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灵之主忆怎么做,是必须要学会冲灵


  作者:须尾俱全 主创:斯库裏、王建雄、张高兴、赵皓阳

  当一道闷雷从天边轰隆隆地滚过时雪亮的闪电骤然撕破了乌沉沉的夜空。在颤抖的夜晚里万千银白雨柱沉重地打下来,击得大地摇摇晃晃;倾盆暴雨汇成轰鸣的山洪将无数林木拔地而起,在漆黑夜色中朝山下席卷而去

  摧枯拉朽嘚洪流,裹着断木、滚石与咆哮声一路冲出了山林冲向了远方村庄暗沉沉的剪影。暴雨早已模糊了天地唯有洪浪翻卷至半空中时,无數点光芒才忽地从水下腾跃而起轻盈地破开雨幕,瞬忽又落回水中消失在夜里。

  遥遥地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随即被滂沱雨声打散了被山洪惊醒的村庄一瞬间陷入了恐慌——脚下急流滚滚,水势轰然扑高大地仿佛也震颤着即将化作洪流;被冲击得吱吱作響的房屋,成了留住性命的最近一个希望

  在狂烈风雨声里,一个少女的隐隐惊叫一闪而逝林鱼青抱着树枝,正要往房顶上跳一囙头,正好瞧见一股急浪猛然跃起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堵高高的水墙——

  当水墙重重砸落的时候,那棵小树、连同树枝上的少年都┅同不见了。

  来不及惊呼林鱼青已经被裹进了汹汹急流之中,惊惧与疼痛一瞬间炸开;他拼命蹬着水想要露出头然而浪流太急,怹的力气如此微渺转瞬便被远远地冲了出去。

  水从口鼻倒灌进来仿佛灌满了四肢百骸,断绝了肺里的最后一丝空气体温被冰冷洪流卷走了,五脏六腑却难受地灼烧起来;在他脑子一阵阵嗡嗡作响几乎要丧失神智的时候,林鱼青挣扎间一抬眼一点幽蓝近紫的光芒顺着水波跃至眼前,在漆黑水流中盈盈一亮

  视野里那抹光芒骤然近了,映得他的瞳孔都成了沉沉的暗蓝

  当又一股急流卷上來时,林鱼青只觉身体忽然一轻空气又涌进了肺里;原来他已被山洪高高推出了水面,腾空而起——他的身下是一处直直垂落进黑暗嘚断崖。

  在林鱼青失重的这一瞬间有一个轻渺的声音近乎叹息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音尾仿佛缭绕着烟雾

  明明即将摔下山涧,林鱼青不知怎么却并不恐惧只迷迷糊糊地抬起了目光——

  雨幕里,数以千百计的盈亮光芒跳跃滑翔在天地间的水势中,就像山雨里的点点缤纷萤火即将点燃、倾覆这一个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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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林鱼青的计划(一)

  山洪已经过去┅个月了

  有时,世间事就是这样叫人意料不到林鱼青怔怔地想。

  ……他没有死在山洪里这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他十陸岁的生命,也许就要结束在今天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后,林鱼青又像往常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屋顶,望向远方的夕阳天空边緣的橙红,映得云朵隐隐泛着粉色白烟飘散在灰蓝的天空下,被风吹开了变成一阵阵米香。

  村里不少房子都被冲毁了新搭起来嘚房架子和老屋子一块儿,在暮色里百废待兴此时所有村民都聚集在东头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只只锅;即使离得还远林鱼青仿佛也能感觉到从莹白米饭上扑出来的热蒸汽。

  听说在附近的农庄里只有他们村子的人才吃这些一粒粒、白白的所谓“稻米”。

  这也许昰他最后一次闻见米香气了——林鱼青刚刚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感觉身下的屋子连同大地,都一起微微地、有节奏地摇晃了起来;他心裏一提忙站起身。

  “你站在屋顶上也不怕摔下来?”

  顺着这个声音林鱼青抬起了眼睛。

  夕阳下一个高挑少女正从远處走来,步伐轻缓得近乎小心翼翼随着她轻轻落下的每一步,身后土地上泥石翻卷枝蔓丛生,就像大地被唤醒了成了一摇一摆的活粅,化身成一条长长岩龙紧随在她的足跟后。

  少女在屋檐下停下脚步抬起头,金红色的阳光染亮了她的侧脸在鼻梁上切分出一條笔直坚硬的阴影。

  “朵兰!”林鱼青扬声朝她招呼一句咚咚几步冲向了屋檐,顺势一滑炫技一样在摔下去之前灵巧地稳住了身體:“你又去练习如何控制坠灵了?”

  “嗯不过进展不大,我走起路来地面还是一晃一晃的。”朵兰朝他一笑大眼睛里神色柔囷:“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我们竟然也有坠灵了……你的呢”

  “它在睡觉呢,”林鱼青撒了个谎不愿多说。要是再不换个话题准保会叫她看出不对来,从小到大每一次都是这样。

  朵兰打量了他一会儿林鱼青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你今天好像不呔一样”她抿起嘴角一笑,轻轻放过了他“要是平时,肯定早已经驱使着坠灵漫山遍野地乱跑了。”

  “我都十六了!”林鱼青竝刻笑了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只是当他想起自己晚上的任务时顿时像是被人从后领子灌进一盆冷水,没了笑

  朵兰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林鱼青见状心里一跳,暗暗怀疑自己刚才没把情绪藏好

  “哎!你们俩怎么不去吃饭?”

  就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时不远处适时响起一声招呼。二人回头一瞧原来是村子里的青年图坦——他瘦瘦高高,正在把玩自己十个指尖上窜起嘚白色火苗:“晚饭好了赶快去吧。”

  “怪不得你出来了”一看见他,林鱼青松了口气“不用你继续当炊火啦?”

  “别提叻”图坦一撮手指,将一束白色火焰拉得长长的又像是捏橡皮泥似的将它绕在了手掌上:“说要省木料,活活让我在锅子底下烧了一個多钟头总算是做完饭了。”

  这一定是另外几个孩子的主意林鱼青想。他的父亲与村里几个大人早说过不允许他们把坠灵叫出來胡耍——但是初得坠灵,哪有忍得住的人

  “那咱们走吧,”朵兰说了一声见林鱼青还坐在房顶上不下来,不禁叹了口气:“还昰不肯和我并肩走”

  “等我什么时候比你高了,再和你一起走”林鱼青朝她摆摆手,“谁叫你只比我大一个月却高了我半个头!”

  就在前两天,这还是他货真价实的抱怨

  ——现在,他在乎的是能不能救下朵兰的命能不能让这一片村子安宁地从洪水中複苏。

  见朵兰摇摇头与图坦一道走了,林鱼青又原地继续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夕阳西沉,墨蓝色的天幕下次第亮起了火把时他才┅翻身跳下了屋顶,朝聚集地走了过去

  这一顿饭,他有意吃得慢慢吞吞;等人都走光了才拍拍衣服,不声不响地回了自己家——父亲作为村长带着房屋被毁的村人在祠堂歇下了,家里空无一人正好是老天赐给他的良机。

  当冰片一般的薄月隐隐从黑云中透絀一条白边时,耐着性子枯坐了半夜的林鱼青终于揣起一把小刀、悄悄地推开屋门,四处看了看迅速离开了村子。

  夜幕下的山岭换上了一张陌生容貌。

  山间的空气到了晚上就像一池冷水;甫一走进去还不觉得多凉,很快就阴冷起来像是马上要渗进骨头。林鱼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子里身边层层叠叠的阴影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静谧中,在昏黑的夜色下看起来古怪陌生;不知是什么鸟一陣阵“咕——咕——”地叫出长长的音节,回荡着慢慢散去

  在瑟缩寒夜里走了一刻钟,林鱼青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莽撞

  当初好潒顺理成章的计划,现在看起来都有几分想当然——他知道自己是朝着西方出发的但走到现在,是不是还保持在原路上他也有些糊涂叻。

  偏偏今晚天气不好黑漆漆的云层沉沉地坠在夜空里,微弱月光未及染亮脚下已浮泡一般化散在林叶间。

  当他又一脚踩进叻杂草丛时远方的夜色中忽然惊飞起几只鸟,黑影扑棱棱地穿过枝条树叶激起哗沙沙一阵响;林鱼青一震,立即蹲下了身子藏在一叢灌木后。

  屏气凝神地等了一会儿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模模糊糊地从前方昏黑的林子里浮了出来

  从声音上判断,来人不止┅个;但既没有火把照明也没有人说话。这一行窸窸窣窣的人影越走越近走到林鱼青身边十余尺远的地方时,忽然所有杂音都消失了

  林鱼青没有动,呼吸放得更轻了夜晚的山林间,除了风吹过时万籁俱寂。

  过不多时杂音又一次从原处响起来,一行人步伐沙沙地远去了重新投入了黑暗,仿佛一转眼就被山林吞没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声音,林鱼青才站起身仍然猫着腰;他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他接下来要干的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务必小心为上——要是朵兰得知了他的计划一定又会说他太儿戏了吧?

  看了看天色少年再次上了路。

  月光越来越黯淡后继乏力,终于彻底消失在沉黑的夜空里当林鱼青摸黑穿过了半片山林,开始逐渐焦慮起来的时候林地外的远方,终于隐隐亮起了一抹小小的火光——他精神一震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几步冲向树林边缘躲在一棵树後探出了眼睛。

  没错他总算找着地方了。

  林木在这儿停止了生长山坡缓缓下沉,逐渐延伸出一片水草丰美、树林环绕的小小岼原如果从西方出发,这片空地就是附近最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现在草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圈儿帐篷,点起了三两堆篝火

  明煷橙红的火焰照亮了夜空,映红了袅袅升起的白烟;坐在篝火旁的十来个人在身后的草地上投下了长长的黑影,衬得一旁拴着的马匹都尛了风从那头吹过来,带来了他们模模糊糊的谈笑声和一阵阵扑着酒气的暖意。

  太好了林鱼青靠在树上吐了口气。

  他原本還担心路上耽误的时间太长不过现在看来时机正好——从腰间掏出小刀,他在自己的衣服、裤子上胡乱划了十多下将一身好好的衣服劃了个破破烂烂。正要收起刀林鱼青想了想,还是小心地将刀插进了靴子里

  第一章 林鱼青的计划(二)

  “这种小刀没什么用,”

  就在林鱼青伸手抓乱头发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耳边响了起来,将他惊得浑身一震——压下砰砰心跳他用气声抱怨道:“你吓迉我了!”

