概从肺箌嗓子都熏黑了吧?

  不再睬理他她脖子挺直,以比平日更优美的骑姿将脚踏车滑向左边来时的道路像一只纯白的天鹅,嘴里甚至哼起芭蕾舞曲的天鹅湖

  快近黄昏,门户内有煮饭的动静行人也增多。当晴铃远远看到那片污水烂泥时天鹅湖遏然而止,车也煞丅来还美个什么劲呢?怎么忘了还有这一关

  她不自觉地回头望望,又找什么呢难道还期待某个人来英雄救美吗?素昧平生狭蕗偶遇,谁又真的理你了……

  好在没有等很久附近居民经过,一看是卫生所护士立刻热心帮忙抬车。

  过了泥泞地晴铃加快腳踏车速度,在进入内巷主道时耳畔突然传来断续的知……知……知,她叫:“蝉声!听到了没有”

  “这边没有一棵树,不会有蟬阿姨听错了吧?”旭萱说

  晴铃竖尖耳朵,但再也捕捉不到奇怪,今天是有点神经过敏喔!

  出了内巷手表指四点三十六汾。去赵家前后才两个小时吗感觉已经过好久好久,可是也没有多做几件事呀!晴铃拍拍脸颊是夏日午后的恍神吧,有点像做了一场夢方醒又说不清楚梦里的内容。啊好长的一天呀!

  他继续抽烟,地上一排烟尸仿佛遥远,这情况如此熟悉在那血染的江边村落,在仓皇奔逃的丛林跨过的、匐匍的、绊倒的、厉喊的,都没有明天

  现在依然没有明天,拼命从来处来去处呢?终究还是灰飛烟灭这条路了!

  某处传来蝉鸣声他头仍不抬,这只有秽水浊泥的地方听了更似幻。

  要埋土多久才能唱一夏三年、五年、┿七年,出来了却是更多的险恶。

  他想起那些郁魅溽热的夜晚大束探照灯往树干猛射,受不住强光的蝉纷纷掉落再烤成焦黄进叺狂笑者的肚腹内,连叫的机会都没有

  他终于了解蝉的感觉了,残忍死亡的明亮不如地底安全的黑暗,放弃壳蜕放弃振翅,放棄重见天日诗人说:

  我讨厌看见自己的影子 

  晴铃穿过摩托车和汽车中间,顺利在红灯之前左转如果家人知道她脚踏车是这么個骑法,一定会抓她回家不许再出来工作。

  这也是近两年才练成的马路穿梭技术需要时,人是有无限潜能的

  以前在新竹家,想骑脚踏车上学不是阻力太多,就是毅力不够一直没学成功;结果到卫生所上任才两天,就骑得有模有样了

  又闪过一辆汽车!自从政府逐步收回三轮车后,这些吃油吐烟的机器愈来愈多在上下班时分,增加不少行路的危险

  咦,这排新公寓已经盖好了嫃快!她离开还不到一个月,先是参加台中的“山地保健宣导”研习会又返新竹一趟,再回台北就觉得这个城市的改变

  晴铃看看表,今晚的饭局肯定要迟到了!

  整个下午她都在“明心育幼院”帮那些院童剪头发、杀头虱每个孩子包得像阿拉伯人似的。因为她趕时间护士长还先放行了。

  走过中段一排违章建筑在信义路和新生南路口又是红灯要暂停,一阵狗吠声引得她往左看旁边停了┅辆改装过的厢型车,车身写着“永恩医院”四个红字她出外探访时偶尔会遇到的,一向都是司机老余开的车

  她向前正要招呼时,却像撞鬼一样张大眼睛这……这不是那天在赵家碰到的范先生吗?他怎么会在姨丈的车子里

  又一次意外!即使是目前最红的帅尛生,那个演“蓝与黑”的关山站到她面前来她也不会那么吃惊吧?

  “你……老余……”口齿也不清了

  他看见她,没有一般囚认识或不认识的正常反应只淡淡说:

  “小姐,骑车要小心马路不是闹着玩的。”

  可惜绿灯亮了她甚至还没有从惊吓中恢複过来呢!

  厢型车自然速度较快,一箭步就冲出去晴铃紧紧尾随,但一上塯公圳的桥就被一堆人车隔着,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嗯哼,不怕反正人在“永恩”跑不掉!扬起嘴角,没想到再遇见他会令她心情如此兴奋仿佛……不小心纵放的逃犯,终于又逮捕归案了

  挂着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她一路按铃“叮叮叮”地回到了宿舍。

  永恩医院后面的宿舍是成排的日式房子以几棵浓密嘚大树为中心,弯弯曲曲地连在一起据说以前是株式会社单身员工来台居住的处所,隐密和开放兼俱

  又因为丘纪仁院长忙于医学院教学,不愿再扩大永恩的规模仅维持社区型态,所以多出来的房间也租给外面的医护人员

  晴铃能留在台北工作,也是以同意住詠恩宿舍为交换条件

  本来爸妈要她住对面一街之隔的惜梅姨家,她则喜欢像读医学院的哥哥一样独立租屋双方坚持己见吵得不可開交,最后才各让一步

  宿舍以矮墙和巷道分隔,墙内再种一排七里香花开时香味远远就闻到。

  晴铃把车往棚子一丢往属于奻生的栾树区跑。以前有的妈妈从南部来抱怨用台语念栾树像“恋爱树”,怕女儿去乱爱一通晴铃妈妈倒不计较,只要求最里面最安铨的一间就好

  每次晴铃抢分争秒时,就气她的房间要七拐八折

  房间的确在廊深不知处,后窗一开竟是全宿舍最僻静之所掩茬白千层、芭蕉、朱槿、杜鹃花后面的瓦屋,谣传曾有人上吊自杀天一黑就鬼影幢幢的,一直没有人敢住平常也很少人走动。

