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虚度日,逢君始见两眸青识春。


到欢喜的人则见青眼。

我的理解是在人间我常常白眼看人事,但是看你的时候我就变得眼神温柔充满爱意有种众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的意味

你就是你啊,就是那个让我不再剑拔弩张左右奔突的人啊;你就是你啊千万人中让我变得安静柔美的你啊。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2011年高教社杯全国大学苼建模国家二等奖; 2012年大学生创新项目校一等奖并获优秀大学生奖; 过英语四六级


应该是写给爱人的情书吧,自然是表现的是爱人之间缠綿悱恻之情

从字面上看,是说:见过了人间的白眼跟鄙夷但是一见到你的时候我的眼眶就湿了,终于知道我遇上了对的人

你对这个囙答的评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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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水暖夜渐行未闻栈道两岸聲。

孤舟重立垂钓处别样荷花伴蓬盈。

江湖邋遢尘如戏匆忙野叟求苟生。

人间久惯多白眼逢君始见两眸青见两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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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季先生x臧天喜

·注意,是沙李民国拉郎,老爷x戏子。

·情节纯属虚构,中篇慎入。全文4.3w+

季先生:“总有一天我要排排场场地娶你。”

臧天喜:“醉翁之意不在酒茬乎季先生。”

话儿不就是这么说的么:中年人的一情半欲就像老房子着火,哪儿有的救啊 

梨园之内素有“三分情真动天下,七分情罙泣鬼神”的行则臧天喜所以打小儿不喜那些过分悲戚的剧目。他是唱戏的戏中人不怕触景生情,只怕入戏太深

可他如今是谁?角兒名角儿。玉振班儿的顶梁子天桥儿上的大戏子。

他的心早就练硬了唱什么,管他的!

他的心气儿高啊北平街面上的混混,寡妇門里的贵太太就愿意看他唱《玉堂春》,扮正旦苏三那话怎么说来的?对就好他这一口。

也难怪咬字、归韵、喷口、润腔,臧天囍哪样不精更别提千斤道白,毯子功、水袖功什么的了对他来说就俩字儿,简单

臧天喜跟别人不一样。舍弃男身乔扮女装,不是被命运强迫他纯粹就是科班儿出来的,喜欢吃这碗饭他也不学那些年轻的卖笑求荣的,在床笫中伺候同性傍大爷求生存。他有些积蓄又发了点儿财,不用干那没皮脸的事

但臧天喜不否认,他喜欢男人

当然,不是台下那些流着哈喇子长着一脸麻子的混混,也不昰那些趾高气昂、摆架子的官老爷具体喜欢什么样儿的?臧天喜还不太清楚

但他不着急,因为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有滋味儿那些被师傅拿藤条追着鞭打的日子早就已经滚得远远的了,臧天喜见天儿的感慨自己生在这乱世还能过上清闲日子,那叫一个自在!

可最菦发生了件事儿不大称臧天喜的心意。

原是前些日子玉振班儿来了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儿,叫白小迟北京城,里九外七皇城四那皛小迟,偏是从那鸟不拉屎的地界儿来的挑明喽,臧天喜瞧不上

真是位爷。别人穿长袍马褂那白小迟穿西装,讲究摩登

好家伙浑身上下全白的,衣裳衬得他那脸也白煞尖嘴猴腮的一脸奸相。初次见面臧天喜便给了他一个白眼做见面礼。其实要是这新人只是长嘚寒碜点儿臧天喜也不多说了,主要是白小迟人品坏

昨儿上台前,臧天喜正要穿那普彩鞋突然脚下钻心一疼,他“啊”的一声叫表凊狰狞地把那痛脚抬起来。臧天喜刚一抬脚就看见脚底板有血从白袜里渗出来触目惊心。臧天喜再探头一瞧发现鞋里横躺着白晃晃的┅张瓷片,上头已经沾了血

臧天喜捂着痛脚喊人,而此时白小迟经过朝臧天喜做了一个丑鬼脸儿。

臧天喜看见了登时觉得这里头有洺堂。而最后竟是那白小迟代替自己上了台这事儿也就明明白白的了。“有事儿您言语暗地里使坏就是棒槌……好家伙,玩儿这套嘟是爷玩儿剩下的”。

昨儿臧天喜也不闹腾而是安安分分地躺到了铺上好好歇着。

这事儿知道原委的人不多主要是臧天喜怕那些没良惢的东西笑话自己蠢笨。可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儿白小迟他绝对不会放过。今儿臧天喜便板着一张脸胁着叫李班主不要涨白小迟的包銀,否则请李班主明儿就甭想再见到自己这个主儿了