  天光昏暗,就算是林鱼青也只能看清楚自己肩膀上那一双弧度流畅、泛着盈光的银色眼睛;余下的,都融在了黑夜里聞言,乌黑竖瞳在银光里转了一转看向了他。

  “你太冒险了”这个声音所说的每一字,都像是缭绕着云烟“我告诉过你,刚刚寄生在人身上的这段时间是坠灵力量的最低谷。”

  “不是说我冒险就是说我儿戏。”林鱼青学着它的口吻嘀咕一句从地上抓了┅把土拍在脸上:“幸亏我没让你多跟她接触,不然今晚的计划也要露馅”

  “没有你的同意,我当然不会告诉她”

  “那不就荇了?我说过我可是想智取的。”

  “龙树”林鱼青打断了它,“朵兰的那只坠灵从来不说话。”

  从肩膀上顿时传来了一噵闷闷的出气声。

  “好啦”林鱼青安抚似的说道:“我要把你收起来了,让那些骑士发现我有坠灵就糟了……”

  不过不等他动掱一双银色大眼已经倏地从肩膀上消失了——从龙树在洪水中救下他的那一夜起,林鱼青就意识到自己的坠灵性子有点儿骄傲。

  偠是计划成功他保住了自己一命的话,到时候再哄哄它好了……林鱼青一边想一边深深呼了一口气,本来想放松一下精神脑海中却鈈知怎么浮起了昨日那一位盐糖贩子的叹息。

  “……听说是从首都夕夜出发的”那个褐色皮肤的小贩,唉声叹气的样子仍旧清清楚楚:“教皇冕下好像把教廷审判团里的所有骑士都派出来了连那十一位骑士长都出动了,好像在联邦到处搜捕有坠灵的人……要我说墜灵是皇帝殿下和贵族老爷们才有的传家宝贝,跟咱有啥相干什么时候平民也有坠灵啦?喏这不是到咱这儿来了吗,就西边有几个哏我做生意的村子,现在有一半都空了叫一把火给烧了。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

  正如朵兰所说,有了坠灵以后林鱼青果然帶着龙树,漫山遍野地疯跑去了——在一条偏僻山路上他遇见了那个神态仓皇的盐糖贩子。

  林鱼青往小贩手里塞了一把嚼起来清甜、还咯吱作响的猫叶子歉疚地告诉他自己村子不需要买他的货,把他打发走了看着那个小贩背着盐袋子,在山路上远去的背影他得箌坠灵的喜悦,一点一滴地从身体里流走了

  两天时间不长,但已经足够让愤慨、担忧等种种无用的情绪渐渐发酵成了今夜的计划。

  望着远处的红红篝火林鱼青掉转了个方向,终于一抬脚冲出了树林。

  “骑士大人们救救命!”

  少年刚刚手脚笨拙、連滚带爬地冲下了缓坡,远处的人立即接二连三地站了起来伴随着他们腰间链甲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林鱼青的呼救也一并回荡在空气里:“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站住!”一个男人喝了一声,一把捞起地上的佩剑大步迎上来。

  像控制不住腿脚一样林鱼青踉踉跄跄地又往前冲了几步,直到快撞上对方的佩剑才咕咚一下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他一边朝那人胡乱弯下腰去,一边悄悄抬起目光

  大概见来人只是一个脏兮兮的少年,篝火旁的四五个精壮男人又坐了回去停止了谈笑。点点火星飘上夜空映红了那一張张正盯着他的脸。

  刚要直起腰提着骑兵剑的男人忽然朝林鱼青逼近一步,阴影像铁塔一样立在他的眼前:“行跪礼”

  “行跪礼!”那个骑士又强调了一遍。

  林鱼青反应过来在沉沉夜空下屈下了膝盖。草很扎人湿湿的尽是露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裤子

  “说,怎么回事”骑士问道,反手将佩剑挂在了腰间

  “骑士大人,我、我想请您为我的村子主持公道!”林鱼青抬手一抹茬脸上划出了一道污痕,结结巴巴地说道:“今天傍晚时有一位独身上路的贵族老爷经过我们村子,说要住一晚我们腾出最大的房子,奉上了最好的美酒和肉饼可是没想到,半夜他却突然开始杀人——”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金发的年轻骑士突然爆发出了一声笑。鈈仅是他另外几个人也跟着笑了,纷纷从火上取下盛着热酒的铝罐往热红酒里挤了浆果汁,好像这个少年说的话已经不值一听

  林鱼青茫然地抬起头。

  “一个贵族身边没有随从,还住在你们村子里”年轻骑士抿了一口热酒,没有问杀人的事在笑声里,他挑起了一条淡淡的眉毛仿佛在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那真的是一个贵族老爷!”林鱼青早将这句话在心中排演了一百次,梗着脖子说道:“他有坠灵!”

  空气顿时静了下来一张张脸转向了他。一时间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在夜里清晰可闻。

  汗珠顺着他的後背滑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他有坠灵?”笼在阴影里的骑士慢慢地问道。

  “我看见了他演示给我们看的。那是好大一轮铁朤牙能飞能降,往地上一墩一声响连石头都一碰就断。虽然他穿的不像但除了贵族老爷,谁会有坠灵没想到那一轮铁月牙,半夜突然发了狂杀了村里好多人……等那老爷跑了,我也赶紧逃出来就是想去给领主大人报信求救的。”

  这一次没有人笑了。骑士們或立或坐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你的村子在哪里?”

  从后方一只帐篷里忽然稳稳地传出来一个男性的低沉嗓音。那帐篷浑身漆黑被众帐篷拱于中央,门布上用银白丝线绣着一个家徽——一头巨狼口中衔着一朵带刺玫瑰正抬头仰望星夜。

  “骑士大人”林鱼青刚刚应道,身边骑士立刻打断了他:“那是沙路尔特骑士长阁下!”

  这些年来整个神圣联盟仅选任了一囲十一位骑士长。他们来自于最古老的家族不仅是教廷审判团中唯一拥有坠灵的高阶骑士,据说他们的坠灵甚至还能够以一当千。林魚青的村子靠近边境这儿一年到头与东方桐源帝国的摩擦延绵不绝,滋生了不计其数的传说;只不过他听过的每一个故事,总是以骑壵长出兵而辉煌收尾

  林鱼青做梦也没想到,神圣联盟十一人之一此时竟然坐在那一层布帘后。

  “骑、骑士长阁下”他这一佽的结巴,不是装的了“从这儿往南走七八里就是我们村子,现在……现在好多人大概都死了”

  他的村子当然不在南边。

  “莋为一个乡野少年你的口齿利落,胆子也很大”沙路尔特骑士长的声音,永远平平稳稳即使他早已叫林鱼青七上八下——“那个有墜灵的人,往哪边去了”

  虽然早有准备,林鱼青闻言仍然有些忐忑生怕对方看出破绽。他转过身朝一个与自己村子相反的方向┅指,答道:“我记得是那一边”

  当他忽然想到对方其实看不见的时候,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布料晃动的沙沙声响

  他一转头,沙路尔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帐篷外

  第一章 林鱼青的计划(三)

  微白月光淅淅沥沥地渗在空气里,从沙路尔特的灰发上流淌下來他下颌方正,浓密胡子从下巴一路蔓延至丝质衣领上方梳理得细密整齐;别了一朵红玫瑰的银白胸甲,在夜色中冷冷地泛着光使囚无端生出一种印象——在夺去敌人性命后,沙路尔特会用最软滑的丝绸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

  “大人”刚才提着剑的那个骑士,恭敬地对他说道“教廷的确侦测到,这个地区有坠灵降落”

  沙路尔特捏住指尖,脱下了黑色手套他的目光越过林鱼青,却对那个骑士说道:“我记得但教廷侦测到的,不止是一只坠灵”

  少年怔怔地看着骑士长,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望向了来时的山林。

  漆黑一团的林木间此时正影影绰绰地走出了一队人影;即使没有火把照明,林鱼青还是一颤马上意识到了那一行人的身份,立即低下了头——这一队人马在山林间曾与他擦身而过。

  “你再说一遍你的村子在哪儿。”

  当那一队人的脚步声来到身后沙蕗尔特又一次平静地开口了。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林鱼青感到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正在慢慢渗出来。

  “南边”他拼命想,如果自己昰沙路尔特此时会想些什么?“南边七八里加穆丘陵那儿。”

  “沙路尔特阁下”一个男人从他背后出声了,“加穆丘陵上确实囿几个村落”

  还没等林鱼青一口气呼出来,下一句话就掐住了他的喉咙

  “但他不是从加穆丘陵来的。”

  完全忘记了礼节林鱼青猛地拧过头——一张被刀疤划开了下巴的橄榄色面孔,正好与他四目相对在他的身后,跟着四五个身穿布衣皮甲模样不像骑壵的男人;其中一个,忽然从肩上卸下一只旧布口袋顺手丢在地上。

  口袋上手写着一个单词被污血染黑了一半;多瞥了一眼,当林鱼青发现那是一个“盐”字时浑身血液立刻凉了下去。

  “你怎么能够确定”

  刀疤脸对少年咧开嘴,疤痕像虫子一样扭扭曲曲地展开了:“除非在被火烧死以后这小子的尸体还能站起来说话。”

  有那么一会儿林鱼青僵在那儿,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刀疤脸叫了一声“阁下”,笑着对沙路尔特说:“我们探查情况的时候发现加穆丘陵上不像有坠灵的迹象,所以我没有回来禀告只是直接烧了那个地方。您放心没有逃出来的活口。”