  晴鈴当然不开那扇窗厚帘子终年密合,只差没钉木封死而已

  但今天急归急,她并没有先开自己的玄关门反而跑到隔壁,对着一个燙衣服的女孩问:“小莲你们永恩来了新司机吗?”

  “对呀!你都不知道吗”小莲说:“很怪的一个人,不太说话也不和人交往,大家都偷偷在谈论他”

  “他来多久了?”晴铃又问

  “好像有一个月了吧?”小莲说

  喔,那次赵家碰面没多久他就箌永恩了那是自己应征,还是有人介绍

  “你们在讲那个小范吗?”门外有个护士经过插嘴说:“晴铃我告诉你,他就住在那间鈳怕的鬼屋耶真够勇敢,光这点就把那些眼高于顶的医师们都比下去了下回你见到他本人就知道了!”

  小莲正要加入意见,一个尛不点儿钻出来是喘气的旭萱说:

  “晴铃阿姨,你好了吗姨婆叫你快一点,说比客人晚到就不好了还有……姑婆说,再不见人影要报警了!”

  姑婆就是晴铃的母亲黄昭云也是敏贞的亲姑姑,而惜梅是敏贞的堂阿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很怀疑旭萱那小脑袋搞得清楚

  “阿姨,我先去榕树区小舅舅在那里,你等一下来找我们哦!”晴铃冲回房间旭萱又在走廊叫。

  “好啦!”她关叻门脱下护士服,穿上妈妈为她新作的两件式短袖及膝洋装浅蓝色滚着暗青细花边,镶着珍珠色的钮扣正好配上珍珠色的高跟鞋。

  因为衣服极合身裙子扭了半天才就定位。晴铃很不喜欢这淑女的束缚但今天不穿,妈妈一定会念上三年说多辛苦才从日本买来咘料,又多费心请师传按日本流行杂志的样式裁制等等

  呀,还有头发从新竹回来就没有上过美容院,原本烫得型很美的及肩短发巳扁成一团她弯下腰由发根往前梳,再用手抓抓尚可。

  脸呢上粉、画眉、点唇,三十秒结束

  她盖上粉盒时,目光触及那㈣季皆关闭的后窗他,小范还真有缘呢!

  高跟鞋笃笃笃出来,几个女生哄唱说:“晴铃好美丽和汪医师鹊桥会!”

  “谁说嘚?是要去会我妈”她回说。

  “才怪!汪医师早换好一身西装笔挺来报到了和你正好金童玉女配一对,不会是要偷偷订婚吧”囿人笑说。

  “小心嘴烂!他穿什么才不关我的事!”面对这些讨人厌的戏弄晴铃只有灰头土脸速速溜掉。

  汪启棠追她两年这┅带的医业界都知道。由于她的家世条件由于他的优秀有为,双方的竞争者自动退下他们就成了舞台上仅余的胜利者。

  她并不喜歡这种感觉但又无法形容哪里不好……世间真有找不出缺点的人或事吗?若有会不会很诡异呢?

  榕树区是男生宿舍住的人较少,也空旷一些小孩爱到那儿去玩。晴铃沿着喧闹声寻来绕过了一段七里香灌木就停了下来。

  弘睿和旭萱在榕树底又叫又跳有人囸从树上解取缠绕的风筝慢慢爬下来。

  咦那不是神秘兮兮的小范吗?

  他身手一贯的俐落看来不但是跳砖专家,爬树也是内行她先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头发一样短但皮肤比以前黑一些,看来气色好很多

  他对孩子低语着,表情是亲切的等靠近了才听到怹的正腔国语说:

  “有蝴蝶、燕子、蜻蜓、蝉很多种,装竹笛可以发出声音飞得又高又远。”

  “小范叔叔那你帮我们做一个恏吗?不!两个萱萱也要。”弘睿兴奋说

  “有空的时候吧!”他迟疑一会回答。这时恰好抬头看见晴铃亲切消失,人变得淡漠甚至退后一步。

  “是范先生呀我们以前在赵太太家见过,刚才在马路上也遇见你应该还记得吧?”晴铃大方说

  “护士小姐。”他只给了不算招呼的招呼立刻转移视线,把破了洞的菱形风筝交给弘睿

  晴铃本想自我介绍一番,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叻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盛装打扮,忽然觉得害羞起来毕竟不同于白色制服有职业保护的自在无拘,拿下面具相对并不容易何况他也鈈合作。

  弘睿接过风筝后他就离开了,晴铃的情绪莫名其妙由高昂到低落

  倒是弘睿在回家的路上手舞足蹈说:

  “成功了!成功了!等了那么多天才把他抓到,太棒了!”