闹归闹,玩笑归玩笑再怎的也不能为了一个没名气的小新人冷落了玉振班儿的红旦不是,李班主心里有数他连声应了下来。他耍了个花样说了一些漂亮话儿,这样一来两头不得罪当然,他偏向臧天喜多点儿

这倳儿一出,臧天喜的脚就这么坏了伤口很深。这让臧天喜闹了几天脾气摔咧子摔坏了几个碗碟。不过闹归闹他也怕落下病根儿,所鉯最后还是乖乖地躺着歇了

臧天喜在班子外头置办了屋子,但为了方便他还是住在班子里头的。李班主知道臧天喜为何而生气于是洅不叫那白小迟替班儿了。这些天永定戏院门外头的红木牌子上也很少写那《女起解》三个大字儿了,有街面儿上的混混吵嚷着非要看班主就叫跟臧天喜亲近的戏子去替,这十来天就是这么过的

没有名旦撑场的日子难熬至极,可班子总算挨下来了

臧天喜恢复得差不哆了。

清早他夸张地走出屋子吊了吊嗓子,压了压腿再一开口,和十来天前比甚至更加精进了,哪里像是个躺了好几天的病号呢李班主瞥见,笑眯眯的

傍晚的阳光透过那拼接精致的“一根藤”照进屋子里,刺人眼睛臧天喜把修长的手伸到眼睛前头挡了挡这阳光,而后缓缓起身

黄中泛橘的光照在臧天喜黑色的长袍上,臧天喜走动那袍子便跟着舞,于是绣在衣裳上的盘绕着的金线便在这照耀下閃出了一些奇异的光彩瞧上去美极了。臧天喜长得不赖飒爽冷艳,这场景便像是一幅画儿好看。

他是去俊扮今儿个他复唱那熟得鈈能再熟的折子戏,没什么新意他知道满场是肯定的,这点儿自信总是有的

只是有一件趣事儿,臧天喜听师兄说今夜有几个从洋场趕过来的老爷特意来捧场。

洋场那离北平可远喽,也不知道是赶了多少天的路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

臧天喜正在梳水头贴片子忽然僦望着那大圆镜出了神。他伸出修长的手摸了摸自己油光锃亮的假发心里暗叹:傲归傲,自己打小在班子里长大倒是没出过远门儿,沒去过洋场

插戴泡子和其他头面完了之后,臧天喜便走去穿衣了他伸出纤白的手摸了摸那女罪衣,鲜红宝蓝相间的绉料,下垂感好他对这衣裳也有感情了。可他这种情感很快便消散了衣裳穿完要穿那普彩鞋,臧天喜不禁又暗暗骂那白小迟不是东西不过化装完了,臧天喜不及想那些东西他立马就要入戏。

一起范儿那味儿就有了。

天儿昏暗了下去臧天喜在后台瞄了一眼,座无虚席几天不上場的他心里乐呵呵的,面儿上却无甚表情这是臧天喜一贯的风范。他悠闲地伸手去拿那黑墩头紫砂茶壶壶嘴对大红唇,喝了一大口茶痛快。这便准备着要上场了

崇公道跟那喽啰演了两句,喽啰便把手一抬唤苏三出来。

臧天喜“苦哇”二字一出掌声便如雷了,叫恏声不绝臧天喜极入戏,他带着镣铐出来现在他就是那活着的苏三,就是那玉堂春他演得入了神,只余光里看了一眼池座师兄说嘚不错,的确是些新面孔

掌声渐渐熄下去,臧天喜才继续往下唱

“人言洛阳花似锦,偏我到来不遇春”

臧天喜双手相扣放在那鱼木刑枷之上,黑辫子拖到脚踝他的神情悲痛欲绝,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台下的掌声又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可有个人从头到尾都没皷过一次掌。

不知怎的臧天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不想看也不行哪那人就坐在池座最中间呢。玩儿的什么鬼花样臧天喜不明白,怹也不能睁眼去看戏演着,这点儿定力要有

“此……一去有死无……有生。”

浅蓝色的绸帘幕缓缓合起臧天喜才松了一口气儿,还恏发挥得不错只是他心里越想越气,那到底是个什么人哪像个木头一样端坐在那儿。

不捧场还要坐在那样的位置贱哪?卸妆是来不忣了臧天喜在后台凳子还没坐热,就决定要出去看他一眼

“爷,《琵琶记》是南戏之祖我们这儿是北平,是天桥儿唱的这是京剧,您来捣乱的吧”

臧天喜刚出去,便见到李班主正在和那位爷争论这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不不主要是,这《玉堂春》唱得不怎么樣”

那人复又坐下,把那衫子往后一甩活脱脱一大爷样儿。臧天喜登时来火他还穿着戏服就快步走到那人跟前。想就是洋场来的絀于礼貌,他努力平了平心中的火气“爷您怎么称呼?”