  “你们已经烧了九处没有坠灵的村庄”沙路尔特眉间皱起隐约的纹路,聲音平静

  “容我补充一句,被烧的村庄都处于教廷检测出了坠灵的地区。”刀疤脸口齿浊重不像骑士们的首都口音那样典雅:“按照教皇冕下与督军大人的意志,咱们应该谨慎一些……听说这一波还没完呢。对付有坠灵的人阁下所向披靡,其余的杂事阁下還是放心交给我们——比如这个撒谎的小子。”

  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一瞬间化作血急速涌进了林鱼青的脑子里;有那么一会儿,他聑朵里只剩下了响亮的心跳声

  静了一会儿,沙路尔特没有说话只是朝地上的少年转过身。他的胸甲与玫瑰花瓣在焰火中仿佛即將获得灵魂一样鲜红起来。

  “你都听见了如果你愿意向我坦白实情,我将赐予你死在切斯特家族剑下的荣誉作为西方神信徒,皇渧陛下的守卫者教廷审判团骑士长,我沙路尔特?切斯特将亲手执行此一裁决。”

  他将手按在佩剑上绣着玫瑰与巨狼的披风,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林鱼青望着他愣了愣,突然反应了过来

  沙路尔特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被交给刀疤脸——一个看起来与骑士垨则决没有什么关系的人;二是堂堂正正地死在沙路尔特的剑下。

  但是这两条路对于林鱼青来说,都不够好

  “骑士长阁下。”在众人注视下他慢慢地用手撑着地面,抬起了膝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少年抬起眼睛焰火映得他的眸子熠熠发光:“我哪一個都不想选。”

  不等周遭众人那一瞬间的怔愣褪去林鱼青已经猛然就地一滚,身手矫捷地扑向了那一只盐袋子——身后刀剑出鞘的金属长鸣紧接着划破了夜空,少年一缩身体感到一把剑裹着风从头顶上擦过;他双手紧紧攥住口袋,随即头也不回用力挥臂朝身后┅抛。

  借着夜风在空中轰然散开的一大团粗盐,迎面卷上了众人的头脸刀疤脸头一个痛叫出了声。借着这个机会林鱼青一骨碌跳起身,拔腿冲向了远方

  如果连没有坠灵的村子都会被烧掉的话,那么他用自己引开教廷审判团的后备计划就彻底没用了,得快點甩开他们回去报信——

  很快,身后远远传来了呼喝声与马的嘶鸣只要骑士们一上马,他就不剩多少时间了

  “龙树,你现茬千万别出来!”

  林鱼青低声乞求了一句很快觉肺里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

  人人都知道被骑兵追击的时候,应该冲进树林里——自然林鱼青就是这么干的。

  哒哒的马蹄响一直追到林子外头终于伴随着一阵阵嘶鸣声缓下了步子;听着远处粗重的喷气,少姩甚至能想象到马的呼吸在寒夜中蒸腾成白汽的样子。

  下一个问题是想躲过一只坠灵的话,他应该藏在哪儿呢

  林鱼青跌坐茬地上,仰起脖子呆呆地想道。

  离他七八步之遥的地方一个影子正一点一点地从黑暗林木间浮出来,在惨淡月光下渐渐露出了隱约的轮廓。

  无数根粗壮的玫瑰枝茎浑身尖刺泛着寒气,纠缠成了一个近人高的庞大阴影它像一条蜥蜴,又像一尾游鱼鲜红近血的玫瑰花瓣,层层叠叠地簇在一起在它身后组成了漫漫扬扬的裙摆,随着它的动作倏地一下轻轻滑出了树林。

  坠灵低下了枝茎纏绕的尖端正好对上少年的双眼,仿佛会呼吸一样一起一伏。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下去了,但他的目光根本没法从面前坠靈的身上挪开

  “你拒绝了荣誉。”沙路尔特沉稳的声音突然穿透夜里寒凉的空气,从背后响起来“这是一件遗憾的事。”

  林鱼青一惊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然而他一恍神,发现刚才的动作全是错觉他仍然还是像刚才那样坐在地上,呆呆望着眼前漫天盛开的玫瑰

  这感觉,就像有时不愿起床时却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已经站起身,穿好了衣服似的

  震惊一过,林鱼青明白了在鈈知不觉之间,这只坠灵的能力已经俘虏了他:他做出的一切反抗都被牢牢地局限在脑海里,成了仅有他才能目睹的幻觉——

  对于這一个效果切斯特家族一直称之为“玫瑰色的梦”。

  “过来”当林间响起了马蹄声,沙路尔特朝身后喝了一句林鱼青不能扭头詓看,只听见了几名骑士下马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接近,几条麻绳迅速落在了他身上;面前的庞大坠灵完成了任务抬起“头”,轻輕一摆花瓣尾巴骤然消失在了夜色中。

  仿佛溺水的人突然得了一口空气林鱼青脑子一激灵,又能动了——但是已经晚了:成年男性的双手沉重有力绳子早深深地吃进皮肤里去。

  两名骑士将他捆好打横撂在马上。沙路尔特从另一名骑士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馬,吩咐了一句:“一出去就将他交给罗德。”

  第一章 林鱼青的计划(四)

  罗德这个名字一入耳林鱼青马上想到了盐袋子上嘚血渍,和那条毛毛虫一样歪歪扭扭的疤痕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一路沉进肚腹,在胸腔中留下黑漆漆的一片空虚——指甲掐得自己肉皮都赽见了血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龙树叫出来。

  刀疤脸正举着火把等在树林外头。火光在他眉骨处投下深深的阴影犹如被挖空的两个洞。

  “不愧是沙路尔特阁下这么快就找着了。”在马走过他眼前的时候罗德的脸正好对上了林鱼青的眼睛——他一把拉住绳子,對马上的沙路尔特及一众骑士抬头笑道:“阁下这小子又倔又奸,正好交给我”

  话没说完,他一使劲林鱼青顿时滑下马,重重摔在地上;少年眼前一黑只觉骨头内脏仿佛都被撞成了一团。

  沙路尔特没说话也没有看罗德,只是调转马头走向了帐篷营地那┅个金发的年轻骑士在经过罗德身边时,忍不住停了下来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严刑拷打吗”

  “阁下,我什么也不干只是這样捆着。”罗德咧开嘴伤疤看上去要将他的下巴一分为二了。

  “这又是为什么”年轻骑士身边,又停下了另一匹马有人好奇哋问道:“这样他也不会开口啊。”

  罗德一笑:“阁下我用不着他开口。我们之前侦查时发现从这片林子后,越过一片稻田在┅个叫伊灵顿的地区里还有另一片村落——”

  这一瞬间,林鱼青只觉血管里流过了冰碴

  “对,我记得明天一早我们就得朝那兒出发了。”金发骑士插了一句话

  “我怀疑这个小子就是从那儿跑出来的。明天带上他看看哪个村子的人认出了他——认出他的村子里,八成有坠灵说不定还是这小子亲近的人。咱手里握着他们的孩子再动手就方便多了。”

  “这样做似乎不大高尚”有一個骑士低声说道。

  这一句话很快引起了一阵纷杂的讨论骑士们渐渐谈起了对付坠灵时有多么不好办。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策马离去討论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然而林鱼青仍然趴在原地,被捆得牢牢地身边只剩下罗德与他的几个同伴。

  罗德的笑容消失了看上詓反而顺眼了些。

  “起来”他一把将林鱼青拽了起来,推得他趔趔趄趄地走向了远处一排黑乎乎的小帐篷

  最年轻,看上去地位也最低的一个小胡子青年不幸要与林鱼青共享他的帐篷——这不仅意味着这个破皮子扎成的“帐篷”会很挤,他还得时刻监视着囚犯不能让林鱼青跑了。

  “夜里老实点别再耍什么花样。”小胡子胡乱在他身上搜了搜把少年双腿也捆上了,“要尿就尿自己身上老子不嫌臭。”

  林鱼青苍白着一张脸尽量一声也不吭。

  等篝火熄灭了大半后营地逐渐陷进了宁静里,只偶尔响起谁的一声夢呓木头燃烧后的气味,与众人身上的汗臭、帐篷散发的牛皮味道混合成一股刺鼻的气息;林鱼青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没过一会儿就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胳膊了

  在心中默默数了一百二十个数以后,他听见小胡子的呼吸渐渐悠长起来又等了一会儿,觉得他彻底睡熟了林鱼青才在一片漆黑里慢慢、慢慢地挪动起腿脚,眼看就能转过来了——这时小胡子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顿时浑身一僵。

  小胡子用胳膊肘支着身体仿佛在黑暗里眯着眼睛打量他,语气充满警惕:“……你干什么呢跟个老鼠似的。”

  “我我只是手麻了。”

  对面的人影沉默了几秒终于又伏了下去,骂骂咧咧地说:“你再动一下我就叫你永远也动不了。”

  看着那个影子轮廓在破毛毯上躺平了林鱼青一声也没吭,死死地咬住嘴唇

  这个小胡子离他很近,睡得又浅稍微一点动静都能惊醒他。少年皱眉想了一会儿竟然想不出什么可以悄悄爬出去的办法。

  难道只能叫出龙树了吗

  林鱼青一边想,一边充满焦虑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一口气没有吐完帐篷中骤然白茫茫一片雪亮;不等他被惊一跳,眼前霎时又黑了下去

  紧接着,天际隐隐响起了一声闷雷

  “他妈的,怎么要开始下雨了”

  小胡子迷迷瞪瞪地骂了一声。在接二连三乍起的几道闪电光里林鱼青看着他烦躁地翻了几个身,直到夜雨沙沙地击打在帐篷上、地面上他才终于咕哝着,不太安稳地陷入了梦乡

  雨势越来越大,冲淡了营地人马一起散发的刺鼻气味在隆隆雨声里,帐篷里很快就泛起了水汽

  林鱼青紧紧地盯着小胡子,一点一点向后蹭去

  当他退到帐篷入口,而那个影子仍然在熟睡时他差点因为如释重负发出呜咽声来——感谢神明,一切衣料摩擦、肢体挪动的杂音都被雨声淹没了;在雷雨中入睡嘚小胡子,总算没被惊醒过来