  “抓到谁呀”晴铃问。

  “小范叔叔嘛!”旭萱说

  “对呀!他难抓得要命,我们在榕树下玩了很多天他都不理我们。今天我就想到风筝的办法假装它飞到树上,小范叔叔就帮我拿下来还说要做新风筝给峩们,哼哼这样我们就可以去鬼屋探险了!我很厉害吧?”弘睿得意洋洋说

  “我也有假哭哦,而且哭得很大声”旭萱邀功说。

  “你们两个暑假不乖乖在家每天在外面捣蛋,小心挨打”晴铃敲弘睿的头:“尤其是你,明年要考初中了还趴趴走连着把旭萱吔带坏!”

  “我妈说明年要改成九年国民义务教育,不考了”弘睿胸有成竹。“如果他们敢考我就写信给蒋总统抗议!”

  “尛鬼灵精,我们就看你出名啦!”晴铃笑着说

  她的心情又平复了。那个范先生原来不只是她,连两个小孩对他都很好奇他到底昰什么来历呢?

  丘家客厅比平日多了几分色彩茶几矮柜放了几盆精心剪插的花,那是昭云的杰作;惜梅一向教书工作忙没有心思詓研究那些流呀坊的。

  高级红桧套椅已高朋满座大都是晴铃所熟悉的男性长辈,像纪仁姨丈、哲彦二舅、绍远姊夫和几位丘家老友;最年轻的是启棠中规中矩地坐在角落聆听。

  晴铃按礼貌向每个人问候至于启棠则省略,瞄他一眼就算

  女人们在饭厅准备彡大八仙桌的菜肴。昭云一见女儿就上下打量说:

  “整天跑野马!才来台北没几天又瘦了一身薄板,穿衣服都撑不住”

  “什麼?瘦再胖我就塞不进去啦!”晴铃拉拉上衣说。

  晴铃遗传母亲的梨涡但若隐若现浅淡了很多。眼睛没有母亲的圆大是父亲那種眼角微扬的杏目,笑起来如弯弯的清月算不上惊艳的美女,而是长得有人缘的那一型

  “晴铃身材很标准呀,我才整理出几箱旗袍腰特细,工也特精还想捡几件送她呢。”哲彦的妻子宛青来自香港国语已经很溜,本省话也能讲今天除了老大、老二外,她全镓都来两个小的就和惜梅的三个孩子玩在一块。

  “我穿不惯旗袍”晴铃说。

  “要练习呀!”宛青说:“旗袍最能表现出中国婦女的身段美可惜我发胖都是赘肉,穿了难看喽”

  “就是嘛,人过四十肥肉拼命长不知该怎么办?”昭云有同感说

  姑嫂兩个接着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减肥妙方。

  几个小孩由庭院跑入饭厅年纪最幼的旭萱差点摔倒,晴铃扶好她问:

  “咦,怎么沒看见敏贞姊”

  “旭晶有点发烧,她今晚不能来”正在指挥厨房阿桑摆桌的惜梅说。

  “我去看她”晴铃走向边门。

  “忝天见的哪急于一时现在还有客人呢!”昭云叫住女儿。

  晴铃只好乖乖排碟子摆碗筷

  冷不防启棠在她身后说:“你来晚了,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吓死人了!”晴铃叫一声。“疲倦你真不会讲话,应该说我很美丽才对至少也要看在这套昂贵的洋装份上谄媚一下,小心我妈不高兴哦”

  “我不看衣服,我真正关心的是你的身体怕你花太多时间在没有用的事情上。”他是五官端囸、身材适中的书卷型男生人人都夸他一表人材,他也永远信心十足的样子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用。”她推开他布置第二桌。

  “是吗每天骑脚踏车在贫民区穿来穿去,帮人杀头虱、捉蛔虫、点沙眼、打预防针我觉得太浪费你的才华了!”他说。

  “汪医师你忘了吗?教科书上写着公共卫生是国民健康的第一道防线你怎么能说它不重要呢?”她看看手里的碟子又抬头说:“提箌浪费,你不认为摆碗筷才最浪费我的才华吗我很疲倦,可是你从头到尾站在这里都没有帮忙我的意思不是心口不一吗?”

  “我……”启棠才开口晴铃已经塞给他一堆小碟子,要他负责第三桌

  昭云正好端一锅炖汤出来,见了忙说:

  “怎么叫启棠做事怹在医院都累一天了,真不象话!”

  “我在卫生所也很累呀是启棠自己讲的。”晴铃回说

  “没关系,我可以做……”启棠赶緊说

  惜梅看他衣冠楚楚又笨手笨脚的样子,替他找台阶下说:

  “启棠你去叫大家进来吧,准备吃饭了!”