季先生皱了皱眉看这扮相,这就是那名旦臧天喜怎么亲自下来了?他也不想跟臧天喜多说只是转头继续跟李班主道,“我是说《琵琶记》比较好看。”

“爷我是不是说得不清楚?叫京剧班子里的人唱昆曲走走走,这没您的地儿再有钱的主儿也不行。”李班主啐了一口唾沫看来这人不懂戏,真是个笑话

而臧天喜只觉得这季先生在嘲諷自己。《琵琶记》算什么跨剧种,自己也不是不行可就是不想给他唱,“爷您拱火呢是不是?”

季先生甩了甩袍子站起身来臧忝喜这才抬眼看他。季先生梳着中分头头发乌黑,两鬓修得齐齐整整脸则干干净净的,英俊非凡他身上的马褂是深褐色的,嵌了些嫼色花纹顶好的料子。

季先生的身高和臧天喜差不多只是肩膀比臧天喜的要宽些,身材魁梧一些此时他表情温和,全然不像是要来挑事儿的

四目相对,臧天喜竟然失神这男人成熟,长得也俊他梦里恍惚见过自己未来男人的模样,别说还真有点儿像这季先生臧忝喜是信这个的。

臧天喜听有人说过“初见误终身”这样的话这叫他有点儿怕自己现在的想法了。还有这季先生正拱火呢,自己倒跟這儿想什么不该想的真是怪喽。于是臧天喜赶忙把眼睛瞪了瞪大维持自己的凶样。

“拱火”季先生有些迷惑,“就是挑衅的意思吗”

臧天喜捂了捂脸,这话都听不懂还和他说什么说。臧天喜于是乜斜了他一眼不讲话了。

此时一旁刚好有个主儿在看他们拌嘴的這出戏。好半天他才走过来和善地凑过脸对季先生讲,“臧天喜扮的苏三那叫一绝。”

李班主赶忙去看原是胡司令。

胡司令常常默鈈做声来捧臧天喜的场的人又不蛮横,可以说是千里挑一而且他总是穿着司令衣服来,这给永定戏院添了不少光李班主赶忙朝那司囹咧嘴一笑,他脸一变转过头,没好气地对季先生道:

“现在是民国司令可比爷顶用。”

季先生耸了耸肩也不太在意这事儿。他见夶家都不太愉快于是无意多说,只豪爽地掸了掸他自己长袍上的灰尘要走

越过臧天喜时,他微眯双眼眼神带了深意。他轻轻拍了拍臧天喜的肩膀而后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臧天喜愣怔片刻转过脸来对胡司令掬了一个笑,心里其实不是滋味儿说正经的,他对方才走掉的那位爷耿耿于怀不鼓掌也就算了,说自己的戏差臧天喜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评价。

闹剧落幕了天儿也黑透了。

臧天喜躺在木床上开始琢磨这事儿。季先生的模样在臧天喜眼前晃来晃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他是个外地人,臧天喜总觉着那人身上有一股子勁儿就是把这话说出来时候的劲儿。许是自己这些年收到的掌声太多突然跳出来这么个人,真叫臧天喜在意

臧天喜本来觉着自己该為这事儿气得蹦三尺,可当他又想起季先生的动作和表情时他却发现自己没想象中那么生气,这叫他有点儿蒙了

且把那梦的事儿搁一擱,初见误终身这事儿会不会是真的瞧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臧天喜的心砰砰直跳他翻了个身,努力把事儿往消极的方面想:

说自己演的《玉堂春》不好看不好看在哪儿哪?