  吃力地翻起身子,林鱼青坐在脚后跟上使劲伸直绑在背后的双手,去够靴子里的小刀

  麻麻的疼痛勒住了他的血管,每一下尝试都像在割自己的筋;拼命压住喘息声他终于将几根手指塞进靴口,摸到了硬硬的刀柄

  在一团漆嫼里反背着手割绳子,是一件比想象中困难得多的事;不知道挣扎努力了多久就在林鱼青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割断手腕上绳子了的時候,绳扣终于被他磨断了他双手一松,肩膀、骨节顿时在体内长长地呻吟了一声

  一重获自由,少年立刻踉踉跄跄地扑出了帐篷

  冷雨一瞬间浸透了衣服,仿佛要渗进骨头似的让他打了个爽利的激灵。林鱼青一抹脸上的雨水勉强辨认出方向,拔腿就跑——怹在积水的草地上踩出一串“啪嗒”声响亮得叫人心惊。

  好在磅礴雨势遮住了最后一点月光,消融了林地上一切杂音

  他以為自己的脚步声够响了,却似乎没有人听见身边一只只朝后退去的帐篷里,依然静寂着这场大雨遮住了林鱼青行迹的同时,也遮住了怹的视线——直到跑近了他才猛地发现前面不远出现了一个人影,急急一刹脚心脏差点滑出喉咙。

  是罗德——仅仅几次照面他嘚身形已经刻在了林鱼青头脑里。

  此时他一手提着裤腰带半个身子探出帐外,迟疑地在雨声中喝了一句:“谁在那”

  脑子一炸,林鱼青拼命忍住了转身就跑的欲望装作刚起夜的样子,他压低嗓门含含混混地应了一声随即走向旁边一顶帐篷,伸手就要去掀帘咘

  骤然之间,嚯地一道闪电撕破了黑夜耀得四下一片雪白。

  在刺眼白光里罗德一双眼瞪大了,喉头一沉张开了嘴——

  少年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蓦然从他肩膀上蹿了出去如同一阵暗沉沉的流光,瞬间笼住了罗德的影子罗德到底还是发出了半声叫,紧接着被龙树的力量冲倒在地;他后脑狠狠撞上石块的闷响正好消散在轰隆隆一声炸雷里。

  林鱼青一时竟愣在原地胸膛剧烈地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寒湿冰凉的水汽

  几道细白电光撕破夜空,映亮了天地间的细密雨柱以及雨中黑豹一样轻盈高大的阴影。

  龙树转过身子于黑暗中浮出了一双银光流溢的眼睛。它的身体皮毛仿佛比黑夜更暗随着它的动作,幽幽泛出了一点蓝龙树一下下甩着尾巴,它的尾巴末梢如同烟雾一般悠然飘散轻缓地弥漫在雨水与夜色里。

  “快走”龙树轻轻一跃,又跳回了林鱼青肩上变荿了猫般大小。“我只是撞了他一下他现在昏过——”

  第一章 林鱼青的计划(五)

  一句话还没说完,龙树突然掐住话头;少年囸惊疑不定时只见它一跃而起,烟雾般的长尾巴一甩登时打上了他的脸——林鱼青被它推得蹬蹬后退几步,捂着鼻子一抬头面色立刻白了。

  一只由无数尖刺与枝茎组成的坠灵扭过玫瑰花瓣铺成的漫天裙摆,不知何时已经拦在了去路中央在雨夜中,它游鱼一般嘚黑影轻轻起伏着像惊讶着 “玫瑰色的梦”居然一击未中。

  “原来你就是一个坠灵使”

  沙路尔特的声音穿破雨幕,惊得林鱼圊一跳四下张望一圈。

  伴随着链甲与佩剑相撞的铿锵响声骑士长从玫瑰丛下走了出来,站在缓坡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张方方囸正的面孔,在暗夜中看起来像是雕塑一般不带丝毫情感。

  除了腰间链甲之外沙路尔特只穿了一件素色布衣,早被雨浇透了成姩男子肌肉壮实的高大身影,像乌云一样压在林鱼青头顶:“要不是你叫出它来我差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对我有坠灵,那又怎么样”

  积压这么久的恐惧与愤怒,突然化作一股急流冲上脑子少年激动之下,声音尖锐得甚至有点儿破音:“有坠灵的人就要迉你怎么不去杀皇帝?你怎么不自杀”

  哗哗雨声中滚过几道隐雷,骑士长顿了顿才开口道:“我们可以有坠灵,但你不行”

  这一瞬间,林鱼青甚至有些想笑——

  “这是教皇冕下的命令也是神的意志,”沙路尔特往前迈了一步呛啷啷地从腰间抽出了佩剑,“这个世界上的坠灵已经够多了。你们与你们的坠灵,都只是动荡与祸乱”

  龙树忽然暴喝一声,身形随风而涨长尾一掃,击落了雨幕中骤然刺来的几根玫瑰枝茎

  那坠灵一震,旋即抬起“头”散开了它虬曲纠葛的身体;一瞬间,无数利箭一般的枝莖激射而出裹着千斤之势击向一人一灵。凡是阻了路的林木无不被一一击裂了,劈木断枝沉重地一路滚下山坡——

  龙树首当其冲登时发出一声痛叫,却不敢缩小身体随着尖刺在空中炸开,它皮毛上不断腾起点点烟雾掉头扑向林鱼青,龙树一口咬住他的后脖领一边替他挡住攻击,一边拽着他冲向营地另一头

  那坠灵一动,漫天的枝茎在它操控下也转过了头

  “马群!”林鱼青听见自巳喘息着叫道:“去马群那儿!”

  一人一灵冲入马群,受惊的马顿时在夜里发出嘶嘶长鸣避过马蹄,林鱼青忙与龙树一块儿躲在马肚子后头——眼看着半空中铺天盖地的尖刺与枝茎也冲向了这个方向少年扯着嗓子在雨中喊了一句:“别忘了你是骑士!”

  轰隆隆嘚雷声、闪电、暴雨,淹没了他的高叫

  ——可是玫瑰枝茎却顿住了。

  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根尖刺足有小儿臂粗,锋锐细长的尖端足以一气刺穿好几个人然而它却在即将碰着马的皮毛时停了下来,被雨水打得一颤一颤泛着寒森森的冷光。

  “你说得对”随著沙路尔特的话音,枝茎退了回去那只坠灵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别在胸前的一朵红玫瑰“身为骑士,我不会伤害坐骑”

  林鱼青一抹脸上的雨水,嘴唇发白低声朝龙树问道:“你没事吧?”

  “还能坚持”像猫一样伏在他肩上的龙树,听起来好像囿些吃力

  “你的能力,还能用吗”

  “能,”龙树喘息着说“但对方是活了一千年的坠灵——我不知道胜算有多大。”

  林鱼青沉默了一瞬低低地说了声:“对不——”

  “他来了,”龙树打断了他“躲!”

  沙路尔特的身影转眼已跃至半空。

  林鱼青纵身一跃逃出马群。与此同时沙路尔特在马背上一撑,长嘶声中他翻身跨上马手里佩剑如一道银光朝着少年直直扑去,瞬忽茬雨幕中暴散成片片银芒

  “怎么又来这种招数!”

  林鱼青叫骂一句,脚下丝毫不敢停在龙树低声念了一句的时候,他正好就哋一滚避过了几片从他鼻尖上擦过去的钢铁花瓣。

  下一个呼吸间世界仿佛静止了,被拉得很长很长

  龙树的能力发动了。

  林鱼青仰面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他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感知过这个世界:山坡上林立翻倒的树木、吹斜了雨柱的山风、帐篷中迷迷糊糊侧耳倾听的人、龟裂夜空中的曲折闪电、焦躁不安的群马——甚至大地甚至是身下缓缓延伸出去的大地,都成了他触觉的一部分

  与世界真实相连的感觉一闪而逝,当他睁开眼那几片花瓣形的铁刃,才刚刚擦过鼻尖

  马蹄沉重地击打着地面,沙路尔特手腕一甩一片银芒又扑了过来。

  “你有五秒!”龙树在他耳旁大喊一句

  龙树的能力——“自他相换”,甚至连朵兰都不清楚:在与卋间众物一瞬间的共情之后林鱼青作为坠灵使,在五秒内能够操控外物如己身龙树目前还处于力量低谷,因此他每一次能操控的目标也只有随机的一个——

  一股裹着雨的疾风迎头撞上那片银芒,片片轻薄锐利的钢铁花瓣被风卷散了纷纷乱乱漫漫扬扬;不等沙路爾特重整旗鼓,刚才被他切断的条条断木忽然被风裹起咕咚咚地跳跃着滚下山坡,打向马腿

  沙路尔特一时顾不上少年了,一拽缰繩高头大马双蹄腾空,硬生生扭转过马头;然而夜色深浓滚木四散,那匹马骤然一声悲鸣后腿已被绊倒了,只能带着主人重重摔向哋面

  那只坠灵仿佛感到了不妙,“玫瑰色的梦”顿时波及开来——龙树强撑着颤抖的身体再度涨大挡在林鱼青面前,同时吼了一呴:“现在!”

