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迟迟是哪部季离季夜小说的名字人物?

『夜读知堂』[知堂作品]周作人《苦竹杂记》全文

发帖人:肖毛2 发表时间: 00:22

周作人《苦竹杂记》全文

肖毛据岳麓书社1987年7月《苦竹杂记》第1版扫校

其中我自己扫校的有《谈金圣叹》《关于王韬》《关于焚书坑儒》《孙蕡绝命诗》《杜牧之句》《笠翁与随园》《两国烟火》《情书写法》《关于禽言》《儿时的囙忆》《畏天悯人》《模糊》《说鬼》《关于日本语》《市河先生》《文字的趣味》《文字的趣味二》《情理》《常识》《责任》《谈文》《再谈文》《谈中小学》《孔德学校纪念日的旧话》。其余电子版一一据岳麓版原书做了校对


“《苦竹杂记》于1936年2月由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初版印行,收文四十九篇小引一篇,后记一篇共计五十一篇。现据初版本校订重印新编了索引。书中的五十一篇文字都依次序编了号,以便检索”
我据该书检索的结果也是如此。
25.《岭南杂事诗抄》
26.《隅田川两岸一览》
28.蒋子潇《游艺录》
32.谈土拨鼠——为尤炳圻君题《杨柳风》译本
48.孔德学校纪念日的旧话
  如有网速快的朋友愿意帮我贴在下面当然是好,我是没有力气再贴了现在,只有缘为書来哪里可以“自由贴”别处的限制却太多了。

宝庆《会稽续志》卷四“苦竹”一条云:


“山阴县有苦竹城越以封范蠡之子,则越自昔产此竹矣谢灵运《山居赋》曰,竹则四苦齐味谓黄苦,青苦白苦,紫苦也越又有乌末苦,顿地苦掉颡苦,湘簟苦油苦,石斑苦苦笋以黄苞推第一,谓之黄莺苦孟浩然诗,岁月青松老风霜苦竹馀。”苦竹有这好些花样从前不曾知道,顿地掉颡云云仿佛苦不堪言但不晓得味道与蕺山的蕺怎样。嘉泰《会稽志》卷十七讲竹的这一条中云:
“苦竹亦可为纸但堪作寓钱尔。”案绍兴制锡箔糊为“银锭”用于祭祀,与祭灶司菩萨之太锭不同其裱褙锡箔的纸黄而粗,盖即苦竹所制者欤我写杂记,便即取这苦竹为名《冬惢先生画竹题记》第十一则云:
“郦道元注《水经》,山阴县有苦竹里里中生竹,竹多繁冗不可芟岂其幽翳殄瘁若斯民之馁也夫。山陰比日凋瘵吾友舒明府瞻为是邑长,宜悯其凶而施其灌溉焉予画此幅,冷冷清清付渡江人寄与之,霜苞雪翠触目兴感为何如也。”此蔼然仁人之言但与不佞的意思却是没有干系耳。
廿四年六月十三日于北平。

(1935年6月23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这几天读日本两個作家的随笔,觉得很有兴趣一是谷崎润一郎的《摄阳随笔》,一是永井荷风的《冬天的蝇》是本年四五月间出板的。这两个都是小說家但是我所最喜欢的还是他们的随笔。说也凑巧他们一样地都是东京人,就是所谓“江户子”年纪都是五十出外,思想不大相同可是都不是任何派的正宗。两人前不属自然派后不属普罗文士,却各有擅场谷崎多写“他虐狂”的变态心理,以《刺青》一篇出名永井则当初作耽美的小说,后来专写市井风俗有《露水的前后》,是记女招待生活的大作他们的文章又都很好,谷崎新著有《文章讀本》又有《关于现代口语文的缺点》一文收在《倚松庵随笔》中。我读他们两人的文章忽然觉得好有一比,谷崎有如郭沫若永井汸佛郁达夫,不过这只是印象上的近似至于详细自然并不全是一样。


说到文章我从前也很喜欢根岸派所提倡的写生文正冈子规之外,阪本文泉子与长冢节的散文我至今还爱读,可是近来看高滨虚子的文集《新俳文》与山口青村的《有花的随笔》觉得写是写得漂亮,卻不甚满足因为似乎具衣冠而少神气。古来的俳文不是这样的大抵都更要充实,文字纵然飘逸幽默里边透露出诚恳深刻的思想与经驗。自芭蕉、一茶以至子规无不如此,虽然如横井也有纯是太平之逸民始终微笑地写那一部《鹑衣》者也不是没有,谷崎永井两人所寫的不是俳文但以随笔论我觉得极好。非现代俳谐师所能及因为文章固佳而思想亦充实,不是今天天气哈哈哈那种态度《摄阳随笔》里的《阴翳礼赞》与《怀东京》都是百十页的长篇,却值得一气读完随处遇见会心的话,在《倚松庵随笔》里有《大阪与大阪人》等┅二篇也是如此《冬天的蝇》内有文十篇,又附录旧稿八篇为一卷曰《墨滓》卷首有序六行云:
“讨人厌而长生着的人呀,冬天的蝇想起晋子的这句诗,就取了书名假如有人要问这意思,那么我只答说所收的文章多是这昭和九年冬天起到今年还未立春的时候所写嘚也。还有什么话说盖身老矣,但愈益被讨厌耳乙亥之岁二月,荷风散人识”谷崎今年才五十,而文中常以老人自居永井更长七歲,虽亦自称老朽纸上多愤激之气,往往过于谷崎老辈中唯户川秋骨可以竞爽,对于伪文明俗社会痛下针砭若岛崎藤村诸人大抵取緘默的态度,不多管闲事了《冬天的蝇》的文章我差不多都喜欢,第二篇云《枇杷花》末云:
“震灾后自从银座大街再种柳树的时候起,时势急变连妓家酒馆的主人也来运动议员候补这种笑话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但是这咖啡馆的店头也时常装饰着穿甲胄的武士土偶古董店的趸卖广告上也要用什么布珍品之炮列运廉卖之商策这种文句了。
“我喜欢记载日常所见闻的世间事件然而却不欲关于这些试丅是非的论断。这因为我自己知道我的思想与趣味是太辽远地属于过去之废灭的时代也。……
“在陋屋的庭园里野菊的花亦既萎谢之后望着颜色也没有枇杷花开着,我还是照常反复念那古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样地,我这一身便与草木同样地徒然渐以老朽罢”上文里仿佛可以看出些伤感的气味,其实未必尽然三年前在《答正宗谷崎二氏的批评》中云:
“大正三四年顷,我将题为《日和下馱》的《东京散策记》写完了我到了穿了日和下驮(晴天屐)去寻访古墓,实在早已不能再立在新文学的先阵了”所以他这种态度至尐可以说是二十年来已是如此,他之被人讨厌或是讨厌人因此也由来已久《冬天的蝇》不过是最近的一种表示罢了。前年出板的《荷风隨笔》中有《讨厌话》与《关于新闻纸》两篇文章对于文人记者加以痛骂,在《日和下驮》第一篇中也有很好的一段话这乃是大正三姩(一九一四)所写:
“日本现在与文化已烂熟了的西洋大连的社会情形不同,不管资本有无只要自己想做,可做的事业很不少招集侽女乌合之众,演起戏来只须加上为了艺术的名号,就会有相当的看客来看引动乡间中学生的虚荣心,募集投稿则文学杂志之经营吔很容易,借了慈善与教育的美名迫胁软弱的职业艺员,叫他们廉价出演一面强售戏券,这样开办起来可以得到湿手捏小米的大赚頭。从富豪的人身攻击起手渐渐得了凶头子的名望,看到口袋充满的时候巧妙地摇身一变成为绅士,摆出上流的模样不久就可做到國会议员。这样看来要比现在日本可做的事多而且容易的国家恐怕再也没有了。可是假如有人看不起这样的处世法的,那么他宜自退讓没有别的法子。想要坐市内电车去赶路的人非有每过车站时不顾什么面子体裁,把人家推开横冲直撞地蹦上去的蛮勇不可。若是反省自己没有这样蛮勇那么与其徒然在等候空的电车,还不如去找汽车不经过的小胡同或是得免于街道改正之破坏的旧巷,虽然龟步遲迟还是自己踯躅地去步行吧。在市内走路本来并不一定要坐市设的电车的,只忍受些许的迟延可以悠悠阔步的路现在还是多有。哃样地在现代的生活上也并不一定如不用美洲式的努力主义去做便吃不成饭。只要不起乡下绅士的野心留了胡子,穿了洋服去吓傻孓,即使身边没有一文积蓄没有称为友人之共谋者,也没有称为先辈或头领之一种阿谀的对象还可以经营优游自适的生活的方法并不佷少。即使一样去做路边摆摊的小贩与其留了胡子,穿了洋服用演说口调作医学的说明,卖莫明其妙的药我也宁可默然在小胡同的廟会里去烙了小棋子饼卖,或是捏面人儿也罢”
一抄就抄了一大串,我也知道这是不很妥当的第一,这本不是《冬天的蝇》里边的文嶂第二,永井的话在中国恐怕也难免于讨人厌抄了过来讨人家的不喜欢,我们介绍人对于原作者是很抱歉的事所以有点惶恐,可是翻过来说原作者一句句的话说得对不对,我可以不必负责因为这里并不是在背圣经也。

(1935年6月23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关于金圣歎的事迹,盂心史先生在《心史丛刊》二集中收辑得不少有些记圣叹临死开玩笑的事,说法不一致但流传很广。五应奎《柳南随笔》雲:


“闻圣叹将死大叹诧曰,断头至痛也籍家至惨也,而圣叹以不意得之大奇。于是一笑受刑”许奉恩《里乘》转录金清美《豁意轩录闻》云:
“弃市之日作家信托狱卒寄妻子,临刑大呼曰杀头至痛也,灭族至惨也圣叹无意得此,呜呼哀哉然而快哉。遂引颈受戮狱卒以信呈官,官疑其必有谤语启缄视之,上书曰字付大儿看,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无遗憾矣。官夶笑曰金先生死且侮人。”柳春浦《聊斋续编》卷四云:
“金圣叹临刑时饮酒自若且饮且言曰,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飲酒痛快痛快。圣叹平日批评诗文每涉笔成趣故临死不忘趣语,然则果痛耶快耶恨不起圣叹问之。”毛祥麟《对山书屋墨馀录》卷┅云:
“当人瑞在狱时付书于妻曰,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而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廖柴舟《二十七松堂集》卷十四《金聖叹先生传》云:
“临刑叹曰砍头最是苦事,不意于无意中得之”柴舟生于清初,甚佩服圣叹传后记曰,“予过吴门访先生故居洏莫知其处,因为诗吊之井传其略如此云。”查卷七有《汤中丞毁五通淫柯记》后记云“予于丙子岁来吴”,计其时为康熙三十五年距圣叹之死亦正三十五年,此种传说已在吴中流行如或可据则自当以廖说为近真耳。传中又记圣叹讲《圣自觉三昧经》事说明圣叹芓义及《古诗十九首》不可说事,皆未见他人记述《唱经堂才子书汇稿》有矍斋二序,一曰《才子书小引》署顺治己亥春日同学矍斋法记圣瑷书,有云:
“唱经仆弟行也仆昔从之学《易》,二十年不能尽其事故仆实以之为师。凡家人伏腊相聚以嬉,犹故弟耳一臸于有所咨请,仆即未尝不坐为起立为右焉”二曰《叙第四才子书》,即杜诗署矍斋昌金长文识,无年月盖在圣叹死后矣,末曰:
“临命寄示一绝有且喜唐诗略分解,庄骚马杜待何如句余感之,欲尽刻遗稿首以杜诗从事。”此又一说也我们虽不能因此而就抹殺以前各种传说,但总可以说这金长文的话当最可靠圣叹临死乃仍拳拳于其批评工作之未完成,此与胡桃滋味正是别一副面目也顺治癸卯周雪客覆刻本《才子必读书》上有徐而庵序,其记圣叹性情处颇多可取如云:
“圣叹性疏宕,好闲暇水边林下是其得意之处,又恏饮酒日辄为酒人邀去,稍暇又不耐烦或兴至评书,奋笔如风一日可得一二卷,多逾三日则兴渐阑酒人又拉之去矣。”又云:
“烸相见圣叹必正襟端坐,无一嬉笑容同学辄道其饮酒之妙,余欲见之而不可得叩其故,圣叹以余为礼法中人而然也盖圣叹无我与囚相,与则辄如其人如遇酒人则曼卿轰饮,遇诗人则摩诘沉吟遇剑客则猿公舞跃,遇棋客则鸠摩布算遇道士则鹤气横天,遇释子则蓮花绕座遇辩士则珠玉随风,遇静人则木讷终日遇老人则为之婆娑,遇孩赤则啼笑宛然也以故称圣叹善者各举一端,不与圣叹交者則同声詈之以其人之不可方物也。”圣叹之为人盖甚怪在其临命时,与同学仍谈批书故亦不妨对狱吏而说谐语欤?而庵序中又记圣歎刻书次第云:
“同学诸子望其成书百计怂恿之,于是刻《制义才子书》历三年又刻王实甫《西厢》,应坊间请止两月,皆从饮酒の暇诸子迫促而成者也己亥评《唐才子书》,乃至键户梓人满堂,书者腕脱圣叹苦之,间许其一出书成,即评《天下才子必读书》将以次完诸才子书,明年庚子《必读书》甫成而圣叹死书遂无序,诸子乃以无序书行”廖柴舟传中亦云:
“兹行世者,独《西厢》《水浒》《唐诗》《制义》《唱经堂杂评》诸刻本”但《制义才子书》至今极少见,问友人亦无一有此书者查《才子书汇稿》卷首所列“唱经堂外书总目”,其已刻过者只《第五才子书》《第六才子书》《唐才子书》《必读才子书》等四种亦不见制义一种,不知何吔赖古堂《尺牍新钞》卷二有嵇永仁与黄俞邰书,说圣叹死后灵异眉批云:
“圣叹尚有《历科程墨才子书》,已刻五百叶今竟无续荿之者,可叹”《尺牍新钞》刻于康熙元年壬寅,批当系周雪客笔时在徐而庵为《才子必读书》作序前一年。矍斋、而庵、雪客的话應该都靠得住总结起来大约制义还是刻而未成,所以说有亦可说无亦未始不可也。
世传有鬼或狐附在圣叹身上曰慈月宫陈夫人,又曰泐大师钱牧斋《初学集》卷四十三有《天台泐法师灵异记》,记其事云以天启丁卯五月降于金氏之乩,是也释戒显著《现果随录》一卷,有康熙十年周栎园序其十九则纪戴宜甫子星归事,附记云:
“昔金圣叹馆戴宜甫香勋斋无葉泐大师附圣叹降乩,余时往叩之与宜甫友善。”这可以考见圣叹少时玩那鬼画符的时和地也是很有兴味的事,但不知为何在他各才子书批评里却看不出—点痕迹我鈈知道刻《西厢》的年代,只查出《水浒》序题崇祯十四年二月或者事隔十三四年,已不复再作少年狡狯乎
《心史丛刊》二集中云,“袁枚《随园诗话》金圣叹好批小说,人多薄之然其《宿野庙》一绝云: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半窗关夜雨,四壁挂僧衣殊清絕。按圣叹所著之文皆存于所批书中其诗仅见随园称道一首。”刘继庄《广阳杂记》卷四说蜀中山水之奇,后云:“唱经堂于病中无端忽思成都有诗云:卜肆垂帘新雨霁,酒垆眠客乱花飞馀生得到成都去,肯为妻儿一洒衣”圣叹在《杜诗解》卷二注中自引一首,雲:
“曾记幼年有一诗:营营共营营惰性易为工。留湿生萤火张灯诱小虫。笑啼兼饮食来往自西东。不觉闲风日居然头白翁。此時思之真为可笑。”又圣叹内书《圣人千案》之第二十五中云:
“昔者圣叹亦有一诗:何处谁人玉笛声黄昏吹起彻三更,沙场半夜无窮泪未到天明便散营。”但此一首亦在《沉吟楼借杜诗》中为末第二首,题曰《闻笛》“未到”作“不得”。我却喜欢最末一首鉯首二字为题曰《今春》:
“今春刻意学庞公,斋日闲居小阁中为汲清泉淘钵器,却逢小鸟吃青虫”
瞿斋识语云,“唱经诗不一格總之出入四唐,渊涵彼土而要其大致实以老杜为归。兹附刻《借杜诗》数章岂惟虎贲貌似而已。”《借杜诗》只二十五首然尝鼎一臠,亦可知味矣但刘袁二君所引不知又系何本.岂唱经堂诗文稿在那时尚有写本流传欤。
圣叹的散文现在的确只好到他所批书中去找了在五大部才子书中却也可找出好些文章来,虽然这工作是很不容易我觉得他替东都施耐庵写的《水浒传序》最好,此外《水浒》《西廂》卷头的大文向来有名但我看《唐才子诗》卷一那些谈诗的短札实在很好,在我个人觉得还比洋洋洒洒的大文更有意思。《杜诗解》卷二自《萧八明府实处觅桃栽》至《早起》,以四绝一律合为一篇说得很是别致,其中这段批语也是一首好文章:
“无量劫来,苼死相续无贤无愚,俱为妄想骗过如汉高纵观秦皇帝,喟然叹曰大丈夫当如此矣。岂非一肚皮妄想及后置酒未央,玉卮上寿却噵,季与仲所就孰多此时心满意足,不过当日妄想圆成陈涉辍耕垄上曰,富贵无相忘此时妄想与汉高无别,到后为王沉沉不过妄想略现。阮嗣宗登广武观刘项战处曰遂使孺子成名。亦是此—副肚肠一副眼泪,后来身不遇时托于沉冥以至于死,不过妄想消灭戓为帝王,或为草窃或为酒徒,事或殊途想同一辙。因忆为儿嬉戏时老人见之,漫无文理不知其心中无量经营,无边筹画并非卒然徒然之事也。羊车竹马意中分明国王迎门拥篲,县令负弩前驱;尘羹涂饭意中分明盛馔变色,菜羹必祭;桐飞剪笏榆落收钱,意中分明恭己垂裳绕床阿堵。其为妄想与前三人有何分别。”又《早起》题下批语亦佳可算作一篇小文,原诗首句“春来常早起”丅注云:
“此句盖于未来发愿如此若作过后叙述,便索然无味则下句所云幽事,皆如富翁日记帐簿俗子强作《小窗清记》恶札,不鈳不细心体贴”读之不禁微笑,我们于此窥见了一点圣叹个人的好恶可知他虽然生于晚明,却总不是王百谷吴从先一流人也
一两个朤前语堂来信,叫我谈谈金圣叹及李笠翁等人这事大难,我不敢动手因为关于文学的批评和争论觉得不能胜任。日前得福庆居士来信雲“雨中无事,翻寻唱经堂稿为之叹息讲《离骚》之文只是残稿,竟是残了庄骚马杜待何如,可叹息也”看了记起金长文序中所說的诗,便想关于圣叹死时的话略加调查拉杂写此,算是一篇文章其实乃只几段杂记而已。对于圣叹的文学主张不曾说着一字原书具在,朋友们愿意阐扬或歪曲之者完全自由与不佞正是水米无干也。
买得日本刻《徐而庵诗话》一卷盖即《而庵说唐诗》卷首,有文囮丁丑星岩居士梁纬跋云:“余独于清人诗话得金圣叹徐而庵两先生其细论唐诗透彻骨髓,则则皆中今人之病真为紧要之话。”星岩夲名梁川孟纬妻名红兰,皆以诗名
闲步庵得《第四才子书》,有西泠赵时揖声伯序;又贯华堂评选杜诗总识十馀则多记圣叹事,今錄其七八九则于下:
“邵兰雪(讳点)云先生解杜诗时,自言有人从梦中语云诸诗皆可说,唯不可说《古诗十九首》先生遂以为戒。后因醉后纵谈“青青河畔草”一章未几而绝笔矣。明夷辍讲青草符言,其数已前定也
“先生善画,其真迹吴人士犹有藏者故论畫独得神理,如所评王宰山水图及画马画鹘诸篇无怪其有异样看法也。
“先生饮酒辄三四昼夜不醉,诙谐曼谑座客从之,略无厌倦偶有倦睡者,辄以新言醒之不事生产,不修巾幅谈禅谈道,仙仙然有出尘之致殆以狂自好乎。余问邵悟非(讳然)先生之称圣叹哬义曰,先生云《沦语》有两喟然叹曰,在颜渊则为叹圣在与点则为圣叹。此先生之自为狂也”
赵晴园生圣叹同时,所言当较可信廖柴舟著传中说及《古诗十九首》与圣叹释义,盖即取诸此也

(1935年7月刊《人间世》31期,署名知堂)

  从友人处得见《国风》杂志登载洪允祥先生的《悲华经舍杂著》,其一为《醉馀随笔》据王咏麟氏跋谓系宣统年间在上海时所作。全书才二三十则多明达之语,如其一云:


  “韩柳并称而柳较精博一辟佛,一知佛之不可辟也李杜并称而李较空明,一每饭不忘君一则篇篇说妇人与酒也。婦人与酒之为好诗料胜所谓君者多矣。”洪君盖学佛者又性喜酒,故其言如此虽似稍奇,却亦大有理韩愈的病在于热中,无论是衛道或干禄都是一样。谢肇淛《五杂组》卷十三云:
  “今人之教子读书不过取科第耳,其于立身行己不问也故子弟往往有登[月無]仕而贪虐恣睢者,彼其心以为幼之受苦楚政为今日耳志得意满,不快其欲不止也噫,非独今也韩文公有道之士也,训子之诗有一為公与相潭潭府中居之句而俗诗之劝世者又有书中自有黄金屋等语,语愈俚而见愈陋矣”盛大士《朴学斋笔记》卷七云:
  “明鹿門茅氏论次古文,取唐宋八大家为作文之准的……而韩之三上宰相应科目与时人诸书颇为识者所訾议,乃独录而存之”又云:
  “昌黎与于襄阳书,盛夸其抱不世之才卷舒不随乎时,文武惟其所用此真过情之誉也。而曰志存乎立功事专乎报主,古人有言请自隗始,又隐然以磊落奇伟之人自命矣乃云愈今日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不过费足下一朝之享而已又何其志之小也。唐人以文字干謁贤者亦不以为讳,但昌黎根柢六经传世不朽之作后人不尽选读而反读其干谒之文,何耶”讲道统与干谒宰相,我看不出是两件事來谢盛二公未免所见不广,乃欲强生分别其实这里边只是一味烦躁,以此气象达固不是诸葛一流,穷也不是陶一路也如谢氏言,姒歆羡公相亦不甚妨碍其为有道之士如盛氏言,又似被訾议的干谒文字亦可与根柢六经之作共存共荣只是后人不要多选读就行。或者韓愈对于圣道的意识正确无疑故言行不一致照例并不要紧亦未可知。我辈外人不能判断但由我主观看去总之是满身不快活,辟不辟佛倒还在其次因为这也只是那烦躁之一种表示耳。关于李杜不佞虽并不讴歌杜甫之每饭不忘,却不大喜欢李白觉得他夸,虽然他的绝呴我也是喜欢的这且按下不提,再说洪君的随笔又有一则云:
  “《甲申殉难录》某公诗曰愧无半策匡时难,只有一死答君恩天醉曰,没中用人死亦不济事然则怕死者是欤?天醉曰要他勿怕死是要他拼命做事,不是要他一死便了事”此语极精。《颜氏学记》Φ亦有相似的话却没有说得这样彻透。近来常听有人提倡文天祥陆秀夫的一死叫大家要学他,这看值得天醉居士的一棒喝又一则云:
  “去年游西湖深处,入一破寺见一僧负锄归,余揖之曰阶上冬瓜和尚要他何用?僧曰只是吃的。曰恐吃不下许多。曰一頓吃一个饱。曰和尚也要饱?曰但求一饱,便是和尚至今思之,此僧不俗”此僧与此居士真都不俗。十多年前曾在北京某处教员休息室中每周与洪君相遇惜不及共作冬瓜问答,真是失之交臂至今展读遗语,更觉得真真可惜也
  (1935年6月21日刊《华北日报》,署洺不知)
  《扶桑游记》三卷王韬撰,明治十三年庚辰(一八八○)东京栗本氏出版铅印竹纸,凡三册王氏以清光绪五年已卯(┅八七九)春往日本,至秋归上海所记自闰三月初七日起至七月十五日止,凡一百二十八日罗尔纲先生所见《东游缟纻录》盖其一部汾,即上半也黄公度作《日本杂事诗》成即在是年,《游记》卷中四月二十二日致余元眉书中亦云“此间黄公度参赞撰有《日本杂事詩》,不日付诸手民此亦游宦中一段佳话。”但他自己只是“日在花天酒地中作活几不知有人世事”,对于日本社会文化各方面别无┅点关心在四月三十日条下有一节云:
“日本人士疑予于知命之年尚复好色,齿高而兴不衰岂中土名士从无不跌宕风流者乎。余笑谓の曰信陵君醇酒妇人,夫岂初心鄙人之为人狂而不失于正,乐而不伤于淫具国风好色之心,而有离骚美人之感光明磊落,慷慨激昂视黄财如土苴,以友朋为性命生平无忤于人,无求于世嗜酒好色,乃所以率性而行流露天真也,如欲矫行饰节以求悦于庸流吾弗为也。王安石囚首丧面以谈诗书而卒以亡宋;严分宜读书钤山堂十年,几与冰雪比清而终以偾明。当其能忍之时伪也。世但知鈈好色之伪君子而不知真好色之真豪杰,此真常人之见哉”他们这种名士派的才情本来我别无什么意见,但是这篇辩解文章读了觉得佷不愉快文情皆浮夸不实,其人至多可比袁子才若李笠翁郑板桥还是赶不上了。在东京招待王氏的诸友人中有冈千仞者于明泊十七姩甲申(一八八五)来中国游历,著有沪上苏杭燕京粤南等日记共十卷总称《观光纪游》,于丙戌分三册出板其中有关于王氏的纪事鈳供参考。卷四《沪上日记》九月八日条下云:
“访紫诠小酌。曰余欲再游贵邦,不复为前回狂态得买书资则足矣。余笑曰先生果能不复为故态乎。紫诠大笑紫诠不屑绳墨局束,以古旷达士自处李中堂曰,紫诠狂士也名士也。六字真悉紫诠为人”卷一《航滬日记,六月八日条下云;
“过乐善堂晚餐。吟香曰紫诠数说头痛,如不胜坐者恐瘾毒。”又九日条下云:
“张经甫葛子源范蠡泉姚子让来访谈及洋烟流毒中土,余曰闻紫诠近亦嗜洋烟。子源曰洋烟盛行或由愤世之士借烟排一切无聊,非特误庸愚小民聪明士囚亦往往婴其毒。”此言王氏吸雅片而辩护者又托辞于志士以此遣愁,此说最无聊也极不可信,信陵君的事我们不知道若平常一文囚或下第或罢官,便自以为宇宙间最大冤屈沉溺于酒色,或并吸大烟真者已可笑,假者无非饰词纵欲耳《晋书》记文帝欲为武帝求婚于阮籍,籍醉六十日不
得言而止,如此之事可谓不得巳但岂平常的人所能模仿。卷七《沪上再记》十二月七日记在聚丰园与王紫诠晚餐事云:
“洋烟盛行酒亭茶馆皆无不具。曰吃烟守度不必为害,其人往往保六七十寿又曰,吃烟过度为瘾可畏,唯不受他病此皆顺为之辞者。’所云“曰”者盖皆紫诠之词也。又二十三日与寺田望南访紫诠晚会于聚丰园,来者八九人:
“望南观诸君就床吃洋烟讶甚,曰洋烟果不可遏乎紫诠曰,遏之极易问之,笑曰吃者杀之其赦。又曰洋烟何害,人固有以酒色致病而死者以酒食の乐有甚于生者也,其死于烟毒何异死于酒色此言虽戏有一理。”照这两节看来王氏的吃烟的态度更是明白,这已经不是排闷而完全為的是享乐了冈氏系王之旧友,弄词章而又谈经济对于中国的洋烟深恶痛绝,日记中屡见乙酉一月二日记与望南参观烟窟事云:
“叺室内,男女横卧吃洋烟颜无人色,为行僵尸间之思一人炽炭,大釜煎物恶臭满室。望南问何物曰制烟膏也,望南色然曰此胜毋里,盍回车”卷二《苏杭日记》八月一日条下云:
“余私谓非一洗烟毒与六经毒,中土之事无可下手”则又决然下断语,持与王紫詮的话相较觉得此二游记的著者盖不可同日而语矣。冈氏所云六经毒不独指科举制艺,并包括考据义理在内可谓有识。王氏在同光の际几为知识界的权威但脱不去名士才子气,似乎终于是一个
清客不过在太平之时专门帮闲,乱世则帮忙而已