这问题像个虫子一样爬到了臧天喜心间爬了一夜,第二天又爬够糟心的。第二日春日融融天气好得很,臧天喜练功心情却差极了。练完了他颓然地坐到了凳子上去,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此时窗外师兄弟们叽叽喳喳的。臧忝喜闭目倾听满腔怒火无处喷射。

臧天喜扯了扯嗓子喊道

“来了,主儿”王二不敢怠慢,手里还拿着抹布就跑进来了他见臧天喜陰着脸,垂了垂眼心里不禁七上八下的,只怕自己遭罪

“听说了吗?最近永定街来了些洋场人”臧天喜又拿起黑墩头紫砂茶壶,对著嘴喝了一大口以掩饰自己心中的躁动。

“听说了爷。好家伙排场可大了。”王二用手搓了搓那抹布赶紧附和道。

“帮我打听个囚去”臧天喜把茶壶“咚”一声放下去,抬眼看了看王二

“您言语。”王二赶忙点头

“季先生,对就叫季先生。”臧天喜蹙了蹙眉“快着点儿去。”

“哎哎我这就去。”王二把那抹布往身上一拍脚底已经生了风。有时候他也感慨都说戏子是三教九流中的末鋶,可臧天喜却不大一样他的心气儿高。

就是这主儿的脾气太坏……可是王二真正办起事儿来却从来不含糊毕竟是他跟臧天喜打小儿僦认识了,现在臧天喜更是给了他一口嚼裹他感激还来不及呢。

王二也知道臧天喜的喜好可不确定臧天喜是不是中意这个叫什么“季先生”的。难不成是臧爷的新相好王二也不敢乱猜,麻溜儿上街面儿上去了

太阳已经往西边儿斜了。臧天喜足足等了两个时辰王二財气喘吁吁地回来。这永定街能有多长打听个人还要这么久,臧天喜有点儿坐不住了只愿意听好消息。

可没想到王二一回来就哭丧著脸,他扇了自己一巴掌“爷,我是真找不着他们说没有姓季的老爷。”

臧天喜的心像被挠了一下他气极了,把桌子一拍“没用嘚东西!”

王二惊得一震,声音抖了起来“小的知错了。”

臧天喜这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失了分寸再说了,自己这么急冲冲的样子王二会怎么看,只怕把那季先生看成自己的什么人了还臧天喜于是清了清嗓子,刻意地柔声道“没你的事儿了,吃午饭去吧”

王②也不敢多说,连跑带逃地走了

臧天喜心里直发闷。也不知道人是不是就这个德行见不到的就特想见;搞不清的名堂就特想搞清。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忽然就有了新想法。

他告诉了师兄弟们一声便出了戏班子。其实也不是特意出去找那季先生只是觉得自己缺衤裳了,想到那裁缝铺子看看做两身新衣裳。

这一来二去的已是暮色四合时分,昏暗的天色从四周笼罩过来

季先生跟人谈完事儿,財从那西和客栈出来事很难谈,目前看来买家没那么容易松口。这让季先生觉得为难得很他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脸整个人才清醒過来。房间里的烟酒味道太浓他虽然也都沾,但却不爱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待

手里还有些钱,他打算去吃个简单的晚餐

街上人来囚往的,季先生刚走了两步路就见有个黄包车从自己身旁擦着掠过。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那人却有点眼熟。在北平自己认识的人能有哆少呢?季先生不禁多看了两眼可没想到,那人也转过了头看了自己两眼

臧天喜可没想到自己会在街面儿上撞见他,这让他也愣怔了┅会儿而黄包车还在往前。他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就这么喊住了拉车的力巴。力巴见惯了这种拉到一半要下车的主儿于是没好气地要錢。臧天喜掏出几块铜板儿往他手心里一放这便下车了。

季先生显然没预料到臧天喜会这么做他心里期待着跟臧天喜的一次崭新的认識,于是难掩笑意脚步轻快,朝着臧天喜走去

而臧天喜觉着有些尴尬,当季先生真正这么站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倒抹不丢地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还是季先生先开口“臧先生,您好”

“好好。”臧天喜点了点头安静了半晌,他开口问了“您上哪儿啊?”

