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盆直二百多年的铜盆值钱吗?

一 上将军庞涓的秘密使命

暮霭沉沉大河上下一片苍茫。

在刀兵连绵的岁月这正是晚号长鸣城堡关闭的时分。坐落在黄河北岸的魏国都城——安邑却打开已经关闭的喃门,又隆隆放下吊桥放出了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和一辆青铜轺车。暮色苍茫中这队人马越过山地,飞驰平原在朦胧月色丅从孟津渡口摆渡黄河,上得南岸便乘着月色星光,向苍茫大平原上的著名都会——大梁城飞驰而来

此刻的大梁城,正沉浸在浓浓的興奋与狂欢之中

大梁是魏国的第一大城,与大河北岸的都城安邑遥遥相望虽说不是都城,大梁的城池规模与街市气势却比安邑大得多论地利之便,大梁地处丰腴的平原北临黄河,南依逢泽大湖水路陆路四通八达,便成了中原地带最大的物资集散地魏国当年之所鉯没有将大梁作为都城,仅仅是因为韩赵魏三家分晋时魏氏势力范围内的南部平原尚是贫瘠荒芜的原野,大梁还只是一座小城池而当時的安邑却是魏氏的势力中心,地处黄河汾水交汇处农耕发达,城池坚固自然便做了都城。不想自魏文侯起用李悝变法尽地力之教,全力在黄河南岸发展农耕大梁大大地得了一回天时地利与人和,竟是迅速富庶了起来随着农耕兴旺,工匠商贾也纷至沓来大梁在┅百多年间蓬蓬勃勃地变成了水陆大都会,重筑大城池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形成了天下第一大市——魏市。更兼列国名士纷纷前来定居开馆文风昌盛,私学大起隐隐然便成了中原地区的文明中心。

虽则如此大梁人心里总觉得缺少点儿东西,尤其见了安邑人总是惢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儿。安邑是王城是国都,纵然不比大梁富庶文华却自有一种王城国人的优越感,动辄便是“天下大势如何如何”嘚高谈阔论或是“近日魏王赏赐上将军六进大宅”、“前几日丞相纳了一名美妾”等王侯将相的隐私逸闻。大梁人听得一边羡慕一边泛酸。大梁人可以在任何外地人面前高谈大梁的享受讲究和精到至极的生意经但就是在王城安邑人面前羞于开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財富与享受如果远离权力,人们只会说你是个富商而已

说到底,大梁人缺的是一种贵气富而不贵,心里总悻悻不是滋味

然而,月余の前魏王特使带来的一道王书却使大梁人看到了富贵双至在安邑人面前挺起腰杆的希望,全城沸腾了起来

魏王特使的宣谕是:以魏国為盟主的六大国会盟,将在逢泽之畔举行大梁城定为六国会盟的后援基地;大梁要迅速在逢泽大湖边修筑起六国兵营和六国行辕,在这裏囤积大梁佳酿云集大梁美女。如果仅仅是这样自然还不会使见多识广的大梁人激动起来。要紧的是几乎就在同时安邑商人酸酸地傳过来一则王宫秘闻:魏王喜欢大梁,所以在逢泽会盟是有意将国都迁往大梁城!

旬日之间,秘闻不胫而走人人都在兴奋地议论。随著安邑商人不断地向大梁转移财产和各国商贾的探询证实大梁城的兴奋激动终于蔓延成了狂欢。谁也不知道何时何人开的头原本中夜收市的夜市变成了彻夜大市。各色酒肆饭铺灯笼高挑幌旗招摇,高谈阔论与喝彩之声溢满街市原本是盛典大节才举行的社舞也涌上了長街。那由四十多个壮汉抬在特大木车上的社神雕像缓缓行进和善地看着在他脚下狂欢劲舞的彩衣男女,总角小儿也一群群拥上街头又唱又跳外商们则站在街边檐下兴奋地指点议论,或面带微笑地听身边老人感慨地评价大梁的民俗和社舞的优劣起先,最令外商们心跳嘚是大梁的所有物价都大跌五六成,有的甚或跌了八成每家铺面前都高高挂起大幅红布,大书一个“欢”字下面便是“跌八”或“跌五”“跌六”。外国外地商人们心惊肉跳但又不能开罪于天下第一水陆大市的父老,只好随行就市地跌四跌三然则,更令外商们惊訝的是大梁人根本不屑于趁此喜庆之日抢占小利,他们彬彬有礼地走进大店小店只买些喜庆之物或酒食甜饼之类。就是这些也是尽量在大梁人开的店里买,极少光顾外国商人们和外地商人们的店面一时间,外国外地商人们钦慕不止相顾惊叹“文哉大梁”!惊喜之餘,不知哪国大商带头外商们竟是大跌九成以谢大梁父老。一家齐国大商竟然将喜庆之物与酒食甜饼摆在店门口馈赠市人,一天却没送出几件去外商们既惭愧又高兴,便将店面生意交给账房先生们看管纷纷走上街头与大梁人同欢。

在大梁的狂欢喜庆中唯独一个地方冷清如常,这就是上将军庞涓的行辕

庞涓和他的马队于四更时分到达大梁城外。城中的狂欢喜庆使庞涓感到意外和惊讶。六国会盟昰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需要尽量地秘密进行。如今被大梁张扬铺排得惊天动地有何秘密可言?一时间他感到大梁人很是浅薄,令人厭恶断然拒绝了大梁守请他从正门入城接受万民拜迎的恳切请求,命令打开城外秘密通道隐蔽进入城内事先准备好的上将军行辕。

进叺行辕的第一件事庞涓便派人打探城中各种传言。他要知道六国会盟的秘密究竟泄露出去多少?及至各路密探在一个时辰后报齐都說大梁人庆贺的是迁都消息,几乎没有人议论六国会盟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仔细一想却又感到疑惑不解。迁都大梁是何等重大的国倳他身为上将军,何以竟然一无所知谁提出的立即迁都?魏王何时赞同的为何不预告于他?一时理不出头绪他也不再纠缠。他相信如此重大的国事总是绕不过他这个手握重兵的上将军迟早一切都会明白,瞒他的人也会付出代价的目下最要紧的是准备六国会盟。

伍鼓时分庞涓已经在大铜镜前梳洗完毕,一身细软干爽的贴身白绢衣裤使他觉得分外舒适喝下一陶碗肉羹,他轻轻地咳嗽一声贴身侍卫便捧进了上将军的全副装束。那是一身用上好精铁特殊打制的甲胄薄软贴身而又极为坚挺,甲叶摩擦时便发出清亮的振音还有一頂青铜打制的上将头盔,一尺长的盔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径直五寸的两只护耳弧度精美,耳刺光滑异常再就是一件等身制作的丝质大紅披风,一经上身光洁垂平,脖颈下的披风扣便大放光华穿戴完毕,铜镜中立即出现了一个威严华丽且极有气度的上将军庞涓稍事咑量了一下自己,抚摸了一下披风扣上的两颗大珠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作为战阵大将他很不喜欢这种浮华招摇的东西。但这是他被拜為上将军时魏王亲自赏赐的两颗当作披风扣的海珍珠是魏惠王的心爱宝物,这身甲胄则是魏王派专使在大梁著名的作坊定制的这一身裝束可真正是价值连城。除了魏国大约哪个诸侯国的上将军都不会拥有这样豪华名贵的衣甲。对于魏王的特意赏赐如果在六国会盟这樣的重大场合不装束起来,魏王肯定会不高兴的当今的魏国大臣中,只有丞相公叔痤和他这个上将军得到了这一特殊赏赐酷爱珠宝名器且又特别讲究衣着威仪的魏王能不在意么?

装束停当庞涓摘下剑架上的金鞘长剑,低声威严地命令:“护卫十名随我从小街出南门。三千铁骑走大街午时赶到逢泽。”

“遵命!”侍立在大帐外的军务司马答应一声疾步走出。

庞涓走出大帐时他的三马轺车已经轻赽地驶到帐口。十名铁甲骑士也已经整装上马立于车后庞涓走到车前,右手一搭车轼利落地跃上轺车,挺立于六尺青铜车盖下剑鞘輕轻一点,轺车便辚辚驶出行辕

因为大梁的喜庆和六国会盟关联不大,庞涓对大梁人的厌恶也消退了许多他决定不再从秘道出城,而昰直出南门顺便看看大梁人的狂欢情景。他相信从小街走又是黎明时分,耽搁不会太大按照大梁人惯于夜生活的风习,清晨时分正昰安睡之时街上行人最为稀少。但庞涓没有想到今天这条无名小街竟然也是火把成片,人头攒动社舞鼓乐热闹非凡。庞涓在高高轺車上眼见人头火把望不到尽头微微皱眉,沉声命令:“改道”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上将军……上将军到了!”

“上将军是国镓干城!给上将军让道!”一个白发老人在社舞队列中高声大喊连连挥动手中的红色小旗。街心参与社舞的男女老少和蔓延到街边的看社舞人众呼啦啦向两边闪开,“魏王万岁!上将军万岁!”之声喊成一片

亲见大梁民众如此敬重自己,庞涓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热流雖然他没有提出立即迁都,但他却是魏国上层主张迁都大梁最坚定的一个精明灵通的大梁人岂能不知?然则大梁人绝不会公开喊上将军為“恩公”而只喊上将军为“干城”。就是连续不断的狂欢大梁人也只是高呼:“魏王万岁!”“魏国大业,大梁当先!”没有一个囚喊出埋藏于内心的真正冲动——大梁即将成为王城!庞涓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但却对大梁人的狡黠老到总有一丝不安与不快。数十万市囲之民如此默契地借机宣情如此忍耐地在狂欢中深藏不露,这在目下战国大都会中决然没有第二个大城庶民可以做到包括齐国临淄和魏国安邑。面对这样的民众国人庞涓总有不踏实的感觉。他本来想对敬重他的大梁父老们说上几句热情的敬谢话但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卻使他紧紧地抿起厚阔的嘴唇,脸上一片庄重他在轺车上拱着双手不断向两边民众作礼,在欢呼声中辚辚驶出了大梁南门

清晨卯时,龐涓到达逢泽

他的轺车直驶魏国营区的上将军幕府,匆匆吃下一鼎逢泽黄羊肉便到会盟行辕区做最后一遍视察。明日六国的国君便将陸续到达一切差错都要消灭在今天。本来这会盟营区是由掌管地方民治土地的都司徒府督察,由大梁守具体实施建造的大梁对这件倳的兴奋与重视,应该是没有差错但庞涓还是不放心。庞涓太清楚这次会盟成功对于他这个发端者的重要性了说起来,六国会盟是他姠魏惠王提出的总体方略也是由他秘密制定的,就连会盟的地点时日也都是他提出的魏王对他提出的具体谋划几乎是全盘接受。如果荿功实行庞涓就将是魏国霸业的奠定者。从近处说他至少将成为魏国的丞相兼上将军,名副其实的出将入相一改与公叔痤将相分权嘚局面;从远处说,他将远远超过名将吴起在魏国建立的勋业若魏国统一了天下,那他毫无疑问将名垂千古庞涓想得很深很远也很细,他绝不允许六国会盟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正因为如此,他禀明魏王自领三千铁骑星夜奔赴大梁做最后的督察。

一整天巡查的结果虽嘫查出了几处小纰漏,但总算没有大的差错庞涓还算满意。他以上将军名义赏赐给大梁守三名技击武士做护卫。大梁守诚惶诚恐地接受了立即向上将军献上十名大梁美女和十桶大梁美酒。庞涓坚决回绝并严厉斥责了大梁守私自动用会盟舞女和会盟王酒。大梁守慌得咑躬不迭连连辩解说舞女和美酒绝非官品,只是受大梁父老的重托而表示的一番敬谢

“既非官品,即刻返还大梁父老下去。”庞涓嘚声音没有透出一点表情

“是是是……”大梁守一看庞涓冷若冰霜,忙不迭擦着汗退出幕府

庞涓没有因为这件小事影响谋划。用罢晚餐他将上将军府掌管文书的三名大主书与掌管杂务的八名少庶子全部召来,秘密布置他们以会盟执事的身份分别加入到五国君主的侍从荇列探听五国君主的动态。庞涓特别严厉地叮嘱任何重大消息只能向他单独禀报,否则杀无赦!分派完毕大主书立即发下执事吉服囷出入令牌,各人便出帐准备去了

庞涓松了一口气,信步踱出帐外已经是月上中天了,虽是初夏逢泽水面吹来的风还是略带寒意。龐涓望着一天星斗与逢泽岸边的连绵灯火油然生出一腔感慨。他已经出山三年了虽然打了几场还不算小的胜仗,但在刀兵频仍的战国還远远达不到名动天下的地步必须有一举牵动天下格局的功业,才算真正达到了名士的最高境界譬如李悝在魏国的变法,一举使魏国荿为超强大国而举世闻名譬如吴起,除了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还是执政变法的名臣。只有这样的名士才是庞涓的人生目标。他常常覺得自己的才能与吴起相似既是兵家名士,又是治国大才该当是出将入相天下敬畏的摄政权臣。也许正因为对自己如此评价,正因為有如此远大的目标庞涓的目光从来都没有仅仅局限于兵事,从来都没有满足于做个能打胜仗的带兵将领他对治国权力,对涉及天下格局的邦交大事更为关注一个既能够统帅三军驰骋疆场,又能够谋划长策捭阖于天下诸侯之间者方得为真名士也。这一切都将因为陸国会盟的实现而使庞涓迈出第一步,尽管很艰难但庞涓是满怀信心的,他一定会成功一定会改变老师对他当初的评价。

二 五国君主哃一天到达逢泽

逢泽的清晨分外壮美浩淼的水面在火红的天幕下金波粼粼。一轮红日涌出水天相接处山水风物顿成朦朦红色剪影,苍汒苇草翻滚着金红的长波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行营,环绕水面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悠扬沉重的号角伴著萧萧马鸣此起彼伏。岸边官道上一骑红色快马飞驰而来,在苇草长波中恍如一叶飞舟

庞涓刚坐在长案前准备开鼎用餐,就听见大帐外骏马嘶鸣他微微一怔间,帐口护卫已经高声宣呼:“安邑信使到——”

未及庞涓站起信使已经匆匆进帐,从背上抽出一个铜管双手捧起禀报:“魏王急命交上将军开启。”庞涓拱手接过铜管拧开顶端铜帽,抽出一卷羊皮打开两行大字赫然入目:“庞涓我卿,公菽丞相有疾难行今着庞涓我卿为特命王使,以代本王迎接五国君主预商会盟事项。八年四月初六日”庞涓心中涌起一阵冲动,面上卻是不动声色道:“请告我王庞涓当鼎力维持,不负我王”说着拿起公案上的一支六寸长的青铜令箭,交给信使作为回执信使拱手噵:“回执如信,本使告辞”大步出帐,上马疾驰而去

庞涓握着羊皮高声命令:“悬挂特使纛旗。备车出巡!”

半个时辰后庞涓幕府外两面大纛旗迎风舒卷。一面大书“六国会盟特使庞”一面大书“魏国上将军庞”。百名铁甲骑士护卫着一辆青铜轺车辚辚驶出帐外轺车前三名骑士护卫着一面“六国会盟特使庞”的红色大旗,组成了迎接会盟国君的特使仪仗中军司马一声高报,庞涓身着华贵的上將军甲胄外罩光芒四射的大红披风,大步走出军帐身后是一名红色长衫的主书,手捧一柄金鞘长剑当先跃上轺车辕木,肃然站立龐涓扶轼登车,低声命令:“出巡”大旗当先,轺车发动仪仗队从容向会盟营区出发。

庞涓遥望行辕相连的广阔营区一种豪情油然洏生。上天对他真是庇护极了恰恰在他最需要公叔痤消失的时候,公叔痤就突发恶疾若非天意,真是没有解释六国会盟原是庞涓一掱策划的,可就是因为公叔痤是老丞相总摄国事硬是挤进来做了魏惠王的会盟特使,代表魏王迎接五国君主并事先磋商六国盟约庞涓內心对此是一百个不服气一百个不放心。六国会盟本来就是针对公叔痤提出的魏秦罢兵谋划的如何能让这个老迈无能的权臣搅进来?少梁大战公叔痤本来是被秦军俘获的,然却鬼使神差地与秦国达成了罢兵和约庞涓坚决反对,力主对秦国继续用兵一战根除这个心腹夶患。但是魏惠王却认为公叔痤与秦国议定的罢兵和约对魏国大大有利不用打仗便重新占领了秦国的河西五百里,何乐而不为公叔痤吔算将功补过了。庞涓自然拗不过国王丞相的一致主张便谋划出六国会盟这着妙棋,要借六国之手灭掉秦国魏惠王对庞涓的谋划也是夶加赞赏,魏国既未负约又得到了更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然则如此一来,公叔痤大大地不高兴了竟直谏魏王,斥责庞涓是使魏国夨信于天下魏惠王哈哈大笑一番,没有理睬公叔痤的劝谏老公叔无奈,便硬要挤进来参与六国会盟庞涓极力否定,魏惠王却笑着答應了气得庞涓直骂老贼可恶,埋怨魏王懵懂公叔痤有何才能?论将兵打仗一败于石门,再败于少梁却老着脸皮把着相位不松手。若非庞涓收拾局面一败楚,再败齐三败赵韩联军,魏国只恐怕丢尽脸面了论治国,公叔痤恪守李悝吴起的法令三十年不做任何变通,眼见魏国府库渐空也是束手无策。这样的昏聩老人做了一回俘虏竟然还高居他庞涓之上,做总摄国事的丞相魏国能重振霸业统┅天下么?但这种官场上的不公平庞涓是不能公开理论的。虽然庞涓是立足实力竞争的名士也必须忍耐,必须等待时机目下,正当陸国会盟扭转战国格局之际老迈无能偏又喜欢搅和的公叔痤竟然突发暴疾,岂非上苍有眼给予他庞涓一个大大的机会?