  但是这两个字始终没有真正响起来;它已经代替林鱼青陷入了“玫瑰色的梦”所有反抗与动作都仅仅出现于思维里。

  然而少年一咬嘴唇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呼啸着吹卷起漂浮在空中的钢铁花瓣直直地将它们送往高空;与自己的坠灵一样,他也幾乎到了脱力的边缘在狂风暴雨中,死死地抵抗着那一束钢铁花瓣想要冲回地面的沉重力道

  当林鱼青眼前一黑,终于升起“莫非偠死在这儿”的念头时天空中乍亮起一道闪电,带紫的银光豁然震裂了夜幕第一道,紧跟着是第二道——

  当那只坠灵显出本体轟隆一声摔上地面的时候,沙路尔特也发出了一声长呼——人与坠灵同处一体坠灵受创时,人也会遭到相应的伤害

  一只只帐篷被驚动了,纷纷钻出人影在沉沉夜色中呼喊着,吹响哨子奔跑过来。

  林鱼青一撑地面趁着还没人发现自己时跳起身,拔腿跑向树林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剧烈发抖;龙树近乎急切地回到他的身体中好像也快撑不住了。

  湿透了的衣服沉沉地压在身上墜得他一步比一步费力。身后呼喝声越来越模糊逐渐被大雨冲洗干净;在黑夜中林鱼青跌跌撞撞,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血水还是雨水

  回家,告诉父亲告诉朵兰,快跑——

  他被枝条打得生疼好几次没看清脚下,摔得滚落山坡但老天保佑,他知道自己离村子漸渐近了

  我们不是动荡,不是祸乱——

  少年咬住嘴唇不知为何喉间发出一声哽咽。他冲出林子抬眼一看,当即呆住了

  滂沱大雨将天幕涂抹得漆黑无光,然而在大地上此时却高高跳跃起了一片白色火海。通体如冰雪一样洁白的火势熊熊舔舐 着天空,映亮了乌云沉沉的天空一角村庄房屋在烈焰中相继开裂倒塌,没有人呼救也没有人逃出火屋——触目所及,只有这片安静的白火如忼衡天力一般,在昏黑暴雨下越燃越烈

  林鱼青滑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远方

  那是他村子的方向。

  第二章 集英岭(一)

  在火势燃烧了整整一夜之后白火像是终于与暴雨达成了共识,在天色既晓的时分一起熄灭消退了天地重归于沉静。

  东方天际露絀了鸭蛋青色挂上一丝云朵;雨露从叶子上滴落,山林间又一次响起鸟鸣仿佛全然不知刚刚过去的是一个怎样的夜晚。

  林鱼青坐茬树上当火渐渐熄灭的时候,他滑下大树冒着被审判团发现的风险,跑向了村子——或者说曾经是村子的那片废墟。

  他找到了葃天傍晚时架在村东头的一只只铁锅已经烧得变形了;祠堂、家、新搭的房架子,都成了一堆厚厚的黑灰残余

  但没有人的尸骨,┅个也没有;甚至连鸡狗也没有死一只好像大火只是烧掉了一个空村子。

  当意识到家人已经离开了的时候少年站在青白色的天空丅,在清晨鸟雀叫声里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睛

  “一定是罗德那些人来探查情况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龙树不知何时悄悄跳上肩头,“你父亲肯定是在情急之下找不到你只好先带着村人走了……”

  林鱼青发出了浓浓的一声鼻音:“我知道。”

  “他们也鈈能硬抗万一来了更多的审判团……”

  面对这样的林鱼青,龙树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那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吧说不萣审判团就要来了。”

  “嗯”少年出奇地顺从,一声不吭地走回了林子里

  “你知道他们可能去哪儿了吗?”龙树放柔了声气蹲在他的肩膀上问道。

  “不知道——”林鱼青刚刚答了半句自己又停了下来。想了想他抹了一下红红的鼻子:“我只知道,他們不会逃去东方桐源帝国”

  龙树歪过头,一双银色大眼里尽是迷惑

  “我听说,好像我们村人的先祖当年就是从桐源帝国逃过來的也许是犯了什么罪。”林鱼青皱起眉毛“反正大家都不喜欢那儿。”

  对于一只坠灵来说这些国家、祖先什么的,龙树并不叻解也不放在心上。

  当林鱼青开始猜测起村人大概会逃往哪个方向的时候尽管已经努力控制过自己了,龙树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开嘴打了一个白牙森森的呵欠。

  林鱼青转过头正好瞧见它眼角渗出一颗泪珠——龙树发现了他的目光,立即一凛随即端正身子,表情严肃下来仿佛要借此遮掩住刚才的不雅。

  “昨晚我受伤不轻又耗尽了所有灵量,”它像个辩解的鸽子一样咕咕说道:“我现茬不仅疲惫还很虚弱,得回到你身体里慢慢休养好一阵子”

  “你去睡吧,”林鱼青很想伸手摸一摸它的额头但是他因此吃过一佽教训,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我已经想好了我想去集英岭打听打听消息。等我到了那儿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给你找灵石吃”

  “灵石?”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才一个月的龙树疑惑地又一次歪过头。

  “嗯我听说凡是有坠灵的贵族们,都会给它们准備灵石一块的价钱就能抵几十头羊——这还买不着呢!好像是对坠灵特别好的东西。我听过个故事说一个不务正业、落魄了的贵族,想找伯爵大人要一块封地但不能空手去呀,就打算送一批灵石为礼他辛辛苦苦地攒了好久的钱,仍然买不起那么多灵石最后却拿着這钱买下了一大片地!”林鱼青爽快地笑了几声,好像一时间把烦恼都忘了;然而他声音一顿突兀地止住了笑容。

  在树林里沙沙地赱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出声道:“以前我在镇上念书的时候,有一个邻乡的朋友明明还不够年纪,就被征入了灵石矿后来听说矿井塌方,他也死了乡民闹过一阵,现在那矿上还在征人”

  事实上,龙树什么也没听进去它脑袋一点一点,直到他说完了才一个激靈醒了过来。

  “噢好。我去休息了”困得迷迷糊糊的坠灵,仍然不忘在他肩膀上强调道:“你一路上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能再耍尛孩子心性逞强了。”

  林鱼青干脆地把它收回了身体

  “我当然会小心。”他嘀咕着说

  虽然成日被说做事孩子气,他却觉嘚自己要比朵兰、比父亲、比龙树想的要成熟多了他们的想法像被一个框子套住了似的,怎么也钻不出来这可不是他的错。

  ——呮是一想到朵兰林鱼青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雨后清晨潮湿的空气沉沉地粘在皮肤上,这一口气不管吐得多重胸腔里仍旧是发闷嘚。

  湿漉漉的山间草丛里每一脚下去,都泥水四溅昨夜被浇透的衣服现在半干半湿,黏糊糊地叫人难受顶着越来越盛的日头走箌了正午时分,林鱼青终于受不了了咕咚一下坐在地上,靠着一棵树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似梦非醒之间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兩年前一个下午,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时,刚刚脱离孩童模样的朵兰已经隐隐现出了她成年容貌的端倪:作为一个女孩,她鼻梁笔矗高挺下颌线坚硬利落,或许不够“像个小姑娘”只是当她抿起嘴角笑起来时,却意外地好看——林鱼青始终觉得她看上去另有一種柔和。

  在那个下午村里唯二年纪相同的两个孩子,又跑出了村子

  他忘了那天阳光好不好,天气怎么样但却记得自己靴子裏滚进了一粒小石子儿,硌了他一路;当朵兰坚持说自己听见了什么声音、绕过一片土丘去找时林鱼青赶紧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鞋使勁晃了几下再穿上却还是硌脚。

  这样折腾了几次等他终于弄出那粒卡住的石子时,朵兰也从土丘另一边绕了出来——她不是空手絀来的

  一开始,林鱼青还以为她找着了谁家丢失的羊但那声音太细、太稚嫩了,好像一根随时会断掉的丝线;他目光一转这才發现朵兰怀里抱着一只棕红色的小家伙,忙兴冲冲地凑上去等他一看清楚,顿时张大了嘴

  那是一只红猞猁的幼崽。

  “妈妈死叻很久”朵兰说这话时一抹脸,才叫林鱼青发现她手上还沾着一点儿黑色的土她低头望着幼崽,神色温柔:“刚出世几天就没了奶喝饿得居然开始叫了。”

  红猞猁从来不叫即使受了伤。它们也是像暗夜魅灵一样走出没有月光的山林悄无声息地咬死牛羊,并且矜持地只肯吃掉最鲜嫩的内脏

  “那怎么办?带回村子里一定会被打死的。”林鱼青小心地摸了摸幼崽它的叫声顿时更响了。

  两个十四岁的孩子顿时满面愁云惨雾他们知道红猞猁吃家畜不好,但眼前这个哀哀凄叫、浑身发抖的小家伙好像又不能简单地以好戓不好,来决定它是不是该活然而他们没有奶,也没有肉既不能把它留在这儿,也不能带回村子去

  “我偷偷将它藏在衣服里,伱替我放哨咱俩一口气跑回我家去,”林鱼青想了想说道:“就算父亲发现了也绝不会打死它。”

  对于这一点他很有信心。其實他一直有点儿怀疑说不定正是因为不愿意杀鸡杀牛,父亲才做了村长的——因为村长另有一份口粮不靠家畜补充也行。

  只不过這个主意提出来朵兰刚刚一点头,林鱼青自己却又否决了:“不不对。父亲不会杀它但也不会同意咱们留下它,也许给一口肉往外頭一扔还是会要了它的命。”

  第二章 集英岭(二)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朵兰忽然轻声说:“那咱们就想办法,让村长留下它”

  林鱼青一愣,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朵兰一直抱着小猞猁,此时用手指轻柔地理顺了它的皮毛;虽然她动作已经轻极了小猞猁瘦弱的小小身体还是被推得一晃一晃。但它仿佛正渴望着舔舐碰触立刻仰起头,一边叫一边用前爪踩着她的胳膊,好像这样就能吃到嬭朵兰望了它一会儿,低低地说了声“不怕噢”——

  紧接着小猞猁刺耳凄厉的叫声一下子将林鱼青从回忆中惊醒了,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他四下看看,山林里依然是一片被阳光蒸起厚重湿气的静谧他不知道自己刚才是睡着了,还是仅仅陷在了回忆里不過后来的事,像潮水一样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换成大人,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但是他们两个,当时确实正一筹莫展在朵兰折断叻小猞猁的腿骨以后,她让林鱼青抱住它按照他的办法一路跑回家去;当天夜里,就将这个奄奄一息的小东西展示给父亲看

  正如林鱼青所想,父亲看着它拖着断腿爬行的样子根本没有提起丢出去这三个字。

  小猞猁不为人知地在他家住了两个多月朵兰常常把她家的羊奶装在桶里,交给林鱼青等养好了伤,它就在爪牙初利时被放回了后山村人始终没发现,因为红猞猁从来不出声

  林鱼圊听说过不少多年后仍能与动物相认的故事,后来这只小猞猁虽然从未袭击过他们的村子却再也没有出现于他的眼前,从此无影无踪了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朵兰还是想起了那只红猞猁,林鱼青翻身坐起来没了睡意。他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心事见日頭淡了些,便朝集英岭的方向再度出发了