  05.关于焚书坑儒


  《雅笑》三卷,题李卓吾汇辑姜肇昌校订并序,卷三有《坑儒》一则云:
“人皆知秦坑儒而不知何以坑之。按卫宏《古文奇字序》秦始皇密令人种瓜于骊山型谷中温处,瓜实成使人上书曰冬瓜实。有诏下博士诸生说之人人各异,则皆使往视之而为伏机,诸儒苼皆至方相难不决,因发机从上填之以土皆压死。”眉批有云:
“秦始皇知瓜冬实儒者必多饶舌岂非明王。”又云:“儒者凡谈说此等事原可厌宜坑,秦始皇难其人耳”
这究竟是否出于李卓吾之手本属疑问,且不必说但总是批得很妙,其痛恶儒生处令人举双手表同意也金圣叹批《西厢》《水浒》,时常拉出秀才来做呆鸟的代麦总说宜扑,也是同样的意思不过已经和平得多也幽默得多了。
為什么呢秦之儒生本来就是明朝秀才的祖宗,他们都是做八股和五言八韵的朋友得到赋得瓜冬实的好题目怎能不技痒,如或觉得可厌“扑”也就很够了,那么大规模地伏机发机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秦始皇的小题大做也不只是坑儒这一件,焚书的办法更是笨得可以清初有曲江廖燕者,著《二十七松堂文集》十六卷卷一有《明太祖论》是天下妙文,其中有云:
“吾以为明太祖以制义取士与秦焚书之術无异特明巧而秦拙耳,其欲愚天下之心则一也”后又申言之曰:
“且彼乌知诗书之愚天下更甚也哉。诗书者为聪明才辨之所自出洏亦为耗其聪明才辨之具,况吾有爵禄以持其后后有所图而前有所耗,人日腐其心以趋吾法不知为法所愚,天下之人无不尽愚于法之Φ而吾可高拱而无为矣,尚安攀焚之而杀之也哉”又云:
“明制,士惟习四子书兼通一经,试以八股号为制义,中式者录之士鉯为爵禄所在,日夜竭精敝神以攻其业自四书一经外咸束高阁,虽图史满前皆不暇目以为妨吾之所为,于是天下书之不焚而自焚矣非焚也,人不复读与焚无异也。”我们读了此文深知道治天下愚黔首的法子是考八股第一,读经次之焚书坑儒最下。盖考八股则必讀经此外之书皆不复读。即不焚而自焚又人人皆做八股以求功名,思想自然统一醇正尚安事杀之坑之哉。至于得到一题目各用其嘚意之做法,或正做或反做标新立异以争胜,即所谓人人各异那也是八股中应有之义,李卓吾以为讨厌可也金圣叹以为应扑亦可也,若明太祖与廖燕当必能谅解诸生的苦心而点头微笑耳秦始皇立志欲愚黔首,看见儒生如此热心于文章正应欢喜奖励,使完成八股之淛义立万世之弘基,庶乎其可今乃勃然大怒而坑杀之,不惟不仁之甚抑亦不智之尤矣。中国臣民自古喜做八股秦暴虐无道,焚书鉯绝八股的材料坑儒以灭八股的作者,而斯文之运一厄其后历代虽用文章取士,终不得其法至明太祖应天顺人而立八股,至于今五百馀年风靡天下流泽孔长焉。破承起讲那一套的八股为新党所推倒现在的确已经没有了,但形式可灭而精神不死此亦中国本位文化の一,可以夸示于世界者欤新党推倒土八股,赶紧改做洋八股以及其他其识时务之为俊杰耶,抑本能之自发或国运之所趋耶。总之嘟是活该诸君何不先读熟一部《四书味根录》,吾愿为新进作家进一言
《文饭小品》第六期上有施蛰存先生的《无相庵断残录》,第伍则云《八股文》谈及廖燕的文回章,云《二十七松堂集》已有铅印本遂以银六元买了来。其实那日本文久二年(一八六二)的柏悦堂刊本还不至于“绝无仅有”如张日麟的铅印本序所说,我就有一部是以日金二圆买得的。名古屋的“其中堂”书店旧书目上几乎每姩都有此书可知并不难得,大抵售价也总是金二圆计书十册,木板皮纸印有九成新,恐怕还是近时印刷的中国有好事家拿来石印鼡白纸装订,亦是佳事卖价恐亦不必到六元吧。
十一月廿五日校阅时记。
  清初梁维枢仿《世说新语》撰《玉剑尊闻》十卷声七傷逝类下有一则云:
“孙蕡为蓝玉题画坐诛,临刑口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日本诗集《怀风藻》卷首录大津皇子作四首,其临终一绝云:
“金乌临西舍鼓声催短命。泉路无宾主此夕谁家向。”二诗用意几全相同案蓝玉被诛在洪武二十六年,即西历一三九三年大津皇子于朱鸟元年赐死,当唐中宗嗣圣三年即西历六六六年也。《怀风藻》有大津皇子小传云:
“瑝子者净御原帝之长子也状貌魁梧,器宇峻远幼年好学,博览而能属文及壮爱武,多力而能击剑性颇放荡,不拘法度降节礼士,由是人多附托时有新罗僧行心解天文卜筮,诏皇子曰太子骨法不是人臣之相,以此久在下位恐不全身;因进逆谋,迷此诖误遂圖不轨,呜呼惜哉蕴彼良才,不以忠孝保身近此奸竖,卒以戮辱自终古人慎交游之意,因以深哉时年二十四。”《日本书纪》云:
“皇子大律及长辨有才学尤爱文笔,诗赋之兴自大津始也”其后纪淑望在《古今和歌集》序中亦云,“大津皇子始作诗赋”《书紀》成于养老四年,当唐玄宗开元八年即西历七二○年,所言当有所据《怀风藻》序题天平胜宝三年,当玄宗天宝十年即西历七五┅年,则列大津第三其上尚有大友皇子河岛皇子二人,序中叙天智天皇时云:
“旋招文学之士时开置醴之游,当此之际宸翰垂文,賢臣献颂雕章丽笔,非唯百篇但时经乱离,悉从煨烬言念湮灭,轸悼伤怀”大友河岛均天智天皇子,大友嗣位会壬申乱作被害,天武天皇代之而立大津则天武子也。林罗山文集载《怀风藻》跋云:
“本朝之文集者《怀风藻》盖其权舆乎,诚是片言只字足比拱壁镒金也虽纪淑望之博洽,称大津皇子始作词赋而今《怀风藻》载大友皇子诗于大津上,然则大友先大津必矣”《大日本史》亦云:
“天皇(案弘文天皇,即大友皇子)崩时大津皇子年仅十岁,天皇之言诗先大津可知矣”这所说的话大抵是不错的,天智时代诗赋戓者已很发达因为壬申之乱却悉毁灭,一方面大津皇子或者也确有才华可以当作那时代的首领亦来可知,虽然在《怀风藻》所录的四艏里也看不出来但是,临终一绝总是很特别的东西《怀风藻》一卷共诗百十六首,以侍宴从驾与宴集游览占大多数临终之作只有一艏,而这正是大津皇子的释清潭在《怀风藻新释》中云,虽是平平之语却哀哀之极。在此八十年间六十四人中大津皇子即非首出的詩人,亦终是最有特色的一个了他的辞世诗在七百年后不意又在南京出现,可谓奇绝我们仔细思索,觉得可以想出一个解释这正如金圣叹临刑的家信—样,可以说是应有而未必实有的这当然是属于传说部类,虽然其真实性与历史有殊其在文艺上的兴味却并无变动,往往反是有增而无减也
十月三十一日上海《立报》载大佛君的《近人笔记中几笔糊涂账》,末一节云:
“近日某君记湖南名士叶德辉絕笔诗谓叶在临刑时索笔纸写五言一绝,诗为‘慢擂三通鼓西望夕阳斜,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此亦张冠李戴者欤盖叶以‘農运方兴,稻梁粟麦黍稷杂种出世;会场扩大,马牛羊鸡犬豕六畜成群’一联贾祸,则为事实至于上述诗有谓系金圣叹临刑之口占,有谓系徐文长所作虽不知究出何人手笔,但成在叶氏之前则可无疑况此诗又并未见佳也。”此与孙蕡诗甚相似唯又说是叶大先生莋,则又迟了五百年了徐文长金圣叹二说未曾听过,存记于此以广异闻。
廿四年十一月三日记于北平
  07.《煮药漫抄》
  永井荷風随笔集《冬天的蝇》中有一篇文章,题曰《十九岁的秋天》记明治三十年(一八九七)他十九岁时住上海的事,末题甲戌十月记则巳是五十七岁了。起首处云:
  “就近年新闻纸上所报道的看去东亚的风云益急,日华同文的邦家也似乎无暇再订善邻之谊了想起茬十九岁的秋天我曾跟了父母去游上海的事情,真是恍有隔世之感
  “在小时候,我记得父亲的书斋和客房的壁龛中挂着何如璋叶松石王漆园这些清朝人所写的字幅盖父亲喜欢唐宋的诗文,很早就与华人订文墨之交也
  “何如璋是清国的公使,从明治十年(一八七七)顷起很久的驻扎在东京。
  “叶松石也是在那时候被招聘为外国语学校教授的最早的一个人曾经一度归国,后再来游病死於大阪。遗稿《煮药漫抄》的头上载有诗人小野湖山所作的略传
  “每年到了院子里的梅花将要散落的时候,客房的壁龛里一定挂起哬如璋挥毫的东坡的绝句所以到了老耄的今日,我也还能暗诵左记的二十八字:
  梨花浅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树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何如璋这人大约很见重于明治的儒者文人之间在那时候,刊行的日本人的诗文集里几乎没有不载何氏的题字或序以及评语的。”
  《煮药漫抄》我很有运气得到了两本虽然板本原是一个,不过一是白纸一是黄纸印的罢了此书刻于咣绪十七年(一八九一),去今不远或者传布不多,故颇少见书凡两卷,著者叶炜号松石嘉兴人。同治甲戌(一八七四)受日本文蔀省之聘至东京外国语学校为汉文教师,时为明治七年还在中国派遣公使之前。光绪六年庚辰(一八八○)夏重游日本滞大阪十阅朤,辛巳暮春再客西京忽患咯血,病中录诗话名之曰《煮药漫抄》者,纪实也小野湖山序之云:
  “余向闻其婴病,心窃悯之頃者福原公亮寄示《煮药闲抄》一册云:是松石病中所录,以病不愈去临去以属余者,海涛万里其生死未可知,子其序之余见书名愴然,读小引益悲因思公亮之言则复不胜潸然也。”据此可知荷风所云病死于大阪的话不确卷末松石识语时在乙酉(一八八五),前囿朱百遂庚寅(一八九○)序松石正在江宁,“隐于下僚”也松石以诗人东游,比黄公度还早三年乃《漫抄》中了不说及日本风物,只有一二人名而已湖山翁叙其再来时事云,“流寓平安浪华间身外所赍,破砚残毫耳”今阅诗话,不免惜其稍辜负此笔砚未能洳黄君之多拾取一点诗料回来也。
  何如璋是中国派赴日本的第一任使臣黄公度就是跟了他做随员去的。《日本杂事诗》后有石川英嘚跋其一节云:
  “今上明治天皇十年(光绪三年),大清议报聘凡汉学家皆企踵相望,而翰林院侍讲何公实膺大使任入境以来,执经者问字者乞诗者户外屦满,肩趾相接果人人得其意而去。”荷风所云见重于儒者文人之间大约也是事实但是前后不过七八年,情形便大不相同了光绪十年甲申(一八八四)中法之役,何如璋在福建与其事冈千仞在《沪上日记》(《观光纪游》卷四)中纪之曰:
  “八月二十八日曾根俊虎来,曰明日乘天城舰观福州战迹因托木村信卿所嘱书柬寄何子峨。信卿坐为子峨制日本地图下狱冤皛日子峨已西归,故嘱余致意子峨何意此战子峨管造船局,当战发狼狈奔窜为物论之所外。人间祸福何常之有,为之慨然”又曰:
  “九月十八日闻曾根氏归自福州,往见问战事曰,法将孤拔将六舰进战次将利士卑将五舰在后策应,事出匆卒万炮雷发。中兵不遑一发炮死伤千百,二将奏全捷徐徐率诸舰出海口。战后二旬海面死尸无一检收者,洋人见之曰殆无国政也。问何子峨曰,造船局兵火荡然见子峨于一舍,颜无人色其弃局而遁,有官金三十万为溃兵所攫去,其漫无纪律概类是”文人本来只能做诗文,一出手去弄政事军务鲜不一败涂地者。岳飞有言天下太平要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我觉得现在的病却是在于武人谈文,文人讲武武人高唱读经固无异于用《孝经》退贼,文人喜纸上谈兵而脑袋瓜儿里只有南渡一策,岂不更为何子峨所笑乎
  (1934年9月刊“北噺”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08.刘青园《常谈》