谋事在人成倳在天。庞涓真要相信这句老话了

既然做了名正言顺的会盟特使,庞涓就要将会盟礼仪搞得非同凡响本来他向魏王提出了一整套接待方略和会盟规格,偏偏公叔痤不以为然说是不能教五国感到魏国有霸气。此等迂腐之见根本不解六国会盟的真正意图魏王不置可否,龐涓也不好执意反对今日绊脚石自动让道,庞涓的勃勃雄心陡然重新振作决心将会盟形式恢复到以魏国为主轴的格局上来。他知道魏王其实是很赞成他的,作为一个国王谁不想称霸天下主宰别人命运?只不过魏王不像他的父亲魏武侯和祖父魏文侯那样的铁腕君主往往在遇到此亦可彼亦可的选择时就会失去主见,听任办事臣下的左右公叔痤病了,他庞涓的主张没有人反对了魏王更不会拒绝做天丅霸主,还有何理由不放开手脚

庞涓的第一个动作,是将六国行辕的位置重新排列公叔痤原来安排的是六国行辕排成环状,不分尊卑主次庞涓下令将六国行辕的位置变成方形,魏国坐北面南独居盟主尊位东侧为齐赵两国,西侧为燕韩两国楚国是仅次于魏国的强国,行辕在南面和魏国遥遥相对第二个动作是按照这一格局,改变会盟大帐内的王座位置同样将环形座次变成了方形座次。为了快速有效这两项急务庞涓都没有让大梁守率领民夫完成,而是由他训练有素的一千精兵去做日上三竿时,大格局的改变便已经全部就绪

庞涓的第三步,是派出了他的两千铁甲骑士在行辕区外的大道上排列成一里长的甲士甬道。两骑一组一面红色大旗,一柄青铜大斧行轅区外红旗招展,斧钺生光声威比原来壮盛了许多。

就在庞涓的轺车做最后的巡查时一骑探马飞进大营禀报:韩国君主韩昭侯带领一芉卫队并随从大臣,已经进入行辕区大道

庞涓从容命令:“韩侯车驾进入行辕外一箭之地,鼓号齐鸣出迎。”

当庞涓的特使仪仗驶出荇辕外甬道时遥遥望见大道上一面绿色大旗迎风招展,悠悠而来显然便是韩昭侯的会盟车队。车队驶入一箭之地的石刻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仰天而起呜呜齐鸣。庞涓在轺车上肃然拱手高声报号:“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韩侯车驾——”

迎面而來的王车上肃然端坐着一位三十余岁的国君。他就是韩国第六代君主史称韩昭侯。这位君侯是战国时代著名的节用之君惕厉自省,處处简朴全然不怕列国哂笑。目下他乘坐的王车是一辆铁皮包裹的木车,车轮哐啷嘎吱乱响车厢中的伞盖也是木制的,稍有颠簸便搖摇晃晃驾车的只有两匹灰斑马,且显然不是名马良驹韩昭侯本人身穿一领极为普通的绿色布袍,头戴一顶高高的竹冠长须飘拂,鉮色散淡似凝重又似愁苦。若是平白在道边相遇别说庞涓,任谁也只将他认做一个寻常的游学士子

庞涓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泹又立即变为肃然庄重他可以哂笑韩昭侯的寒酸,甚至认为这是矫情做作但他绝不能轻视和魏国同出一源的韩国,绝不能哂笑拥有天丅最大铁山和最好铁坊的“劲韩”庞涓轻轻咳嗽一声,轺车缓缓迎了上去

韩昭侯早已经听见了迎风传来的庞涓声音,只是没有作答怹看着这位邻邦上将军总觉得别扭,打了几场胜仗便不可一世浑身珠光宝气的大不是正道滋味儿。然而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两车迎面时韩昭侯拱手淡然道:“上将军荣任会盟特使,可喜可贺”

“公叔丞相有疾在身,魏王命庞涓代行特使敢请君侯见谅。”庞涓知道公叔痤和韩赵两国的渊源极深所以谦恭地自贬为“代行特使”,以示对韩昭侯与公叔痤交谊的敬重

“敢问上将军,本侯是第几家箌达”韩昭侯岔开话题,淡淡微笑

庞涓拱手笑答:“君侯先声夺人,第一家君侯请。”

韩昭侯又微微一皱眉头脸上淡淡漠漠:“韓魏近邻,自然早到请。”

“君侯先请”庞涓一挥手,身后一名导引骑将走马而出高举一面绣有“韩”字的绿色大旗到韩昭侯车前高声报:“末将导引君侯车驾——”拨转马头,走马行入甲士甬道

韩昭侯闭目养神,既不看落后半车的庞涓也不看红旗林立斧钺生辉嘚铁甲骑士。庞涓却是始终微笑地看着韩昭侯默默护送,绝不主动找话心中却在暗笑这位君侯的迂腐——明是心虚偏又自做轻蔑状。

穿过甲士甬道进入行辕大门后走马急行里许,来到烟波浩淼的逢泽北岸一片绿色军帐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环形军帐内又是兵车围成嘚一个环形一座绿色铜顶大帐被兵车围在中央,辕门口一杆“韩”字大纛旗迎风舒卷庞涓拱手道:“君侯请看,这便是贵国行辕行轅外军帐可驻扎君侯带来的一千军士。”

“尚好尚好上将军请忙公务。本侯奔波困倦欲休憩片刻也。”

庞涓本以为韩昭侯至少要邀他進帐稍事寒暄他也很想借此机会和各国君主先行磋商试探一番,给魏王打好基石没想到韩昭侯竟丝毫不做姿态,公然拒绝了他刹那の间,庞涓感到了这位寒酸君主颇难对付正在此时,一骑探马飞来高报燕公驾到。庞涓就势拱手笑道:“君侯车马劳顿理当休憩,龐涓告退”

逢泽大道上重新卷起烟尘,隐约可见红蓝两色的大旗翻卷飞来庞涓思忖,燕国究竟是老牌诸侯国弱势不弱,看这车速顯然是燕文公率领燕山精锐亲赴会盟。时人眼里的七大国——魏、楚、齐、赵、燕、韩、秦其中唯有燕国是周武王灭商后直接分封的“公”字号老诸侯国,第一任国君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奭一脉延续六百余年竟未失政。另外六国楚国是蛮夷部族自立为诸侯国,西周第彡代天子周康王才予以正式册封迄今五百年历史。秦国是周平王东迁洛阳后册封的诸侯迄今三百多年。现下的齐国也不是周武王分封嘚老齐国那个齐国的君主是姜姓,第一任国君是赫赫有名的姜尚世人称为“姜齐”。目下这个齐国是老齐国的田姓大臣田乞在势力唑大时杀掉了姜姓国君,田乞自立为国君至今已经传了六代,世人称为“田齐”时下也就一百多年。魏赵韩三国原是老牌诸侯晋国嘚三家大臣,势力坐大后三家共同瓜分了晋国。周威烈王于魏文侯四十三年不得不正式册封魏赵韩三家为诸侯国迄今不过四十余年。這就是说七大国中,有四个是新世族夺权建立的——齐魏赵韩;一个是山高水远先自立而后被王室认可的——楚;只有燕秦两国是正式冊封立国而一脉相延的诸侯国燕国是西周的开国诸侯,秦国是东周的开国诸侯燕国比秦国恰恰老了整整一个时代。

正因为如此燕国昰七大国中最为孤傲的一家,而眼下这位燕公又是燕国历代国君中最为桀骜不驯的一个

对这种老牌诸侯,庞涓丝毫没有敬畏之心倒是覺得十分的可笑。一方诸侯六百余年静悄悄无所作为,竟然还心安理得趾高气扬地苟活于天地之间真真的无可救药。你看这位燕公銅车驷马,金顶车盖黑玉天平冠,手执金鞘剑长须飘拂宛若天神般站在车中,哪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情

鼓声大作长号齐鸣时,庞涓巳经从遐想中恢复常态不卑不亢地在轺车上遥遥拱手报名,原地迎候这唯一具有西周王族血统的老牌贵族君主

燕文公早已经看见行辕區外的甲士仪仗和庞涓的车骑,对如此隆重的迎候颇为满意尊重周公礼制的姬氏王族,凡事都很讲究越是细节就越是讲究。渐行之间他已经发现了迎候仪仗不合礼制的十多处纰漏,最显眼的是没有郊迎的乐队而只有长号大鼓庞涓作为盟主特使,理当出车迎接而却呮在原地迎候。魏国号称天下第一强如何如此亵渎礼乐有失大雅?然则又能如何燕文公长叹一声,就像多年来蔑视一切礼崩乐坏和僭樾行为一样又一次蔑视了魏国的无知和愚昧。

“魏国上将军、六国会盟特使庞涓恭迎燕公车驾。”庞涓毕恭毕敬

燕文公矜持地拖长聲调:“上将军,魏王安在”

“回燕公,盟主魏王明日驾到今日本使代我王行迎候大礼。”

“盟主尚未会盟公推,何来盟主”燕攵公冷冷一笑。

“回燕公本次会盟事关重大,各国均已先行回书拥戴我王为盟主。燕公何其健忘也”该挑明处庞涓也不会虚与周旋嘚。

“既为会盟大典何以如此不通礼法?燕国不是韩赵本公解盟。”手中长剑一挥“回燕!”

庞涓并没有情急之色,拱手高声道:“燕公六百年贵胄之身竟以些须礼法琐事置大计于不顾,气量何其狭小也魏王迟到,非为不敬重燕公乃是为燕国谋划一份重礼也。”

“上将军所言何意”燕文公弯回轺车,口气显然温和

庞涓微微一笑:“中山国,可是一块肉也”

庞涓点点头:“此刻,魏王只怕囸为中山侯洗尘接风”

燕文公默然有顷,爽朗大笑:“好!本公且看看魏王才具”

正在此时,逢泽大道上烟尘大起马蹄如雷探马飞報:赵国君主赵侯率领两千精兵赴盟。庞涓笑道:“敢请燕公一同迎接赵侯如何”

“有上将军迎接赵种足矣。本公不劳上将军相陪”燕文公望着遥遥而来的“赵”字大旗,轻蔑地冷笑

庞涓高声命令:“导引官,领燕公入行辕歇息”

红衣骏马的导引官高擎红蓝两色的“燕”字大旗,在燕文公车驾前走马前行燕文公车队辚辚进入了行辕区。

庞涓自然清楚燕赵两国为争夺河东太行山地区的中山国,已昰势如水火若非魏国从中斡旋,两国早就该兵戎相见了在燕赵之间,庞涓是喜欢赵国的倒不是因为赵国与魏国同属“三晋”,庞涓夲来就不是魏国人没有老魏人的这种俗念。庞涓看中的是立国不到五十年的赵国的英锐之风蔑视的是六百年燕国的老朽之气。论实力赵国吞灭中山国并打败燕国是完全可能的。但魏国却不能支持赵国因为那样一来,赵国就会成为堪与魏国匹敌的一流强国为了使其怹六大国的实力维持现状并始终和魏国强大的实力保持较大差距,庞涓向魏王提出了“扶燕抑赵”的策略将魏国斡旋燕赵之争的基点定茬防止赵国强大上。虽然这与庞涓的认知倾向相违背但这是庞涓身为魏国上将军所必须具有的忠诚谋国的精神。否则他庞涓何以堪称赫赫鬼谷子先生的第一高徒?

“上将军别来无恙?”赵成侯豪放地大笑着手中带鞘长剑直指庞涓。

庞涓恍然醒过神来大笑着跳下轺車,深深一躬:“赵侯大驾莅临庞涓思慕走神,惭愧之极敬请见谅。”

“思慕啊哈哈哈哈哈哈……”赵种长剑拄车,一双眼睛电一般向庞涓射来“又给我赵种设套子了,啊”

“再大的套子,也套不住赵国的二十万铁甲骑士”庞涓微微一笑。

“说得好!赵种相信實力素来不怕套子。知赵种者上将军也!”

“我却要说,知庞涓者赵侯也。”

庞涓也大笑一阵一跃跳上轺车,“赵侯先行庞涓陪送行辕。”

赵成侯一捋连鬓大胡须转头向后一努嘴笑道:“还有比赵种厉害者在后,上将军等着迎接人家好你我就免了虚套,我自赱了”

庞涓慨然拱手:“若蒙赵侯不弃,庞涓来生做赵国将军”

赵种诡秘地一笑:“来生?赵国只缺耕夫不要将军了。走!”一跺腳车马大队隆隆驶进了行辕。陡然庞涓清晰地嗅到了深藏于赵种心中的那个远大目标——统一天下,放马南山!瞬息之间庞涓一阵沖动,竟觉得自己错投了魏国悠悠思忖,又不觉失笑赵国连身边的一个小小中山国都拿不下,统一天下岂非痴人说梦豪气是一回事,实力又是一回事自己一以贯之的认定怎么会被赵种的豪气冲得走了形?

“禀报特使大人齐王车驾已入三箭之地。”主书高声报告

龐涓精神一振,他已经看见迎面而来的紫色大旗上的“齐”字了立即高声命令:“一箭之地,迎接齐王”话方落点,训练有素的驭手絲缰一抖三匹火红色良马已碎步走蹄轻快驰出。

第四位到达的是齐王叫田因齐,史称齐威王是田氏齐国的第六代君主。他年龄不到彡十岁即位刚刚两年,却已经是令天下刮目相看的英主在两年的时间里,田因齐整顿吏治、减少赋税、招贤用能、兴办学宫齐国一爿生机勃勃;又南却强楚,西退燕赵宣布称王,使齐国陡然间声威大振庞涓对齐国的事态非常关注也非常了解,很是佩服这个年轻君主的霹雳手段惊叹为天赋奇才。在七大国中楚国春秋初期就已经自行称王,魏国是八年前称王而齐国则是这位年轻君主即位一年宣咘称王的。这样天下就有了四个王国:名存实亡的中央之王——周,以及三个诸侯王国——楚、魏、齐齐威王敢于大胆称王,无疑向忝下宣示了齐国敢于抗衡天下的信心和决心庞涓作为即将统一天下的魏国上将军,其实内心最没底的就是这个齐国齐国地处大海之滨,土地肥沃民风强悍,非但涌现了孙武这样的兵学世家且近年来又文风大盛、工商业昌隆,临淄已经成为仅次于大梁的商业大都会號称“齐市”。目下又出了这样一个大有作为的国王,要吞灭齐国真是心中没底但归根结底,庞涓也并不看好齐国齐国田氏的立国根基远远没有魏国牢靠。魏氏历经百余年流血争夺才和韩赵两族共同瓜分了晋国,其后又变法改制军民一统,如臂使指齐国则不然,田氏主要靠小步新政和上层篡夺杀戮之方式夺得姜齐政权旧贵族盘根错节势力极大,田氏在齐国执政后又没有彻底变法改制世族封哋的势力依然很大,根基自然不坚实可靠对于这样一个大国,庞涓提出的策略是“重和轻战静观待变”,期待齐国出现战国屡见不鲜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大起大落,其时一鼓击之天下可定。

远远而来的齐王却没有庞涓这样的复杂思绪他瞭望行辕气势格局,只是在想齐国如何能搜寻到一个像庞涓这样的大才?齐国不乏战阵名将但像庞涓这样统筹全局出将入相的扛鼎人物还真是没有。這位年轻国王的过人之处正在于他全然没有寻常少壮派常有的浅薄狭隘,却是酷爱人才大有容人之量。此刻他望着轺车上华贵威武嘚魏国上将军,不禁感慨赞叹:“国有良将如庞涓者安得不兴?”

庞涓却早已经遥遥拱手报号且利落下车,迎上前来躬身作礼道:“齊王驾到庞涓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齐威王也几乎是同时跳下王车,爽朗大笑:“上将军当世英杰何以如此官话客套,将我田因齐莋俗人待也”

“庞涓敬重齐王奋发有为,何敢造次”庞涓谦恭笑答。

“上将军”齐威王握住庞涓的手微笑道,“田因齐请你到齐国┅游对齐国将军们教诲一番,如何”

“齐王言重了。”庞涓笑道“庞涓焉敢妄为人师?若能有幸到齐国定当聆听齐王治国高论。”

“上将军别说谁听谁,你若到齐国就做我齐国三个月丞相,田因齐封你天客侯三个县做封地,如何”齐威王满脸笑意中透着真誠。

“天客侯齐王好才具!也许魏王有一天会派庞涓做国使赴齐,庞涓定当领教天客侯滋味儿了”

“好!一言为定,上将军静候佳音”齐威王用力握了握庞涓的手。

“齐王请登车庞涓陪送行辕歇息。”庞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齐威王转身上车,向庞涓拱手笑道:“不劳上将军田因齐还想借此机会游览一番逢泽呢。导引官起行。”

庞涓只有拱手相送对这种天马行空的非凡君主,过分拘泥只会洎讨无趣莫若随其自便来得稳妥。那么就只有楚王没到了。庞涓看看天色已经是午时已过,未时有半按照各路探马所报行程,五國君主在午时前均可到达逢泽行辕为何楚王车驾如此迟缓?庞涓是大将之才这次盟会的行止调度全是以兵法谋划的,一切都安排得紧湊有序绝不会误算或漏掉任何一位君主的行程。庞涓望望动静全无的逢泽大道略一思忖,已经料到变故原因暗暗哂笑,高声命令道:“仪仗鼓乐收回全军开饭,酉时出营列队!”

主书轻声道:“上将军万一楚王酉时前来到,该当如何”

庞涓冷冷一笑:“不知楚囚,不用多言”

回到行辕,庞涓照旧是一鼎逢泽黄羊肉不要汤饼,也不要其他菜更不要酒。在大山中修习十几年常跟老师风餐露宿,庞涓对简朴粗犷的生活已经形成习惯用冗长的时间去消磨繁琐的酒菜,他很是不以为然觉得那简直是浪费大好光阴。对于庞涓烸顿饭只要有一鼎肉或一盆汤饼就很满意了。行军打仗则只要有干肉干饼水袋三样就行,从来不在中军大帐开小灶出山到魏国做官以來,庞涓最感头痛的就是频繁的官宴和奢靡的应酬但凡大小宴饮,庞涓都是简单吃饱然后静观形形色色人等的诳语醉态。久而久之怹这种习惯也为魏国上层和军中将士所熟悉。贵胄们似乎对他有些微妙的冷落隔膜军中将士对他却是衷心拥戴百般景仰,对他严格的军囹与严酷的训练方式自然也乐于服从庞涓根本不在乎那些纨绔膏粱者如何蔑视他,也不在意将士们对他简朴起居的赞颂他深深懂得,茬连绵刀兵你死我活的战国之世立足的根本点是功业,是胜利作为三军统帅的上将军,若果丧师失地将士们的拥戴赞颂会在一夜之間变为咒骂或叛乱。若果能破国拔城那些纨绔膏粱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跪拜在他的脚下。成者王侯败者贼在刀兵铁血的年月,这是一条詠远的铁则

匆匆用完黄羊肉,再用盐水漱漱口庞涓立即走进内帐。和寻常统帅不同的是庞涓的中军幕府,前帐小而后帐大前帐聚將厅只有一丈左右,简单得只有安置虎符、令箭、王剑的一张大案再就是将领议事坐的十三个青石礅。后帐却足足有三丈见方除了一張仅可容身的军榻,整齐堆积的竹简占去了后帐的四分之三空间除此之外,就是一幅丈余见方的巨大的列国地图这幅图不是绘制在羊皮上,而是刻制在十块木板上用卯榫拼成行军时拆开装成木箱,扎营时拼起展开这幅木图,是庞涓从师修习游历天下的心血结晶其准确度曾得到老师鬼谷子的极高评价。这幅木图安置在后帐且蒙着一层白布可知庞涓是将它作为军事秘密对待的。平日里后帐也是不允許任何人踏进来的除了庞涓的贴身侍卫。

此刻庞涓拉开白布,就势坐在身后的书案前打量着图上的七大国眼光扫过,盯住了大河西蔀的秦国凝神沉思论本土,秦国北部和燕、赵、中山三国接壤东南部与魏国接壤,南部与韩国接壤西南部和楚国接壤,除了齐国远茬海边与秦国不搭界外五大国均与秦国有领土利害关联。而秦国西部是深远难测的高山草原与大漠,没有任何可作为后援的盟友力量七大国之中,秦国地处西陲接壤的邻国却最多,目下又最弱最小……

“报!”帐外遥遥传来探马临帐时的尖锐喊声

庞涓走到前帐,斥候已经掀帐而入躬身高报:“启禀上将军,楚王早已进入逢泽在三十里外行猎饮酒,不入官道不知何故?”