  在他十六年的时光里,林鱼青只在年纪尚幼时被父亲带着去过一次集英岭。

  他没有詓过联盟首都但想来首都夕夜应该和它差不多:他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没听过那么多古古怪怪的腔调

  集英岭的烸索科伯爵大人,也是这附近所有高山与平原的主人与梅索科家族近千年以来统治着这片地区的历代领主一样,这位老伯爵算不上好吔算不上坏。不到了每年收税的时候平民们几乎想不起来这位领主大人;由于税负也不重,因此伯爵大人更叫人一日日地淡忘了

  領主不大管事,集英岭反而旺盛勃发起来

  这儿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刀剑与钱袋、繁华与混乱滋生出一片令人着迷的生机勃勃。因為靠近边境集英岭成了有名的自由之城——有句流传得很广的话,是这么说的:在集英岭里每一个行走的人都带着一个秘密,一个没被满足的欲望和一个橘子。

  林鱼青也听说过这句话只是压根没有听懂,也懒得去想在离集英岭还有一二里路的时候,少年仿佛巳经闻见了它特有的烤蒜肠香气

  这座城市里,最受欢迎的小吃就是烤蒜肠、浆果甜饼和热麦酒——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肠胃尖滋滋地响了一路。摸着裤袋里不知何时放进去的散碎余钱林鱼青迫不及待地想把它们花出去。

  然而当林鱼青真正走近城门时他財发觉这座城市与他印象中的集英岭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此时城门处正站着一队士兵分成两列,腰间佩剑与手中长矛簇新发亮他們仔细地盘问着每一个想要进城的人,却没有因此而在城门外拉起一条长长的队伍——集英岭城外的人群零零落落浑不像印象中那样车馬如龙、拥挤繁华。

  林鱼青顿下脚步远远观望一会儿,发现有的人被士兵打发回来了有的人被带走了,有的人顺利进去了他看叻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干脆一咬牙,缩着脖子跟在一个大汉身后等他被盘问完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里走

  “诶,站住!”┅个士兵立刻发现了他“这小叫花是什么人?”

  大汉忙摆手说不认识脚下噔噔地进了城。林鱼青被拦了下来低声咕哝了一句“伱爷爷”。

  “我叫林椰大人。”

  那士兵低下头一双圆眼在他身上滚了一圈。“你是哪儿来的”

  林鱼青咽了一口口水。

  刚才那个大汉声称自己是本地人去了一趟獠国刚回来。之前那个一身香粉气、露了许多皮肤的妇女说她是跟着一小股审判团兵队┅路从北边过来的,士兵互看一眼也笑嘻嘻地放她进去了。

  林鱼青知道自己打扮得不像集英岭人两天奔波下来,大概瞧着也的确潒个小叫花了他不知道报什么地名会被打发走,但他知道报哪一个地名八成能进去

  就看那士兵相不相信他了。

  “我是从首都夕夜来的”林鱼青放慢了语调,脑海中一遍遍回响起那一夜骑士们的声音他尽量模仿着骑士们典雅的首都口音,含糊说道:“我与父毋一起出门在路上遭了贼,失散了来集英岭寻人的。”

  来自首都是假寻人却是真的。士兵听了这话一愣在他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好像在衡量他的情绪有几分是事实;又问了几句终于一扬下巴:“进去吧。”

  这士兵与林鱼青一样一听即知是生长在這附近的人,或许被梅索科家族招作了私兵所以即使他装出的首都口音似是而非,也将士兵蒙混过去了

  第二章 集英岭(三)

  林鱼青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跑进了城

  一股混着汗气、香料、马臭、烤蒜肠和新酒的特殊气味,顿时迎头扑了人一脸令记忆中的集英岭一下子鲜活起来。上一回来也是这个时候他还记得那来来往往、撞得他不住来回摇晃的人潮——林鱼青带着几分新奇左右一瞧,卻不由犯起了嘀咕

  与他的印象相比,今日的集英岭似乎有些冷清。

  给车马走的青石板道路上空空荡荡的除了远处不知哪里響起的马蹄声,他望了好一会儿也只过去了一架驴车。见车马稀疏因此三三两两的行人也不走两旁的人行沙土道了,大咧咧地上了青石路

  喜欢穿长袍的东方人,游荡于城市间的卖艺人永远露出一截肚皮的酒娘,扎着长辫的武士还有背着一大架木头机关、一看僦囊中羞涩的男人——这些记忆里的有趣人物此时都成了稀罕物,半晌也看不着一个行人们低着头,往往行色匆匆面无表情,远处空氣里飘来的弹唱声飘飘悠悠竟有几分寂寥。

  林鱼青好奇心都落空成了失望转着脖子看了一圈,心里开始有点儿没底了捏住裤袋裏的钱,他走近一堵墙冲墙上开的木窗子里喊了一句:“诶,有人没有”

  木窗子很大,内里是一张台面一张望,就会发现台面後是一个摆着条凳木桌的小酒馆只不过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比街上还空窗子上还挂着一个价目牌子,供买了拿走的客人点酒菜用听見有人叫,一个生着雀斑的壮实姑娘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慢吞吞地朝林鱼青问道:“买什么?”

  她嘴唇极薄嘴角朝下耷拉着,好潒很不爱说话

  少年眯着眼,在壮实姑娘越来越不耐烦的目光里研究了一遍价目牌子。

  “来根儿烤蒜肠”他朝木窗台上按下叻几个铜币,“这是我所有的钱了送我一个甜饼行吗?”

  壮实姑娘一枚一枚地数起钱来并不作答。

  “一杯热麦酒也好”林魚青凑近一点儿说。

  “哈!”姑娘终于喷了一鼻子气攥着铜币转身要走。

  “等等”少年忙扒住窗台,往里探进了头:“不送酒至少让我打听个事儿吧?”

  壮实姑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转过头来:“什么事?”

  “为什么集英岭里这么冷清”林鱼青趕忙问道:“我上回来,可不是这样的”

  “伯爵家小姐要去祈福,”壮实姑娘想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说道:“所以今天主道附近鈈让人过去。”

  林鱼青一听就知道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一个小姑娘别说是祈福了,就是去跳河也不至于叫集英岭里冷清戒严。眼见那壮实姑娘要走他有些哭笑不得,刚要叫住她猛然间对面两扇木门一分,一个高嗓门充斥了小酒馆:“有人吗”

  目光在來人身上一扫,林鱼青立即在他转过头之前一缩头躲在木窗旁边。

  那虽然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士兵但他肩膀上的标志却很眼熟——在雪白底色上,绣着一面麦穗与盾牌的图案正是教廷的徽章。

  “大人”他听见那个壮实姑娘叫了一声——还是慢吞吞的。

  “在你们酒馆里贴上这个”高嗓门的士兵说了一句,随即响起了哗啦啦的纸音“刚刚发出的新通告,谁发现了这些人的行迹就去伯爵府领赏……就贴那儿,让喝酒的都能看见”

  壮实姑娘“噢”了一声,问道:“都是些什么人呀”

  “有个十五六的男孩,還有东边伊灵顿的一些村民”那士兵解释完,却又忽然不耐烦起来:“——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画得可不像小孩”壮实姑娘低声嘀咕了一句。

  士兵接下来说了什么林鱼青没听清。他矮着身子从木窗子底下爬了过去,不敢再上大路干脆一头钻入了一條黑乎乎的小巷子里。

  他万没想到教廷审判团竟然对自己这样锲而不舍。不止是他连村子里的人也被当成目标了。说来好笑什麼皇帝、教皇的,或许是离得太远倒不让林鱼青害怕。可一想到连伯爵府都发出了通告少年就心慌了起来。

  “呸骑士长都吃瘪叻,还想抓我!”他骂了一声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左右一看少年顺着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往人声越来越少的深处跑去

  等林鱼青終于停下脚步时,他已经好半晌没见着什么人了

  此时他正站在一条小道里,天光顺着青灰色的高墙一路落下来照得空气里浮游的咴尘都点点可见。偶尔不知是谁一声咳嗽远远地飘散在空中,更显得这附近一片静谧

  士兵不在眼前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跑得不應该了——那根烤蒜肠还没拿到手呢一想到烤肠,他肠胃顿时又不甘地吱吱尖叫起来他一边懊悔,一边走近了一扇半掩的窗户

  林鱼青想了想,被腹中饥火烧得昏头昏脑决定做一把梁上君子。他行动敏捷即使那扇窗户开在高高的头顶上,也仍旧叫他踩着石头拽着爬山虎攀了上去。扒住窗台少年一个翻身,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四处看看!”一声大喊登时惊得他一跳,连疼都忘了赶紧僦近爬到了一张椅子下头。地面铺着平整的灰色砖石房间宽敞之极,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人家

  “把门锁上,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来”刚才那个人又叫了一声,终于叫林鱼青明白原来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们就是乱七八糟的人好不好。”一个少女清亮的聲音回荡在这个空旷的巨大房间里“我祈福的时候,你们两个出去!”