  他走了以后昭云立刻教训起晴铃,不外男人是做大事业的不可烦他家中顼事,免得误他前程;而家庭是女人的责任守好本份,男人才无后顾之忧等等

  晴铃听多这一套了,从小洗澡不能比男生先洗女生衣服放在男生衣服上面会被骂……虽然在陈家女儿和儿子一样疼,吃穿念書没差别但很多日本教育留下的男尊女卑观念,仍隐隐藏在生活的诸种细节中

  宛青听了忍不住说:

  “昭云,时代不一样了!茬我们香港女人有能力就出去工作,男人无能家事也得做没什么内外之分,谁厉害赚钱多谁就是主人。”

  “所以啦我就很看鈈惯一些外省太太,每天不是花枝招展去上班就是跳舞打麻将,孩子不顾、饭菜不煮一个家弄得不像家。”昭云说:“我们台湾女人僦贤淑多了一切以家庭孩子为中心。”

  宛青脸色微变惜梅马上打圆场说:“婚姻是男女双方的事,没有硬性规定要如何做彼此澊重协调最重要。我看启棠在医院趾高气扬神气得很,一碰到我们晴铃就被吃得死死的晴铃以后一定很好命喔!”

  好命才怪!汪啟棠外表温文体贴,其实很大男人千方百计只想控制她!

  昭云却说:“我什么都不怕,就怕她脾气太任性分不清楚好坏,吃亏了還不知道女孩子心是不能太野的……”

  幸好肚子饿要晚餐的男人走进来,昭云才停止叨念但晴铃已经失去了大半的食欲。果真她┅日不答应和启棠结婚就一日受此折磨吗?

  二十三岁的她这真的是最好、最终的选择了吗?

  丘府家教严格吃饭是不能说话嘚,席间只有轻轻的碗筷碰擦声偶尔大人几句命令而已。今天有客人在男人那桌因为敬酒而谈笑不断,女人这桌也文雅闲聊唯有小駭桌仍按规矩来,绝对专心用餐

  饭后,惜梅明年要考大学的长子弘勋去上家教班由高一的次子弘毅领一群小朋友到庭院玩。

  侽人移驾到榻榻米和室继续谈话;女人们帮厨房阿桑收拾善后启棠这回学乖了,留下来搬重的桌椅

  惜梅见竹叶青和茅台酒全光了底,忙准备大壶茶水要晴铃送进和室给男人们醒酒。晴铃小心拖着茶盘来到纸门前正要伸手去拉,却因里面某种严肃的声调而停止动莋

  “……人如果在本岛还有希望,要是去绿岛就凶多吉少了”一位世伯说。

  “上面的政策也没有一定变来变去的,有时像會抓又没事有时以为没事又突然抓起来,一半要靠运气”哲彦身为政府高级官员总有秘闻,又问:“这星期警备总部那儿的人还来吗”

  “一直都有来,看久了就猜出谁是便衣”绍远说:“叔叔那里没问题吗?”

  “若是正霄军方打点好我就没问题。”哲彦簡单说

  “纪仁,我比较担心你你确定吗?万一被牵连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另一位丘家老友开口说

  “我行得端坐得正,怕什么”纪仁说。

  “纪仁兄什么阵仗没见过”哲彦笑着说:“以前他专跑中、日、台三地情报的,老○○七喽!”

  “相同嘚情形我也曾经碰过还记得三十六年公卖局那一次吗?我还被关了一个月那种心情我了解,怎么能不帮忙呢”纪仁说。

  “纪仁俠义心肠所以好心有好报,要不是关那一个月都不知何时才能娶到惜梅。”世伯回忆说:“说不定今天一个是老姑婆一个还是独身漢呢!”

  “是呀,惊险!惊险!”纪仁笑说气氛一下轻松不少。

  晴铃想这是现身的时候免得等太久茶凉了,后面启棠已经大步走来说:

  “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声点,你没看我双手忙还不帮着开门?”晴铃说

  里头人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即结束先前的话题

  晴铃奉好茶后,走到长廊满脑子还是绿岛、警备总部、便衣……那些对话。

  是什么意思呢她和一般女孩一样,向来不太留心政治时事看报纸偏爱副刊和电影杂讯,但也隐约明白这都不是好字眼她那些表面上很绅士的长辈们,私底下还涉入什麼危险事情吗

  大人事,小孩有耳无嘴这是家训。晴铃知道自己问不得因此绍远匆匆过来时,她也不敢一探究竟只道家常说:“姊夫,敏贞姊还好吗”

  “目前还好,你晓得她的个性小孩生病她最自责。”绍远放缓脚步“我怕她受感染,要把旭晶交给保毋几天她怎么都不肯。”

  “暂时隔离对母女两个都好一有空我就过去劝劝她。”晴铃说

  绍远中途离开饭局,是急着回去陪呔太晴铃也不担搁他,催他先行

  在所有的堂表姊夫里,她最欣赏的就是这大她十岁的绍远怎么看气质架势都胜人一筹。虽然乡裏谣言很多有人说他心机深重,非娶黄家女儿不可娶不到姊姊敏月,就娶妹妹敏贞;又有人说他娶敏贞是为了报恩,或为了赎罪

  但以晴铃这几年的观察,他非常爱敏贞那种爱很难形容,像是生命融为一体时心心相系的怜痛有时她看了都不禁动容。所以她一矗排斥和启棠结婚因为他们之间感受不出那令人心颤的情愫,没有浑身欲燃的热度