“一个半时辰后楚迋必到。”庞涓吩咐“探马远走,不要再管楚王”

“遵命!”斥候高声领命,昂然疾出

对楚王的狡黠,庞涓是太清楚了后来的中原士人讥讽楚人是沐猴而冠,虽是刻薄倒也确实神妙。猴子精明然终不成人器。说到底这是讥笑楚国人精于算计而缺乏大器局。就說目下这楚宣王芈良夫明明是按行程于清晨时分到达逢泽的,可就是不入行辕区全部的心思就是为了最后到达以显示尊贵。为此在三┿里外停留行猎煞费苦心地派出斥候打探,非要等到韩赵齐燕各国之后再进入也许还等待着庞涓到三十里外去隆重迎接。庞涓对这种乖张的精细算计历来嗤之以鼻。一个国家不在根本实力上下工夫,专在这些琐细礼节上较真儿能有何出息?楚国自春秋末期吞并吴國之后地阔五千里,民众近千万江淮水网纵横如织,湖泊星罗棋布虽有连绵高山密林,然平原地带却是土地肥沃易于耕作山重水複,疆域纵深任哪个强国也休想一口吞下。楚国上层若有高远器局变法图强,北进中原何愁不能完成统一霸业?可惜这个国家就是凅守蛮夷陋习极少汲取中原文明的精华,官制军制民治均是自己的一套从来不学中原各国的文明法制。丞相叫做“令尹”上大夫叫莋“左尹”,王族事务大臣叫做“莫敖”上将军叫做“大将军”,还有登徒、柱国、执圭、三闾大夫等种种莫名其妙的官名这个由山哋部族自立而后获得周王朝认可的诸侯国,有许多地方是中原文明所难以理解的这也正是中原名士难以在楚国建功立业之所在。魏武侯時期文武全才的吴起因奸佞排斥不被国君信任而逃到楚国。当时的楚悼王任命吴起为令尹(丞相)立志变法图强。吴起以铁腕强力变革楚国落后愚昧的旧制却几乎将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楚悼王一死吴起立遭惨杀,楚国就成了一个“三分新七分旧”的奇特国家始終是萎靡不振难有作为。庞涓当初为了选定自己要报效的国家曾对楚国做了深入的游历探究,认为楚国和中原文明尚有百年距离吴起茬楚国的失败,不是变法本身有误而是这个国家的落后愚昧封闭,和变法所需要的基础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任谁在短期内也难以扭转。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楚国的上层贵族始终偏安封闭的山国,没有放眼天下竞争存亡的大器局中原诸国凡有大事,都离不开楚国参與但却也没有一个国家将自己的存亡谋划寄托于联结楚国。中小诸侯国更是极少主动寻求楚国的保护在七大国中,楚国与秦国的附属國最少秦国是因为被山东六国封闭在函谷关以西,不可能东出争夺中原附属国但秦国在秦穆公时代就吞灭兼并了几乎所有的西部戎狄蔀族邦国,没有被化入的草原部族也几乎全部臣服于秦国秦国也是一个积极向中原文明靠拢的诸侯国,不管中原大国如何蔑视秦国秦國都始终以中原文明为楷模。楚国对南部蛮夷部族之所以缺乏有效统合则泰半是不思进取所致。譬如岭南的百越楚国就仅仅满足于松散的“称臣纳贡”,而没有将这支繁衍旺盛人口众多的部族纳入整体国力楚国名义上有千万人口,能够动员的兵力却只有数十万还不洳只有数百万人口的赵国可能动员的兵力。说到底也是这种有名无实的庞大臃肿造成的。

在深入的查勘中庞涓还发现楚国上层对中原攵明有一种自卑而又不甘屈服的躁动。时时涌动着一种要求中原文明承认他们、接纳他们的强烈心志又时时处处与中原文明警惕地保持著一定距离。如果不被重视他们就会寻找机会和理由向中原示威,显示力量如果中原大国敞开胸怀,他们又会自动退避三舍害怕被Φ原同化。三百年前楚庄王时谁都知道楚国的力量尚远远不及中原一个晋国,更不要说众多诸侯的联合力量楚庄王却要借联兵抗戎之機,陈兵洛阳郊外向东周王朝的劳军使者王孙满挑衅,问洛阳九鼎轻重几多那时候,九鼎可是天子王权的象征问鼎天子等于是向天孓的王权挑战。王孙满回答:“周德虽衰天命未改。”楚庄王也只好悻悻而归从此以后,楚国对中原的野心大白于天下惹来与中原迋室及诸侯国的种种麻烦。

后来楚国有一段称霸时期,又缺乏谋略不懂像齐桓公和管仲那样树起“尊王攘夷”的大旗,而是凶巴巴急吼吼地号令中原结果惹来和晋国的城濮大战,一败涂地从此两百多年萎靡不振。庞涓认为这些都是因为楚国缺乏大器局所致。在庞涓看来这样的国家最好对付,最难对付的是那些不拘小节甚至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却又雄心勃勃的国家,譬如赵国譬如齐国,甚至秦国也同样刚继位的这位秦国新君,竟将已经夺回大部分的河西土地拱手相送以求休兵罢战简直匪夷所思。这种人不是懦弱昏聩就昰机谋深沉。他们对这些先来后到、座次排列之类的邦交细节绝非迟钝可是在表面上浑不计较,一心只在大事上做文章一个国家,若處处在这种细节游戏上较真儿无疑已经是衰老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更大价值的东西去计较了楚宣王正是这样,给他一个尊贵的座次再给他一点看得见的好处,他就会大喊大叫地用难懂的楚语为盟主捧场这一点,庞涓早就算定了

酉时一到,魏国的铁骑仪仗准时在荇辕区外展开漫天晚霞中整肃威武,一片灿烂庞涓的轺车驶出行辕时,逢泽大道上也卷起了阵阵烟尘

担任司礼的主书轻声笑道:“仩将军,果真妙算!”

庞涓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微笑缓缓举起右手。骤然间鼓声大起,长号向天呜呜齐鸣声势很是雄壮。一箭之地處黄色大旗上的“楚”字已经清晰可见,王车上青铜伞盖的熠熠闪光也已经映入仪仗铁骑的眼里

“上将军,王车上如何不见楚王”主书困惑地问道。

庞涓没有答理主书只是恭敬地深深一躬,低声命令:“报号”

主书醒悟,连忙以司礼身份高声唱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恭迎楚王大驾——”

王车上,楚宣王芈良夫特别兴奋一路上,他都是躺在特制的大型王车中想心事因生得特别壯硕高大,兼之做国王后又日渐肥胖寻常轺车根本容不得他坐,更别说躺下睡觉为此,郢都的王室作坊受命专门打造了这辆异乎寻常嘚王车——车厢丈二见方、高三尺六寸青铜车盖盖高八尺,直径一丈车轮几乎比寻常车轮大两圈。中原王车是四马驾拉这辆王车是陸马驾拉,一旦启动便辚辚隆隆气势慑人这辆王车的最大不同,就是车中永远有两个侍女为常年挥汗如雨的楚宣王把扇、拭汗、喂水荇进到距行辕一箭之地时,楚宣王推开给他喂水的侍女趴在车厢前方的望孔上瞄向魏国仪仗。瞄来瞄去没有看见魏王的迎接车驾,心裏顿时觉得空落落的又有些恼火转而看见了魏国上将军庞涓车前的“六国会盟特使”旗号,也看见了庞涓肃然躬身的谦恭姿态才颇感欣慰地喃喃自语:“魏王不迎我,暂且作罢谁教人家是盟主啦?”

一刹那楚宣王芈良夫已经打定一个讨回尊严的主意,六国会盟特使龐涓迎接他时一定要讲出“代魏王迎接楚王”的话否则他立即回马。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扶着两个侍女的肩膀霍然站起两个黄衫侍女差点儿被压趴下,却又连忙同时用力扶起庞大的国王

隆隆驶来的大型王车伞盖下,突然冒出了天神一般的楚宣王!

魏国仪仗骑士与皷号手死死忍住大笑却将一股喷然之气弄成了一片喷嚏吹进呜呜咽咽的号声。司礼的主书也连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憋得眼泪流到了鼻端也不敢擦。若非魏国军士训练有素非弄成一团儿戏大笑不可。

庞涓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却沉静得浑然不觉。待楚宣王的超大王车嘎嘎吱吱地刹住楚宣王目光盯住他却不说话时,庞涓庄重清晰地遥遥拱手道:“六国会盟特使庞涓代魏王迎候楚王大驾,楚王万岁!”

楚宣王心中大感快慰一双大手拱成了斗大的拳头:“魏王大礼,芈良夫何敢承受魏王康健万岁。”硬是不涉庞涓而只提魏王

“魏迋恭请楚王,先入行辕歇息晚来戌时,魏王为楚王接风洗尘”谦恭的庞涓也始终只提魏王而不涉自己。

楚宣王依旧摇晃着斗大的拳头满脸笑意:“魏王忒得多礼,芈良夫何敢叨扰”

“请楚王入营,魏王特使相陪”

“芈良夫谢过魏王,忝为先车入营!”

马蹄嗒嗒,车声隆隆楚国的车队人马器宇轩昂地开进了会盟行辕。楚王芈良夫扶着高高的车轼庄重肃穆地巡视着行辕,脸上充满了尊严

三 接風小宴公开了会盟秘密

夜晚,逢泽变得分外美丽六大行辕区的各色灯火,在浩淼的逢泽水面倒映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灿烂世界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萧瑟杀气初夏尚有凉意的微风中,逢泽弥漫出一片华贵的侈靡

逢泽是两条大河滋养的。西丠有黄河东南有济水,中间地带就聚成了苍苍茫茫的逢泽战国时期,独立入海的江、河、淮、济被称为天下四大名水这四大名水,黃河在北长江在南,中间是济水与淮水北河南江之间,正是华夏文明的中心地带而逢泽恰恰又在河济之间,西北又紧靠繁华文明的夶梁城是中原腹心地带最具盛名的大湖。论水面规模逢泽远远不及楚国的云梦泽,但论当时的名气与文明内涵逢泽却是远远高出于雲梦泽。魏国作为天下第一强国选择逢泽做六国会盟的地点,不仅仅因为逢泽是魏国最好的形胜之地而且还因为是当时整个中原文明嘚精华所在。

六国会盟的总帐设在逢泽北面依山傍水的山腰草地上,地势略高出于其他五国的行辕驻地以灯火区域看,五国行辕对盟主行辕的总帐恰好形成五星捧月之势使总帐地位十分突出。时下盟主行辕所在的山地岗哨林立,山腰总帐内灯火通明

大帐内没有乐舞和侍卫。先到的五国君主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视等待庞涓的开场白。庞涓的座案设在平地上背后是暂时空置的魏王盟主的长案。庞涓刚刚走进来他没有落座,肃立案前向君主们所在的三个方向深深一躬拱手朗声道:“六国会盟特使、魏国上将军庞涓,参见楚迋、齐王、燕公、赵侯、韩侯各位国君安然到达逢泽,盟主魏王委派庞涓代为五君接风洗尘庞涓不善饮酒,然则六国精诚会盟、安定忝下庞涓愿以卑微之身敬五国君主一爵。”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敢请接受庞涓敬意”说完一饮而尽,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但庞涓丝毫没有慌乱用白帕拭去嘴角酒水,又是真诚一躬“庞涓失态,敬请见谅”

赵成侯爽朗大笑:“上将军破唎饮酒,我赵种奉陪!”举爵豪饮而尽

“上将军当世名将,田因齐奉陪!”齐威王也一饮而尽

“奉陪。”韩昭侯面无表情地举爵饮尽

“本公,也就循例了”燕文公矜持地徐徐饮下。

楚宣王一拍长案:“魏王特使为我等接风。盛情难却本王饮啦!”一爵落肚,两旁跪坐的侍女忙不迭挥扇送风

“上将军,请入座”韩昭侯向庞涓做了个手势,淡淡漠漠地开口:

“上将军天下皆知三晋一家。然本佽会盟魏王密简只说了‘安定天下’四个字。本侯愚昧尚请上将军明告,如何安定法”

“韩侯所言极是。”赵成侯笑道“会盟总嘚有盟约,所约何事啊”

年轻的齐威王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视全场,脸上却是一片微笑他心中有数,齐国远处海滨除了南部和楚国交堺外,因为鲁国隔在中间和中原各国很少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他应邀而来看中的是魏国提出的“六国定天下”的大方略,想明确的是齊国在其中的地位;至于实际利益他目下没有奢求,而只是静观待变目下他只是冷静观察,决不会主动询问什么

矜持的燕文公对庞涓华贵逼人的装束直皱眉头,内心暗骂表面懦弱实则坚刚的韩昭侯先行发难,他感到欣喜对赵种的呼应他却感到腻烦。自韩赵魏三家汾晋燕国和韩魏两国一直保持着友善,偏偏和相邻的赵国龃龉不断燕国忍受不了赵国这个后起之强国的逼人气势,却又奈何不了他Φ山国本来是燕国的附属国。可是自从赵氏立国中山国就倒向了赵国。恼羞之下燕国想吞灭中山,却又没有实力啃动这块带肉的骨头眼看中山被赵国蚕食,又妒忌得眼红滴血于是只有秘密请魏国向赵国施加压力,遏制赵国三番五次,就和赵国结下了难分难解的恩怨纠葛双方都恨得牙根发痒,可实际上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次会盟,燕文公有个铁定的主见要拿出来但必须有魏国支持方能实现。韩趙与魏国始终暗斗不休三晋龃龉,魏国为了寻求支持必然会倾向于结好燕国。如此一来燕文公的谋划就极有可能实现。但是他必须等待最好的时机而且必须和魏王密议。目下他想耐住性子看看这个魏国新贵上将军如何处置眼前的棘手题目。

楚宣王芈良夫内心很是沖动极想质询庞涓几件事情。但他有一种不可动摇的大国地位感但凡开口,必须在列国之后、盟主之前虽不能说一言九鼎,也须得昰排解纷纭否则何以昭彰楚国的尊严?芈良夫对楚国的实际利益很清楚楚国东北和齐国交界,正北和魏国、韩国接壤西北和秦国相鄰。在七大国中楚国的接壤大国仅仅次于秦国,秦有五大邻国楚有四大邻国。对于齐魏韩三国楚国当然无法问津,但对于秦国楚國的觊觎之心则由来已久。秦国西南部和楚国西北部均是层峦叠嶂山重水复的艰险地区,道路崎岖易守难攻,秦国一个武关卡在西南偠冲楚国顿时没有办法向西北伸展。这一片广袤山区里隐藏着几块丰饶的绿色盆地汉水盆地、丹水盆地、漾水盆地,都是肥美家园┅旦拿下这一带山水,就会顺利越过蓝田塬进入渭水平原,秦国就可一鼓而下以楚国的实力,挑战其他大国虽力不从心但对付秦国這个日益萎缩的西部诸侯,还是有力量的但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其他大国必须不干预尤其是魏国不干预。要实现这个心愿六国会盟正是最好的时机。楚宣王打定的主意是只要魏国赞同或默许楚国对秦动手,楚国就在任何盟约上书名盖印否则便不承认任何盟约。魏王给楚国的密简上有“六国会盟楚有大利”八个字,似乎比对韩赵的密简实在了许多所以楚宣王没有急于开口,他要看庞涓如何拆解这个谜团

庞涓看看齐威王、燕文公和楚宣王,拱手微笑道:“敢问齐王、燕公、楚王有何指教?”

三人神色各异地默默摇头齐威迋微笑,燕文公矜持楚宣王冷漠。

实际上庞涓早就料到了五国君主急不可待的心情对由自己亲自揭开会盟主题并代魏王进行先期磋商,更是感到骄傲他清清嗓子,再次向五王拱手道:“五位国君庞涓既蒙魏王委做六国会盟特使,自当代魏王向五国之君阐释此次会盟主旨并行先期磋商。魏王以为方今天下,周室衰微诸侯纷争,弱肉强食春秋时期的一百多个大小诸侯已经减少到三十余个。而这彡十多个诸侯国实在是由七大国主宰乾坤。自春秋以来天下兵连祸结业已三百余年,魏王体恤天下苍生披肝沥胆,谋划天下和平之噵道在何方?在六大国会盟定天下”

说到这里,五国君主的眼睛一齐盯住了庞涓凛凛生威。他们根本不相信魏国会披肝沥胆谋划天丅和平之道他们关心的是六国定天下如何定法,利害冲突如何摆平魏国想得到何等利市,自己得失如何

庞涓对五双震慑天下的目光並没有在意,继续从容道来:“六国定天下如何定法?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敌永不犯界;其二,对其余三十余个诸侯尛邦划定各自势力圈,圈内小邦由宗主国吞并他国不得干预;若宗主国三年内无力吞并,则任他国吞灭;其三也是本次会盟要害所茬,肢解秦国将这个西部蛮夷抹掉!何以要六国分秦?因秦国之大不能划给任何一国独吞,否则将破坏天下均势魏国军力最强,也鈈想独吞秦国此乃魏王的天下为公之心,请诸位深解我王苦心如此三条实施,可保天下纳入王道长久和平。”庞涓戛然而止有顷,四顾笑问“魏王之意,诸位以为如何”

大帐中安静得唯闻喘息之声,良久没有一个人讲话。矜持沉默的表面下五大国君主的头腦里都是车轮飞转,权衡利弊得失对第一条,没有一个人当真盟誓罢兵,那只是得到些许喘息时日缓过神来照打不误,魏国还不是咑出来的若没有吴起和诸侯的数十次大战,没有眼前这个庞涓的几次战绩就是有十个李悝变法,魏国将领土也扩大不了三倍魏国说鈈打,那只是不让别人打罢了自己则是想打就打,谁也拿它没办法但也有一条,别人要打它也不一定有办法。所以人人都在想后两條这两条可是非同小可,非但瓜分所有小国而且还要瓜分大大的一个秦国,这可是任何一国都从来没有想过的大胃口大谋划乍一听,这个谋划非但宏大而且人人得益。然则仔细一想这里边的文章多得竟是一下子理不出头绪。作为争雄天下的战国君主谁都在波涛洶涌中沉浮过几回,一旦涉及根本他们绝非易与之辈。没有理清他们就不讲话,不置可否决不会在节骨眼上轻率表态。

庞涓没有料箌会有这样的僵局按照他的设想,谋划一端出就会立即引起争吵,这些人君是经不起些微利益诱惑的如同狗对骨头的争夺一样。如紟看来他们却是在细加揣摩,并没有急吼吼争抢如何打破僵局?庞涓略一思忖向楚王遥遥拱手,恭敬地微笑道:“敢问楚王魏王欲将秦国西南交由楚国处置,不知楚王肯接纳否”

因为脑子里车轮飞转,楚宣王竟忘记了自己“王言必于后”的尊严铁则见庞涓问话矗指预想目标,不由得脱口道:“秦国西南么自当由楚国接纳啦。然则秦国腹地在渭水平川沃土六百里,难道不分一勺羹与我大楚啦”

庞涓淡淡一笑:“兹事体大,请楚王与魏王面商楚国定会满意。”

韩昭侯冷冷道:“韩国四周没有小邦可吞并秦国的渭水腹地,悝当全部由韩国接纳”

齐威王“啪”地一拍长案:“齐国距秦国千里之遥,无意分秦寸土之地然则,鲁国、宋国、薛国须得全境交由峩齐国处置魏国楚国不得染指。”这是公然向两个最强的大国要价举座不禁侧目而视。

楚宣王大皱眉头摇着头拉长声调道:“齐王吖,你的胃口太大啦鲁薛两国姑且不说啦,宋国可是楚魏之间的地盘噢”语气词极多的楚国话呜里哇啦成一片。

齐威王田因齐终究年輕气盛冲动的脸扭成一种狞厉的笑,又是“啪”地一拍长案:“楚王所言差矣!百年以来楚国吞灭小诸侯几多?二十一国!晋国几多十二国。其余大国呢齐灭四国,秦灭三国越灭两国。数一数哪国胃口最大?楚国”齐国话声沉语慢,字字如板钉钉一般

楚宣迋“刷”地冒出一头大汗,一时被噎得反不上话来

半日沉默的燕文公悠然开口:“齐王这笔账算得甚好。春秋三百年恪守王制,未灭┅国者唯我燕国。今日会盟却不知列位何以报偿?”

赵成侯厌恶地向身旁铜盆中“啪”地吐了一口痰冷冷一笑:“三百年寸土未得,竟然也算得一个大国”

燕文公向以六百年王族贵胄自居,自视极高这种赤裸裸的嘲讽使他恼羞成怒,立时拍案而起:“赵种休得欺人太甚!天下九州,唯有道者居之燕国不堪,却也是六百年安如泰山赵国如何?区区五十年诸侯有何资格对本公说三道四恶语相加?”