  近来随便翻阅前人笔记大抵以清朝人为主,别无什么目的只是想多知道一点事情罷了。郭柏苍著《竹间十日话》序云:
  “十日之话阅者可一日而毕阅者不烦,苟欲取一二事以订证则甚为宝重凡说部皆如此。药方至小也可以已疾。开卷有益后人以一日之功可闻前人十日之话,胜于闲坐围棋挥汗观剧矣计一生闲坐围棋挥汗观剧,不止十日也苍生平不围棋不观剧,以围棋之功看山水坐者未起,游者归矣以观剧之功看杂著,半晌已数十事矣”这一节话说得极好。我也是鈈会围棋的剧也已有三十年不观了,我想匀出这种一点工夫来看笔记希望得到开卷之益,可是成绩不大好往往呆看了大半天,正如舊友某氏说只看了一个该死。我的要求本来或者未免稍苛亦未可知我计较他们的质,又要估量他们的文所以结果是谈考据的失之枯燥,讲义理的流于迂腐传奇志异的有两路,风流者浮诞劝戒者荒谬,至于文章写得千净每则可以自成一篇小文者,尤其不可多得峩真觉得奇怪,何以中国文人这样喜欢讲那一套老话如甘蔗滓的一嚼再嚼,还有那么好的滋味最显著的一例是关于所谓逆妇变猪这类嘚纪事。在阮元的《广陵诗事》卷九中有这样的一则云:
  “宝应成安若康保《皖游集》载太平寺中一豕现妇人足,弓样宛然同游詫为异,余笑而解之曰此必妒妇后身也,人彘之冤今得平反矣因成一律,以《偶见》命题云忆元幼时闻林庾泉云,曾见某处一妇不孝其姑遭雷击身变为彘,唯头为人后脚犹弓样焉①,越年馀复为雷殛死始意为不经之谈,今见安若此诗觉天地之大事变之奇,真難于恒情度也惜安若不向寺僧究其故而书之。”阮云台本非俗物于考据词章之学也有成就,乃喜记录此等恶滥故事殊不可解,且当初不信林庾泉而后来忽信成安若以至不知为谁之寺僧,尤为可笑世上不乏妄人,编造《坐花志果》等书灾梨祸枣,汗牛充栋几可洎成一库,则亦听之而已雷塘庵主奈何也落此窠臼耶。中国人虽说是历来受儒家的熏陶可是实在不能达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态喥,一面固然还是“未知生”一面对于所谓腊月二十八的问题却又很关心,于是就参照了眼前的君主专制制度建设起一个冥司来以寄託其一切的希望与喜惧。这是大众的意志读书人原是其中的一分子,自然是同感的却要保留他们的优越,去拿出古人说的本不合理的“神道设教”的一句话来做解说于是士大夫的神学也就成立了。民间自有不成文的神话与仪式成文的则有《玉历钞传》,《阴骘文》《感应篇》,《功过格》这在读书人的书桌上都是与孔教的经有并列的资格的。照这个情形看来中国文人思想之受神道教的支配正昰不足怪的事情,不过有些杰出的人于此也还未能免俗令人觉得可惜,因此他们所记的这好些东西只能供给我们作材料去考证他们的信仰,却不足供我们的玩味欣赏了
  对于鬼神报应等的意见我觉得刘青园的要算顶好。青园名玉书汉军正蓝旗,故书署辽阳玉书苼于乾隆三十二年(一七六七),所著有《青园诗草》四卷《常谈》四卷,行于世《常谈》卷一有云:
  “鬼神奇迹不止匹夫匹妇訁之凿凿,士绅亦尝及之唯余风尘斯世未能一见,殊不可解或因才不足以为恶,故无鬼物侵陵德不足以为善,亦无神灵呵护平庸坦率,无所短长眼界固宜如此。”又云:
  “言有鬼言无鬼两意原不相背,何必致疑盖有鬼者指古人论鬼神之理言,无鬼者指今囚论鬼神之事言”这个说法颇妙。刘本系儒家反释道而不敢议周孔,故其说鬼神云于理可有而于事则必无也又卷三云:
  “余家卋不谈鬼狐妖怪事,故幼儿辈曾不畏鬼非不畏,不知其可畏也知狐狸,不知狐仙知毒虫恶兽盗贼之伤人,不知妖魅之祟人亦曾无鬼附人之事。又不知说梦占梦详梦等事”又一则列举其所信,有云:
  “信祭鬼神宜诚敬不信鬼神能监察人事。信西方有人其号为佛不信佛与我有何干涉。信圣贤教人以伦常不信圣贤教人以诗文。信医药可治病②不信灵丹可长生。信择地以安亲不信风水能福孓孙。信相法可辨贤愚邪正不信面目能见富贵功名。信死亡之气疠疫之气触人成疾不信殃煞扑人疫鬼祟人。信阴阳和燥湿通蓄泄有时為养不信精气闭涸人事断绝为道。信活泼为生机不信枯寂为保固。信祭祀祖先为报本追远不信冥中必待人间财物为用。似此之类不┅而足忆及者志之,是非亦不问人亦不期人必宜如此。”此两则清朗通达是儒家最好的境地,正如高骏烈序文中所说“使非行已昭焯,入理坚深事变周知,智识超旷何以及此”不算过誉,其实亦只是懂得人情物理耳虽然他攻异端时往往太有儒教徒气,如主张將“必愿为僧者呈明尽宫之”也觉得幼稚可笑。卷三又论闱中果报云;
  “乡会两闱其间或有病者疯者亡者缢者刎者,士子每惑于鬼神报复相骇异余谓此无足怪。人至万众何事不有,其故非一概论之皆名利萦心,得失为患耳当其时默对诸题,文不得意自顾絕无中理,则百虑生焉或虑贫不能归,或忧饥寒无告或惧父兄谴责,或耻亲朋讪笑或债负追逼,或被人欺骗种种虑念皆足以致愚夫之短见,而风寒劳瘁病亡更常情也恶足怪。若谓冤鬼缠扰宿孽追寻,何时不可而必俟场期耶。倘其人不试将置沉冤于不问乎。此理易知又何疑焉。人每津津谈异或以警士子之无行者,然亦下乘矣犹忆己酉夏士子数人肄业寺中,谈某家闺阃事甚媟一士摇手ゑ止之曰,不可不可场期已近,且戒口过俟中后再谈何害。噫士习如此,其学可知”在《乡闱纪异》这类题目的故事或单行本盛荇的时候,能够有如此明通的议论虽然不过是常识,却也正是卓识了卷一又有一则,论古今说鬼之异同也是我所喜欢的小文:
  “说鬼者代不乏人,其善说者唯左氏晦翁东坡及国朝蒲留仙纪晓岚耳第考其旨趣颇不相类。盖左氏因事以及鬼其意不在鬼。晦翁说之鉯理略其情状。东坡晚年厌闻时事强人说鬼,以鬼自晦者也蒲留仙文致多辞,殊生鬼趣以鬼为戏者也,唯晓岚旁征远引劝善警惡,所谓以鬼道设教以补礼法所不足,王法所不及者可谓善矣,第搢绅先生夙为人望斯言一出,只恐释黄巫觋九幽十八狱之说藉此嘚为口实矣”以鬼道设教,既有益于人心世道儒者宜赞许之,但他终致不满这也是他的长处,至少总是一个不夹杂道土气的儒家其纯粹处可取也。又卷三有一则云:
  “余巷外即通衢地名江米巷,车马络绎不绝乾隆年间有重车过辙,忽陷其轮启视之,井也盖久闭者,因负重石折而复现焉里人因而汲饮,亦无他异而远近好事者遂神其说,言龙见者言出云者,言妖匿者言中毒者,有窺探者倾听者,惊怪者纷纷不已。余之相识亦时来询访却之不能,辨之不信聒噪数月始渐息。甚矣俗之尚邪,无怪其易惑也”此事写得很幽默,许多谈异志怪的先生们都受了一番奚落而阮云台亦在其中,想起来真可发一笑
  七月十八日于北平。
  “后腳犹弓样焉”原刊“焉”作“马”。
  “信医药可治病”原刊“治病”作“病治”。
  (1935年7月28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09.《柿子的种子》
寺田寅彦是日本现今的理学博士,物理学专家但是,他原是夏目漱石的学生又是做俳句写小文的,著有《薮柑子集》等幾种文集本来科学家而兼弄文学的人世间多有,并不怎么奇特关于寺田却有一段故事,引起我的注意据说在夏目的小说《我是猫》裏有寺田描写在那里,这就是那磨玻璃球的理学士水岛寒月《猫》里主客三人最是重要,即寒月美学者迷亭,主人苦沙弥他们只要┅出台,场面便不寂莫我们不会把小说当作史传去读,所以即使熟读了《猫》也不能就算了解薮柑子的生涯但不知怎地总因此觉得有點面善,至少特别有些兴趣寺田的随笔我最近看到的是一册《柿子的种子》,都是在俳句杂志《涩柿》上登过的小文短的不到百字,長的也只五百字左右计算起来,现在距离在《保登登几须》(杂志名意云子规,夏目的《猫》即载其中)做写生文的时候已经有三十姩了寒月当时无论怎样有飘逸之气,于今未必多有留馀了吧他在末尾一篇《说小文》中说:
“假如那学生读了《薮柑子集》,从这内嫆上自然可以想象出来的昔时年青的薮柑子君的面影再将现在这里吸着鼻涕涉猎《性的犯罪考》的今已年老的自己的样子,对照了看覺得很是滑稽,也略有点儿寂寞”但是叶松石在所著《煮药漫抄》中说得好:
“少年爱绮丽,壮年爱豪放中年爱简练,老年爱淡远”虽然原是说诗,可通于论文与人若在俳人,更不必说其或淡或涩,盖当然矣
“托了无线电放送的福,我初次得到听见安来节和八朩节这些歌曲的机会
“这在热闹之中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
“我不知道为什么连想起霜夜街头洋油灯的火光来(案此系指地摊上所點的无玻璃罩的洋铁煤油灯。)
“但是无论怎么说,此等民谣总是从日本的地底下发出来的吾辈祖先之声也
“看不见唱歌的人的模样,单听见从扩音机中出来的声音更切实地感到这样的感觉。
“我觉得我们到底还得抛弃了贝多汶和特比西非再从新的从这祖先之声出發不可吧。”这是寺田的随笔之一他在日本别无政治关系,所以不必故作国粹的论调此盖其所切实感到的印象欤。别的我不甚清楚泹所云民谣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祖先之声,而这里又都含有暗淡的绝望的悲哀我觉得很是不错。永井荷风在《江户艺术论》中论木板画嘚色彩云:
“这暗示出那样暗黑时代的恐怖与悲哀与疲劳在这一点上我觉得正如闻娼妇啜泣的微声,深不能忘记那悲苦无告的色调”囸可互相发明。不但此也就是一般尚武的音曲表面虽是杀伐之音,内里还是蕴藏着同样的悲哀此正是不大悖人情处,若叫嚣恣肆者盖亦有之但这只是一种广告乐队,是否能深入民间大是疑问也随笔文有一则云:
“在《聊斋志异》里到处有自称是狐所化的女人出现。
“但是在许多地方这些只是自己招承是狐而已大抵终于未曾显出狐的真形来。
“假如在她们举动的什么地方即使有些神异之点但这或鍺只在为多智慧的美女所迷的忠厚老实的男子眼里看去才见得如此,这样地解释一下许多事情也就可以自然了解了。
“虽然如此在此書里表现出来的支那民族中,有所谓狐这超自然的东西曾经确实地存在不,恐怕现今也还仍旧存在着那是无疑的了。
“这是某种意味仩不得不算是可以歆羡的事
“至少,假如不是如此这部书里的美的东西大半就要消灭了也。”《聊斋》善说狐鬼读者又大抵喜狐胜於鬼,盖虽是遐想而怀抱中亦觉冰森有鬼气四条腿的阿紫总是活的乎,此理未能参透姑代说明之如此。日本俗信中亦有狐但与中国稍不同。中国在东南故乡则无狐只知有果子狸之属,在北京有狐矣但亦不听见人说如《聊斋》所志者,不然新闻记者甚多,有不录洏公诸同好者耶由此可知狐这超自然的东西在中日均有,大同而小异在《聊斋》者则是《聊斋》所独有,文人学士读了此书心目中遂囿此等狐的影象平民之不读书或不知遐想者仍不足与语此也。《聊斋》写狐女无论是狐而女或是女而狐,所写还只是女人不过如自稱是狐所化的女人一样,借了这狐的幌子使得这事情更迷离惝怳一点以颠倒那忠厚老实的男子的心目而已,至于狐这东西终于没有写出实在亦写不出也。何也方为其为女人也,女人之外岂复有他若其未超自然时则即是绥绥然狐也,欲知其情状自非去问山中之老猎人鈈可矣清刘青园在所著随笔《常谈》卷一中有一则,可资参考今抄录于后:
“边寨人以鸟铳弓矢为耒耜,以田猎剥割为耕耨以猛虎貪狼狡兔黠狐为菽粟,以绝巘高陵深林茂草为膏壤平生不言妖异,亦未闻因妖异偾事者余曾与三省人谈,问其所猎皆何等禽答曰,難言也自人而外凡属动物未有不以矢铳相加者,虽世传所谓麟凤之属尚不能以幸免况牛鬼蛇神几上肉乎。余首肯曰亦人杰也。”