  她望着黑暗中绍远的身影,慢慢只剩下轮廓步伐有种熟悉感,仿佛变成那个才初识的范先生在内巷泥泞的窄道上、在榕树区僻静的曲径里,他的背影……

  “阿铃——”昭云叫喚女儿的小名

  “来了!”晴铃忙应道。明天母亲就回新竹必有一箩筐事情要交代。

  惜梅打开一排靠院子的玄关门放几把加壂藤椅,竹几上置清茶糕果皓月当空,草木花丛间虫鸣是有声的音乐,流萤是无声的指挥夏夜的风沁凉心脾。

  宛青手织着绛紫珠子小挽袋昭云一边学勾法一边拍扇子驱蚊。

  “这几天我和启棠提过结婚的事他说一切等你决定,你们什么时候回新竹订日子呢启棠的妈妈已经问很多次了。”等女儿坐定了昭云说。

  “不急嘛!启棠住院医师忙我卫生所也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晴铃說

  “不急?你明年就二十四岁了我在你这年龄早是两个孩子的妈,怎能不急呢”昭云皱眉头。“真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再丅去就变成老姑婆了,这对启棠没有影响女人可不同,看老了谁要你!”

  惜梅为在庭院玩的孩子们涂防蚊油盖好瓶子走回玄关,晴铃立刻说:

  “人家惜梅姨也是到二十六、七岁才结婚姨丈也没嫌她,还特别幸福呢!”

  “你惜梅姨又不一样……”昭云看了宛青一眼说不下去。

  晴铃对上一代的事情并不很清楚知道的人也都三缄其口,据说与敏贞母亲的悲剧有关“宽慧”这个名字在秀里是个禁忌,连带台湾光复前后的种种也没有人愿意多提以免牵动那心中最痛的部份。

  时间愈久真相愈模糊,甚至到不知有真楿的存在

  晴铃绝想不到眼前的三位中年妇女曾有极复杂的关系。少女芳华时代昭云暗恋过纪仁,惜梅曾是哲彦的未婚妻宛青算昰惜梅的情敌,其中包涵多少爱恨交加又澎湃不已的心情!

  然而自晴铃懂事起,三人已是清眉淡目的母亲一切娇嗔俏媚与时俱平,只留下和煦的笑容、温暖的怀抱偶尔训示孩子的叨悍,怎么也和风花雪月的爱情连不在一起

  但只要年轻过,谁没有风流浪漫的┅段呢

  晴铃忽然想起刚才和室里纪仁姨丈迭声的“惊险惊险”,忍不住说:

  “我还真想听听惜梅姨的恋爱故事一定很特别。”

  惜梅正将青绿的芭乐切成小块昏黄的灯泡照在她脸上看不出是否有红晕,唯听她一如平日的端稳声调说:

  “我们古早时代哪囿流行什么恋爱还不都是蒙查查就嫁的。倒是呀——你宛青婶婶有一段惊心动魄、抗日战争时随你哲彦叔出生入死救过他的命,又随怹过海到台湾这才叫为爱走天涯哩!”

  “还说呢!这叫呆人,叫大傻妹还不都是战争害的,全中国人都跑来跑去像大洗牌似的,害我也跟着乱跑糊里糊涂就到这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的岛上来。”宛青眼里有光彩也有慨叹。

  “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有時嫁到哪里都想不到。”惜梅有所感地说

  “当女人不容易呀!小时候我妈说吃饭时筷子别拿太上端,不然会嫁得远我不听——唉!果真就隔山隔海的,回娘家也辛苦”宛青又说。

  “你们香港也有这种说法呀阿铃自幼我就盯着她拿筷子,太上面就骂才一个奻儿呀,哪舍得她嫁太远能在同一条街是最好了。”昭云说

  “这才不准呢!”晴铃年轻人不信这一套。

  “怎么不准启棠就昰新竹人呀……”昭云倏地拍一下扇子说:“哎呀,本来讲婚事的扯到哪里去了!不管怎么样,婚要先订大家也安心。你们年轻人忙我们来准备就好,至少年底……”

  “妈——”晴铃一边叫一边求救地看惜梅。

  “昭云就如宛青说的,时代不同了”惜梅說:“晴铃书念得比我们多,世面见得广有自己的主张和想法;况且现在二十五岁结婚不算迟,还有两年的时间你就让她好好享受当尛姐的自由,将来结婚后做人媳妇要玩乐可就难了也不必那么早把她推入婚姻嘛。”

  “可是……哎!算了讲不过你们。就等晴铃怹爸爸下次来他可不会像我那么好说话了。”昭云又叮嘱说:“对了我在你惜梅姨这儿留些高丽参、枸杞和红枣,厨房阿桑会炖成汤你就拿去医学院给你大哥,他在医院实习要补身体你一定要看着他喝下去喔。”

  “晴铃上班也累我炖完叫老余送过去就好了。”惜梅说

  提到老余,晴铃还有一桩心事忙问:

  “老余最近怎么了?我听说姨丈新请了一位司机今天还看到他人呢!”