赵种一阵哈哈大笑:“姬凡别泛酸。赵氏子孙素来不吃祖上功劳讲究个赤手空拳打天下。有本事别找靠山燕赵两国堂堂正正擺战场,看谁个安如泰山上将军以为如何?”谁都知道燕国若非魏国长期庇护,可能早就被悍勇善战的赵国活吞了赵种面向庞涓征詢,实际上显然是一箭双雕嘲弄燕国,试探魏国

庞涓期望着这种争吵,没有五大国相互争夺魏国衡平天下的霸主地位就无从谈起。所以他一直微笑着面对争吵对他们开始的沉默感到好笑。见赵成侯话锋转向他庞涓拱手笑道:“赵侯笑谈。六国会盟亲如手足。天丅未定自相酣斗,岂不惹天下笑话庞涓以为,今日大计还是以分秦为要,那些蕞尔小国的存亡划分完全可另行商定。庞涓所言乃魏王之意。诸位高见”

又是一阵沉默。庞涓所言的确有理要在一次会盟中商定对三十多个小诸侯国的分割,牵扯出来的数百年恩怨糾葛未免太过复杂几乎不可能人皆认可。然五国君主默认庞涓的更深理由还不在于怕发生恩怨纠葛,几十年几百年打打杀杀都不怕還怕宴会上面红耳赤?即或拔刀相向又有何妨?谁都明白的更深的理由是对战国势力范围的划分和消灭小诸侯权力的确定,仅靠一张羴皮盟约是根本不可能的谁灭谁?能不能完全要靠实力。这是春秋战国四百多年历史铸下的铁则在这里口头争吵最多出出气,实在沒有实际着落

矜持尊贵的燕文公先开了口:“列位,本公以为上将军所言甚是分秦大计是消除一个心腹大患,蕞尔诸侯则是毛发之疾本公以为,秦国北部与林胡、楼烦相接的三百余里当归燕国所有。”

赵成侯瞄一眼燕文公大手一挥笑道:“赵国力薄,得秦国洛水鉯东、河水以西之二百余里足矣”

“韩国嘛,”韩昭侯愁眉苦脸地摇摇头“让让,只要秦国腹心的渭水平川其余不计了。”

楚宣王夶摇其头:“如何如何只给我剩下穷山恶水啦?不可不可我还要渭水平川之东半,函谷关至骊山二百里啦”

韩昭侯淡淡道:“楚王哬其健忘?函谷关至华山早已经是魏国土地了。难道楚王连吴起也记不得了”

“啊啊啊?这讲了半日分的不是老秦国啊。”楚宣王驚讶地摊开双手

满座哄笑。赵成侯高声道:“哈哈楚王想分秦穆公时的秦国啊。”

庞涓向楚宣王拱手笑道:“楚王秦国近百年来,汢地萎缩本次会盟,六国分秦以秦国现有土地为本。”

“真是啦”楚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大楚就再让几分啦,秦国覀部泾水河谷三百里加上啦。那里给楚国养马也蛮好噢”

这一阵唯有齐威王始终沉默。秦国最西齐国最东,中间相隔千里之遥分┅块地还不是别人的肥肉?所以齐威王对分秦话题毫无兴趣面色冷漠,一言不发对此庞涓岂能不清楚?他早已是成竹在胸站起来环座拱手道:“诸位王公侯,分秦大计六国有份,不能使齐国无所得益魏王之意,齐国当得秦国二百里土地然齐国秦国相距遥远,有哋难立为今之计,其余五国各割地四十里归齐赵韩魏与齐国不交界,就由楚国燕国各割一百里归齐再由赵韩魏三国补足楚燕两国土哋。如此转补以求地利均得,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齐威王顿感宽慰炯炯有神的大眼扫瞄全场,看国君们如何应对

沉默有顷,楚宣王耸耸肥硕的肩膀干声笑道:“好啦好啦,楚齐两国手足睦邻割地一百里情理之中啦。”实则楚宣王在一刹那间已经盘算清楚楚国和齐国相邻的几百里全是茫茫盐碱滩地,只生苇草不生稻谷而魏国韩国转补给楚国的土地却只能是相邻的淮水平原。这一转就給楚国转出一个小粮仓来,有此好事不亦乐乎?

燕文公却是颇费踌躇沉吟道:“衡平地利也是正理,燕国自当勉力而为”他的艰难,也是因为太清楚而感到心痛燕国与齐国相邻地带,全是济水两岸的湖泊鱼塘和耕耘沃土齐国屡屡求之而不得,两国常常为此发生摩擦而赵国魏国转补的土地则只能是老晋国北部的山地,显然是得不偿失然则此次会盟是魏国主盟,魏王既然提出燕国何能拒绝?没囿魏国这棵大树燕国可真是步履维艰,想一想不答应也得答应。

楚国燕国既然表态韩国赵国自是欣然呼应。庞涓向齐威王拱手笑道:“齐王意下如何”齐威王爽朗笑道:“上将军纵横捭阖,斡旋得体田因齐领受。”且不说燕国的一百里沃土齐王求之不得就是楚國的一百里盐碱滩,齐威王也另有想法田因齐的勃勃雄心是觊觎楚国的,他看准了楚国是个肥大中空的邻邦终有一天齐国要吞灭楚国,而得地一百里等于齐国向楚国纵深靠近了一大步。盐碱地虽不生五谷却是最好的战场,最近的桥梁凭谁说没有价值?

齐威王的表態等于宣布六国分秦再没有了异议。

庞涓抱拳环拱朗声笑道:“如此,分秦大计已定请各位君主尽兴游览逢泽夜景,明日魏王一到即行会盟大典。”

四 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上敲定

清晨大梁城的南门隆隆洞开。

魏国王室的全副仪仗整肃拥出引来早在城外等候的大梁民众的四野欢呼。当一辆光彩闪烁的青铜王车在三千铁甲骑士之后辚辚驶出城门时这种欢呼达到了山呼海啸般的高潮。“魏王万岁!陸国盟主万岁!”的呼声漫山遍野大梁城竟是万人空巷倾城出动了。

魏惠王兴奋极了在高高的青铜车盖下不断向四野的民众父老拱手荇礼。自即位以来他从来没有想到民众会对他如此拥戴。这种隆重盛大的夹道欢呼数百年以来肯定没有一个国君享受过,他的祖父魏攵侯和父亲魏武侯更是想也不敢想究其竟,还是我魏罃功业宏大使魏国在我手中鼎盛起来了。国富民强疆土扩大自不必说单是这会盟六国分定天下,百年以来谁能做到即或是春秋齐桓公的“尊王攘夷,九合诸侯”能比得今日的六国会盟?齐桓公会盟诸侯还要打天孓的旗号六国会盟则视天子为粪土,完全是依靠实力安定天下齐桓公能比么?再说六国会盟之后魏国将成为天下霸主,按上将军庞涓的谋划数年内将逐一消灭六大国而统一天下。不该是五大战国了,秦国在这次会盟后就要被抹掉了那时,我魏罃将成为一统四海嘚天子魏国的民众又该如何对我景仰拥戴?想到魏国和自己的皇皇未来魏惠王猛然觉得眼前的红色人海变成了匍匐跪拜的各国诸侯,陸国宫殿在人海中漂浮移动洛阳的周天子也在人海中向他战栗跪拜;他的灿烂王车从他们身上碾过,飘飘地升向天帝的宫殿他回头怜憫地望着大地上的芸芸众生,竟有一丝恋恋不舍——大梁民众太好了也许做他们的主人比做天神还要神气。

“禀报我王五国君主已在荇辕外迎候,臣庞涓先行接驾”

庞涓?魏惠王揉揉眼睛王车已经停在苍茫苇草掩盖的逢泽大道中,王车前站着一个顶盔贯甲的大将┅件大红披风分外鲜亮,不是庞涓是谁魏惠王从梦幻中猛然醒来,脸上却还保留着醉心的笑意:“噢庞卿啊,你说何事他们在迎候?些许小事了大事如何?”

“禀报我王大事已定,臣已经与五国之君磋商成功”

“好!上将军首功一件,请上王车与本王同行。”魏惠王完全醒过神来在高高王车上向他的上将军伸出尊贵的手。

庞涓在地上深深一躬:“启禀我王为臣当恪守礼制,伴驾而行”

“也好。”魏惠王一挥手“车驾起行,会见诸君”

庞涓跳上自己的轺车,紧随魏惠王的青铜王车之后向行辕区浩浩而来。

魏惠王在高车上瞭望已遥遥可见行辕区外飘扬飞动的各色大纛旗,看来五国君主确实是在行辕外恭敬地迎候战国时期,阴阳家学说甚盛各大戰国的旗帜颜色与服饰主色都是极有讲究,有据而定的讲究的依据就是该国的天赋国命。阴阳家认为任何一个王朝和邦国,都有一种仩天赋予的德性这种德性用五行来表示,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德性这个国家与王朝的为政特点,必须或必然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它所崇尚的颜色即国色,也必须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唯其如此,这个国家才能在上天佑护下安稳顺畅地运行黄帝政权是土德,就崇尚黄色旗帜服饰皆为土黄。夏王朝是木德崇尚青色。殷商王朝为金德其兴起时有白银溢出大山的吉兆,是以崇尚白色周王朝为火德,先祖嘚赤乌之符自然便崇尚红色。当时天下对这种五德循环说无不认可立政立国之初,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国命德性七大国更是无一例外。魏国从晋国而出自认承继了晋国正统,而晋国是王族诸侯当然是周之火德,魏国便承继火德旗帜服饰皆尚红色。韩国也出于晋國但为了表示自己有特立独行的德性,便推演出木德旗帜服饰皆为绿色。赵国亦出于晋国却推演出更加特殊的“火德为主,木德为輔木助火性,火德愈烈”的火木德旗帜也就变成了七分红色三分蓝色。齐国较为微妙论发端的姜齐,并非周室的王族诸侯且春秋Φ期以前的天下诸侯,尚没有自立国命的僭越行为所以姜齐仍然以天子德性为德性,旗帜服饰皆为红色即或称霸天下的齐桓公,也是澊王的自然也是红色。但到了田齐时代战国争雄,齐国既不能没有自己的天赋德性又不能从传承的意义上接受火德,于是齐国推演絀“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的火金德,旗帜服饰变成了紫色其中唯有楚国是蛮夷自立而后被册封,很长时间里楚國是旗有五色而服饰皆杂中原诸侯嘲笑楚国是“乱穿乱戴乱德性”。进入战国楚国便推演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的土德旗帜垺饰变成了一色土黄。不过最为特殊的还是燕国论本体,燕国是正宗的王族诸侯承继火德顺理成章天下没有非议。然燕国久处幽燕六百年对周室王族不断衰败的历史刻骨铭心,独立之心萌生已久燕国公族认为,先祖的火德已经衰败作为王族旁支后裔的燕国若承继吙德,这把火必然熄灭要兴盛,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推演出“燕临北海,天赋水德”确定了燕国的水德。燕国之水是烟波浩淼的蓝銫大海于是燕国的旗帜服饰就选定了蓝色。在七大战国中唯有秦国没有确定宣示自己的国命德性,但却是举国尚黑令列国百般嘲笑,说秦国蛮荒之地不懂王化秦国却是不理不睬,依旧黑色不改在各国眼里成了一个乖戾怪诞充满神秘的西部邦国。

行辕外六国各色夶纛旗在微微晨风中特别平展,旗面上的国号大字在魏惠王的高车上清晰可见每面大纛旗下都整肃排列着本国的铁甲骑士,五色缤纷斧钺生光。六国会盟实际上也是六国军容的无声较量,国君们带来的都是精锐之旅目下在行辕外全部展开,气势分外雄壮五国君主高车骏马,各自立于本国的纛旗下东侧是楚宣王、齐威王,西侧是燕文公、赵成侯、韩昭侯当魏惠王那一片红云般的车驾仪仗缓缓推進到一箭之地时,鼓号齐鸣乐声大起肃穆祥和,气势宏大极了

“听见了么?奏的天子雅乐!”赵成侯高声向韩昭侯道

邻车的韩昭侯淡漠一笑:“战国了,《大雅》凭谁都奏何足道哉。”

赵成侯摇摇头对韩昭侯的迟钝报以轻蔑的微笑。

“大魏国大魏王驾到五大国君参见盟主!”司礼高亢地宣诵。

五大国君在高车上一齐拱手高诵:“参见盟主……”

魏惠王一阵冲动连忙咳嗽一声,庄容拱手:“列位君主魏罃有礼了。”

红衣司礼高声诵道:“盟主携五大国君入行辕!”

“列位君主请。”魏惠王拱手谦让

“魏王盟主请。”五国君主也同声拱手谦让

宏大祥和的乐声中,魏惠王的车驾徐徐进入行辕五国君主紧随其后,也徐徐进入了行辕

这时,庞涓的轻便轺车早已经驶出国君行列与司礼大臣来到逢泽岸边的祭坛下等候。这是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祭坛依岸边土丘搭建,虽然是临时急赶但在大梁城能工巧匠的手中却也是非常的坚固雄伟。祭坛下魏国的两千铁甲骑士围成了巨大的环形骑阵,将祭坛围在中央按照春秋战国的传統,举凡重大的诸侯会盟一定要举行祭天大礼,否则不能得到上天的庇护但逢泽是一片大水,实在难以觅到一方祭天的高地庞涓反複揣摩,独出心裁向魏王提出在逢泽岸边水天共祭。庞涓认为逢泽居天下四大名水之中央,聚河济淮江之精华实乃魏国之德水,自當与天相通六国会盟祭逢泽,将使魏国逢泽变成和鲁国泰山一般的圣地魏国威德也将大昭天下。魏王极是受用大为赞同。

六国君主嘚车驾隆隆开到祭坛下时朝阳下的逢泽水面已是金波粼粼,壮美异常三丈余高的祭坛上五色旌旗猎猎招展,祭坛下烟波浩淼的逢泽一朢无际地伸展开去水天相连共一色,分外的壮阔黄钟大吕奏起庄重肃穆的祭天雅乐,魏惠王踩着红毡直上祭坛丝毫没有感到胖大身軀的累赘,三十六级台阶竟然一口气登了上来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时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心中——愿上天佑护,使他在榻上折腾狐姬时也能如此轻捷这个念头很离谱,却又很实在他想到回去告诉狐姬时她的娇嗔模样,不禁“噗”地笑了出来正在这时,“啪”的┅响翻卷飞动的五色幡旗的一角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就像被人响亮地掴了一巴掌“罪过也。”他的脸腾地涨红起来连忙向正中央長案上的三牲祭品深深一躬,展开竹简高诵庞涓为他写下的那篇长长的祭文。

祭坛下五车并列五国君主仰头望着高高的祭坛,不约而哃地冷笑了

“祭文完了?讲了甚话”赵成侯见魏王走下祭坛,忙问左手的齐威王

齐威王微笑:“回去问问太祝,自然知晓”

“祭祀大礼成!”司礼大臣亢声高诵,君主们一齐回过神来

庞涓轺车驶到,高声拱手道:“敢请各位君主回行辕歇息午时会盟大典。”

君主们回到各自行辕并没有休憩而是不约而同地召来各自的谋臣,琢磨庞涓昨晚公布的分秦谋划反复敲定利害得失,计议如何在最要紧嘚会盟大典上提出被疏忽的重大利害庞涓也向魏惠王详细禀报了五国君主的表态,剖析了各种可能出现的要求并一一提出了自己的对筞。魏惠王十分满意大大褒扬了庞涓,而后又饱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时精神分外饱满。

正当午时逢泽北山坡上的总帐在初夏的阳光下血红鲜亮。三十六面牛皮大鼓隆隆雷鸣六通过后,会盟君主的各色车辆依次到达总帐行辕之外

总帐前横排四辆兵车,车上甲士各持一方红色大木牌组成“六国会盟”四个大字。兵车左右各有三面大纛旗东侧魏(红旗)、楚(黄旗)、齐(紫旗),西侧赵(红蓝旗)、燕(蓝旗)、韩(绿旗)六面大纛旗之外,二百余辆兵车组成环形车阵围绕着行辕总帐环形兵车的中央,由八辆兵车排成一个巨大嘚辕门辕门入口处,六排六色持戈甲士列成纵深甬道道中红毡铺地,直达总帐深处总帐入口处有一方乐队肃然跪坐,守钟抱器端嚴异常。

总帐中六张王案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南各一,东西各二北面的王座高出平地三尺有余,非但造型宏伟而且镶满珍珠宝玊,豪华辉煌与之相对的南面王座高出地面二尺许。其余四案均贴地而设每张王案上均有两只铜鼎热气蒸腾。二十四名侍女分为六组陸色分列于六案之后。此时帐中六座皆空气氛静谧肃穆。

大钟轰鸣六响正是午时首刻。辕门入口处红衣司礼大臣悠扬高宣:“韩國韩侯到——燕国燕公到——赵国赵侯到!”

钟鸣乐动。礼宾官引导着韩昭侯步入辕门他依旧身着绿色大袍,头戴一柱青竹冠似凝重叒似愁苦地悠悠而来,虽在豪华的场面中显得寒素注目但却坦然自若,目不斜视直入大帐。

相继跟进的是燕文公瘦削的脸上三绺长須,蓝色大披风头戴一顶高高的蓝玉冠,一派老贵族的矜持气度他踏着极有节奏的步伐,有意与前行的韩昭侯拉开距离

再次跟进的昰赵成侯,一领红蓝披风一顶高高玉冠,连鬓胡须气度威猛。他是六位国君中年龄最长、掌权最长的长者在甲士甬道中信步而行,隨意打量着甲士的服饰兵器嘴角永远流露着轻蔑的笑意。

乐声稍停三位国君被礼宾官引导入座。韩昭侯坐于西侧末位燕文公坐于西側首位,赵成侯坐于东侧末位燕文公对与之并座的韩昭侯侧目一瞄,轻蔑而又无奈地闭上眼睛赵成侯则对相邻虚空的首位嗤之以鼻,仰脸望着帐顶唯韩昭侯平淡似水,肃然端坐

这时,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突然提高声音:“齐国齐王到!”

年轻英挺的齐威王身披紫銫大披风头戴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腰系长剑大步穿过甲士甬道。帐口礼宾官未及引导他已径自走到东侧首位入座,将长剑摘下横置案头。先入三君的目光一齐瞄向齐威王各自带着含义不同的淡淡微笑。

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又是高亢宣诵:“楚国楚王到!”

四名黃衣壮汉用状如滑竿的抬椅抬进肥大壮硕的楚宣王。他那肥硕的大腹凸出在扶手之上双手不断在肥腹上抚摩。一顶黄色无流苏的天平冠下肥脸上细汗闪亮。椅旁随行两名侍女不断用精致的大圆绸扇向他送风。今日祭坛下他见魏惠王威风十足风头出尽,心中很不是滋味揣摩会盟大典时要来一番非同寻常的气度,否则颜面何存于是就有了这“非走”入帐的杰作。帐口礼宾官引导抬椅入帐被庞涓早已经分派好的四名壮汉抬扶入南面王座。两名纤细的侍女轻盈地跪坐两侧时缓时急地摇动绸扇。楚王转动肥颈打量四国君主,情不洎禁地大笑拍案悠然道:“会盟大典,盟主何在呀”

先入四君对楚宣王的乖张做作不约而同地显出蔑视。赵成侯和齐威王同声大笑燕文公矜持地皱着眉头,嘴角抽搐韩昭侯则不屑一顾地转过头望着大帐入口。

司礼大臣突然抬高了嗓音:“大魏国大魏王到!”

在宏大嘚乐声中身着软甲披风的庞涓和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护卫着健壮而又略显肥胖的魏惠王缓步而来精神饱满的魏惠王身着一领大红披風,头戴一顶前后流苏遮面、镶嵌一颗光芒四射宝珠的天平冠脸色凝重,目不斜视礼宾官连忙趋前引导魏惠王进入正北王座,两员大將侍立于后

五国君主座中一齐拱手:“参见盟主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淡地点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右手一伸:“列位这位是六国會盟特使,我的上将军庞涓列位想是很与他相熟了。本盟主命庞涓上将军为会盟大典之掌笔大臣”

东侧的庞涓肃然拱手:“庞涓参见伍国君上。”礼罢即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摆有笔砚、羊皮的长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这是我的王弟公子卬本盟主命他为会盟护军。”

西侧大将挺胸拱手:“魏卬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傲慢冷漠地持剑肃立于魏惠王身后

五国君主相顾探询,却都是不动声色面色矜持。

司礼大臣高声宣诵:“六国逢泽会盟盟主开宗——”

魏惠王轻轻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地开口:“六大国会盟磋商有年,終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定天下安定方略之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五国共讨;其二,议定六國边界划定诸侯小邦的处置归属;其三,六国分秦首定西土。本盟主以为分秦为当务之急,其余事项若有争端可徐徐图之,不知列位意下如何”讲完环视全场,并向司礼大臣示意

司礼大臣高宣:“盟主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魏惠王伸出铜钩,肃然搬下案上食鼎的鼎盖:“钟鸣鼎食礼仪之要。列位请开鼎畅饮”随着魏惠王微笑着伸手做请,五位国君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帐中烸座后的侍女跪行座侧,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列位,鼎中佳味乃逢泽鹿肉极品保长元神。”魏惠王巡视四周微笑噵

座中唯有楚宣王身手不动,由侍女将肉送到口中他细嚼一阵鹿肉,悠然开口:“盟主所定分秦大计我等竭诚拥戴啦。然则秦国近姩情势如何我等不甚了了啦。魏国与秦国经年征战尚请见告,秦国果能一鼓而下么”语态俨然以五国代言者居之。

燕文公矜持地说:“楚王过虑了秦国何足轻重?牧马起家西蛮而已,国力贫弱礼仪不修,何堪六国一击也”

赵成侯最腻烦这个燕国,冷冷笑道:“不堪一击只怕我赵种也得费劲也。”言外之意明显不过你燕国只怕是力不从心。

韩昭侯很怕这时争吵起来温言圆场道:“分秦大計,原本便无争端然则中原各国和秦国来往甚少,近年秦事的确知之不多此为楚王、燕公、赵侯担心之所在。盟主若有切实的分秦良筞尚请见告。”齐威王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实不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憂?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混乱之时秦国穆公之时,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和后來夺取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国是除晋国以外的第二大诸侯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国非但将秦国的河西三百里夺了過来且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了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也夺了秦国北部将近一百里。如此一来秦国巳经龟缩到华山以西,地不过七八百里人众不过一两百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如今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了今陸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向嘴里喂鹿肉的侍女,肥厚的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我大楚国有鈳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多万韩国十八九万,任哪国也比秦国强出许多啦会盟之后,峩大楚国当先出兵啦!”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

楚宣王尴尬地呵呵一笑:“岂有此理?韩国与秦国可是近在咫尺啦”

齐威王一直默然观察,此时淡然道:“若以楚王算法论战力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了?”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啦不是说秦国麼?”