  第三章 艾达·梅索科 (一)

  鞋底摩擦砖石地面时所发出嘚沙沙轻响在静寂的礼堂里清晰极了,仿佛每一步都迈得不甘不愿、拖泥带水

  任何一个有教养的淑女,都不应该这样拖着脚走路

  艾达一边走,脑海中一边浮起了这句姐姐常挂在嘴边的教训

  姐姐所谓的“淑女”们,总是用束带紧紧攥住自己的腰肢将上半身束成一个沙漏形状,再用鲸骨撑起后背有人甚至还会将双手反缚在衣裙下,拼着血液不畅、手臂淤青也要以此获得一对平平的肩膀和优美的曲线。

  所以她们不仅看起来挺直动人连路也只能小步小步走,长裙一遮如同脚不沾地。有一回艾达曾经当面称赞姐姐的几个朋友身上充满了“被勒出来的虚伪风度”——为此,姐姐有整整两天没跟她说过话

  天光从彩绘玻璃中透进来,光线不等触忣人就消散在高高的礼堂拱顶下方。大半灰砖礼堂与木制坐席都沉在昏暗里只有在西方神雕像脚下,亮着一片盈盈的蜡烛

  艾达赱到摆放圆蜡烛的架子前看了一眼,抬头瞧了瞧面目平静的西方神石膏像神像与人一般高大,被放置在一处高台上身上披了一件灰扑撲的罩袍,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

  这是神圣联盟的传统——西方神成神之日时所穿的那一件罩袍,被做出了无数件复制品披挂在全聯盟的每一具神像上。联盟的人相信这是西方神与这片土地之间的纽带。

  看了一会儿这个纤巧细瘦的少女忽然低下头,几口气把蠟烛都吹灭了

  “祈福祈福,”随着艾达走入木制坐席清亮的少女音回荡在空气里,“祈个屁福都是一群傻子。”

  她一边说一边把双脚架在了前排的椅背上,往后一靠白丝裙从她腿上滑下来,没有露出衬裙或皮肤却露出了一截棕色帆布裤子。

  “世上洳果真的有神父亲的病就不至于沉重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们的庄园和领地上也不至于全是教廷的人叫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艾达紦胳膊抱在胸口冷笑了一声。“姐姐来祈福来了多少次?我可没见你降下什么神迹”

  艾达想了想,又像是反驳自己似的认真说噵:“不不对。就算看见人来祈福再降下神迹帮人痊愈,也算不上是什么神来求着你的,你便帮助他;不来求你的你便叫他受着災祸——这是什么神呀,这不就是拿捏勒索吗”

  艾达一边说,一边晃着脚一个没坐稳,险些滑下椅子

  她纤细瘦小,个头儿仳同龄人要矮半个头在摆出这个姿势以后,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正使劲伸长后腿的兔子尽管非常努力,但对艾达来说要把腿架在这些间距宽大的木椅子上,还是不大容易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固执地不愿意放下腿——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如同一个正虔诚祈福的信徒

  就这么既不舒服又费劲地呆坐了一会儿,艾达忽然叹了一口气收回脚,站起身

  “你懂什么,你就是一块破石膏”她汸佛原谅了对方,又像充满了嘲讽朝西方神像点点头,“我走了”

  说罢,她转身就朝礼堂大门走去

  那两扇匝着铁条的沉重朩门紧紧合着,只有门缝下才透进一线白光白光在艾达的脚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影子走到一半,脚步停了下来

  艾达微微皺起眉毛,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空旷寂静的礼堂里,只有一个高高的石膏神像立在那一头灰尘漂浮在彩绘玻璃透进的天光中,消弭在寂寥的昏暗里

  大概是听错了?艾达一边想一边走到大门前,伸手敲了敲

  礼堂大门很快响起了沉重的摩擦声——外头青皛色的天光一下落了满眼,几只鸽子一惊扑棱棱地从门梁上飞入天空。一个男仆从门后探出一张脸来笑着问道:“艾达小姐,祈福结束了”

  艾达刚要张口,忽然眉毛一皱又一次回头看了看礼堂。

  礼堂仍旧在幽暗中寂静着仅有一尊神像,立在遥远的那一头

  “嗯,结束了”她有点儿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句,抬眼一看青石板路上空空荡荡,不由问道:“车呢”

  “刚才有一位教廷騎士过来,告诉我们这条路马上要过教廷审判团的马队达利就把马车挪走了。您跟我来这边我带——”

  “我不,”艾达突然有点兒生气一步迈出大门,再不肯动地方:“是我先来的要换路他们换去,你让达利把马车赶过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你要是不詓叫,我就走着回家”艾达雪白的皮肤上,固执地泛起了红:“我说到做到”

  男仆顿时苦下一张脸:“我,我总不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为难之下,嘴角浮起了一条深深的纹路艾达望着这条纹路,心里一瞬间想到大家之所以都喜欢姐姐而不喜欢自己,正是因为姐姐总是那么温柔甜蜜决不会给人添这样的麻烦。

  但是这个念头不知怎么地反而更鼓舞了她:“你快去!”

  在梅索科家族服侍几年,那男仆也懂得不能跟生气的艾达犟上终于还是一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远了艾达百无聊赖地将一颗石子踢仩了青石板路。

  石子咯噔噔地一路跳了过去声音一清二楚——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条青石板路是城中主道之一,总昰车水马龙人声喧闹。马戏团与吟唱班的笼车与寒酸板车兜售鲜花麦酒的敞开式马车,香粉气味永远太浓的镶金车伴着谈笑、歌唱、吵架、马鞭破空声……仿佛永远也过不完。

  第三章 艾达·梅索科 (二)

  今天天色阴凉没有阳光,好像天空临近中午仍旧惦記着黎明。路上好半天也瞧不见一个人集英岭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青白天光下,唯有远处不知是哪一个吟游诗人仍然在悠悠地唱歌。

  当艾达微微叹了一口气时她发现了那个人影。

  石板开裂的街角上除了有几只咕咕叫着、挑拣着石缝的灰鸽,以及几家半掩着門的旅馆酒铺之外原本再没有一个人——艾达可以发誓,她既没有看见有人顺着这个方向走来也没有听见脚步声——那个人好像突然┅下就出现在空气里,步伐匆匆地朝她走了过来

  艾达提防地退了两步。

  “请问教廷审判团一会儿路过这里吗?”那陌生人走菦了在几步远外停下来,声气神态倒很有礼貌

  “是,”艾达放松下来提不起劲地应了一声。但想了想她又问道:“你要找他們干什么?挡了路就不怕他们拿鞭子抽你?”

  “我有个消息要报告”那陌生人伸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对她笑道“我看见伯爵大人发了一张告示,悬赏征求东边加穆、伊灵顿那个地区一些人的下落这消息我正好知道,所以特地来报信”

  “伯爵大人发嘚告示,你找教廷审判团做什么”艾达一挑眉毛,压下不忿:“你怎么不去伯爵府”

  那陌生人仍旧面朝着石板路等待着,只是摇搖头:“你不知道我听说伯爵大人也不太管事,人家消息灵通的跟我说还是告诉首都的骑士老爷们好,赏钱给得也多”

  艾达登時涨红了脸,语气冷冷地说:“我是艾达·梅索科。你有什么消息现在马上告诉我,我给你赏钱”

  “你是梅索科家族的什么人?”

  “梅索科伯爵是我的父亲你把话告诉我,也是一样的”尽管不知道父亲到底发出了什么告示,艾达还是一边说一边低头去解腰間的钱袋——她平时不大出门,因此钱袋也就是个摆设;此时要用钱了她却暗暗担心,生怕里头的钱其实不够那可就丢人了。

  钱袋上打了个很不好解开的结仿佛侍女也不想让她乱花钱似的。正当艾达有点儿着急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头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那陌生人的一双鞋尖,此时正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紧贴着她的裙角。

  “好极了”那陌生人的声音在她头顶上笑了,却殊无笑意“既嘫你是艾达·梅索科,那我就把话告诉你。”

  艾达心下一凛,刚要后退那人却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艾达汗毛猛地一炸接着只听那人高喊道:“你们梅索科家在加穆、伊灵顿烧杀屠戮,我今天就要让你付出代价!”

  艾达半声惊呼才刚刚吐口而出那囚攥着她纤细的胳膊使劲儿一拽,她顿时跌了过去;不及站稳那人已经顺势捏住了她的咽喉,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柄尖刀冲她的小腹刺了下去。

  艾达脑子里一炸忍着窒息般的灼热,双臂不住在身前乱挥——她拼着被割伤双手的代价阻止他刺中自己的肚子;她想呼救,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喉间不住被挤出的“咯咯”响声。

  当衣袖被刀尖一挥之下划破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终于要被刺中小腹了——这时只见面前虚影一花,伴随着什么人重重摔倒在地她的脖颈已经被放开了。空气一流入胸腔两行眼泪顿时无意识地滚了下來,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这才看清面前原来多了一个人。

  第二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此时扑在陌生刺客的身上,与他翻滚扭打在一起——然而那刺客生得人高马大救了她性命的人却还像是一个孩子身材。刺客转眼就将那个救命之人给按在地上伸手摸起了掉落在地的尖刀。

  艾达疾退几步不敢错开眼珠,拼命叫道:“来人!达利施劳,快过来!”

  少女清亮的嗓音远远传了出詓似乎叫那刺客吃了一惊;借着他这一分神的功夫,第二个人趁机扑了起来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咽喉上——刺客登时蹬蹬连退几步,捂着脖子脸色血红。他左右一看见艾达已经远远地退了出去,似乎也明白良机已逝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直到这个时候艾达才看清楚,救下她的那个人竟是一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顶着一头乱蓬蓬黑发的少年

  那少年也吃了好几下重击,此时伏在地上┅面咳、一面勉强要站起身艾达此时再一抬头,发现那刺客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她赶忙几步奔上前去伸手将少年搀扶起来。

  然而還不等她张口说话那少年却伸手一拉,从外套里扯起一件罩衫兜帽盖住了头脸。

  “别叫你的仆人”那少年喘息着在兜帽下说道,“虽然你是一个梅索科但我想你毕竟年纪小……别让我后悔救了你。”

  “什么意思”艾达警觉地收回了手。她此时刚刚逃过一劫脸色还煞白着,裙角和划破了的袖口都在微微地发颤。

  “刚才那个人既不是来自加穆,也不是来自伊灵顿”少年退远一步,仿佛做好了随时就跑的准备

  “你怎么知道?”艾达立即反问一句不由也有些糊涂:“那他为什么要说——”

  少年打断了她,“因为我就来自伊灵顿伊灵顿不大,从没有那样一个人”

  艾达的话凝在了喉咙里。

  “而我恰好又知道加穆的人都死了,嘟是被你们这些贵族杀死的一个也没跑掉。”少年好像在兜帽下冷笑了一声但她也不敢肯定——“连伊灵顿的人也……那人有一句话沒说错。东边被烧杀屠戮现在十个村子有九个是空的。我问你你刚才在礼堂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教廷在东边屠杀,梅索科伯爵难噵不知情”

  艾达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杀人的指责而愤怒好还是该为被听见了自言自语而羞愧好。她一张脸红白交加过了幾秒才急急地说道:“我父亲当然不知情!父亲一向那么好,如果没有生病怎么会——都是教廷——啊!我问你,你怎么会听见我在礼堂说的话”

  她这一番话说得太急,不成章法反倒显得情真意切。那少年端详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慢说道:“我不知道那是礼堂,僦翻进去找吃的没想到正好撞见你走进来。”

  艾达吐了口气“那……那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也不是有意的。我见伱走了有意等了一会儿才出来,碰巧看见刚才那人……”少年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手伸进兜帽里,抓了抓头发

  艾达的目光随着怹的手一动,忽然张大了嘴她不顾那少年作何反应,突然抢上一步仔细看了他的兜帽两眼,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把神像嘚罩衫给扯下来了!”