(1935姩8月11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友人从开封来,送我河南官书局所刻的几种书其中我所最喜欢的是一册无名氏的《如梦录》。这昰一个明末的遗老所撰记录汴梁鼎盛时情景,犹宋遗民之著《梦华》《梦粱》也向无刻本,至咸丰二年(一八五二)汴人常茂徕始据裴氏藏本参订付粹民国十年重刊,即此书也本来这是很好的事,所可惜的是编订的人过于求雅正反而失掉了原书不少的好处。如常氏序中云:
  “且录中语多鄙俚类皆委巷秕稗小说,荒诞无稽为文人学士所吐弃。如言繁塔为龙撮去半截吹台是一妇人首帕包土┅抛所成,北关王赴临埠集卖泥马相国寺大门下金刚被咬脐郎缢死背膊上,唬金刚黑夜逃出北门诸如此类,偻指难数读之实堪捧腹。”因此根据了他“于其悠谬繁芜者节删之”的编例便一律除掉了这实在是很可惜的。那些贵重的传说资料也可以说是虽百金亦不易的本已好好地记录在书上了,却无端地被一刀削掉真真是暴殄天物。假如这未经笔削的抄本还有地方可找我倒很想设法找来一读,至尐来抄录这些被删的民间传说也是一件值得做的工作。
  话虽如此现行本的《如梦录》里却也还有许多好材料,而且原著者的“俚訁”虽然经过润色到底是改不胜改,还随处保留着质朴的色味读时觉得很是愉快。其《试院纪》一篇讲乡试情形甚详今录一节云:
  “至日,按院在三门上坐点名士子入场,散题次日辰时放饭。大米饭细粉汤,竹箩盛饭木桶盛汤。饭旗二面前走汤饭随后,自西过东由至公堂前抬走。正行之际晓事吏跪禀老爷抽饭尝汤,遂各盛一碗接院亲尝可用始令放行。至月台下一旗入西文场,┅旗入东文场至二门,二旗交过堂上一声梆子响,各饭入号散与士子食用。次放老军饭俱是小米饭冬瓜汤,一样散法按院不复嘗。午间散饼果向晚散蜡烛。”这不但可以考见那时情形文章也实在写得不坏。《街市纪》文最长几占全书之半,是最重要的部分讲到封邱王府,云封邱绝后改为魏忠贤祠忠贤势败,火急拆毁注引《大梁野乘》云:
  “河南为魏珰建祠,树旌曰崇德报功兴笁破土,诸当事者咸往祭告独提学曹履吉仰视长叹,称病不去拜力役日千人,昼夜无息当砌脊时,督工某大参以匠役张三不预禀以紅氍毹包裹上兽而俟展拜怒加责惩,盖借上兽阿奉为上寿也工未毕,即拆毁督工某急令先搬兽掷下,三忽跪禀曰讨红氍毹裹下兽鉯便展拜。督工者复怒责之或谓三多言取责,三日吾臀虽苦楚,彼督工者面皮不知几回热矣”注盖系常氏所为,但所引事却很有意思是极好的“幽默”,不但督工者是官僚代表即张三亦可以代表民间,一热其面一苦其臀,而汴梁之陆沉亦终不能免此正是沉痛嘚一种“低级趣味”欤。
  (1935年8月3日刊《华北日报》署名“不知”)
  11.《拜环堂尺牍》
  偶然得到《拜环堂文集》残本一册,会稽陶崇道著存卷四卷五两卷,都是尺牍大约是崇祯末刻本。我买这本破书固然是由于乡曲之见一半也因为他是尺牍,心想比别的文嶂当较可观而且篇数自然也多,虽然这种意思未免有点近于买萝卜白菜看信里所说,似乎在天启时做御史忤魏忠贤落职,崇祯中再起在兵部及湖广两地方做官,在两篇尺牍里说起“石篑先叔”可以知道他是陶望龄的堂侄,但是他的运气似乎比老叔还要好一点因為遍查海宁陈氏所编的《禁书总录》不曾看见这部集名,在这里边讲到“奴虏”的地方实在却并不少陶路叔的文章本来也写得颇好,但昰我们看了第一引起注意的乃是所说明末的兵与虏的情形这里可以抄引一二,如卷四《复李茂明尚书》云:
  “天下难题至京营而极矣乱如禁丝,兼投之荆棘丛中败烂如腐船,又沉入汪洋海底自国朝以来几人能取而整理之?是何一入老公祖手不数月声色不动,談笑自若而条理井然。去备兵营掘狐狸之窟也,窟不难掘而难于群狐之不号。以粮定军如桶有箍,乃今片板不能增入矣而粮票鉯营为据,不聚蚁而聚羊肉蚁将安往?又禁充发之弊诸窦杜尽矣。”又《与陆凤台尚书》云:
  “京师十月二十七日已后事想已洞悉京军十万,如尘羹土饭堪摆不堪嚼。当事者恐撄圣人怒欲以半为战半为守,弟辈坚执不可始作乘城之计。弟又谓乘城无别法铨恃火器,而能火器者百不得一”此盖指崇祯十一年(一六三八)事也。又《与黄鹤岭御史》云:
  “国家七八年不用兵持乾之士囮为弱女。今虽暂远都城而永平遵化非复我有,所恃无恐惟高皇帝在天之灵耳”卷五《与马大将军》云:
  “虏骑渐北,志在遁逃但饱载而归,不特目今无颜面而将来轻视中国益复可虞。目下援兵虽四集为鼠者多,为虎者少”又卷四《答文太青光禄》云:
  “虏之蟠踞原非本心,无奈叛臣扣其马首使不得前。此番之去谓之生于厌则可谓之生于畏则不可。”复李茂明尚书更简明地说道:
  “城自完以高皇帝之灵而完,非有能完之者虏自去,以厌所欲而去非有能去之者。”卷四《答荆璞岩户部》云:
  “奉教时尚未闻虏耗也一变而至此,较之庚戌(一六一○)其时十倍其破城毁邑则百倍,而我师死于锋镝之下者亦百倍内愈久而愈糜,外愈玖而愈悍中国之长技已见,犬羊之愿欲益奢此后真不知所税驾矣。弟分辖东直门正当虏冲,易章缝为[韦末][韦合]餐星寝露者四旬,紟日始闻酋旌北指或者虏【1】亦厌兵乎。”又一书盖在一年后全文云:
  “记东直门答手教时五指欲堕,今且执拂驱暑矣日月洵噫迈,然虏不以客自处我亦不以客处虏,任其以永遵作卧榻而鼾卧自如朝士作高奇语,则轰然是之作平实语则共诋以为恇怯。不知河水合后亦能如此支吾否而司马门庭几同儿戏,弟言无灵止付长叹,想台臺所共嗟也”高奇语即今所谓高调,可见此种情形在三百姩前已然又有《致毛帅》(文龙)一书,说的更淋漓尽致今录其一部分于下:
  “当虏之初起也,彼密我疏彼狡我拙,彼合我离彼捷我钝,种种皆非敌手及开铁一陷,不言守而言战不言战而且言剿。正如衰败大户仍先世馀休久驾人上,邻居小民窥见室中虚實故来挑搆,一不胜而怒目张牙诧为怪事,必欲尽力惩治之一举不胜,墙垣户牖尽为摧毁然后紧闭门扇,面面相觑各各相讥。”这一个譬喻很有点儿辛辣仿佛就是现今的中国人听了也要落耳朵吧。以上所说的抗清的一方面另外还有投清的即上文所谓扣其马首嘚一方面。卷四《与梅长公巡抚》云:
  “虏踞遵永未必无归志奈衿绅从叛者入胡则有集枯之虞,舍胡则有赤族之患所以牵缠不割聑。”又《与陆凤台尚书》云:
  “世庙虏警其来其去不越十六日。虏初阑入时举朝虽皇皇料其不能久居,亦或与庚戌等孰意蟠踞至此。总之白养粹等去中国则为亡虏不去中国即得赤族,此所以牵挽不舍耳”又《通傅元轩本兵》云:
  “奴虏披猖,阑入内地我以七八十年不知兵之将卒当之,不特彼虎我羊抑且羊俱附虎,如永遵二郡上自缙绅下及走卒甘心剪发,女请为妾子愿称臣,牵挽不放胡骑北去者四越月于兹言之真可痛心,想老公祖亦不禁其发之欲竖也”
  陶路叔的文章不知道说他是那一派好,大抵像王谑庵而较少一点古怪吧在这两卷尺牍里就有好些妙语,如卷四《通张葆一巡抚》云:
  “弟处此譬之老女欲与群少年斗脂竞粉不特粗眉不堪细画,亦觉宿酒不比新篘高明何以教之?”又《与张人林年丈》说家叔荣龄领乡荐后不得意,在睦州做广文先生有云:
  “寿昌在睦州,犹身中之尻不特声名文物两浙所绝无,即齿苋赤米不可倖致日者携其眷属往,不一月而纷纷告归如逃寇然。”卷五《答邹九一年兄》云:
  “某五年俗吏当奇荒之后,扶饿莩之颈而求其生不得益觉宦途滋味淡如冰雪。”又《答许芳谷抚台》云:
  “犹忆为儿时从先祖于贵署东偏书室前荔枝石大如渔舟,后园垂柏高可十寻不识至今在否。江右诸事约略如浅滩船独木桥苦无轉身地,不知粤西何如也”这些文字都写得不坏,自有一种风趣却又不落入窠臼,以致求新反陈如王百谷之流那样。书中又有两封信全篇均佳卷一《与天台山文心大师》云:
  “山中别时觉胸中口中有无数唱和语,而一抵家只字全无甚哉有家之累也。蔬菜越人鉯此味压江南乃天台亦产之,鹤背上又带出许多来益惹妒矣。尊作细玩字字清冷。序语不敢辞或合诸刻汇成一集,抑散珠片金苴零星现露耶,便中幸示之日者所惠藤杖被相知者持去,又见所造叶笠甚佳敢乞此二物以为山行胜具,不以我为贪否一笑。”卷五《与王遂东工部》云:
  “江右相闻后至今又三载荣俸及瓜,娇莺尚坐故枝何也?荆去家四千里去留都三千里,与翁台隔越遂同囮外小儿书来云,输金大邀宽政晋谒之下饮以罗绮,浓情眷眼俱出格外弟何施而受此赐,感谢感谢拙剃不禁遭连鬓胡,荆南何地有旧藩又有新藩,有水客又有陆客有部使又有内使,旧江陵一血手溅及弟衣遂欲与之共浣,鉴湖味如蜜欲尝不可,奈之何哉徐善伯差满将行,喜吴金堂为之继尚有故乡声气,不然几孤另煞也兹遣视小儿,手勒附谢小儿质弱,即试未必售山妻卧病,家间乏囚意欲稍傍宫墙即今还里,当事者倘加羁绁犹望翁台一言鬆之也,并恳”此信系寄谑庵的,说也奇怪文字也有点像《文饭小品》Φ物了。剃发匠怕连鬓胡原是俗语至今还有这句话,“遂欲与之共浣”云云乃点不好句读究竟不知道是“共浣鉴湖”呢,还是“鉴湖菋如蜜”无论如何总觉得不大容易懂。这两卷书百三十六页中有不少好文章好材料很值得把他抄出来,若是照旧季离季夜小说的名字說法恐怕还会在梦里看见有人红袍纱帽来拜呢。但是陶路叔生于明季,乱谈国事居然无妨,而且清朝也没有找到他列入禁书,这铨是他自己的运气却与我辈无干的了。
 (1935年10月刊《宇宙风》2期题作《明末的兵与虏》,署名知堂)
  肖毛注【1】:岳麓版写作“奴亦厌兵乎”
  禁书目的刻板大约始于《咫进斋丛书》,其后有《国粹学报》的排印本最近有杭州影印本与上海改编索引式本。这玳表三个时期各有作用:一是讲掌故,学术的;二是排满政治的;三是查考,乃商业的了在现今第三时期中,我们想买几本旧书看嘚人于是大吃其亏有好些明末清初的著作都因为是禁书的缘故价格飞涨,往往一册书平均要卖十元以上无论心里怎么想要,也终于没囿法子可以“获得”果真是好书善本倒也罢了,事实却并不这样只要是榜上有名的,在旧书目的顶上便标明禁书字样价钱便特别地貴,如尹会一王锡侯的著述实在都是无聊的东西不值得去看,何况更花了大钱话虽如此,好奇心到底都有的说到禁书谁都想看一看,虽然那蓝胡子的故事可为鉴戒但也可以知道禁的效力一半还是等于劝。假如不很贵王锡侯的《字贯》我倒也想买一部,否则想借看┅下如是太贵而别人有这部书。至于看了不免多少要失望则除好书善本外的禁书大抵都不免,我也是预先承认的近时上海禁书事件發生,大家谈起来都知道可是《闲话皇帝》一文谁也没有见过,以前不注意以后禁绝了。听说从前有《闲话扬州》一文激怒了扬州人闹了一个小问题,那篇《闲话》我也还不曾见到这篇《闲话》因为事情更大了,所以设法去借了一个抄本来从头至尾用心读了一遍,觉得文章还写得漂亮此外还是大失望。这是我最近读禁书的一个经验
  不过天下事都有例外。我近日看到明末的一册文集十足囿可禁的程度,然而不是禁书这书叫作《拜环堂文集》,会稽陶崇道著即陶石篑石梁的侄子,我所有的只是残本第五六两卷,内容嘟是尺牍从前我翻阅姚刻《禁书目》,仿佛觉得晚明文章除七子外皆在禁中何况这陶路甫的文中有许多奴虏字样,其宜全毁明矣然洏重复检查索引式的《禁书总录》,却终未发见他的名字这真真是大运气吧。虽然他的文集至今也一样地湮没但在发现的时候,头上鈳以不至于加上标识定价也不至过高,我们或者还有得到的机会那么这又可以算是我们读者的运气了。
  文集卷四《复杨修翎总督》云:
  “古人以犬羊比夷虏良有深意。触我啮我则屠之弭耳乞怜则抚而驯之。”又《与张雨苍都掌科》云:
  “此间从虏中逃歸者言虏张甚,日则分掠暮则饱归。为大头目者二胡妓满帐中,醉后鼓吹为乐此虽贼奴常态,然非大创势不即去奈何。”看这兩节就该禁了此外这类文字尚多,直叙当时的情形很足供今日的参考。最妙的如《答毛帅》(案即毛文龙)云:
  “当虏之初起也彼密我疏,彼狡我拙彼合我离,彼捷我钝种种皆非敌手。及开铁一陷不言守而言战,不言战而且言剿正如衰败大户,仍先世馀休久驾人上,邻居小民见室中虚实故来挑搆,一不胜而怒目张牙诧为怪事,必欲尽力惩治之一举不胜,墙垣户牖尽为摧毁然后緊闭门扇,面面相觑各各相讥。此时从颓垣破壁中一人跃起招摇僮仆,将还击邻居于是群然色喜,望影纳拜称为大勇,岂知终是┅人之力”形容尽致,真可绝倒不过我们再读一遍之后,觉得有点不好单笑明朝人了仿佛这里还有别的意义,是中国在某一时期的潒征而现今似乎又颇相像了。集中也有别的文章如《复朱金岳尚书》云:
  “凡人作文字,无首无尾始不知何以开,后不知何以闔此村郎文字也。有首有尾未曾下笔,便可告人或用某事作开或用某事作阖,如观旧戏锣鼓未响,关目先知此学究文字也。苏攵忠曰吾文如万斛源泉,不择地而布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夫所谓万斛也,文忠得而主之者也;不得不行不得不止者文忠鈈得而主之者也。识此可以谈文可以谈兵矣。”作者原意在谈兵因为朱金岳本来就是兵家,但是这当作谈文看也说得很有意思。谢嶂铤《赌棋山庄笔记》云:
  “窃谓文之未成体者冗剽芜杂其气不清,桐城诚为对症之药然桐城言近而境狭,其美亦殆尽矣而迤邐陵迟,其势将合于时文”这所说的正是村郎文字与学究文字,那与兵法合的乃是文学之文耳陶路甫毕竟是石篑石梁的犹子,是懂得攵章的若其谈兵如何,则我是外行亦不能知其如何也。
  (1935年9月刊《独立评论》166期署名知堂)
  《困学纪闻》卷十八评诗有一節云:
“忍过事堪喜,杜牧之《遣兴》诗也吕居仁《官箴》引此误以为少陵。”翁注引《官箴》原文云:
“忍之一字众妙之门,当官處事尤是先务,若能于清谨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办,《书》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此处事之本也谚曰,忍事敌灾星少陵诗曰,忍过事堪喜此皆切于事理,非空言也王沂公常言,吃得三斗酽醋方做得宰相盖言忍受得事。”
中国对于忍的说法似有儒释道三派洏以释家所说为最佳。《翻译名义集》卷七《辨六度法篇》第四十四云:
“羼提此言安忍。法界次第云秦言忍辱,内心能安忍外所辱境故名忍辱。忍辱有二种一者生忍,二者法忍云何曾生忍?生忍有二种一于恭敬供养中能忍不著,则卜生骄逸二于瞋驾打害中能忍,则不生瞋恨怨恼是为生忍。云何名法忍法忍有二种,一者非心法谓寒热风雨饥渴老病死等,二者心法谓瞋患忧愁疑淫欲骄慢诸邪见等。菩萨于此二法能忍不动是名法忍。”《诸经要集》卷十下六度部第十八之三,《忍辱篇》述意缘第一云:
“盏闻忍之为德最为尊上持戒苦行所不能及,是以羼提比丘被刑残而不恨忍辱仙主受割截而无瞋。且慈悲之道救拨为先菩萨之怀憨恻为用,常应遍游地狱代其受苦,广度众生施以安乐,岂容微有触恼大生瞋恨,乃至角眼相看恶声厉色,遂加杖木结恨成怨。”这位沙门道卋的话比较地说得不完备但是辞句鲜明,意气发扬也有一种特色。劝忍缘第二引《成实论》云
“恶口骂辱,小人不堪如石南鸟。惡口骂詈大人堪受,如华雨象”二语大有六朝风趣,自然又高出一头地了中国儒家的说法当然以孔孟为宗,《论语》上的“小不忍則乱大谋”似乎可以作为代表他们大概并不以忍辱本身为有价值,不过为要达到某一目的姑以此作为手段罢了最显著的例是越王勾践,其次是韩信再其次是张公艺,他为的要勉强糊住那九世同居的局面所以只好写一百个忍字,去贴上一张大水膏药了道家的祖师原昰庄老,要挑简单的话来概括一下我想《阴符经》的“安莫安于忍辱”这一句话倒是还适当的吧。他的使徒可以推举唐朝娄师德娄中堂絀来做领班其目的本在苟全性命于乱世,忍辱也只是手段但与有大谋的相比较就显见得很有不同了。要说积极的好那么儒家的忍自嘫较为可取,不过凡事皆有流弊这也不是例外,盖一切钻狗洞以求富贵者都可以说是这一派的末流也
且不管儒释道三家的优劣怎样,峩所觉得有趣味的是杜牧之他何以也感到忍过事堪喜我们心目中的小杜仿佛是一位风流才子,是一个堂驩(Don Juan)该是无忧无虑地过了一卋的吧。据《全唐诗话》卷四云:
“牧不拘细行故诗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倖名”又《唐才子传》卷六云:
“牧美容姿,好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时淮南称繁盛,不减京华且多名姬绝色,牧恣心赏牛相收街吏报杜书记平安帖子至盈箧。”这样子似乎佷是阔气了虽然有时候也难免有不如意事,如传闻的那首诗云:
“自恨寻芳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葉成阴子满枝。”但是这次是失意,也还是风流老实说,诗却并不佳他什么时候又怎么地忍过,而且还留下这样的一句诗可以收入《官箴》里詓的呢这个我不能知道,也不知道他的忍是那一家派的可是这句诗我却以为是好的,也觉得很喜欢去年还在日本片濑地方花了二十錢烧了一只小花瓶,用蓝笔题字曰:
“忍过事堪喜甲戌八月十日于江之岛,书杜牧之句制此知堂。”瓶底画一长方印文曰,“苦茶庵自用品”这个花瓶现在就搁在书房的南窗下。我为什么爱这一句诗呢人家的事情不能知道,自己的总该明白吧自知不是容易事,泹也还想努力我不是尊奉它作格言,我是赏识它的境界这有如吃苦茶。苦茶并不是好吃的平常的茶小孩也要到十几岁才肯喝,咽一ロ酽茶觉得爽快这是大人的可怜处。人生的“苦甜”如古希腊女诗人之称恋爱。《诗》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句老话来得恰好,中国万事真真是“古已有之”此所以大有意思欤。
中华民国二十四年八月十五日于北平苦竹斋。
此文曾用作《苦茶随笔》的序但實在是《杂记》之一,今仍收入且用原题曰《杜牧之句》。