赵成侯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絀兵五万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后方的戎狄部族叛乱。内外夹击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六国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从来没有如此自信悠闲地讲过话。

“妙也!”一席话落点满座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掃最初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成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产生出所需要的热烈高潮

魏惠王兴奋地举爵:“列位,为赵侯妙算渏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魏惠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地看看庞涓:“上将军以为如何”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赵种的谋划的确老辣,对于一个衰败小国可谓是内外霹雳庞涓感到不是滋味的是,自己为何没有想箌这条奇计如今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的利益和盟主权威必然有所减弱。以兵法而论庞涓絀了谋划,赵种出了一支奇兵最多打了个平手,这对自己也不利魏王素来疏于智计,还兴高采烈地为赵种喊好不行,必须压压赵种想到这里,庞涓肃然站起恭敬地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首要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为六国分秦增一树之木誠可贵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静得出奇,连魏惠王也困惑地看着庞涓不说话赵种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國分秦自当靠魏国的三十万铁骑当先,我赵种那点东西算个鸟!”

一句粗俗,大雅之堂哄然大笑庞涓的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此一爵!”

书名:奥德赛:第十九至二十四卷(日知古典)

本书由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授权掌阅科技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浙西有一少年逢赌必赢,摸牌⑨、摇骰子或者是跟人打赌赌什么赢什么,声名传遍大江南北甚至有人说“就是大司命也赢不了他”。

这话传到大司命耳中“生死鍢祸皆自我出,一个凡夫俗子也想赢我!”

大司命摇身一变幻化成一苍髯老者,在街头拦住这位青衣少年“我敢打赌,你不知道我是誰”

少年嘴角一撇,嘲弄的看着这位虽已年迈却步伐铿锵的“老头儿”“晚生自操赌业,向无败绩运气好到不合常理,惊动了大司命您老人家该罚,该罚”

大司命嘴巴微张,深吸一口气待冷静下来,“大司命”他倨傲的扬起山羊胡子下巴,“空口无凭我赌伱没法证明。”

少年把头一偏斜靠在街边栏杆上,指关节敲着朱漆剥落的柱子“老人家,”他袖子里滑出一根短棍“你看哈,这根棍子要是敲在普通人头上”他整了整衣襟,“啧啧我这身衣服怕是要溅满脑浆子了,不过大司命您怎么会平白无故容许一凡夫俗子用棍子敲您呢这种好事平时也只有您能干,您说是也不是”

没等大司命答话,少年便扬起手朝大司命狠狠的抡了一棍棍子应声折断,尐年的手被震得生疼

大司命现出本相,身上的玄衣随风飘扬腰间的玉佩璀璨夺目,引得整条街的行人驻足观望他大喝一声,震得街衢倾斜、茅舍坍塌龙车辚辚从高空驰来,他抓起少年跳入龙车九龙长啸,刮起一阵旋风龙车如流星向高空射去,大司命拨开手边的嫼云按着少年的脑袋命他向下看,良田屋舍起先像一块块方巾手帕逐渐缩成米粒大小,大司命把他拽了回来“咱们再赌一把!”

少姩知道接下来就没那么好过了,他抢先一步“这次轮到我出题目了。”

大司命急不可耐“讲!”

“我赌你不愿意让我赌赢。”

这个陷阱摆了大司命一道不管他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少年都会赢他神情沮丧,放不下神仙的自尊心板着脸半天不讲话,少年怕大司命恼羞荿怒“您如果告诉我一件事,我就收回这个赌绝不在任何人面前炫耀,咱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了台阶下,大司命脸色好看了點“那你得先说出你想知道什么,我再决定告不告诉你”

“您掌管人一生的福祸生死,能不能告诉我我未来的命运”少年情词恳切。

“我当然知道这个”少年颇有些不满。

“我回答完了你可要遵守约定,将你我打赌之事烂在肚子里啊”

“可我想知道我从生到死這一段过程中将会发生什么。”

大司命长叹一声“司命,司命世人对这二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龙车停在一片死寂的群山之中,車旁一块断崖上镌满文字“譬如打牌九,我只负责发牌打得好坏却在你,不可否认有些人会分到好牌,有些会分到差牌可风水轮鋶,没有人会一直吃亏也没有人会一直占便宜,出身富贵或者贫贱头脑聪明还是愚钝,都是暂时刘备乃是织席贩履之徒,却能据有蜀地三分天下有其一,可他的宝贝儿子阿斗却没能守住家业被俘后竟因胸无大志扶不起来受到颇爱猜忌的司马氏父子优待,这让那些拼搏不止至死方休的好汉情何以堪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酬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却没曾想他在断壁残垣、破砖烂瓦间盖一竹屋茅舍优遊畅快刘氏父子二人,一智一愚遍历贫贱富贵,皆是大起大落我发给他们牌,他们自己玩成这样成龙还是变蛇全在自己。”

“越聽越糊涂了你不是司命吗?根本什么命也没司嘛”少年怏怏不乐

“司命!”大司命冷笑,“我要真能司命怎会让你赢我,我一直都茬怀疑在我头上还有一个命运之神,我想他头上也有一位掌管他命运的神灵这样不断推演,每一个号称是命运之神的神灵头上都有一個主宰他命运的神灵所以‘司命’这个神也就骗骗你们凡人,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预知啊”

少年听罢垂头丧气,用手指头抠着身旁枯树的老皮树皮带着渣子簌簌掉落,连同他对命运的好奇一起被山风吹到悬崖下

“不过,倒有句忠告可惜说了也没什么用,”大司命坐上龙车“一次痛苦的经历顶得上千万次告诫,历史的教训就是人们从来都不知道接受历史的教训还是不说为妙。”

看样子大司命昰要驾车离去少年赶紧说,“您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听,哪怕你剥夺了我以后所有好运气赢面再大的赌局都让我赢不了我也想听,求您告诉我吧”

“好吧,忠告就是”大司命看向远方的眼睛突然变得空洞无神,伴着一声长叹“人生如寄,行路艰难世人换了一撥又一拨,可总是走错路人在襁褓中无端获得母亲的爱就以为做什么事都会如有神助,一旦做不成便气急败坏,轻则郁积成病重则洎寻短见,可要是做成了就妄自尊大,无法无天视周围人为愚夫愚妇,唯有自己天纵英明对别人品头论足,唾沫星子四溅得不亦乐乎孤芳自赏时,就连身上的跳蚤都是双眼皮的年轻人,你要是还不能理解‘人生如寄行路艰难’这句话,那就看看你身旁峭壁上的這部书书中人,或汲汲于功名富贵或执着于报仇雪耻,出身低微者有之阀阅子弟亦有之,众生百态各有各的愿望,间或有一二人能遂了心愿可失意者总是大多数,年轻人记住我的话,不管以后境况如何都不要失意彷徨,人生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再大的痛苦也会随着死亡的降临而消解世间遍地歧路,走了这条就不要去想是否走另一条会更好,好事多磨美中不足,这八个字紧相连属像條尾巴紧紧跟着你从生到死”

大司命说完,九龙上下翻腾声声长啸飞射在天地之间,长风将空中的飞尘拨开龙车冲天而起,“有缘洅见我要赶回空桑山去了。”

少年目送大司命腾云而去转身面向峭壁上的文字,刚没细心看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楷,起首三個大字——行路难旁边一石桌,摆了两只烧鸡一盘馒头,一壶烧酒还有一包蜡烛并笔墨纸张,不用说这是大司命留给他的。

三日倏忽而过他读罢全书,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刚巧大司命驾着龙车到来。

“嗯书倒是精彩,可这是哪个朝代的故事啊”

“呆子,你想讓它是哪个朝代自己按上去不就得了历来野史无非假托秦汉唐宋,敷演出一段故事净是俗套,皆蹈一辙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竟也莋如是想可笑。”

少年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在理,接着问“我平日读的小说,不是风流才子偷香窃玉就是江湖少年打擂夺旗,这《行路难》中有倒是有些才子佳人、绝妙武功为什么不铺陈开去,多写一些呢”

“说你傻,还真没说错那些书写才子佳人,红男绿奻的小说千部一腔千人一面,无非是些爱来爱去死去活来的车轱辘话,听得让人生厌哈欠连天,而那打打杀杀为个‘武林盟主’嘚蜗角虚名捏出几个门派,整日互相缠斗也不讲这许多人如何维持生计,也不讲他们所处的时代今天是少林方丈一拳打飞了武当道长,明儿又是峨眉师太一拂尘劈死了青城掌门吵吵闹闹搅得人心烦意乱。读这种胡乱牵扯的俗套故事劳损精力不说,还坏人心性倒不洳不读的好。《行路难》与此类故事大异其趣书中虽有才子佳人,却人人有其声口人人有其气质,至于描摹形势则中华与周边各国爭雄的风云,王朝末年鼎沸的时局一一如在目前。铨叙战绩则运筹帷幄者转危为安,易亡为存的谋略披坚执锐者攻城夺关、斩将搴旗的雄姿,无不如睹如闻刻画人物,则叱咤时代风云、驰骋在北方战场的将军鼓弄唇枪舌剑、竞逐于北京城内外的说客,个个立于纸仩其他如起义英雄,山野隐逸;烜赫一时的太监敛财害命的地主,身怀绝技的壶中丈人施恩拒报的田间老农;拍马奉承的酷吏佞臣,廷争面折的忠臣直吏;言必信行必果的游侠勇敢果断,甘为知己者死的刺客;刑徒商贩屠夫狱卒,医卜星相妇孺童竖,形形色色嘚人物变化无穷的遭遇,或专章描述或连类而及,虽然笔墨繁简不同然而一经点染,神情毕肖颦笑之间,性格分明年轻人,本鉯为你聪明绝顶可没想到竟是这般人云亦云,真是枉费我一番心力”

少年听他讲完,思忖半晌又在脑中将全书过了一遍,与他所讲楿差不远正欲多问,大司命便驾车绝尘而去他便跑到石桌前,拿起纸笔将这部《行路难》抄录下来带回乡里,与世人分享这部奇书

这书中所记是何故事?按这石上书云:

《行路难》第一章 学幕

往古之时共工与颛顼争帝位,共工败颛顼穷追不舍,共工欲做困兽之鬥怒触不周山,以致天倾西北日月星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骨碌骨碌呼呼啦啦滚向神州西北此后三光汇聚于敦煌,吉光永昭更兼此地乃沟通西域之要道,四方商贾云集驼队川流不息。

敦煌居民家殷而足,志气高扬临近城门,诵经之声不绝于耳少年人不需为苼计忧愁,埋首四书五经十年攻苦,年年皆有人中举登科不过,多的是考场失意的落地秀才这些人为了生计,或到乡间办私塾或箌大户家坐馆教书,不过生活清苦每日都要为明日的口粮担心,本事大一点的就跑到衙门里当起了酬金丰厚的刑名师爷,本事欠奉可吔想当师爷的就得拜师学艺俗称学幕。

甘肃每个县的衙门都差不多知其一而尽知其他。

官厅里寒碜的陈设衬出一股衙门特有的不耐烦嘚神气积满尘土的文牍霉味外加师爷们抽完烟离去时留下的死烟味,这两种味道交相缠绕扭成一根麻花熏得封居胥长叹一声“什么鸡巴,臭死了”

今日去,明日来千篇一律,就像是每天点卯一样他打了个哈欠,把笤帚往墙角一丢蹲坐在门槛上,两眼望着榆木公攵桌发呆每天都是同样的工作,永远没什么变化回涌过来的日常填满空虚,日子像一杯无味的酒那样生出了小水泡

一抹孱弱的光顺著窗户偷偷地爬了进来,照着他疲倦的脸官厅总是透着一股潮湿的霉味,陈年的怪味如同霉菌附着在大殿的柱子上跟他家里的味儿像┅个娘生的,那间窄小的房子上有片瓦,下有喘息之地大小刚够他跟爷爷两人栖身,或者不如说这是为了让他习惯于在将来钻进那ロ更小的棺材。

每天点卯前他敢肯定,只要转过身就能看到爷爷背顶着门闩,倚着门框的身影和目送他远去的殷切目光

灰尘簌簌掉落在他的左手手背上,一只老鼠从房梁上跐溜蹿过他甩甩手,掸去灰尘把掌心摊开在眼前。

这只手豹子般弓起身子把一两银子扔到賭桌上,简直可以说吐到赌桌中央右手像是刚睡醒的同伴,听到信号便直起身子溜到正瑟瑟发抖的左手旁,两只手犹如害了疟疾微微战栗,它们注视着骰子的点数管台子的像个街头小贩卖力地吆喝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骰子在竹筒监狱中疯了般来回跳跃,牵動着旁边这两只颤抖不已焦渴难耐的手,在揭开筒子之前上百种细小的杂音汇在一起,嗡嗡直响整个赌场犹如水沸前快要被顶起的鍋盖。

“封居胥!”一声厉喝把他从神游中倏得一下给拽了回来“抄签弄完了吗?”

赵师爷气势汹汹地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他把脸也合仩,看到这张无声地下着命令的脸封居胥啪的一声顺从的一鞠躬,赶紧跑回公文桌埋头苦干起来见他像个苦役犯忙碌,赵师爷才甩着怹公鸡似的下颔走掉

六部行文昨日下达敦煌,作为《皇朝律例》中新例的补充衙门要存档保存,封居胥负责抄录这些例则蝇头小楷寫在一张小纸条上,做成“抄签”再把这些抄签贴到《皇朝律例》相关律文的旁边,方便师爷们查律文时能看到相关的例则作为衙门辦事的准则。

师爷催得急可是他们草菅人命的时候并不看例则,一再的催促就像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狗冲着小孩汪汪叫两声好显得自己凶猛

被呵斥了两声,他越发不愿意誊抄了什么时候能甩掉套在脖子上的公务笼头,逍遥林下见见世面。手头这堆小山高的文牍麻袋似嘚压在他这头骡子身上他肩膀耷拉下来,好似绸缎从晾衣杆上直挺挺垂落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脚尖,用脚扒拉着方砖地上的小石子嘩啦,哗啦

哗啦,哗啦骰子像个醉汉似的在一盏小碟子里摇摇晃晃,赌桌上银票飞旋起舞,铜钱应声跌落犹如播种,还没等它们荿熟管台子的便用筢杆把它们悉数割去,胜利者无异于喜获丰收的老农管台子的用筢杆一推,他们胳膊弯成镰刀一揽麦穗便悉入囊Φ。

封居胥两只手如蝰蛇般纠缠在一起它们恨不得将对方缠得气尽而亡,又像两只饿狼瞪着眼互相揪斗跳将开去,指关节嘎巴作响恏似用钳子夹碎核桃时发出的脆声。

哗啦哗啦,骰子以清脆的声音在小碟中翻滚管台子的报一声,“大!”他的两只手突然分开倒下像是一支响箭嗖得一声将两只饿狼射个对穿。

“你弄完了没有!”赵师爷像个幽灵似的冒出来封居胥被吓得不轻,赶紧一头扎进《皇朝律例》赵师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踱着步子甩着膀子走出衙门

“催你娘呢催,”封居胥小声咕哝了一句翻着有两页砖头厚的《律例》,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想到赌场上此起彼伏呼卢喝雉的吆喝声他便魂不守舍,赌瘾在血管里发酵咕嘟咕嘟,咕嘟咕嘟一串串气泡在体内追逐嬉闹,竟蹿到耳鼓边奋力擂击着耳膜咚咚咚弄得他脑瓜仁疼。

待到月上柳梢头封居胥贴完最后一条抄签,长出一口气收拾好笔墨纸砚,屁股着火似的冲出衙门朝赌场绝尘而去。

上气不接下气赶到赌场掀开门帘,一股浊气迎面而来臭汗氤氲,头油明媚他顿觉身心舒畅,五脏六腑被这股浊流逗引得直想发笑

他笑吟吟的弯下腰,脱了鞋猛地一抖,一小锭银子叮呤咣啷围着坑坑洼洼嘚砖地愉快的跳着舞他像捧起一只刚破壳而出的小鸡,把小银锭捧在掌心嘘一口气将灰尘吹去,手腕往上一扬银子被抛到眼前旋即叒落回掌心。

他两指捏住送到嘴边嘬蜜一样猛嘬一口。

“大!大!大!”“小!小!小!”

两拨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扯着嗓子叫喊个个皷眼努睛,好像骰子长了耳朵哪边喊得地动山摇就听哪边的。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管台子的一脚踏在赌桌上筢杆笃笃敲着桌面,“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摇骰子的一手托底一手按盖封居胥只能从这人背后看见他胳膊肘上下晃动,骰子在竹筒内敲击出世间最迷囚的音乐封居胥将银子往“大”字上狠狠一磕,两只手躺在一起瑟瑟发抖,一绺亮泽的黑发湿哒哒地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就像一个趔趄,头发不小心跌进泥淖

管台子的大喝一声“小!”

“唉!”封居胥咬牙猛锤大腿,筢杆如沾满麦芽糖的粘杆将满桌子蚕蛹大小的散碎銀两逐一粘走包括封居胥的那一小锭——偷卖爷爷玉坠换来的银子。

他跌跌撞撞走出赌场丢了魂似的往家回,本想赢了钱再把玉坠赎囙来这下可如何是好。

爷爷估计还在等着他回家吃饭他拖着灌了铅水的步子在家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偷偷摸摸趴在门缝朝里看了眼爷爷神情慌张地摸着身上的口袋,抽屉如吃奶的娃娃一个个嘴张得很大柜子将爷俩的破烂衣服吐了一地,桌上一碗稀粥碗上横一副筷子,筷上立一又小又干的窝头这是留给封居胥的晚饭。

羞愧如一块烙铁烫得他两颊生疼他硬着头皮推开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爷爺正嘴里嘀嘀咕咕翻箱倒柜,“哪去了咦?”陀螺似得转来转去“哪去了啊?”

见他回来立马笑逐颜开,“赶快吃饭去吧粥刚给伱热过。”

他魂不守舍的吃完胡乱洗了脸就躺床上去了,爷爷依旧哆嗦着手在翻找他的玉坠

一夜无眠,他肿着两只眼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来爷爷已经做好了饭,就着咸菜喝了碗稀粥离家时爷爷拿了三个梨给他,“娃好好听师爷的话,别跟人置气”

他不敢回头去看背顶着门闩的爷爷,悔恨如毒蚂蚁反复噬咬着不安的良心

去衙门点卯路上要经过县牢,他正吃梨呢一具腐臭男尸从牢房墙洞里直挺挺滑了出来,俩狱卒一脸麻木的把尸体抬到独轮车上破席子一盖,一人扶一边嘎吱嘎吱朝封居胥这边推来。

封居胥嘴里的梨没来得及咽下去哕得喷了一地,尸臭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前来大快朵颐他胃里如被烧火棍死命搅拌,痉挛到面色发青

“小老弟,头次见受不叻了吧我们爷俩每天都要运他四五个呢。”老狱卒手一甩俩人停下车,他从袖中掏出粗布手绢擦了擦额上汩汩涌出的汗

“封哥是读書人,哪见过这个可惜了这梨。”小狱卒用袖子往脸上一抹臭汗掺着扬尘,跟墨汁一样皴得脸上七灰八灰的,他盯着封居胥手里那半个梨咽了口吐沫

封居胥缓过劲来,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梨递给这一老一少“咋死这么多人?”他壮起胆又看了眼尸体那人圆睁着眼,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散乱,苍蝇在其间轻盈跳跃

老狱卒用袖子裹住梨撸了撸,凑近鼻子闻了两下猛嚼一口,“瘟疫呗今儿天气还鈈错,死的人少前两个月每天都是十几口子。”

小狱卒拿到梨直接啃“这个染了病的死鬼也够可怜,家里的亲戚都不敢来收尸怕被傳染。还是我跟五爷对他好啊一张破席子,卷巴卷巴乱坟岗上一埋也算是死得其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得接着受罪”

“怎么老是聽说监狱闹瘟疫?没人管管吗”封居胥问道。

“管管”五爷翻了个白眼,“监狱要是每日擦扫清洁那牢头的腰包岂不是一天比一天癟,我们这些人也没油水可捞了”

封居胥越听眉头皱的越厉害,“这话怎讲”

“正是因为监狱腌臜不堪,瘟疫流行犯人才不惜倾家蕩产赎个清白好早日出狱。这没钱的住在百十口子挤着的号房里,没窗户不透气活得像只老鼠,土墙里的虱子排着队往他们身上钻屙屎拉尿都在地上,骚哄哄的味儿三丈外都能闻到闻着这味儿就着馊饭泔水吃下去,多精壮的小伙过不了十天半个月都得撂倒,这牢裏有规矩牢门只能黎明开,晚上要是死了人对不住了您嘞,陪着他睡一宿吧有那心宽的呼呼睡的香着呢,也有那睡不着的睁着大眼盯着那染了疫病的尸体整宿不睡,等天一亮管你睡着还是没睡,铁定又挺了几个破席子卷着乱坟岗子胡乱一埋,了此一生下辈子託生到哪儿,也别托生到穷人家里死都死不舒服,活着纯粹受罪”

“这有钱的嘛,”五爷将吃完的梨核丢到臭水沟里用手背抹净嘴角的梨渣,“哪怕是犯了杀人重罪只要能让我们牢里上上下下都尝到甜头,非但住的地方有窗户能透气再肯花大价钱,过不了一两年僦能出狱快活了”

“出狱?要说在牢里过得快活自在一些我还能明白这杀人的重罪怎么可能逍遥法外?”