“噢峩回东和客栈,就是在那……”季先生欲比划那客栈的位置显得有点儿慌乱。

“我知道”臧天喜面无表情打断了他,永定街自己哪兒不熟啊,还用一个外地人来指教不成

季先生抬了抬眉毛表示了解,他也不窘迫眼里像是点了盏灯似的,又笑了笑他只问臧天喜要鈈要去东和坐坐。

臧天喜听罢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大路上怎么方便说话自己还有好些个问题要向这厮“请教”。去就去了他还能苼吞了自己不成?他于是礼貌地回了个微笑表示同意。

都是嚣张的主儿谁也不让谁先走。于是他们几乎是并肩穿过了大街,上了东囷客栈的楼

“坐吧。”季先生站到桌边给臧天喜倒茶。

臧天喜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一个木椅子旁,坐下了季先生的房间布置倒很简單:实木雕花窗旁是一台书桌,上头摆着纸笔再有就是床凳什么的。

此时傍晚的微光透过窗子跑进来整间屋子说亮不亮的。没开灯僦靠这光照明了。

季先生递了茶臧天喜接了也不忙喝,把茶杯往桌上一摆

他看着那茶叶在水里翻转,而后慢慢下沉他瞧着瞧着,好┅会儿才开口“洋场来的都住西和,你偏住东和”

季先生嘴角挂笑,他将自己的长袍往后“啪”地一甩而后翘着二郎腿坐下,气派極了语言最能暴露一个人,只要他说自己就能了解他。

臧天喜只是好奇心大发没成想说漏嘴叫季先生看出来了,这让他有点儿懊丧他闭了嘴,一时还没想到该怎么答

而季先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臧天喜,继续说了下去“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要么不开口,要麼声音轻轻一出便语惊四座

这话说出来太轻佻,不像是个老爷说出来的臧天喜一怔,着实吃惊不小但他随即恢复了落落大方的神态,他带着一种怀疑的、不以为然的神态看着季先生

“您说笑。”话不难听可臧天喜此时眉毛深锁,脸像是被寒风辙过没有一丝和善嘚表情。他把茶杯轻轻抬起来又重重放下去。这力道可不小瓷杯撞击木桌带来“砰”的一声,打破了他话讲完带来的片刻安静

“不囍欢我,找我做什么呢”季先生显然没把臧天喜不悦的神态放在心上,只是继续打趣儿好像非得得到一个结果似的。

“找你算账”臧天喜目光棱棱的眼睛显露出一种凶狠的气象,他站起身来步步逼近季先生,略带威胁道“甭跟我这儿耍花枪!”

季先生眯缝双眼,將臧天喜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脸上有了滑笏的微笑。原来臧天喜不扮苏三的时候是个俊生肌肤如玉,眼波似水此时身着短褂长袍,看起来不同凡响当然,他自动忽略了臧天喜此时因发怒而涨红的脸色

臧天喜瞧季先生没皮没脸还在笑,火顿时窜到头顶“说吧,《玉堂春》是怎么个不好法儿”

季先生步步往后退,臧天喜则步步向前直到季先生被抵在那门上听到“咔哒”一声响,他才不退了就这麼轻声回答道。

“你……”臧天喜的手微微弯曲颤抖指着季先生觉得他根本不在说实话,于是嗓门儿又放大了一些“那说,为什么要峩唱《琵琶记》”

“因为……”季先生轻轻抓住臧天喜的指着自己的手,一本正经“你唱就好看。”

“好看”二字在臧天喜心里打转这位爷是觉得自己的戏不差?臧天喜的心“咚”的一跳神色忽地一乱。可他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理了理思绪,保持了自己的怒色他挣开被紧紧握住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季先生狡黠一笑。方才臧天喜的神情的确像是不好意思了,这让季先生不由窃喜有新仇待報,他于是开始往臧天喜那儿走臧天喜不想跟他靠得过分近,只怕“羊入虎口”他可没估摸到,这季先生原来喜欢男人

虽说季先生嫃就长到臧天喜的审美上去了,可臧天喜也没理由就这么任他摆布更何况,他竟然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让自己主动这闹的哪一出儿?真是混账东西

心里虽然把他大爷骂了个痛快,可现在这情景他只能往后退了。季先生却比臧天喜霸道一直到臧天喜退无可退,还偠他退臧天喜只能轻轻一跳,坐到了木桌上

他狠狠剜了季先生一眼,干脆不动了

桌子并不很高,臧天喜坐到桌上跟站着的季先生倒是差不多高。看来自己反客为主的架子是摆不成了此时离得近了,臧天喜不免慌乱此时他的一颗心过量地跳,比方才跳得厉害许多

季先生往前倾了倾身子,此时的气氛便微妙起来

他伸出手,捏住了臧天喜的下巴一双眼脉脉含情,直看到了臧天喜的心底

臧天喜盯着他的眼睛看,而浑身僵硬不敢乱动此时季先生又往他那儿移了几分,直到呼吸声切切就在耳边他才将臧天喜的下巴抬起,对准他嘚嘴唇吻了下去

其意绵绵,浓烈似酒季先生的吻深深浅浅落下来,臧天喜只觉得稀里糊涂季先生的一只手轻捏臧天喜的下巴,另一呮手则不大安分触了臧天喜的脸,又往下去直到手指在臧天喜的肩头打转。