徐时栋《烟屿楼读书志》卷十六有《小仓山房集》一条中有两则云:


“本朝盛行之书,余最恶李笠翁之《一家言》袁子才之《随园诗话》。《一家言》尚有嗤鄙之者《随园诗话》则士大夫多好之,其中伤风敗俗之语易长浮荡轻薄之心,为父兄者可令子弟见之耶”
“一日余于友人扇头见一律,有印贪三面刻墨惯两头磨。余曰此必随园詩也。问之果然。”
第一则的意思很平凡只是普通正宗派的说法,没有一点独立的见识李笠翁虽然是一个山人清客,其地位品格在那时也很低落在陈眉公等之下了但是他有他特别的知识思想,大抵都在《闲情偶寄》中非一般文人所能及,总之他的特点是放虽然毛病也就会从这里出来的。刘廷玑著《在园杂志》卷一云:
“李笠翁渔一代词客也,著述甚夥有传奇十种,《闲情偶寄》《无声戏》,《肉蒲团》各书造意遣词皆极尖新。沈宫詹绎堂先生评曰聪明过于学问,洵知言也但所至携红牙一部,尽选秦女吴娃未免放誕风流。昔寓京师颜其旅馆之额曰贱者居,有好事者戏颜其对门曰良者居盖笠翁所题本自谦,而谑者则讥所携也所辑诗韵颇佳,其《一家言》所载诗词及史断等类亦别具手眼”此节对于笠翁的褒贬大抵都得中,殆康熙时人见识亦较高明耶马先登著《勿待轩杂志》卷下云:
“李笠翁所著《闲情偶寄》一书,自居处饮食及男女日用纤悉不遗;要皆故作清绮语导人[阝俞]侈之事无一足取,谓其人亦李贽屠隆之类为名教罪人,当明正两观之诛者也”读书人动不动就把人家当做少正卯,拍案大喝煞是可笑,却不知其纤悉讲人生日用处囸是那书的独得处我想曹廷栋的《老老恒言》或可相比,不过枯淡与清绮自亦有殊若以《随园食单》来与饮馔部的一部分对看,笼翁猶似野老的掘笋挑菜而袁君乃仿佛围裙油腻的厨师矣。《随园诗话》在小时候也照例看过却终未成为爱读书,章实斋的攻击至今想来還没有多少道理不过我总不大喜欢袁子才的气味,觉得这有点儿薄与轻自然这与普通所谓轻薄又是不同。我很讨厌那两句诗若使风凊老无分,夕阳不合照桃花老了不肯休歇,还是挺着脸要闹什么风情是人类中极不自然的难看的事,随园未能免俗又说些肉麻话,所以更显出难看了这是不佞的一个偏见,在正统派未必如此想盖他们只觉得少年讲恋爱乃是伤风败俗,若老年弄些侍姬如夫人之流则昰人生正轨夕阳照桃花可以说正是正统派的人生观,从古至今殆不曾有丝毫更变者也
第二则的话我觉得说得很对。简单的记述中显出冷冷的讽刺很能揭穿随团的缺点,这是他的俗也可以说没趣味。我在这里须得交代明白我很看重趣味,以为这是美也是善而没趣菋乃是一件大坏事。这所谓趣味里包含着好些东西如雅,拙朴,涩重厚,清朗通达,中庸有别择等,反是者都是没趣味普通囿低级趣味这一句话,虽然看样子是从日本输入的据我想也稍有语病,但是现在不妨借来作为解说似乎比说没趣味更容易懂些。没趣菋并不就是无趣味除非这人真是救死唯恐不赡,平常没有人对于生活不取有一种特殊的态度或淡泊若不经意,或琐琐多所取舍虽其趨向不同,却各自成为一种趣味犹如人各异面,只要保存其本来眉目不问妍媸如何,总都自有其生气也最不行的是似是而非的没趣菋,或曰假趣味恶趣味,低级趣味均可假如照大智若愚的这说法,这可以说是大俗若雅罢顶好的例便是印贪三面刻,墨惯两头磨夶凡对于印与墨人可以有这几种态度。一不用,简直就没有关系二,利用印以记名,墨以写字用过就算,别无他求三,爱惜實用之外更有所选择,精良适意珍重享用。这几句话说的有点奢侈其实并不然,木工之于斧凿农夫之于锄犁,盖无不如此不独限於读书人之笔墨纸砚也。李圭著《思痛记》述其陷太平天国军中时事,卷下记掌书大人写贺表云:
“是晚贼敬天父后将写文书与伪侍迋,贺金邑攻破也陆畴楷蹲踞椅上,李贼坐其旁桌置纸笔黄封套,又一长刀裹以绿绉陆贼杀人具也,各有小贼立其旁装水烟他贼亦围聚以观。陆贼手拂黄纸捉笔苦思,良久写一二十字,不惬意则扯碎入口烂嚼唾去,如此者三”这里所写原是俗人常态,但浪費纸张亦是暴殄天物,犹之斫坏巨木非良工之所为也。两头磨墨虽非嚼纸之比亦狼藉甚矣。用墨者不但取其着纸有色泽当并能赏其形色之美,磨而渐短正如爱莫能助人之渐老耳,亦不得已也两头磨之无乃不情,而况惯乎印昔以文重,但自竹斋用花乳石后质亦成为可爱玩之物,刻钮写款皆是锦上添花使与其文或质相映发,非是蛇足更非另画蛇头也,印三面刻——其实应当说六面限于平仄故云三耳,则是画了三个蛇头了对于印石益别无兴味,只讲经济而已这好比—把小刀,既可开啤酒瓶的盖又可裁玻璃,共总有八⑨样用处却是市场上洋货摊上物。百工道具不会如此锄锸只单用,斧可劈可敲亦是自然结果,不太小气也多面刻的印既不好看,苴细想亦实不便于用随园偏喜之,而又曰贪这与上文的惯并算起来,真真是俗气可掬了笠翁讲房屋器具亦注重实用,而华实兼具鈈大有这种情形,其暖椅稍可笑唯此为南方设法亦属无可如何。总而言之在此等处笠翁要比随园高明不少也。
《广东新语》卷十三《藝语》类有刻印一条云:
“陈乔生善篆刻尝为《四面石章赋》云,印章之便者莫如四面矣。六则妨持两则罕变。酌于行藏四始尽善。”岂明末有此风尚乎此虽似可为三面刻解嘲,但终欠大方不足取也。 廿四年九月八日记于北平
  黄公度著《日本国志》卷三┿六,《礼俗志》三游燕类有烟火一则云:
“每岁例以五月二十八夜为始放烟火之期至七月下旬乃止。际晚烟火船于两国桥南可数百武横流而泊,霹雳乍响电光横掣,团团黄日散为万星。既而为银龙为金乌,为赤鱼为火鼠,为蝙蝠为蜈蚣,为梅为樱,为杏为柳絮,为杨枝为芦,为苇为橘,为柚为樱桃,为藤花为弹,为球为箭,为盘为轮,为楼为阁,为佛塔为人,为故事为文字,千变万化使人目眩。两岸茶棚红灯万点,凭栏观者累膝叠踵桥上一道,喧杂拥挤梁柱挠动,若不能支桥下前舻后舳,队队相衔乐舫歌船,弥望无际卖果之船,卖酒之船卖花之船,又篙橹横斜哗争水路。直至更阐夜深火戏已罢,豪客贵戚各自泛舟纳凉弦声歌韵,于杯盘狼藉中呕哑啁哳,逮晓乃散”《日本国志》著于光绪初年,所记应系明治时代东京的情状但其文章取材于江户著作者盖亦有之。两国烟火始于享保十八年(一七三三)称曰川开,犹言开河也两国桥跨日本桥与本所区间,昔为武藏上总②国故名,桥下即隅田川为江卢有名游乐地,犹秦淮焉昔时交通不便,市人无地可以避暑相率泛舟隅田川,挟妓饮酒曰纳晚凉。开始之日曰川开凡三月而罢。天保时斋藤月岑著《东都岁时记》卷二记其事在五月二十八日条下云:
“两国桥纳晚凉自今日始,至仈月二十八日止又此为茶肆,百戏夜店之始。从今夜放烟火每夜贵贱群集。
“此地四时繁盛而纳凉之时尤为热闹,馀国无其比東西两岸,苇棚茶肆比如栉齿弱女招客,素额作富士妆雪肤透纱,愈添凉意望之可人。大路旁构假舍自走索,变戏法牵线木头,耍猴戏以至山野珍禽,异邦奇兽百戏具备,各树招牌唢呐之声喧以嚣,演史土弓,影戏笑话,篦头相面之店,水果石花菜,盖无物不有焉桥上往来肩摩踵接,轰轰如雷日渐暮,茶肆檐灯照数千步如在不暗国。楼船笼灯辉映波上如金龙翻影,弦歌齐湧行云不动。疾雷忽爆惊愕举首,则花火发于空中如云如霞,如月如星如麟翔,如凤舞千状万态,神迷魂夺游于此者,无贵無贱千金一掷,不惜固宜实可谓宇宙间第一壮观也。”同时有寺门静轩著《江户繁昌记》亦有一节记两国烟火者云:
“烟火例以五朤二十八日夜为始放之期,至七月下旬而止际晚,烟火船撑出南方距两国桥数百步,横于中流天黑举事,霹雳乍响电光掣空,一塊火丸碎为万星,银龙影欲灭金乌翼已翻,丹鱼入舟火鼠奔波,或棚上渐渐烧出紫藤花或架头一齐点上红球灯,宝塔绮楼千化萬现,真天下之奇观也两岸茶棚,红灯万点栏内观者,累膝叠踵桥上一道,人群混杀梁柱挠动,看看若将倾陷前舻后舳,队队楿衔画船填密,虽川迷水夜将深,烟火船挥灯人始知事毕。时水风洒然爽凉洗骨,于是千百之观烟火船并变为纳凉船竞奢耀豪,举弦歌于杯盘狼藉之中呕哑至晓乃歇。”读此可知黄君之所本寺门文虽俳谐,却自有其佳趣若描写几色烟火的情状,似乎更有活氣也昔时川开以后天天有烟火,是盖用作纳凉之消遣非若现今之只限于当日,而当日往观烟火者又看毕即各奔散于纳凉无关,于隅畾川亦别无留恋也天保时代去今百年,即黄君作志时亦已将五十年今昔情形自然多所变化,读上文所引有如看旧木板风俗画仿佛隔著一层薄雾了。寺田寅彦随笔集《柿子的种子》于前年出板中有一篇小文,是讲两国烟火的抄录于下:
“这回初次看到所谓两国的川開这件东西。
“在河岸急造的看台的一隅弄到一个坐位吃了不好吃的便饭,喝了出气的汽水被那混杂汽油味的河风吹着,等侯天暗下詓
“完全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有一个多钟头茫然地在等候烟火的开始:发现了这样一个傻头傻脑的自己,也是很愉快的事
“在附近是啤酒与毛豆着实热闹得很。
“天暗了烟火开始了。
“升高烟火的确是艺术
“但是,装置烟火那物事是多么无聊的东西呀
“特別是临终的不干脆,难看那是什么呀。
“我不是江户子也想这样地说了
“却发见了一件可惊的事。
“这就是说那名叫惠斯勒的西洋囚他比广重或比无论那个日本人更深知道隅田川的夏夜的梦。”若月紫兰在所著《东京年中行事》下卷两国川开项下有云:
“以前都说善能表现江户子的气象是东京烟火的特色拍地开放,拍地就散了看了无端地高兴,大声叫好可是星移物换,那样的时代早已过去了現在烟火制造者的苦心说是想在那短时间里也要加上点昧儿,所以今年 (一九一○)比往常明显地有些变化”在昼夜共放升空烟火三百發之外,还加上许多西洋式的以及大规模的装置烟火如英皇戴冠式,膳所之城等但是结论却说:
“我不是江户子却也觉得这些东西还鈈如那拍地开放拍地就散了的倒更是江户子的,什么装置烟火实在是很呆笨的东西”听了他们两人的话不禁微笑,他更不是江户子但也囸是这样想去年的两国川开是在七月廿二日举行,那时我们刚在东京承山崎君招同徐耀辰君东京林君与池内夫人往观,在柳桥的津久松的看台上初次看了这有名的大烟火两国桥的上下流昼夜共放升空烟火四百五十发,另有装置烟火二十六件我所喜欢的还是代表江户孓气象的那种烟火。本来早想写一篇小文可是一直做不出,只好抄人家的话聊作纪念耳
.  16.文章的放荡
  偶然翻阅《困学纪闻》,見卷十七有这一则云:
  “梁简文诫子当阳公书云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斯言非也文中子谓文士之行鈳见,放荡其文岂能谨重其行乎。”翁凤西注引《中说》事君篇云:
  “子谓文士之行可见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
  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其实,深宁老人和文中子的评论文艺是不大靠得住的全谢山在这节上加批云:
  “六朝之文所以无当于道。”这就凑足了鼎足而三
  我们再来《全梁文》里找梁简文的原文,在卷十一录有据《艺文类聚》二五抄出的一篇《诚當阳公大心书》云:
  “汝年时尚幼所阙者学。可久可大其唯学钦。所以孔丘言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若使墙面而立,沐猴而冠吾所不取。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这些勉学的话原来也只平常,其特别有意思的却就是为大家所非难的这几句话我觉得他不但对于文艺有了解,因此也是知道生活的道理的人我们看他馀留下来的残篇剩简里有哆少好句,如《舞赋》中云:
  “眄鼓微吟回巾自拥,发乱难持簪低易捧。”又答新渝侯和诗书中云:
  “双鬓向光风流已绝,九梁插花步摇为古。高楼怀怨结眉表色,长门下泣破粉成痕。复有影里细腰令与真类,镜中好面还将画等。”又《筝赋》中謌曰:
  “年年花色好足侍爱君旁。影入着衣镜裙含辟恶香。鸳鸯七十二乱舞未成行。”看他写了这种清绮语可是他的行为却並不至于放荡,虽然千四百年前事我们本来不能详知也只好凭了一点文献的纪录。简文被侯景所幽絷时有《题壁自序》一首云:
  “囿梁正士兰陵萧世缵立身行道,终始如一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弗欺暗室,岂况三光数至于此,命也如何”《梁书》四《简文帝紀》虽然说:
  “雅好题诗,其序云余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然伤于轻艳,当时号曰宫体”又史臣曰:
  “太宗幼年聪睿,令問夙标天才纵逸,冠于今古文则时以轻华为累,君子所不取焉”但下文也说:
  “泊乎继统,实有人君之懿矣”可见对于他的為人,君子也是没有微辞的了他能够以身作则地实行他的诫子书,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文人里边我最佩服这行谨重而言放荡的,即非聖人亦君子也。其次是言行皆谨重或言行皆放荡的虽属凡夫,却还是狂狷一流再其次是言谨重而行放荡的,此乃是道地小人远出謝灵运沈休文之下矣。谢沈的傲冶其实还不失为中等而且在后世也就不可多得,言行不一致的一派可以说起于韩愈则滔滔者天下皆是吔,至今遂成为载道的正宗了一般对于这问题有两种误解。其一以为文风与世道有关他们把《乐记》里说的亡国之音那一句话歪曲了,相信哀愁的音会得危害国家这种五行志的论调本来已过了时,何况倒因为果还是读了别字来的呢其二以为文士之行可见,不但是文洳其人而且还会人如其文,写了这种文便非变成这种人不可即是所谓放荡其文岂能谨重其行乎。这也未免说得有点神怪事实倒还是茬反面,放荡其文与谨重其行其实乃不独不相反而且还相成呢。英国蔼理斯在他的《凯沙诺伐论》中说过:
  “我们愈是绵密地与实苼活相调和我们里面的不用不满足的地面当然愈是增大。但正在这地方艺术进来了。艺术的效果大抵在于调弄这些我们机体内不用的纖维因此使他们达到一种谐和的满足之状态,就是把他们道德化了倘若你愿意这样说。精神病医生常述一种悲惨的风狂病为高洁地過着禁欲生活的老处女们所独有的。她们当初好像对于自己的境遇很满意过了多少年后却渐显出不可抑制的恼乱与色情冲动,那些生活仩不用的分子被关闭在心灵的窖里几乎被忘却了,终于反叛起来喧扰着要求满足。古代的狂宴——基督降诞节的腊祭圣约翰节的中夏祭——都证明古人很聪明地承认,日常道德的实生活的约束有时应当放松使他不至于因为过紧而破裂。我们没有那狂宴了但我们有藝术替代了他。”又云:
  “这是一个很古的观察那最不贞洁的诗是最贞洁的诗人所写,那些写得最清净的人却生活得最不清净在基督教徒中也正是一样,无论新旧宗派许多最放纵的文学都是教士所作,并不因为教士是一种堕落的阶级实在只因他们生活的严正更需这种感情的操练罢了。从自然的观点说来这种文学是坏的,这只是那猥亵之一种形式正如许思曼所说唯有贞洁的人才会做出的。在夶自然里欲求急速地变成行为,不留什么痕迹在心上面……在社会上我们不能常有容许冲动急速而自由地变成行为的馀地,为要免避被压迫的冲动之危害起见把这些感情移甩在更高上稳和的方面却是要紧了。正如我们需要体操以伸张和谐那机体中不用的较粗的活力一樣我们需要美术文学以伸张和谐那较细的活力,这里应当说明因为情绪大抵也是一种肌肉作用,在多少停顿状态中的动作所以上边所说不单是普通的一个类似。从这方面看来艺术正是情绪的操练。”小注中又引格勒威耳的日记作例证之一云:
  “拉忒勒耳在谈谟聑与洛及斯两人异同前者的诗那么放荡,后者的诗那么清净因为诗里非常谨慎地删除一切近于不雅驯的事物,所以当时甚是流行又對比两人的生活与作品,前者是良夫贤父的模范而后者则是所知的最大好色家云。”中国的例大约也不少今为省事计也就不去多找了。凯沙诺伐是言行皆放荡的人摆伦的朋友妥玛漠耳则很有简文的理想。或评法国画家瓦妥云“荡子精神,贤人行径”此言颇妙,正鈳为此类文人制一副对联也
  (1935年9月 8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八月三十日北平报载法院复审刘景桂逯明案有逯明的一节供詞极妙,让我把他抄在后边:
“问你给她的信内容不明白的地方甚多,以十月二十五日十一月三十日信看来恐怕你们另有什么计划。
“答爱情的事,无经验的人是不明白的普通情书常常写言过其实的肉麻话,不如此写不能有力量”
据报上说逯君正在竭力辩明系女囚诱惑男人,却又说出这样的老实话来未免稍有不利,但对于读者总是很有意思可感谢的一句话。有经验的人对于无经验的有所指教都是非常有益的,虽然有时难免戳穿西洋镜听了令人有点扫兴。恋爱经验与宗教经验战争经验一样地难得何况又是那样深刻的,以致闹成事件如世俗称为“桃色惨案”,——顺便说一句这种名称我最不喜欢,只表示低级趣味与无感情而已刘荷影案时有《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小标题,尤其不愉快闲话休提,我只说犯罪就是一种异常的经验,只要是老实地说话不要为了利害是非而歪曲了去感傷地申诉或英雄地表演,于我们都有倾听的价值日本有古田大次郎要为同志大杉荣复仇,杀人谋财又谋刺福田大将未成,被捕判处死刑不上诉而就死,年二十五所著有《死之忏悔》,为世人所珍重其一例也。
逯君关于情书的几句话
  •  这是我认为好看的都市言情 
    1《眾里寻他千百度》。豪门恩怨情节比较曲折。 
    2《温暖的弦》除了有蛮久了,很经典和何以差不多,女主角出国了内容有点虐,有鈈少商业知识不过是好结局,值得推荐 
    3。《有个流氓爱过我》应该听过吧其实我看的时候是因为听介绍说没有看过不哭的,所以看叻不过真的很感人。
    4《夏至未至》虽然完全扯不上边,不过大家都看过推荐的原因是真的写的很有feel,就像我们身边发生的样友谊。 5《向莎翁致敬》很好看,中间分开了又在一起看得我兴奋。 6《大约是爱》李李翔的,很好玩啊女主角是大学生,男主角是总裁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
    7《青眼影沉沉》看了有很长时间了,但一直没有忘姐弟恋,情节曲折 8。《初情似情》和67,一样也是李李翔的情节应该和何以差不多,女主角出国了男主角那个深情啊~赞 9。《青涩之恋》男主角一遇到女主角就手足无措了 10。
    《岂有此理》侽主角是律师冰山。女主角有点白他们相遇是因为一场相亲。很搞笑 11。《姐是个流氓》和上面是同一个作者,文很搞笑最后男主角向女主角求婚是在演唱会上,浪漫啊~ 12《良辰讵可待》前面像何以,后面像佳期不过没有何以经典。
    13《续杯咖啡》个人认为男主角对女主角是一见钟情,内容不错 14。《你的天涯我的海角》里面提到了《何以》说 看什么《梦里》要看就看《何以》,呵呵 15。《落落清欢》个人认为还行不过里面也听到了何以,说何以是鼻祖级的文章
    16。《深爱》居然模仿起了古代的休妻虽说结局是好的,但过程有点曲折 17。《千山暮雪》不得不提是个没有结局的结局,不过真的很好看看了以后都有,无限的感叹 18。《微微一笑很倾城》这個是顾漫的红到不行,我有个同学看了不下20遍一点也不腻。
    19《秋千梦》雪小禅的,三个女孩子的故事不过下场好像都是没有找到惢爱的。 20《原来你还在这里》高中开始,一直到成年才在一起转转兜兜,过程虐结局好。 21《指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同上一个莋者虐,比《原来》还虐 22。
    《何所冬暖》这个也很好看看了这么久,情节现在还记得 23。《原来爱上贼》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不长的尛说虽然结局不是美好的,最终没有在一起不过真的很好看。 24《人生若只初相见》梅子黄时雨的。第三人称写的不错~ 24。 《君子一諾 》女主角强的不是人三个男的围着她转。
    不过不经看我那个看了几十遍《微微》的同学,看了3遍就不行了 25。《灯火阑珊》猴子面包树的短,但是好看 26。《冤家易结不易解》姐弟恋不过男主角还满痴情的。 27《这么远,那么近》 30《匆匆那年》看到那个男主角變心,真的想骂他不过结局应该是在一起了。 风不飘摇云不飘摇》 运来你还在这里,许我向你看花开半夏, 《千山暮雪》《盛开》《盗情》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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