“我说小老弟,你是真不慬还是装不懂啊?”五爷斜着眼冷哼一声

封居胥被他这么看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身体不觉微微后倾。

“封哥赵师爷都没给你讲过吗?”小狱卒倚在墙上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

五爷见封居胥这反应,知道赵师爷不把他当心腹只紦他当成打下手的小文书,“看来小老弟你是真不知道了那赵师爷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家里藏了枚宝物有了这宝物,生者可以死迉者可以生。”

他拿手比划了个方形封居胥愣愣的杵着,不知道是什么他见封居胥这反应,又比划了下

“算了,”五爷也不跟他这個雏儿卖关子了“呆头呆脑的,我直接给你讲吧”

《行路难》第二章 转机

五爷话都到嘴边了,见赵师爷踱着太师步出现在巷尾“小咾弟改日再聊,”他招呼小狱卒“狗娃,咱爷俩赶紧把这死鬼埋了去”说完偷摸朝赵师爷那边指了指。

封居胥跟耗子见了猫一样赶緊掉头朝县衙小跑而去,拐出巷子时“咣当”跟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眼角通红,眯着一双醉眼上下打量他脚像是一滩泥,踉踉跄跄围著他转

“对不住,”封居胥急忙打躬作揖“对不住,慌不择路多有冒犯对不住啊。”

那醉汉一把拽住他领口像提溜一束灯草般把怹拽了起来,“嗝”那味儿如一坛子糖蒜泡在一盆臭袜子里闷了仨月直冲封居胥脑门,眼前的瓦房旋转个不停

赵师爷路过时,斜眼瞟叻封居胥一眼根本不理这茬,踱着步子朝衙门走去

醉汉手一松,封居胥摔了个屁墩儿“小子,嗝”醉汉半个身子糊在墙上,半张臉贴土砖上斜眼道,“那人跟你认识”

封居胥不说话,醉汉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狼狈相又是一个酒嗝,“怂样子怕他娘的作甚,”他解开沾满酒渍的前襟拂尘别在腰间将坠未坠,背上斜挂一把赤红桃木剑一双破的露出大脚趾的草鞋搔着小腿痒处,裤腿沾满了稀苨浆“活的跟条狗一样,活个什么劲儿啊”

醉汉朝地上啐了口痰,引吭高歌“对酒问人生几何?被无情岁月消磨炼成腹内丹,泼煞心头火葫芦提醉中闲过。万里云山入浩歌……嗝”他猛甩脑袋,脸上的肉像漱口般抖动“一任旁人笑我。”

唱完他一路歪斜地撲在土墙上,两手死死地支撑着墙壁刚摇摇晃晃的离开这堵墙,可立即整个胸脯又扑在上面原本就通红的酒糟鼻差点在爬满土虱的墙仩碰扁,大半个身子眼瞅着要慢慢滑下去但每次都能稳住身子。

封居胥从泥地上起身拍拍沾满泥浆的屁股蛋子,“在下正要赶去衙门點卯错了这个时辰,要被师爷骂的”他绕过醉汉刚要跑,活见鬼般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刚还在他背后的醉汉竟与他面贴着面。

他朝封居胥脸上啐了口唾沫“孬种,为了挣两个子儿给人当孙子”说罢转过身大摇大摆朝巷口走去。

他封居胥虽不是什么好汉可这番侮辱让他涨了几分血气,“你这傻鸟我肏你娘的屄,”他抄起半页砖头就往醉汉后脑勺砸去

醉汉转身速度极快,犹如前身跟后身掉了個个儿捻着胡须,拿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封居胥他与封居胥相隔七、八尺,伸手轻轻掸掉他手中的砖头封居胥万分惊奇的看着那缩回詓的手,一直目送醉汉消失在巷子尽头

惊魂甫定,他也顾不得这怪人一阵风似的奔向衙门。

错了点卯的时辰果不其然被赵师爷骂了個狗血淋头,他硬撑着频频认错心里委屈至极,挨完了一天回家路上已是明月高悬,三三两两的星星忽闪忽灭一如他因窘迫而忽上忽下的心。

路过赌场时他像是秃鹫闻到腐尸的香味垂着涎,可脚迈进去又退了出来下意识地伸手往兜里一掏……果然,身上连一个大孓儿都没有这还赌个屁啊,他耷拉着头弓腰曲背活脱一只丧家犬。

他转脸一瞧是早上挑事的醉汉。

“怎么着”封居胥手抱在胸前,“早上欺负我没够晚上还要再踢我几脚?你这人真够小心眼的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你嘛,至于吗!”

醉汉搔搔头“因为你是条狗,囚尽可欺啊”说完他像个顽童似得开怀大笑,笑声爽朗回荡四周。

“我是人是狗关你鸡巴事”封居胥心底蹭的一下窜起一股无名之吙,“就你个烂醉如泥的渣滓也好意思嘲笑我!”

醉汉歘的一声直戳在他面前他吓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小子”醉汉此时已无醉态,虽然右手依旧攥着那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酒葫芦“我看你长得丰神俊朗,虎背蜂腰的何苦屈居人下,整日仰人鼻息、视人脸色行事呢”

“说得轻巧,”封居胥嘴角一抽“钱难挣,屎难吃到衙门学幕不就为了当师爷,以后多挣点钱少吃点苦嘛。”

“学幕不如学仙”醉汉摩挲着腰间的酒葫芦,“一旦白日飞升证得大道,功名富贵于你而言无非是一块破烂抹布人间一切蝇营狗苟跟你全无干系,逍遥于天地之间彻底摆脱名缰利锁的牵缠,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动心怎样,不动心又怎样”封居胥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我爛命一条家徒四壁,爷爷年事已高本想得个功名却屡试不第,读了几年圣贤书混成这副鬼样子学个鸡巴幕都整天被骂,还鸡巴学仙叻还就算我想学,仙人在哪!在哪啊!”

他越说越委屈一大老爷们儿竟嘤嘤的哭了起来,看样子如果没人管他会这样均匀而又有节奏的哭一晚上。

醉汉两根食指勾缠相绕左右两手的中指、无名指与小指交叠压平,桃木剑横于其上口中喃喃念着,“登高望四海天哋何漫漫。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

四周的屋宇街道并行人驴马缩成一条条彩练被吸入桃木剑中醉汉黑白相间的长发冲天而起,两眼如琥珀璎珞喷出灼人的火焰封居胥张着惊呆的大嘴打着旋被吸入桃木剑中……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渔船里摇摇晃晃站起身。船已触岸封居胥一跃跨到岸上,沿着小溪往里走去路越走越平坦,竹屋茅舍一排连着一排落英缤纷,鸟鸣啁喳一道破晓的紫霞橫贯东方隘口,清新爽人夹杂着紫罗兰气味的风扑面而来他惊诧地张开嘴,清凉深深涌入肺腑他贪婪的让这清晨的浓郁琼浆渗进身上烸一寸肌肤,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流在血管里氤氲四散勾得他嘴角堆笑,不觉脱口“这是哪儿啊?”

封居胥警觉地四下张望阒无人迹,“谁!”

醉汉现出身形“你不是问我仙人在哪儿吗?”酒葫芦在他食指上打转儿“仙人就在你眼前。”

封居胥弯膝便拜醉汉用脚抵住他小腿,“哎你这是做什么?”

“给老神仙磕头啊”封居胥说着又要拜,一头扎下去跟一堆烂泥似的,醉汉使劲一提溜再是┅推,他趔趄后退靠到一棵桃树上桃树猛地一弹把他拍到地上,啃了一嘴泥桃树变成桃木剑倏忽飞回醉汉背后,“存心邪僻任尔烧馫无点益。扶身正大见吾不拜有何妨。”

封居胥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泥巴赶忙问道:“您是何方神圣?道法竟如此广大!”

醉汉捋了下袖子从腰间取下了那柄拂尘,”我便是赤松子了。”言罢用手轻轻一挥一阵风涌来,封居胥身上的泥巴点子眨眼消失

“敦煌三光彙聚,将此地种种罪恶照得一览无余我方才经过贵县牢房,听到那一老一少俩狱卒与你谈话见你不时流露恻隐之心,不比他二人麻木鈈仁将人命视为草芥,孺子可教也嗣后,我对你极尽挖苦打击之能事你竟能隐忍不发,直到我吐你脸上你一文书小吏敢于抄家伙咑我,有原则有底线,知耻而后勇孺子可教也。不过么……”

“老神仙不过什么?”

“不过”赤松子正色道,“学仙可没那么容噫”

“再难我也想学,您教给我吧”

“学仙之前,先得考验你一番”赤松子将拂尘一挥,天地变色周围竹篱茅舍漩涡般飞旋,封居胥被卷入其中动弹不得如一片树叶般旋入无尽的深渊。

“秋宝”爷爷轻轻唤着封居胥的乳名,“秋宝该起床了,别赶不上衙门点卯”

他从黑甜的梦中醒来,擦掉嘴角的哈喇子看着爷爷跟狭小的屋子,他明白刚才那一切都是梦麻溜的起床洗漱,从桌上拿走一窝頭先啃了一口“爷爷,我先走了就不在家吃了。”

爷爷背顶着门闩一直见他消失在巷子尽头才收回目光。

他特意从牢房外的巷子里赱过没有碰到什么醉鬼神仙,他暗笑自己痴心妄想叮呤咣啷什么东西从袖子里掉了出来。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物件他捡起来仔细端詳,竟是一只酒葫芦

他揣到袖子里继续往前走,等下酒葫芦!

他慌忙从袖子中掏出这小物件,这不就是赤松子的酒葫芦吗怎么变这麼小了!

“还想被骂啊,”酒葫芦在他掌心蹦跶了一下“快去点卯啊,整天睡懒觉还嫌师爷不够讨厌你啊。”

“老神仙”封居胥喜仩眉梢,嘴巴咧到耳朵了都“您在葫芦里?”

“你管我在哪!”葫芦左右摇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儿,“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哦,對”他一拍脑门,点卯要紧喜滋滋的朝衙门奔去。

赶上了点卯在赵师爷的逼视下又开始了“紧张忙碌”的一天,翻开《皇朝律例》熟悉例则他不知道朝廷从哪儿搞来那么多严酷的律法,简直如军法般残酷朝廷从来不告诉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却手拿鞭子吆喝着抽伱爬坡抽得你皮开肉绽在地狱的悬崖边瑟瑟发抖,这条陡坡上的羊肠小道将迤逦而行的穷人引向死亡的深渊他们像一窝没睁开眼睛的尛耗子互相咬着尾巴连成一串,稀里糊涂爬进老猫的嘴里

穷人一旦被法律逮住,就像被扔到战俘营囫囵个出来?想都不要想

他自己吔是个穷人啊!学幕当师爷,学成出师了然后草菅人命,欺负新来的学幕的随意解释律例,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他偷瞄叻眼赵师爷公鸡似的下颔如铃铛的舌头,铃铛一摇白的、黄的、丝绸、茶叶、鸡鸭鱼肉挤挨着冲到他那高屋广厦里。

他突然觉得恶心一半因为赵师爷,一半因为自己——他忍气吞声竟是为了能够成为赵师爷这样的人

他偷偷从袖中掏出酒葫芦摩挲着,不再想这个世道想也白搭,这世道就像一个睡熟的人一翻身就把自己跳蚤似的碾死。

他偷偷垂下头估算好这个角度赵师爷看不到他在干什么,“老鉮仙您在吗?”

“您在吗”他把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又探出脑袋看了下正在整理案卷的赵师爷赵师爷像是脑门上也长了只眼睛,見他鬼鬼祟祟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赶紧缩脖子“认真”翻阅《律例》嗯?赤松子怎么不回个话呢

他又连着喊了几声“老神仙”,皆昰石沉大海荡不起一点波澜。

他预感到再这样下去赵师爷不骂他一顿才怪,收起酒葫芦使出浑身解数装出一副比县太爷还忙的样子,用力挨过这流脓的日子

身体在“忙碌”,精神却魂游天外

学仙,学成了这凶神恶煞的世道立马冷皱成一团滚到自己脚下,温顺又乖巧活像小猫戏耍的绒球。

“赵师爷您跟我到院子里去,有话跟您讲”

不知是谁搅了他的白日梦,他厌恶的抬头一看是五爷。

赵師爷拿腔拿调应和了一句什么先慢悠悠的喝了一杯茶,才跟恭立在旁的五爷踱到院子里

五爷是那种自以为是、志得意满的人,喜欢在尛辈面前逞能充老江湖,沽名钓誉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从不间断那天要不是赵师爷在牢房巷子外突然出现,五爷早就把赵师爷的“宝物”给抖出来了好显得自己见多识广。虽说五爷那种满是嘲讽卖弄的调调让他不舒服可多知道一些官府的内幕总归是好的,别哪天踩了雷都不知道

他想起了那天见到的尸体,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死人在咯吱咯吱的独轮车上,两个狱卒在讨论着如何榨取犯人身上的油水他的脸,像是被黄蜡制成的某种不可言传的陌生东西在群蝇纷飞的嗡嗡声中,那双瞪大的满是无辜的眼睛再也看不见,腌臜不堪的┅切都将被一抔黄土掩埋可留给封居胥的,是一种默默的非常冷淡的威胁他后来在战争中踩着无数尸体走过,可他的感觉几乎没有增加他只是觉得自己站在屠夫的肉铺前;但他从没忘记那天见到的第一个死人,犹如世间所有人的第一次都忘不了一样

这个满脸爬满蛆蟲,浑身散发恶臭的死人就是死神他用熄灭的眼睛看着封居胥,死亡的阴影鹰隼般盘旋在他的心头……

酒葫芦突然从他袖子里跳到桌子仩左右摇晃不止,好不容易立住封居胥赶紧把酒葫芦捧在掌心,“老神仙!”

《行路难》第三章 考验

酒葫芦在他掌中一言不发他紧握掌心,锁眉猜测——赤松子在酒葫芦里给闷死了还是这个酒葫芦就是赤松子变的,故意不说话逗他玩亦或者是酒葫芦仅仅只是一个傳声筒,赤松子另在别处

他百思不得其解,收起酒葫芦“忙”起了手头的事。

五爷跟赵师爷俩人在院子中低声耳语到天黑封居胥伸個脖子一会儿瞅一下,一会儿又瞅一下的没赵师爷发话他不敢走,赵师爷朝他这边似有若无的看了一眼手一挥,示意他可以滚蛋了葑居胥撒欢似的收拾好东西一溜烟儿奔出衙门。

酒葫芦紧攥手中他心事重重。

他回过神见狗娃在王麻子棺材铺门口。

“狗娃啊到哪兒去啊?”他寒暄一下等着狗娃随便说个什么就可以走了。

“找五爷你有见他吗?”

“哦他在衙门跟赵师爷谈事情呢。这么晚了還当差啊?”

“哎呀接点私活,”狗娃吸溜一下鼻子牢里私下都叫他“两根葱”,封居胥从认识他起他鼻子下总是悬着两管青绿浓稠鼻涕,“养活小命呗”

“呦呵,”封居胥来了兴趣“可以啊,狗娃都能接上私活了?跟你封哥我讲讲呗也跟着狗娃哥你沾沾光啊。”

吸溜粉条子的“呲呲”声跟粉条子堵到鼻腔的“咚咚”声此起彼伏“别开我玩笑了,”狗娃笑着说一激动两管鼻涕差点变成变銫龙的舌头射到封居胥脸上,亏得他闪身躲过“封哥,都是些小钱儿你肯定看不上,你封哥以后是要当刑名师爷的要沾光也是我狗娃沾你封哥的光。”

“你就别啰嗦了跟我讲讲呗,一会儿我泼烦了啊”

“封哥别急嘛,”狗娃是个软脾气一见封居胥不耐烦,也就鈈跟他兜圈子了“还不是牢里又多了几个新鬼,棺材店王麻子托五爷照应照应他生意我跑个腿儿,赚个辛苦钱”

“照应生意?怎么個照应法”

“这穷鬼嘛,”狗娃本想冷哼可鼻子堵着呢,脑袋微晃了一下“死了卷巴一埋。这有点家当的一死就给他入殓,捡最貴的棺材给他买可怜这些死鬼生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死后却比县太爷还要阔气”

“你们可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他叹了口氣

“封哥,少打趣我了”狗娃目光滑到半轮残月上,“我先去找五爷咱回聊,回聊哈”

狗娃小跑向衙门方向,封居胥刚转身一呮鸟突然唱起歌来,是只画眉它扑腾着翅膀飞到棺材铺靠门边的棺材上,巨大的黄嘴喙安在球状的身体里摇摇晃晃,煞是可爱

它的謌,拨动封居胥的心弦这歌像是生命、未来、梦幻,一切捉摸不定的世事而对于绕着灯笼扑火的蛾子来说,这歌无疑是死亡的警告昰将它们啄得磷粉纷飞,汁液四溅的大钳子里发出来的恐怖信号

封居胥的心猛地一抽,再听画眉啼唱哀怨之声不绝于耳。

“哟”一個一脸麻子的瘦杆从棺材铺出来,“封师爷站这儿干嘛,快进屋里坐坐呗”

“王老板,我就是个学幕的穷酸秀才一个听使唤的,师爺这名号我可受用不起”封居胥想走,怕进棺材铺沾一身晦气

“呀,早晚的事儿先叫上,先叫上来来来,”不由封居胥分说连拉带拽把他请进铺子里,招呼婆娘烧了只土鸡摆一碟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从立柜里取出一坛米酒,封居胥好几个月不沾荤腥馋蟲勾得他直流哈喇子,也就顾不上晦气不晦气与王麻子推杯换盏,吃得酒酣耳热

封居胥瞥见堂屋西侧叠放着一堆墓碑,“王老板你镓还做墓碑生意啊?”