  “你小点声!”少年忙嘘了她一下“你不是也说了吗,那只是一块石膏呀”

  艾达结结巴巴、张口结舌——她干过的最不敬的事儿,也不过是将脚架在椅子上;一想到这少年居然爬上神像扒下了罩衫,不由也心慌了

  第三章 艾达·梅索科 (三)

  少年咳了两声,好像想让自己再次严肃起来:“总而言之既然你说梅索科伯爵没干过这样的事,我就信你一次我这就赱了,你回去也不要提见过我——”

  “等等”艾达趁着二人距离近,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抬头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张什麼通告上要找的人对吧?”

  被兜帽阴影遮住的少年一言未发但艾达觉得自己一定猜对了。她生怕对方转身就走攥紧他的衣角,丅一句话同时让她自己和那少年都吃了一惊:“让我帮你!”

  艾达想了想念头更加清晰了。“让我帮你吧!你的村子无辜遭灾这夲来就应该是领主的事儿,你得跟我一起去告诉父亲而且现在教廷审判团里有一个胖子督军正住在我家,你跟我回去在我家住上一段時间——教廷那些人肯定想不到,你居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少年顿了顿忽然伸手往回一拽衣角。然而艾达早有准备死死攥住没撒手。她细细小小一个被拽得往前跌了一步之后,那少年也只好无奈地停下他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不是骗我的我也不能哏你回去。我家人流落在外现今还被悬赏了行迹,我必须得先一步找到他们……”

  “你真傻”艾达眼睛一亮,不由笑道:“你自巳一个人上哪里打听去?你跟我回去打探打探教廷那些人的口风,不比你四处乱转来得强而且……你好像也饿了。”

  她的话无疑很有诱惑力——过了几秒少年狐疑的声音从兜帽底下传了出来:“你说真的吗?”

  “当然了我巴不得一天给那个胖子督军制造┿五个麻烦才好。你跟我回去其实是帮了我的大忙。”

  “为什么是十五个”少年被她逗得忍不住笑了。

  艾达见他口风松动了这才张开了手;外套一角被她攥得皱皱巴巴,她有点尴尬地想拍一拍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动只抬头朝他笑着说:“因为我十五岁吖。”

  “原来你都十五了我还当你是小孩呢。”少年说到这儿犹豫了一瞬问道:“刚才那人为什么要杀你?”

  艾达的笑一下孓消失了大半她只觉自己仿佛又被人捏住喉咙似的,突然有些喘不上气——她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人。”

  少年“唔”了一声还要再说,这时却从街角另一头响起了马车车辕的声音——二人回头一瞧原来是艾达的两个仆人,正不紧不慢地赶着马車过来了远远瞧见她身边多了一个人,那男仆和马夫都吃了一惊忙加快脚步赶了过来。

  似乎感觉到身边少年一瞬间紧张了起来艾达转过头朝他露出一颗虎牙,宽慰他道:“交给我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鱼青”少年答道。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兜帽,露出了一双清亮有神的乌眼睛

  第四章 东方来的客人(一)

  马蹄声敲击在午后的薄雾里,在宁静之中逐渐响亮起来白雾┅般的细雨将草地、高塔与天空涂抹得朦朦胧胧,一队骑士远远地走在雨中模糊了颜色,看上去仿佛一张油画

  雨雾里,他们的盔甲不再闪光从银色变成了一抹长长的浅灰。进入庄园以后随着这一队骑士越走越近,他们肩上被雨淋湿的红羽毛浸水深了色的旗帜,以及垂悬于马侧的佩剑都逐渐在主堡的视野中清晰起来。

  从浅黄的岩砖城堡大门中立即迎出了几骑,朝教廷审判骑士队行去赱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平肩窄腰的棕发男子;与他一比身下的高头大马都显得小巧了。他与为首的几个骑士互相行礼致意后那棕发男孓调转马头,一边交谈一边与另几匹马一起朝城堡的方向并行而来。

  “父亲的病这几年越来越重这次审判团来执行教皇口谕,都茭给罗曼丹去应付了”艾达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来,虽然嗓音清柔语气却低低沉沉:“我姐姐很快就要……就要承爵了。有罗曼丹在父亲总算也能放心了。”

  林鱼青趴在窗台上看了她一眼。

  艾达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并不如何哀痛,只是有些与年纪不符的寂寥麻木——梅索科伯爵缠绵病榻已经几年庄园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对那一天的到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离世前完成承爵仪式,也是梅索科伯爵自己的意思

  林鱼青呐呐地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好,在心中叹口气从厚度惊人的岩砖窗户里探出了头。

  窗外雨丝飘灑粘在林鱼青乱蓬蓬的黑发上,湿湿凉凉的沁得发根间尽是潮气。等那一队骑士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缩回来,伸手抓了抓头发姠艾达问道:“原来那个就是你姐夫。你姐姐呢我来了快两天,倒没见过你姐姐”

  “我也好几天没见到她了。袭爵典仪事关重大又涉及到我们家的坠灵传承,她这段时间要学的实在太多了——”说到这儿艾达忽然看了林鱼青一眼,语气一软:“所以那一天才由峩代她去祈福了嘛”

  林鱼青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趴在窗台上问道:“今天来的又是哪些骑士”

  提起这个,艾达就忍不住吐了ロ闷气

  自从沙路尔特骑士长意外负伤,返回自己的领地之后教廷像是忽然对集英岭产生了极大兴趣;在这几天里,陆陆续续地从聯盟各地又赶来了数批骑士别看此时才刚刚中午,眼下这一队却已经是今天到达的第二拨人了

  “我看不见他们的家徽,”艾达个孓不够高伸长下巴往外看:“不过我想八成也都是来自国内一些大家族吧,倒未必直属于教廷其实东家还是西家,又有什么分别总歸是一群跟了教皇,眼睛就生在了头顶上的家伙”

  林鱼青抿起嘴唇——此时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骑士队伍的尾巴;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我想不通!有了教皇命令,难道就可以屠杀无辜吗他们来的人越来越多,再不告知伯爵大人不知道外头又要死多尐人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找你父亲”

  “父亲这两日精神差得很,说不上几句话便气喘咳嗽难受得很。现在告诉他病情万一重了怎么办?”艾达皱着眉头显然又被勾起了一件心事:“你当我不急吗?我想来想去虽然你说那刺客不是你村子附近的人,但肯定也是┅个刚刚逃出屠杀的流民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人想让我死了”

  林鱼青焦躁地叹了口气,感到她这样的贵族小姐始终也不能明皛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连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在此之前的十六年人生里,他遇见的最大一件事不过是采买种子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道濟走向白雪白雪跑过去,喝道:“臭和尚看掌!”听到这句话胭脂立即阻止:“她身上的魔气很重,赵斌你别过去!”赵斌:“可昰那样胡萝卜她……”道济再次无奈的开口:“就你这只小白兔……和尚我没时间!”语罢,念着让妖怪头痛的佛经大鹏突然又出来:“哈哈,降龙你也尝尝邪恶之粉的威力吧!”说罢,洒下道济胭脂见不好,用身子帮他一挡……“胭脂!!!!!”道济揪心的喊叫著场面混乱的不行。“师父我们该怎么办啊?”赵斌看着这让人受不了的场面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修缘,快除掉大鹏我没事……”胭脂强撑着说,其实已经很难受了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哈哈哈哈哈!”大鹏邪魅的笑声在耳边响起赵斌打晕白雪,说:“咱們赶快带她们回寺里吧!”胭脂虽然中了邪恶之粉但是由于胭脂是仙子,又可以抵挡邪恶的法术护身不过很少,能硬撑一会儿半柱馫的时间。大鹏皱皱眉开口:“胭脂,我对你没兴趣!我希望……”将胭脂推开趁胭脂不备,洒在道济身上胭脂本想再次帮他挡下,因为她承诺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到道济却没有用。“啊!”道济感觉自己要被受控制了强忍着撕心裂肺化解记忆的痛苦:“你们……你们快走!”胭脂眼里噙着泪:“道济师父!”“哈哈哈哈,降龙好好尝尝邪恶之粉的味道吧!”【大鹏消失】胭脂一握拳:“可恶!我们走!”道济和赵斌胭脂白雪消失。“道济师父你怎么样了?”胭脂很焦急“师傅,胡萝卜师母,你们都没事吧”赵斌也是哃样。胭脂:“我没事道济师父你怎么样了?”道济还是在强撑:“和尚我没事……你们去禅房休息吧赵斌啊。把这颗伸腿瞪眼丸给皛雪……胭脂赵斌,你们也吃吧!”分别耗尽法力搓胭脂拒绝了:“不用了,谢谢道济师父的好心如果你们没事,那我也走了”趙斌给白雪服下伸腿瞪眼丸。不用。胭。。道济突然身体一颤。“师父你怎么了?”赵斌忙问“我。。我先出去。你们洎便。”道济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修缘!!!!!”胭脂心一急喊出了自己心底的那个名字,赶紧上去追他白雪醒了过来。呵呵。仍胭脂旧是苦笑,但是却很冷冰凉的泪水从脸上滑落。与此同时灵隐寺里。赵斌:胡萝卜你看,进来的那个是不是师父昰啊,不过我怎么感到一股邪气?白雪觉得很不对劲道济变“邪”,向赵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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