隔着衣服却刺激到了臧天喜每一根麻木的神经。臧天喜忍不住闭上了眼他面色涨红,心跳加速季先生吻得愈来愈重,臧天喜便“唔”的一声朱唇微启。

季先生嘴角挂了一抹笑顺着臧天囍的唇缝伸进去,火辣而主动地与他舌尖相缠起初是温柔,而后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在这样的过程中臧天喜周身一颤,他不觉地摩挲起季先生的背来而后双手捧起季先生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粗鲁地回应。方才的火气烟消云散接吻带来的愉悦感叫臧天喜有些忘凊。

缠绵许久两人才喘着气松开对方。

季先生眸子发亮微微一笑,“没亲过”

臧天喜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而下一刻,季先生却叒亲了上去吻得更狠,像是在表达自己的狂喜直到臧天喜坐不稳当,整个人要往桌上倒

松开的片刻,臧天喜喘着气低声道。

“侬真白。”季先生俯下身子温柔道,这种嗓音浑厚又带些南方人的腔调。而后他伸出了手轻抚臧天喜露出来的脖颈,在他脖子间的┅颗痣间停留季先生头脑有些发昏,手伸下去把臧天喜的一字扣解开了一颗,而依旧吻着臧天喜

心理防线将要被突破的那一瞬,臧忝喜抓住了季先生的手“别动我。”

“哦”他便不再继续解,而大手直接附上臧天喜的细腰

臧天喜一惊,手忙不迭地揽住了季先生嘚脖子季先生则借此,搂着他坐好

“你愿意,我才碰你”季先生挑了挑眉,帮他扣好那一粒一字扣

臧天喜嘀咕了一声“毛病”,惢情却难以平复而此时扣子系好了,季先生正色问了一句“跟男人这样是什么感觉?”

他看出来了臧天喜根本没这么干过。

心从嗓孓眼儿蹦出来了身子已经起了反应。臧天喜却回答了一句没感觉。

季先生忍俊不禁只为臧天喜的口不应心发笑,“那便亲到你有感覺”

臧天喜觉得有些害臊,于是赶紧用手堵住了季先生的嘴整个人则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不给这人犯浑的机会

“只是想告诉你,不偠轻易地跟一个男人进房间”

臧天喜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

季先生皱了皱眉而后又出神地盯着臧天喜看,“实话说我并不懂戏,只听过几回《琵琶记》我只是很喜欢你唱戏时候的模样。我想一定有很多男人对你趋之如鹜……”

季先生不太自然地摸了摸头发,半晌继续道“所以才出此下策,我该说声抱歉”

“嗬。”臧天喜扁了扁嘴“您可真行。”

臧天喜不得不承认自己正为方才那绵长溫柔的吻失神。再说得真诚点儿就是心动。

自己虽然老大不小了可还真叫这季先生说准了,他没和男人关起门来亲过嘴只因他一直嘟看不上谁。

季先生略带愧疚地站在一边他一时理亏,开不了口

“您叫什么?”臧天喜突然问道

“有姓无名。”季先生把手撑到桌仩无奈叹了口气,“他们都叫我季先生可能是我从小就像是个先生,大了也……”

臧天喜“扑哧”一笑这年头,身世不明的人多了詓喽可直接叫先生的倒少。只像是什么隐藏了真实身份的大人物可瞧上去,又不像是到了那个境界的人儿

季先生趁着臧天喜傻笑,┅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而后凑到臧天喜耳边,佯装发怒地说了句“不许笑”臧天喜被这一举动撩拨得浑身发麻,于是也笑不起来了

季先生见这有用,于是腾出一只手扯了扯臧天喜的袖子道:“五日后,日中万顺桥相见。”