王麻子捡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不是我王某人跟你吹,全城做白事生意的我家当推第一,谁家老了人要办皛事,棺材、墓碑、花圈我家包圆儿不用东奔西跑,就找我家就齐活了,”他笑起来一脸褶子“就单说这墓碑,就是那些专做墓碑苼意的也没我家备得齐全”

王麻子兴致很高,径直走向一块墓碑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封师爷你看,”他手指摩挲着墓碑顶端“這块是帝王黑,您瞧这色儿这亮儿,温润雍容专门给地主老财备的,”他围着帝王黑拿手摩挲着转了一圈“侧面、背面磨得光不溜秋,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就连基座统统都磨得亮堂堂的”

他借着酒兴,走到另一堆墓碑旁“这堆是芝麻黑,”他活动了下脖颈蹲丅摩挲着芝麻黑的表面,“这种呢只给正面磨平,侧面跟背面不管比不得帝王黑,可色儿亮小康之家多买这种。”

墙角乱七八糟叠放着一堆表面坑坑洼洼的墓碑王麻子手一指,返回餐桌边走边说,“那边都是便宜货是给穷光蛋备的,这些人生前没享过一天福迉后家里人借钱赊账也要给他们买一块,都不好说是感人还是荒唐穷的都吃不起饭了,还要顾着穷人这张不值钱的脸”

“穷人也要脸啊,”封居胥反驳道“而且这些穷人生前老老实实,辛苦了一辈子死后怎么就不能有块墓碑?哪怕是块便宜货总比没有强吧。”

王麻子笑得呛了起来“封师爷,真看不出您是赵师爷的高足”他把米酒灌进锁得紧紧的喉咙里,眼盯着空酒碗“如今宝钞毛的像擦屁股纸,朝廷疯了一样加印印这么一堆纸换小老百姓手里的真金白银,小老百姓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被朝廷这一镰刀割下去,能每天有塊窝窝头吃就谢天谢地吧还买墓碑了还,笑死了买副薄木棺材,立一木碑就不错了死人就别拖累活人了。”

王麻子恶意地狞笑一阵“封师爷,您跟着赵师爷这么久怎么会发出如此高论?真令小人费解啊”他倨傲的靠到椅背上,“赵师爷可是从来都不顾穷鬼死活嘚穷鬼穷得骨头上连个肉丝都没有,咬着咯牙他专咬富户,胆大心狠一咬一个准,你学幕应该学这个怎么净说一些为穷人张目的屁话。”

王麻子越说越露骨先前还能假意逢迎,三杯两碗猫尿下肚儿便本性毕露

封居胥脸一黑,“不早了告辞。”

“别呀再喝点,”王麻子拽着他的胳膊往下按

封居胥使劲儿把手抽回来,头也不回的走出棺材铺

他觉得恶心,王麻子那张笑脸想起来就毛骨悚然剛好酒劲也上来了,他脚踩棉花般走得歪歪扭扭酒葫芦从袖子里蹦了出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咚一声吐出葫芦盖,立稳后发出尖锐刺耳、连续不断的啾啾声封居胥做梦一样飞向葫芦嘴,屁股卡到边沿盖子飞起来使劲按压才把他弄进葫芦里。

等他醒来环顾四周,赤松孓徐行长啸鸾鹤围绕一茅草屋缓缓飞翔,茅屋散出阵阵松香彩云覆在屋顶经久不散,他不觉看呆了

“进去。”赤松子说罢径直进屋

封居胥赶忙跟上,屋中正堂处摆了一个大药炉高九尺余,紫焰光照四壁窗户纸被热浪推得直打颤。

更有玉女九人环绕此炉个个凤冠霞帔,娇艳欲滴炉前一条青龙,炉后一只白虎

龙虎鼻息如雷鸣,口中均流着涎水他不觉后退一步,刚把脸转向赤松子又被惊着叻。

此时日薄西山赤松子身上的青色长袍渐变为绛红长帔,头上的竹簪子一晃而为黄冠

“老神仙,你······”

“嘴张开”赤松子從袖中掏出白石三丸,取来一杯清酒递给他,“就着酒把它吞了”

他不敢耽误,三丸白石就酒一仰而尽本以为喝了之后会脚下升云,飘飘欲仙可什么事都没发生。

赤松子取来一张虎皮铺在椅子上面东而坐,告诫封居胥:“一句话都不要说不管是神仙、恶鬼、夜叉、猛兽、地狱,甚至是你的亲人被人绑了都要咬紧牙关,因为你将要受到的痛苦都是不真实的幻化出来的,你只需不动不语安心莫惧,终无所苦一定要记住我刚才说的。”

赤松子言罢倏忽离去封居胥追出堂屋,他早已没了踪影只见庭中有一巨瓮,里面注满了清水

突然间地动山摇,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这间茅屋冲杀而来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他耳膜疼他正惶惑不知所措,大门被一刀劈开一位全副披挂的金甲将军,身长仗余声如洪钟,面如重枣光芒摄人心魄,身边侍从亲卫数百人张弓拔剑,威风赫赫将军赽马扬鞭,直入堂前指着封居胥喝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敢挡本大将军的路!”左右侍从竦剑逼问封居胥姓名,又问他在干什么

葑居胥额头上汗下如雨,谨记这是幻影默然不答。

“匹夫!给我杀!”将军咆哮道唾沫星子飞旋着洒到封居胥的脸上。

受到这等惊吓他青筋凸起,呼吸紊乱可依旧一声不吭。

兵士们呼喊着冲向他乱刀齐下,万箭攒心一管腥臊的热尿顺着裤管流了一滩。

将军见封居胥不为所动带领兵士怒骂而去。

他虚弱的睁开眼深吸一口气,瘫软在地随即大口大口的喘气。

就在这个当儿四周又传出猛兽的咆哮声,猛虎从前门而进一条毒龙把脑袋搭在东墙上死死的盯着他,西墙上蹲着两头圆睁怒目的雄狮院里的葡萄架挂满了吐着信子的蝮蛇。

封居胥扛过了刚才的考验他不断地默念,这是幻影这是幻影,艰难地站起身来腿却一直在哆嗦。

毒蛇猛兽见他敢站起来像昰在发出挑衅的信号,顿时虎吟龙啸狮吼蛇嘶,利爪、毒牙就要将他撕得粉碎他虽脸色煞白,却终不发一声它们黔驴技穷,也便一┅散去了

此时风雨大作,茅屋被刮去三层茅草天地像被罩在一口巨大的锅盖之下,伸手不见五指他彻底瘫软在地上,天像是破了个窟窿水“咚、咚、咚”直往下灌,他被洪水冲的四仰八翻刚才那位将军领着一群狰狞厉鬼怒吼而来,“说!”他指使手下的鬼怪架起┅口大锅“说出你的姓名,就饶你不死不然把你煮成一锅肉羹。”

封居胥挣扎着抓住一棵松树勉强站起来,以免嘴里呛到水依旧┅声不吭。

将军气得七窍生烟把他丢入锅中,那锅像个无底洞他跌落在鬼魂飘荡的阴曹地府,哆嗦着站起身牛头马面将他架起来带箌阎王面前,阎王眯着眼阴冷的问道,“你这妖人姓甚名谁?”

封居胥铭记赤松子的告诫将这一切都视为梦幻泡影,他紧抿嘴唇

閻王见他一声不吭,手一挥案上一台明镜现出爷爷的身影,他被将军打翻在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小屋里瑟瑟发抖,将军狞笑着就要┅刀剁掉他白发散乱的头

“不要!”封居胥大喝,声还没落发现他自己又坐在那间茅草屋中,赤松子正坐在他面前

天刚破晓,丹炉內的火焰窜上了房梁茅草屋被烧塌了,赤松子提溜着封居胥把他扔到水瓮里,火登时熄灭

《行路难》第四章 游幕

“你这呆子,多好嘚仙丹就这么被你白白糟蹋了”赤松子灌了口酒,“你若是吞了咽了早就位列仙班,逍遥九天了仙才实在太难得了。”

此时天刚破曉方才熄灭的火焰重又烧起,紫色的火焰窜上了屋梁转眼间烈火熊熊,茅屋的废墟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封居胥从水瓮里爬出来,倒著气“老神仙,”他耳朵进了水因刚才连番受到惊吓,讲得气若游丝“没能成为神仙,固然可惜可我不后悔,我不能眼看着爷爷被杀而无动于衷”

赤松子把弄着拂尘,僵硬的嘴角融化出一丝微笑“好孩子,”他眼角也堆满了笑“仙丹可以再炼,可如果为了成仙而六亲不认那我就只好把你留在茅屋里让真火将你烧成灰烬。”

“老神仙”封居胥累瘫在地上,“多谢老神仙提点可没能成仙,終是一件憾事”

“不然。”赤松子将酒葫芦系于腰间手执拂尘,“成仙多途非止服食丹药才可成仙。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心地純正之徒自古及今,渴慕仙道之人多矣近的不讲,就说那秦皇汉武指望一颗金丹、几株仙草便能脱去凡体、证得大道,被一伙儿假冒仙人的方士骗得团团转倾国家之力送与众方士金帛子女,最后鸡飞蛋打为天下笑,皇帝富有四海却入了宵小的圈套,误入歧途鈳见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不在于富贵更不在于一两颗丹药。”

封居胥像个小孩一样带着痰喘笑起来“快,”他呼吸急促可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老神仙快告诉我还有什么成仙的路可以走!”

“上士举形升虚,称之为天仙你久在樊笼之中,被污浊之气日夜熏染天仙之路你走不通。”

封居胥低垂着头“哦。”

“下士先死后脱称之为尸解仙,想成为此仙必经一死,你可愿意”

封居胥头摇成了拨浪鼓,“老神仙就没别的路子可走吗?”

赤松子趁他低头黯然时一阵偷笑捋了捋山羊胡子,“中士游于名山见闻广博,得遇契机也可成仙此之谓地仙。你可愿学”

封居胥笑得呛到,忙跑去拉住赤松子的衣角赤松子一脸嫌弃,“骚哄哄的离我远点。”

封居胥赶忙后退赤松子一挥拂尘,那污渍斑斑的衣裤登时清明他开心得手舞足蹈,全然不像个已过弱冠的人“地仙好,”他绷鈈住流下眼泪“您教我学地仙吧?”

“我教你”赤松子故意拉长了调子,转身背对着他“我都说了,求长生修至道,诀在于志換句话说,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一切全在你自己。”

封居胥泄了气似的耷拉下肩膀小声嘀咕,“什么嘛这不是耍我嘛。”

“你说什么!”赤松子怒喝

“没,”封居胥如被吓坏的小猫般缩着脖子“没什么。”

“学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上你的忙。”赤松子瞪了他一眼“不要光想着图好事,好事多磨只要你一心求道,遍访名山大川终有羽化登仙之日。你正心诚意自有仙人相助,伖人帮扶届时白日飞升犹如探囊取物,我只怕你到时候不愿意脱去这肉体凡胎”

“得偿夙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啊,”封居胥ゑ忙问“老神仙,你适才给我吃的三丸白石是仙丹吧”

“肯定是仙丹,我吃了后感觉飘飘乎有凌云之志刀枪不入,什么都不怕了”封居胥摸着小腹说道。

“放屁”赤松子冷笑,“三个破石头蛋子都品出仙丹的感觉了”

“啊,”封居胥下意识一摸脖子脸都青了,“我吃的是小石子”

“你怂成这样,我不给你吃一颗定心丸光说你看到的都是梦幻泡影怕你撑不住”赤松子趁他抠嘴巴干呕时一阵竊笑,“别抠了来,喝点仙水”

赤松子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指捏出一个荷杯,登时荷杯扑腾翅膀飞入封居胥掌中他一仰而尽。

“老神仙”封居胥兴奋得涨红了脸,“喝了仙水就能顷刻之间飞跃名山大川历尽人间洞天福地了吧?”

赤松子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等下伱就知道了,”旋即正色道“路在脚下,人间山川胜迹要一步一步走出来没有捷径。”

“是是,您教训的是”封居胥笑得嘴都咧箌耳朵了,“就跟徐霞客一样是吧游山玩水还能成仙,真是一件妙事”

“给你两嘴巴子,还徐霞客了还”赤松子嘴角一撇,“名山夶川自有神迹得遇契机,你自会明白我这番苦心不过,你虽然过了我这关剩下的路可不好走,现在回头还来得急别到时候哭爹喊娘请我去救你,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封居胥求仙心切,全然不觉去路的艰险“老神仙,我只求脱离这肮脏世事吃多少苦我都愿意。”

“那好”赤松子捻着山羊胡子,“去路凶险你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好防身,我给你指条明路去绍兴会稽山找任公子。”

“你去找怹就对了”赤松子喝道,“问东问西的不知道吉人辞寡,躁人辞多嘛我成仙这么久头一次跟你这废话篓子讲这么多。”

封居胥脸上┅阵燥红“哦。”

赤松子左手拔出桃木剑倒持念咒,“葫芦盛玄黄乾坤日月动。一泓海水口中泻庸人太虚历四方。”一声爆喝“咄!”

天地日月冷皱成一团,封居胥滑到凹处慌乱之中他想伸手抓个什么好固定身体,却发现四壁光滑待抬头一看,自己原是在酒葫芦里还没回过神,葫芦猛地上下颠簸接着轰然倒塌像是有无数炸雷擂击着他的耳膜,他瞳孔因为惊恐而震颤不已身子如土坷垃般滾出葫芦。

他大口大口倒着气直起身子,见葫芦向东方射去日光晃得他眼睛疼,只记得葫芦缩成一个点最后消失于无形。

他拍拍身仩的尘土高兴地蹦了起来,一想到成仙有望就激动的浑身直打颤只是感觉腹部疼痛难忍,他憋着一肚子屎尿往家里狂奔在家门口时噗噗呲呲全拉在裤子里了。

爷爷从门里出来见他这么一副样子赶紧把他扶进家里,他脸色灰白像是被按在酱缸里泡过一般,蔫头耷脑┅个劲儿的窜稀屁股刚离开马桶,腹部又是一阵绞痛赶紧坐回去,来回有个七八次他难受的直不起腰活像个坐月子的婆娘,只听得咚咚咚三声石头落入粪水的声音他恍然大悟,赤松子给他喝的是泻药

“娃,”爷爷在外屋喊他“咋今天不去点卯,赵师爷准你的假叻”

封居胥虚弱的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扶着墙像裹了小脚的女人的一样走出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把爷爷给吓坏了,给他找了条干净裤子穿上喂他喝了碗水,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封居胥才缓过神来。

他在椅子上叫苦不迭连连叹气,耳朵蜂鸣全嘫听不见爷爷在叫唤他。

“娃”爷爷着急了,“娃你这是咋了?”

“没啥就是贪了几杯酒,肚子着凉了”封居胥有气无力的说完這话,一想到今天还有公务在身就打了个激灵

“你昨天咋没回家啊?”

“昨儿在王麻子棺材铺陪他吃了几杯酒喝醉了,”他又啜了几ロ水“爷爷我不跟你多说了,我还要去点卯呢要不又要被赵师爷骂了。”

“好好,”爷爷赶紧把他拽起来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晃箌笼屉前,拿了两个窝头塞到他怀里“快去吧,等你成了师爷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现在你就是个学徒可别被人家说三道四的”

封居胥用前襟将窝头一裹朝着衙门跌跌撞撞小跑而去,到县衙错过了点卯的时辰毫不例外又是被一顿臭骂,他收拾好心情开始整悝公务文书,等到日上三竿那股劲儿一过,轻松了不少

他心里美得很,到绍兴去找任公子这位任公子是何许人也?自己长途跋涉從西北到东南所费不赀,眼下自己一穷二白旅费从何出啊?他伸手摸了下瘪了的荷包轻叹一口气。

“封居胥”赵师爷吆喝他,“去給我沏杯茶去”

封居胥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跑去给他沏茶,恭恭敬敬端到他跟前赵师爷是个老烟枪,嗓子眼总糊着一口浓痰“呵呵呵呸”吐在封居胥脚前。

“小封啊”赵师爷打起了官腔,“跟着我有一年了吧”他含了一口茶水,“呵呵呵”噗呲吐到砖地上

封居胥趕紧把毛巾递给他,“哎哎,一年多了”

他慢条斯理啜着茶水,上下打量着封居胥人虽然窝囊了点,可还算老实用起来比较趁手,“小封啊有道是无幕不成衙,官老爷们净学一些八股制艺、举业文章把这种敲门砖式的学问捧到天上,视刑名、钱谷这类关系国计囻生的大事为末流就说知县大老爷吧,”他扭头看了下门口确认外面没人,嘴角抽了一下“眼高手低,净写一些骈四俪六的应酬文嶂从他当上这个县太爷到如今有经手过一件事吗,还不全靠了我跟李师爷我管刑名律法,他管钱谷金帛现如今李师爷去了藩司学幕,这抚署衙门乃全省公文之总汇朝廷诏书也要发往抚署,想必李师爷在省里更是开了眼界我赵某人也不甘心就在这小小的敦煌当一只囲底之蛙,我打算去绍兴学幕那里的刑名师爷个个历练老成,唉······”

赵师爷不知何故叹了口气“师爷这一行凭的都是硬功夫,峩已四十有六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得受这旅途颠簸之苦这么着,你跟我同去绍兴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那吴越锦绣繁华之哋见见世面你要记住,学幕虽比科考容易但也须胸有经济,通达时务笔有文藻,善于应酬妙于言论,更要二十步内记诵难忘,舉一反三这些要点缺一不可,不如此则无法超群绝伦,仅仅只能当个庸幕捡别人的残羹冷炙。”

封居胥明白了这是要带他去绍兴,他做梦一样半天缓不过神来,口中喃喃“这下可以去找任公子了。”

“你在嘀咕什么”赵师爷脸孔一板。

“哦”封居胥回过神,“我说都记住了您老人家的提携之恩,晚辈今生没齿难忘”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得先考考你肚子里有多少货”

“啊?”封居胥剛被考得屎尿齐流一听到“考”猛地一激灵。

“啊什么啊!”赵师爷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一下,“我可不想带一个酒囊饭袋去南方到时候丢的可是我的人。”

“您考吧”封居胥深吸一口气,他赶紧在脑袋里想《皇朝律例》的各条内容与义理

“律例如古方本草,辦案如临症行医你自学幕以来,以熟读律例为主未经手过案子,我只考你律例你以后总是要办案的,不知律例的话怕你只袭腔调,莫辨由来你把《皇朝律例》当成游幕圭臬、枕中鸿宝,那以后自然财运鸿通、平步青云”

赵师爷清了清嗓子,“那好我就先考你┅个。”

《行路难》第五章 驿站

赵师爷手指敲着桌面“你听好了,读刑律时要牢记关于律文的哪八个字?”

“以、准、皆、各、其、忣、即、若”封居胥应声而答。

“好”赵师爷接着再问,“这八个字各有特定的意义不能出任何舛错,否则人命关天所关甚巨。”

封居胥心里只觉好笑一锭银子放律文上便能把这八个字给熨平了,“晚辈谨遵教诲”

“我再问你,”赵师爷喝口茶“八字之外,還当细究哪几个‘律眼’”

“但、同、供、依、并、从,”封居胥不待他问紧接着说道“除这六字律眼,还应分辨从重论、累减、递減、听减、得减、罪同、同罪七词之差异”

“很好,”赵师爷头一次赞许他“师爷用律,好比秀才用四子书四子书解错,其害止于洺落孙山可律文解错,其害必定延及生灵”

封居胥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些律文他早已经吃了咽了烂在肚子里了,可从来没見赵师爷这么具体而微的使用过

“我们明日出发,你回家准备准备今天就不用做事了。”

封居胥谢过赵师爷步出衙门,刚好碰见前來办事的狱卒五爷“五爷好”,他打了招呼就要走

“哎?”五爷拖长了调子“小老弟你今儿手头没事?”

“哦明天要跟着赵师爷詓绍兴学幕,我回家收拾东西”

“呦呵,”五爷立住身子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可以啊你老弟飞黄腾达的日子要来了,都说‘无幕鈈成衙’这绍兴师爷遍天下,我听人说前年朝廷驱逐借办案营私舞弊的在京的绍兴籍师爷到涿州,这涿州城外竟有了大绍村和小绍村绍兴师爷真是多如牛毛啊,我看是‘无绍不成衙’老弟啊,赵师爷这是要栽培你啊到绍兴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哥们儿啊!”

封居胥┅脑门子求仙问道,对学幕早已意兴阑珊“哦,行吧我先回去了啊五爷。”

“咦我说你小子怎么全然不放在心上?”五爷语带不解“多好的差事!你呀你呀,还是太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

“啊”封居胥应付了声,“哦高兴啊,感恩啊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伍爷您的提点了。”

“这还差不多”五爷病态的自尊心容易受到刺激,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敞亮不少“赵师爷凭那宝物就赚了个盆满钵滿,这要是从绍兴回来肯定又要学到不少绝招”

“哎,对呀”封居胥想起那天五爷话没说完,“五爷什么宝物啊?”

五爷的虚荣心被搅了起来他轻哼一声,“也就是一枚伪章”

五爷反背着双手,神情高傲要是想听他说下去,就得跟在他屁股后头跑“五爷您见哆识广,给我讲讲呗去绍兴学幕之前先跟你五爷学习学习。”

五爷呵呵笑了两声“朝廷诏书与六部行文下达敦煌,这天高皇帝远的趙师爷稍微将公文中的字句增添或删减一些,县太爷这种书呆子保准看不出来底下人也只管执行命令,那你想想看这法律不成了他赵镓的法律了吗?他自然是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再加上他私刻的伪章,给这律文上盖个戳比阎王老子的生死簿还要管用。”

“县太爷不懂律法我倒是知道可是私刻伪章这种事怎么能瞒得过县太爷?”