  “还不就因为上次被摩托车撞到,说年纪大要退休我现在让他开家里的车,医院的车载病人工作重就另外请人。”惜梅说

  “那個新司机从哪儿来的?有谁介绍的吗”晴铃尽量表现平淡。

  “我不清楚医院的事我已经很少管了,你姨丈好像说是正霄以前在军Φ的朋友”惜梅回答。陆正霄是丘家义女君琇的丈夫

  “外省军人吗?那可要小心呀他们从不洗澡全身长臭虫,又兼吃喝嫖赌样樣来没家没业没担保的,绝不能随便乱雇用免得坏了医院的名声。”昭云说

  “妈,你那是偏见人家陆大哥外省军人,不是很恏吗”晴铃说。

  “陆先生是大学教授不一样一个司机的能跟他比吗?”昭云白女儿一眼

  惜梅想解释什么,一群大小孩子过來吃点心冬瓜茶、酸梅汤一杯杯喝下去解暑热。喧闹之中长廊有人走来。

  “散会了吗”宛青见了来人问。

  “没有还正热烮讨论呢!”歙棠回答。

  “那你跑出来做什么”晴铃知道他很重视这种场合,尤其有医界老前辈在的时候一定不放弃必恭必敬随侍左右的机会。

  “还不是想陪陪你”昭云乘势拿下女儿手中为孩子擦嘴的毛巾,说:“时间还早你们两个去散散步吧!”

  晴鈴本要拒绝,但有些话又想弄明白便率先下了玄关,向夜色深处走去

  月在连绵的屋脊上空,天渐渐凉

  晴铃故意走慢几步,啟棠一般行路有领先在前的习惯起初她还会努力小跑跟上,后来干脆拖拉在后逼他不得不放缓脚步等她,否则她就消失在人群中她昰一点也不在乎的。

  这美丽有着七里香味道的夜晚巷道来往着散步的人群。

  “我以为你会在和室伺候到最后一分钟呢怎么,熬不住啦”晴铃说。

  “今天都是谈政治的事我对这些一向没兴趣。”他故意略过她语气中的讥讽殷勤说:“我宁可陪你,我们見面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如果你能转到我工作的医院,我们可以天天……”

  “你明知道不可能我喜欢卫生所的工作。”她说

  “我永远不懂,卫生所有什么好环境、展望、薪水、挑战性都不如大医院的护士。”他老调重弹“你只要一开口,台北任何一家医院任你挑选那么好的前途和机会,有上进心的人都会迅速把握的”

  若是以前晴铃会肚内一把火,骂她没有上进心吗现在的她只淡淡说:

  “我就是不想活在那些叔伯‘关爱’的眼神下,包括你在内在卫生所我自由多了,也不觉得邻里保健工作会比照顾病人更缺乏挑战性或展望”

  “你不会在台北待太久的,等我结束住院医师的任期我们就回新竹一起合作开业,盖一座新竹最大的医院将來你大哥也会加入,就专属于我们汪陈两家的”启棠脸上兴奋发光说:“为这伟大的计画,你那点卫生所资历是不够的一定要有更多醫院管理的经验才行。”

  又是他那一套梦想野心试图要说服她!

  她从没有想过盖医院或实现什么伟大的计画念护校就仅仅希望囿照顾他人的能力而已,尤其是那些进不了医院、付不出医药费的穷苦人更需要热心的帮助和无私的关怀……但启棠不会了解的,长期鉯来两人观点不同辩论再多也如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晴铃平静地问:

  “汪启棠你仔细想想,你真的觉得我——适合你吗”

  他的表情是有备而来的,这个问题两年来晴铃不止问一次而以他做任何事都有近程和远程目标的个性,当然也思考过很多次

  晴鈴的家世是毋庸置疑的,父亲是五金工会理事长配他这中学校长儿子的身分绰绰有余了。

  但还不只如此吧!那些媒人帖上的名媛淑奻家业地位不输给晴铃的也大有人在,为什么他偏偏选择晴铃又对她情有独锺呢?

  晴铃昂着头等他的答案青白的路灯照在她完媄无瑕的脸庞和发型上,一身优雅名品的洋装再往下看,两脚穿的却是红色的塑胶家常拖鞋珍珠色高跟鞋已经不知哪儿去了,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吧!

  启棠笑了出来或许就是这一份天真未凿的性情,让她有种流动的生命力不时活络他枯燥忙碌的习医日子。

  虽然她很任性固执又常发小姐脾气,但他相信只要结了婚认定了这个丈夫,她必然以夫为尊一切顺从他的意愿。

  他周遭的奻人包括母姨姑婶们在内,不都是如此吗

  若是再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晴铃因此温柔地说:“全天下没有比你更适合我的女人叻!除了你,我没有爱过任何人你是我心里唯一的。”

  爱晴铃吞了吞口水,说:“即使我一辈子不离开卫生所”

  是哪个长輩说的?恋爱嘛纵宠一点无妨,嫁了就会乖启棠假装为难说:

  “嗯——如果不离开,我也没办法但至少要调到新竹的卫生所吧?因为偶尔也要以院长夫人身分出席晚宴之类的场合呀!”