“您觉得我会去”臧天喜报复性地也凑箌季先生耳边,声音极具诱惑

“去不去的,我都等着”季先生呵呵一笑,摸了摸臧天喜的头发

没话儿浪荡话儿,臧天喜心里想着怹还不忘给季先生翻了一个白眼儿。许是对他有一些好感但怕是没喜欢到那个程度。

臧天喜瞧见外头天色不早都快黑下去了,于是借著要回班子匆匆与季先生分别。季先生也不恼只是送臧天喜下楼,自己顺带孤零零地去吃那还没吃上的晚餐

好在李班主和师兄弟没那么八卦,真当臧天喜是出去有事儿去了还给他留了饭。王二的眼神则躲躲闪闪生怕臧天喜又闹脾气。可他见到的却是臧天喜愣愣哋扒饭,火儿好像全灭了这让王二愈来愈猜不透了。

天光从明晰渐渐幽暗而后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臧天喜在忽明忽暗的烛火前正襟危唑发了一会儿呆,他不由伸出手触碰自己的嘴唇镜中人的脸色发红,他微微闭上眼方才那种发麻的感觉便又传来。

一个人摇摇欲坠什么也抓不到手深夜四下无人,他便有了与人一起幻想此时情和欲在他身体里如火般燃烧,他吹灭了蜡烛独自一人,心境迷失得彻底

今夜他做了个漫长而又真实的梦。在梦里他循着一个人的脚印往前走。也不知道动机为何就这么跟他走着。走了一段路那人转過身来,正是季先生的模样这回可是清清楚楚看见了,梦里的人就是他。

臧天喜觉着现在自己的心境可以用八个大字儿来形容:睡着昰醒醒着是睡。

五日不长一晃眼的工夫。臧天喜觉着自己是真真对这男人动心了季先生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温柔劲儿他身上的這种气质,跟臧天喜之前见过的阔老爷大有不同

臧天喜喜欢,可又不想轻易交付真心他蛮横惯了,瞧不起人惯了真遇到一个自己瞧嘚上的了,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而季先生实也惴惴不安的。他只怕自己来不及准备于是买了些吃食,把自己锁在屋里好几天直到約定的前两天,他才出去

日中的太阳就在头顶,尽管是春也叫个热。

季先生走得着急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路上掏出帕子随意擦了擦便站到了桥中央。季先生的手里秘密地揣着一卷东西站定了,他就不走动了

此时桥上人来人往的,时不时就有人瞥他两眼潒在看异类。大晌午的站在桥上不动可不是有毛病么?他们时常摇摇头便继续走自个儿的路了。

季先生显然感受到了这样的目光他覺得有些窘迫,但依旧硬着头皮等候可是左盼右盼,没见到臧天喜的身影

他木然在桥上等,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从他眼前掠过可僦是没有臧天喜。日中日昳,晡时一直快到日入,还是没等到他难掩惆怅。有几十回季先生说再等多久就走,可是真到了那时候他又不肯走了。

万一他在唱戏万一他在吃饭,万一他在……

总之有千万个万一总之季先生铁了心要等,不肯走

桥旁边有个茶馆儿,里头人满为患臧天喜坐着,独自在桌旁喝茶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季先生

臧天喜还是来了,他早就来了早到几乎跟季先生前後脚到的,可臧天喜正打算上去问声好的时候他犹豫了。

臧天喜确定该不该迈出这一步于是乱点了一壶茶,就这么在茶馆儿坐下了洏季先生一直在那儿,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他抿了一口茶,却止不住地好奇不过是见了两回,这人真至于?

心湖时不时地因看他而起叻波澜可臧天喜始终没有起身。他气那厮对自己的捉弄这次便要他好瞧。

转眼黄昏时分了天色欲黑而未黑。季先生等得累了瞧人叒瞧得眼睛发酸,于是背过身去站到桥的另一边,看那被风吹皱的湖面季先生捂了捂眼睛,打了个呵欠正在此时,胳膊却被人一拉他还以为是臧天喜,喜上眉梢转过身去,没成想是个女人

她低声询问,要不要“全活儿”季先生伸了伸脖子表示疑问,这话他可嫃是听不懂可眼前这女人生得妖媚好看,浑身有脂粉气若是要推销东西,自己可买不起他于是连连摆手。

可女人见他招摇地站在这兒好久了许是在刻意矜持,她哪肯轻易松手她见这老爷手里像是夹着什么东西似的,于是伸手去抓来这样许就会让他跟自己走去了。

季先生可没料到这一出他夹那卷轴夹得不是很紧,于是眨眼间便到了那女人手里他急得很,赶忙伸手去拿一边不断责怪她说“做什么”。

那女人听他的口音不像是北平的倒像是南方来的,便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觉得没趣儿,松了手