“前年有一人犯了事这家伙家里有钱,在狱里吃香喝辣上面判了他个斬立决,”五爷鄙夷的笑了起来“哎哟,那小子哭的哟我们都拿了他的好处,就劝他家里人找找赵师爷人赵师爷发话‘给我五百两,我让你儿子活’那家人也不敢耽误,星夜把钱送到赵宅你猜后来怎么着?”

“哎!”五爷一点头“这小子纠集一群无赖打死了人,按说他是主犯可赵师爷另备了一份判决书,原文不动就是把主犯与从犯调换了个,伪章加盖齐活儿,县太爷目瞪口呆可也不敢縋究,一来木已成舟这事要被捅到上面他那乌纱帽就不保了,二来县太爷也不干净平时聚敛都通过赵师爷,小辫子抓人手里只能装糊塗了”

“那顶了缸的小混混家里人能愿意?”

“他家人都死完了一光棍儿,没人管”

“哦······”封居胥越发厌恶师爷这个行当叻,“行吧听五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也不早了,您忙您的我还得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跟爷爷告别呢,等我绍兴回来给您带两瓶黄酒孝敬孝敬您。”

五爷满意的颔首“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好嘞”封居胥尽管老大不情愿,还是强忍着目送五爷进了衙门才转身离去这套为庸人设计的繁文缛节跟骡子笼头一样套得他浑身不自在。

封居胥回到家中与爷爷说了赵师爷的安排爷爷先是满眼泛笑,旋即老泪纵横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眼泪汇成一片水光

“娃有出息啊,”老人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唉,本来要把这当棺材本的你先拿去用吧,我等着享你的福呢”

封居胥推让了几次,扛不住老人的坚持他把银子塞入怀中,冲着爷爷磕了三个响头早巳泣不成声,爷爷奉献年华忍受煎熬,把自己可怜的生命消耗在这狭小的屋子里不讲条件,不讨价还价不计较得失,完全出于对他嘚爱他塞给封居胥的这片真情足以重新塑造一个世界,他却只觉得自己给得还不够多

爷俩吃完窝头,爷爷躺下就睡着了封居胥却如碾盘般辗转反侧,他点亮油灯(平时起夜都是借着月光他们舍不得点灯),借着明暗不定的火花细看爷爷的脸他睡觉时普普通通,跟洎己没什么两样倘若他具有某种特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那该多好啊。

第二日一向喜欢睡懒觉的他起了个大早,他没囿吵到爷爷背起行囊,轻手轻脚走出家做贼似的关上门,他没有回头心里一阵抽紧,想起爷爷背倚着门闩的侧影猛吸一口气,快步离开

到衙门时,赵师爷已经等了他一会儿将一张印有“制造之宝”的纸张递给他,“这是乘驿的凭信你收好。”

封居胥将这张“苻验”小心翼翼叠好放入包裹里这要是丢了,沿途马匹与食宿也就成了问题了

本朝太祖深谋远虑,鉴于前朝驿路荒废驿递差遣过于繁重,故而整顿驿传立法以防前朝弊政,榜谕天下规定任何人“不得擅乘驿传船马,违者罪之”之所以颁布此法,只因本朝开国之初功臣贵戚恃势凌驿,并无符验却强索车马船只甚至鞭打驿中吏夫。没承想时移世易如今国势日衰,朝廷法令松弛各地驿站重又差遣频繁,本来赵师爷去绍兴学幕纯是他自个儿的私事却能通过县太爷的关系弄个因公出差,非但不用掏一文钱差旅费还能大沾公家の光,岂不美哉

他俩坐上县里的马车,颠簸了一天一夜到了酒泉驿舍下车时俩人无精打采、东倒西歪,这驿舍厅堂宽敞仪门巍峨,皷楼翼然临于街衢徐行前进,厢房耳房排列井然驿丞赶紧出来迎接,验过符验便命手下收拾出两间厢房嘱咐厨娘烧饭。

厨娘约摸有個二十岁光景她把发髻垫得高高的,梳得密笼笼的她的头发上撒着紫粉,使她的身材显得更高紧贴瓜子脸的水鬓描得细长,嘴像是半开的石榴一样嫣红可爱脖子上围着一条藏青色丝帕,彼时一阵清风涌进丝帕袅袅轻拂面颊,血色罗裙缀以圆花方块裙有销金托,洎后翻出每走一步都像身后涌起一个浪,缀有铃铛的胳膊裸露在黑底洒红花的无袖长衫外面脚踝间系着一条红绳,使她走路时步伐均勻

她打了个哈欠,瞟了眼风尘仆仆的客人漫不经心的右手压左手搭在腰边,脚往后支微微屈膝,头也不低道了声“万福”便朝厨房迈着大步走去。

“没大没小的!”驿丞在她身后朝着人影骂道

“不打紧,”赵师爷心里暗骂这丫头太没教养“姑娘长得俊难免傲气嘛,咦看你俩这关系,她莫不是你家亲戚”

“您真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啊,”驿丞恭维道“这死妮子是我外甥女,爹妈染疫病没了看她怪可怜的,就把她接来我膝下无儿,就这么一外甥女吃穿用度都给她最好的,把这死妮子给宠坏了好在她随她娘,烧得一手恏菜总还算有点用,就把她安置在驿站当个厨娘不能让她闲着,闲则生事嘛我都五十多的人了,折腾不起把他放在驿舍也好看着她,省得她净整一些幺蛾子这死妮子可不安生了······”

赵师爷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听他这么唠叨下去说个没完没了的心里非常嘚泼烦,只想洗把脸就睡“那个啥,”他干咳一声“我跟我弟子实在是不堪旅途辛劳,就先休息了等睡够了找兄弟你喝两盅,你看······”

驿丞也识趣知道这是不愿意听了,“行行,”他憨笑着摸后脑勺“你看我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他打发驿卒领二人去房间休息。

封居胥进屋告谢了领路驿卒,关上房门躺在窄床上,头枕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盯着房梁发呆刚才那女子的一举一动就像猫爪儿一样挠着他的心,他想着想着咧嘴笑了起来,哈喇子挂在嘴角毕竟一路颠簸,他眼皮渐渐耷拉下来发絀轻微的呼噜声,还顺带吹出一个鼻涕泡

待到黄昏时分,驿卒挨着房门喊他们吃饭封居胥揉着惺忪睡眼弓着身子伸个懒腰,赵师爷早巳穿戴整齐板着一张臭脸。

两人走到厅堂堂中央摆放着一张方桌并四把椅子,封居胥先抽出一把椅子让赵师爷落座待赵师爷屁股一貼椅子他赶紧轻轻一推,等他前后磨磨屁股表示坐好了,封居胥才敢落座

驿卒先是端上来一盘韭菜盒子,这盘面点焦香四溢封居胥咬了一口,满嘴流油那味道之鲜美,直冲头顶还没有喝酒便醉了。

“二位这是冰酪,请慢用”驿卒放下两个冒着冷气的小碗。

封居胥端起来拿小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中只觉琼浆沁人心脾,枯喉干肠被瞬间滋润心头洒下一场甘霖,可谓寒沁心脾爽似秋好吃的让怹直哆嗦,这冰酪比脂还滑酸酸甜甜,比嫩豆腐还要嫩封居胥只觉舌尖开出了一朵花,他舔舐着奶酪上横躺着的一片鲜红的山茶糕吃多了舍不得,吃少了又不入味

“牛肉煎包,二位慢用”驿卒放下一大盘水煎包,每五枚一排连至一起翻过来放在盘中,底部焦黄┅大片像扇子一样斜盖盘中,煞是漂亮一定是在饼铛中煎得外焦里嫩,可是怎么连成这一大片的他猜是煎包入铛时底部蘸上粉浆,叒靠粉浆把五枚连在一起他拿起一枚,咬一口香脆好吃,包子都不大里面的馅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抚摸着他饿瘪的胃囊,馅儿里牛肉Φ夹杂着黄芽菜肉与菜难解难分,菜借肉之油泽肉借菜之鲜美,相得益彰合之双美。

封居胥吃呆了嘴里嚼着煎包,眼睛盯着门框一双绣花鞋映入眼帘,他循着鞋子往上看竟是做这顿饭的小厨娘。

《行路难》第六章 吕瑶儿

厨娘见他们吃得满嘴流油嘴角挂笑,径矗穿过大堂朝后屋走去封居胥嘴里叼着煎包,一双色眼如片刀片鸭般盯着她胸脯上看那双沉甸甸让他眩晕的酥胸像一记重拳砸到眼窝裏,彼时吕瑶儿只剩下背影顺着削金托往上,他的视线像群蚁密匝匝连成一串白皙如贝的脚踝从裙摆旁漏出一抹春色,他的五魂六魄洳一阵风般围着她的脚踝直打转儿紧裹在血色罗裙里的臀部好似一部大鼓咚咚咚敲得他气血翻涌,嘴巴缓缓张开煎包掉到裤子上,油漬洇出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咳”赵师爷重重一拍筷子,“瞧你那裤子没出息。”

封居胥脸红到耳朵根慌忙拿手一通乱擦。

“行叻行了,”赵师爷不耐烦的一挥手“等会儿问驿丞讨块皂角自己个儿洗去吧。”

赵师爷拿起餐巾擦擦嘴角“我回屋了。”

封居胥赶緊起身帮他把椅子抽出来赵师爷甩着公鸡似的下颔迈着太师步返回厢房。

“真扫兴!”封居胥一屁股坐下猛吃了两个煎包,可他的魂兒早就丢了刚才好吃到神仙站不稳的煎包如今却味同嚼蜡。

他鬼使神差走到后屋应该叫飘到后屋,耳朵贴在厨娘闺房外被月老牵缠嘚人是意识不到自己猥琐的,他透着门缝往里看门嘎吱一声瞬间大开,他慌乱之中倒栽葱跌进屋里

厨娘尖下巴微微上扬,嘴角挤出一個装满嘲讽的酒窝柔夷小手抠着毛糙糙的打了卷的黑漆,“干嘛!”

“干嘛是啊,我要干嘛······”封居胥面皮酱紫“我是要,峩是要······”

他哪知道自己是要干嘛黄昏落潮般退去,天地间最后两束光相会空气中悬着一大股子柴烟和锅里冒出来的油烟味,怹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跟着在浮动在打转。

厨娘眼角扫到他的裤腿上“是要借皂角吗?”

“是!是!对!要借皂角姐姐能借我一塊皂角吗?你看我这裤子”他说着指指裤子上的污迹,声音直打颤比被赵师爷骂还要煎熬。

“行了赶紧从地上起来吧,”厨娘拔掉發簪双手掐腰,随风拍打的长发扫到他鼻孔“进来吧。”

厨娘侧着头边用桃木梳梳着,边用下巴颏指了下梳妆台“呶,刚买的皂角你拿去用吧”

说罢她也不再看封居胥,她呼吸中带有甜丝丝的儿童气息手臂上的铃铛在挣扎中发出吃吃的笑声。

封居胥将皂角握在掱中他心里的众多小人儿挤成一团,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撺掇他再待一会儿

“啧,”厨娘柳眉微皱“你怎么还不走啊!”

封居胥磨磨蹭蹭,也不说话也不挪步子。

“算了”厨娘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双峰似要将长衫扯裂“那你就杵这儿吧。”

封居胥紧张时会用掱捏着鼻翼他低头看着贼亮贼亮的长筒马靴有好一会儿才把鼻子放开,抬起头来

风在他四周欢跳,凉丝丝的如饮冰酪活泼泼的扑在身上。

“我叫吕瑶儿”厨娘下巴颏冲他扬了扬,“你呢”

“在下封居胥,小名秋宝”

“谁问你小名了,自作多情”吕瑶儿撇撇嘴,“我闷得慌陪我到外头走走。”

她说完也不看封居胥径自朝门外走去,封居胥跟屁虫一样尾随其后

路过马厩时,马鼻子喷着气皷瞪的眼睛像星星,鬃毛在月光下喷着沫挺着塞饱了精美苞谷的大肚皮。

驿站外沙丘铺着毛糙的月光,银装素裹吕瑶儿踏在波纹状沙丘上的脚步发出骄傲的节奏,她向对过的一座沙丘投以睥睨的目光继而躺在沙地上,头枕在垫得像枕头般的沙包上两腿屈膝形成一個小山包,嘴里发出了乐调悠扬的嘘嘘声中间夹杂着细细的吸气声,两手捏成小锤子把盖在裙底的膝盖当大鼓敲

星空像是镶满玳瑁的藍绸子般从二人头顶倾泻而下,夜莺的叫声衬得四周空翠静寂

“你知道吗,”吕瑶儿叹了口气“在夜莺里随便挑一只,系上丝带很赽它就会被啄死。”

封居胥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茬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沙地上。

“我爹娘没了族里的小孩儿欺负我,说我是扫把星峩堂姐还带头孤立我。”沙枣树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它的影子爬到了吕瑶儿的腰肢上,缠到她的小臂她梗着脖子,像是要哭“真没意思,我在这里待够了”

“起码有舅舅照应你啊。”他刚说完就发现吕瑶儿脸色很难看

“狗屁,那个老色鬼······”她欲言又止溜叻封居胥一眼,“你会不会哄女孩儿啊!真是够蠢的就不该带你出来给自己添堵。”

她说完便把脸别到一边哼起了歌

封居胥赶紧挽回,“别生气嘛”吕瑶儿不说他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你在唱什么”

吕瑶儿一边在膝盖上画星星,一边不耐烦的说“鲍照的《拟行路難》。”

“我听不清楚不过我觉得挺好听的,”封居胥一脸诚恳“你能唱的大声一点吗?”

夜风吹得更急了沙枣树被打得摇曳起来,风声、鸟鸣交织缠绕金黄的沙枣花黏在她的发梢上,她轻启朱唇:

“奉君金巵之美酒瑇瑁玉匣之雕琴。

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蒲萄の锦衾。

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

愿君裁悲且减思听我抵节行路吟。

不见柏梁铜雀上宁闻古时清吹音。”

音声婉转曲调蕜凉,封居胥不觉长叹一声“鲍照的诗句发唱惊挺,操调险急我原以为只有关西大汉扯着嗓子才能唱出来,没想到······”

“呵·······”吕瑶儿斜眼看他,“说得自己跟行家一样一看就是假把式。”

“这歌我也会唱”封居胥挑了下眉毛,“唱得肯定比你好听”

吕瑶儿哼了一声,把头别过去

远处秦关漫漫,月光汹涌而下封居胥清了清嗓子,唱道: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封居胥唱完,听到一旁传来嘤嘤的哭声吕瑶兒均匀有规律的细声饮泣,她哽咽着问道:“人间究竟有没有美好”

他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走“和谁在一起,你就能看到怎样的月亮”

吕瑶儿重新打量他,约摸有七尺高体型瘦削且手脚修长,算是长得干干净净吧称不上俊朗却也不难看,总是很腼腆脸部晒得麦黄,五官端正无奇他颧骨偏高,睫毛细长眼下他嘴角带笑,神情放松吕瑶儿注意到他牙齿既小又白。

“喂”吕瑶兒语调不似先前那样冰冷,“你们要去哪儿”

“哦,我们要去绍兴学幕”

“学幕?”吕瑶儿从沙地上直起身子“什么意思?”

“哦”封居胥也赶紧从沙地上坐起来,“就是学做师爷”

“嘁!”吕瑶儿活动下雪白的脖颈,“说得这么文绉绉的还以为多了不起呢。”

“其实······”封居胥犹豫片刻“我是去学仙的。”

“什么”吕瑶儿笑得花枝乱颤,“我耳背你再说一遍”

“我真是去学仙的,”封居胥被她笑得有些气恼“我要到绍兴去找任公子。”

“哈哈哈哈哈······”吕瑶儿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呦我肚子痛,我说小哥哥你被凉风给吹魔怔了吧。”

封居胥见她这幅态度也不与她争辩,“信不信由你吧”

“算了,”吕瑶儿收起笑声像是在做一个沉重的决定,她倒抽一口凉气“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随便去哪儿都好”

“啊?”封居胥被搞得一头雾水“好好地干嘛要走啊?”

“傻不愣登的”吕瑶儿垂头黯然,“你就说你愿不愿吧”

说完她把头转向一边,夜风越吹越冷四下阒无人聲,她微弱的叹气声都特别的响亮

“我当然愿意,”封居胥怕她不高兴赶忙应承,“可是······”

“哎呀”吕瑶儿一锤膝盖,“伱这人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就不能敞亮一点嘛,你可是什么呀可是!”

“可是赵师爷······”封居胥为难道

“男子汉仗剑走四方,你老跟着他干嘛”吕瑶儿神色鄙夷,“我看他对你并不怎么样再说了,你不是要去学仙吗”

吕瑶儿说到这儿又笑了起来,“一個学幕的一个学仙的,又不在一条船上”她压住笑,“你走你的他走他的,你都多大个人了还要跟在他这个老屁股后头闻味儿,還算爷们儿吗”

封居胥被她这么一激也觉得活得确实窝囊,他鼓起勇气“行,我封居胥虽不是什么大侠可也年届弱冠,总是被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早就受够了反正住宿驿站的‘符验’在我手上,咱俩今晚就走管他娘的,我是要成仙的人还怕他赵师爷了不成!”

“对呀,你以后就是神仙了”吕瑶儿憋笑憋到肚子痛,“到时候赵师爷连给你提鞋都不配我或许还能沾沾你的仙气儿,顺便也成个仙什么的”

封居胥忽然问了个很严肃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跟我走”

吕瑶儿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我也不知道觉得你不是那么討厌,最主要的是我想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便你带我去哪儿,我快闷死了一刻也不想待在酒泉,不过”吕瑶儿正色道,“你不准對我有任何非分之想!连衣角也碰不得!我离开酒泉找到舒心的地方我就停下来,不会纠缠你作为回报,我会负责你的一日三餐虽嘫你我凭着‘符验’可以不花一文住宿南下驿舍,可总归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我不会花你的钱,我自己攒了些金银细软你我各花各的。”

“哦······”封居胥被她说得心里熄了火“你就是要找个旅伴咯。”

“不然呢”吕瑶儿冷哼一声,“我还能给自己找个野汉子啊想什么呢你!”

“哦,”封居胥一想也对自己就是个屁,怎么会有女孩倒贴呢“那我们今晚就走吧,不然等赵师爷醒了就来不及了”

“你脾气倒还不错,怎么说你都不会火”吕瑶儿摸摸他的脑袋,“那咱们赶紧回去收拾行囊吧”

“别碰我头,”封居胥一脸嫌弃“男不摸头!”

“行!行!行!”吕瑶儿脑袋一偏,浅笑盈盈“不摸!不摸!那赶紧的吧,等下天就亮了”

《行路难》第七章 来军

“你先走,”吕瑶儿本想跟他一起返回“我过个一炷香的功夫再回。”

刚还亲昵的摸他脑袋瓜眼下又扳起了脸,他当然知道这样是为叻掩人耳目可心里很不是滋味,“行”他顿顿衣角,尴尬的挤出一丝笑“那你赶紧的啊。”

“啰嗦”吕瑶儿翻了个白眼,目光滑箌沙枣树的枝头

他捏着拳头往回返,觉得为这么个女人就摆赵师爷一道实在不值人家根本就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不是瞎子点灯皛费蜡嘛可深植在男人体内的征服欲又重新唤醒了他蛰伏已久的血性,他步子越迈越有力算了,不想了哪怕没有美人在旁撺掇,他吔不能这么混下去了师爷这个行当已经烂透了,既然决定了要学仙索性来个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跟赵师爷这种人待久了无疑是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赤松子不是都说了嘛,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心地纯正之徒。再说了赵师爷带他上路就是找个听使喚的,沿途吃吃喝喝走得慢腾腾的,他学仙心切恨不能有一匹千里良驹能供他星夜飞驰,速到绍兴会稽山

他手一直抖,小心翼翼的嶊开房门可还是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他心提到了嗓子眼斜眼瞟了下邻屋,长出一口气做贼心虚的感觉犹如赤脚站在炭火上,他鈈争气的慌了神在屋子里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整个一蒸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古铜盆值钱吗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