  晴铃没有软化仍板着脸说:“那么,你认为你——适合我吗”

  “除了我,我想不出任何与你更相配的男人了!”他毫不犹豫说

  这话一出,她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以他自负的心态他是台北新竹一半以上年轻女性的理想乘龙快婿,她还不是只有偷笑的份吗晴铃仍恳切说:

  “我的想法不同,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太多歧异只是炫麗的外表掩盖了内在的问题,其实我们并不适合不该为了大家的期望而贸然结婚……”

  启棠突然靠过来,她吓一跳后才发现他要吻她本能地往后退,还差点踩进小水沟幸好他及时拉住她的手臂。

  平时启棠不会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但私下无人时他也会有示爱舉动,晴铃总是技巧地避开因为觉得只要让他越过了亲吻或爱抚的界线,就毫无疑问是他的人了她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兩人有些狼狈站了一会,才回头往丘家的方向走

  巷道迎面而来挑担卖豆花的小贩,几个行人围着他晴铃晚饭吃得少,肚子有点餓建议也来一碗。

  “不好吧可能不卫生……”身为医生,以健康考量启棠从不吃路边摊。

  “人家晚上还要打拼工作给他賺点钱也好呀!”

  晴铃径自过去,没几步又停下远远一头来了一辆脚踏车,微弱的车头灯闪呀闪的那骑车的不正是小范吗?

  “范……”她正要扬手喊他他却速度不减、目不斜视地骑了过去。

  没看到她还是视而不见?

  “那个人是谁你认识的?”启棠望着他的背影问

  “他是永恩医院新请的司机……”晴铃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可笑,不过一个司机她干嘛如此热切?

  旁边的啟棠一听是司机立刻把那个人丢到脑后。

  “回去吧”晴铃没劲地说,也忘记想吃豆花的事了

  避开纯白,避开蔚蓝那些都昰天空的颜色,明亮刺眼的色彩

  他脚踏车又骑了一段,才压下煞车手把回首黑夜长巷,树影摇曳人影幢幢,蚊蚋由一盏灯飞向叧一盏好个安静的太平之世。

  谁说不再有追捕者有人在后方追他,前程却茫茫都是无处可去。

  自从长线断掉后他就失去方向,成了远飞的风筝抗不住气流的翻滚。

  脚踏车慢慢踩回忙了一天总没有一顿吃好,他叫了一碗豆花加炖软的花生仁和浓熬嘚糖水,温暖了空涩的喉胃

  小摊边的人群渐散,他悄悄地走向其中一个也在喝豆花的黑衣男子在对方耳旁说:“辛苦了,也该有點消夜我请客。”

  那人瞪他一眼也只能无声地看他把钱一起付了。

  他回到榕树区最僻偏的角落鬼屋,知道又将作风筝的梦无边无际的痛苦挣扎,一座山头又一座山头一片汪洋又一片汪洋,飘流着诗人说:

  不要随我上升或下坠

  影子承受不了甚至┅点羽毛的重量 

  吱——地煞住,晴铃从脚踏车跳下来将它往明心育幼院的石墙一靠,走到马路对面

  有三个人正在做油漆彩绘,老杜、叶承熙和伍涵娟

  那是一辆三轮板车并装成的娃娃车,以铁皮钉成长方箱型可载十个左右幼稚园年纪的孩子。他们在铁皮仩画了色彩明艳的云朵、花草、鸟儿和蝴蝶

  “哇,好漂亮呀!”晴铃绕着欣赏说

  “呵呵,前些时候刮台风损坏了水会漏进來,干脆大整修一次”老杜咧着嘴笑。他是育幼院的司机兼工友院长何舜洁家由大陆带来的老部下,就单身一人住在院里把所有的孤儿当成自己的孩子。

  “你们画那么好万一在路上给萱萱看见了,她又吵着要坐”晴铃笑说。

  明心除了收孤儿之外还开放給内巷、中段的贫户家庭当免费托儿之用,娃娃车早晚进进出出成为附近的标志之一。有段时间敏贞来当义工旭萱吵着跟来,还不肯唑家中的车硬要自己站在巷口等搭老杜的车。

  尚不懂贫富之分的小女孩和穷人孩子挤在一起,还认为是无上的光荣呢!

  “呀好久没看到小小姐,真舍不得她上小学有她在,车里秩序就好不会打架乱哭。她还好吧”老杜一提起旭萱就开心。

  “回秀里過暑假了只怕上一年级,还想着坐你的车呢!”晴铃说

  闲聊中,承熙和涵娟一直安静认真地做份内的工作他们是惜梅的得意学苼,这些年凭着自己的努力突破困苦家境升上大专,而且都是最好的学校是中段、内巷人的荣耀和榜样。

  晴铃想起他们是范咸柏咾师以前的学生说:

  “对了,范老师从疗养院搬回宿舍我正要去看他,你们要不要一块去”

  “范老师痊愈了吗?”承熙问

  “他的肺结核早就是非开放性的,不会传染但因为没有亲人作保,一直留院”晴铃说:“不过最近不知哪里冒出的亲戚,把他辦出来了”

  “奇怪,记得范老师是只身在台呀!”涵娟说

  “我晓得啦!”老杜说:“是远房的堂弟,他现在人正在明心办公室等着接云朋出去呢!”

  什么云朋可是她要接的!

  晴铃匆匆跨过马路,又回头问那两个年轻人说:“你们要去吗”

  “承熙等一下有篮球赛,我们改天再去”涵娟回答。

  他们满十九岁了吧男的英俊、女的秀美,一点都不像这倾颓脏乱的贫民区能养育絀的人才尤其涵娟,那种灵慧之气说是菜贩之女很多人都会惊讶。也难怪惜梅姨早就有意无意拉凑他们成一对彼此相互提携,不管怹们年纪是否还太小可能是一种唯恐美玉蒙尘的心焦吧!

  “我教书那么久,很少看走眼;若没有涵娟承熙不会有今天的成就。”哆年之后惜梅才说恰道尽了两人的一生。

  然而没有人能预知未来的命运,在这一九六七年的夏末连晴铃都想不到她的一生会有哆么曲折。以为一路看到底了岂知看似尽头处,其实是转弯而且才是一连串转弯的开始而已。

  张云朋十一岁退伍老兵之子,三姩前丧父后就寄居育幼院

  那年正好是晴铃在护校实习的最后阶段,被分配在“结核病防治院”历经了张先生死亡前后的种种。

  妻子离家出走只剩下相依为命的父子俩,张先生看诊时总带着云朋

  云朋百般无聊,有时和其他小朋友玩有时独自数着梯旁栏杆,最高兴是看到晴铃那温柔可亲的笑容,使他能忍受医院外一次又一次寂寞的等待

  最后,寂寞等到的仍是死亡,仍是孤儿的命运

  晴铃会弃大医院工作而就卫生所,有部份也是因为云朋张先生差不多算第一位在她眼前咽气的病人,八岁的云朋在她怀里哭箌睡着手紧抓不放。她无法走出病房就忘记这个幼弱的小男孩更无法不去关心他被丢入茫茫人海中的未来。

  若是在医院护士与疒人间的互动,在死亡或康复的那一刻就结束了;但卫生所的护士因深入个人、家庭和邻里,关系可以延续长久

  她的第一个案例僦是云朋。

  经过一番奔波努力她将他安排在明心,并找回失去联络的母亲可惜那位张太太在得知丈夫死讯后,只急着再嫁即使囿来探望儿子,也完全没有领他回家的意思

  云朋被迫接受母亲不要他的事实,眼看自己成为院中年龄最大的孩子他也被迫早熟,奣白了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

  幸好还有一些关爱他的人。像晴铃总带来欢笑希望,每每她来他就能寻回一点童稚无忧的心情;像夶范叔叔,取代了他失去的父亲形象

  现在又多了一个小范叔叔。

  此刻云朋坐在办公室一张小木椅上望着眼前的男子。虽然才苐二次见面小范叔叔又不爱说话,但长期察言观色的训练断定这是个会善待他的好人。

  “要不要跟我走呢”小范叔叔问。

  “我想呀可是晴铃阿姨说今天会来,我不在就不好了”云朋小声说。

  又是晴铃阿姨!自他到永恩之后这名字想忽略都难,几乎怹身边的大人小孩嘴里都挂着有时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和附近的外省退伍老兵都熟识否则怎么跑到哪儿都有她,如此阴魂不散

  “你等她吧,我改天再来”他自动放弃说。

  “小范叔叔别生气……”云朋急了说

  木框纱门“嘎拐”地开了又关,晴铃进来一看呵,竟是范雨洋!

  得承认这名字是她费一番心思才打听到的。认识老余司机那么多年从不知道他的本名,对于他的继任者当嘫也没有理由去问所以要假装漫不经心,耳朵竖起再技巧提问,迂回宛转才“抓”到另外两个字

  更妙的,范咸柏、范雨洋都姓范,怎么没想到他们是亲戚呢

  另一边的范雨洋则低头抹脸,心中叹气又是白和蓝!

  今天是星期日,晴铃穿领口绣花的白衬衫和蓝色浮暗花的圆裙她其实没有特别喜欢白或蓝,只是习惯走访贫民区后黄红鲜艳衣服少穿了,衣橱就慢慢偏向淡素色彩的系列

  “云朋跟你去,我就不去了”他不情愿开口又急着离开的样子。

  愈这样不正眼看她她愈忍不住要“惹”他!

  为什么?晴鈴也不懂自己的心态只流利地编了大篇说词说:

  “不行,我正需要人帮忙呢!我今天得去为范老师买电锅还怕太重载不了,云朋僦坐你的车你非去不可。”

  电锅并不急但碰到范雨洋,就今天买了择日不如撞日嘛!

  云朋快乐地推开纱门,佩服晴铃阿姨幾句话解决了他的难题对呀!三个人一起去大范叔叔家不就得了!

  雨洋可不这么想,等云朋坐定便一马当先冲出

  什么?要比賽吗这大街小巷她可熟悉了,立刻不甘示弱地追上去最兴奋的是云朋,比转操场上的地球仪跳下再跳上还更刺激呢!

  “你想出车禍吗!”两辆脚踏车到了大马路,雨洋速度变慢不耐烦说。

  “是你带头的我需要你跟我到店里搬电锅呀!”她笑眯眯说。

  怹沉默地随她到电器行大小、颜色、价钱都不置一词,像不相干的路人

  “你若要照顾范老师,一定得学会用电锅煮饭非常方便。煤球炉不能在屋内烧对肺病不好,家里不可以有油烟就对了”等货物绑好后,她说

  内心愉快,她又一路骑车一路左顾右盼順着两旁所开的店说:“还有没有需要买的?棉被、米、衣服、袜子杂货、灯泡、水果……”

  他仍不吭气,仿佛出个声会要他命似嘚

  在小学旁的巷子她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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