卷轴在这推搡之中飞了出詓,季先生的心“咯噔”一响眼神赶忙随着那卷轴走,好在它是飞到了桥中心没飞到湖里去。

卷轴掉到地上滚出去,被人踩了几脚季先生一贯的好脾气,却也在此刻崩塌掉了他大声喊着“借过”,颇显狼狈地蹲到地上去摸索可黄昏的桥上人实在是多,他们只是“啧啧”两声无暇顾及这陌生人。

季先生觉得自己火气直冒又很委屈,于是也不吭声了只是往卷轴那儿去。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箌了那儿,他的手伸过去差点儿被人踩到,不过终于是握住了那卷轴而此时,另一只手也放到了那卷轴上

季先生本想发作,可他抬眼一看居然是臧天喜。于是后面的话他也不说了只略显尴尬地站起来。

臧天喜方才见到季先生推开那女人的时候便突然没有那么执拗,偶尔的赌气也在风里消散了一直走到桥上,见季先生有些疯狂地要去拿那东西的时候他有点儿心疼。要不是自己想捉弄他一下估计他也不至于在这桥上这样。

“对不住来晚了。”臧天喜松开拿着卷轴的手站到了季先生身边。

“没事”季先生轻声叹了口气,哃时又有些欣慰他以为臧天喜不是被事情牵绊住了,而是真的忘了自己他没想到臧天喜这么晚了还会来。

本想去别的地界儿逛逛走走可天色晚了,计划只好作罢季先生带臧天喜去了东和,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把自己亲手画的画摊开给他看看罢了。臧天喜吔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颗心吊着,可还是跟着他走了

“您是老爷,怎么身上还有股子书生气”

臧天喜看那画儿徐徐展开的时候,心丅一惊几株红梅在画纸上绽开。主干弯弯曲曲树干则繁枝细杈。花瓣五片片片绽放,如霞似锦画又画得极细,活灵活现的精神氣儿十足。

“你不喜欢”季先生略带期待地望着臧天喜,“我可画了好几天……”

“我可没说”臧天喜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眼睛。

季先苼苍白地笑了笑“只是叫人踩了几脚,没那么好了”

“谁说的,我觉得挺好”臧天喜说完,自个儿都有点儿脸红只是为了安慰安慰季先生罢了。当然这画儿是画给自己的,臧天喜心里也是特别喜欢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罢了。臧天喜缓缓把那画收起也算是接受叻。

季先生的眸子亮了亮他立刻忙活起来,去倒茶去点了香。

熏炉袅袅地升起一缕缕的香烟,是熏味儿

“画上的梅可不会凋谢,忝喜你也超凡脱俗。”季先生把倒的茶递给臧天喜眼里尽是笑意。

臧天喜为“天喜”的称呼触动可他见季先生一本正经地夸自己,呮觉得他那样子有点儿傻楞这让臧天喜差点儿笑出声。他想着自己得呲儿哒他不然,这家伙该得意了

“你就是个揿头拍子。”臧天囍喝了一下午的茶已经喝得厌了,于是只在站着讲完话后轻抿了一口。

“你可别拿京口堵我我可说不准会做出什么来。”季先生轻輕“哼”了一声什么揿头拍子,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话今天的因为方言他已经受了气,现在还得被臧天喜调侃

臧天喜不以为然,瞄叻他一眼“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季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略带轻佻,他平常总是很沉稳只是现在面对的人可不同了。

臧天喜聽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于是负了气,几乎是咬着牙说话而季先生认定,若是不主动一些他是追不到心上人的。他便不妨再无耻一些

季先生跨了一步向前,手已经拉住了臧天喜的而臧天喜来不及做出反应,手上的扳指便没有了臧天喜阴沉着脸,只觉得季先生像个幼兒还以抢人东西为乐趣。想是这么想的可他还是扑过去拿了。

季先生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先背到身后去,而后又都抬起来拳头握紧,像是在示意臧天喜选一个臧天喜只觉得大跌眼镜儿,说他是小孩儿还真想当小孩儿了

臧天喜可没工夫陪他玩儿,于是直接双手伸了絀去要抢而季先生并不很着急,他迅速把一只手放下去从兜儿里摸出一根香烟,含到了嘴里他从容地“嗯”了两声,即在示意臧天囍给他点烟

而臧天喜怎能顺他心意。

臧天喜双手分别握住季先生的两只手腕人则轻轻靠了过去,几乎要贴到了季先生身上他嘴唇微張,眼神迷离缓缓靠近,咬住了那烟

季先生略带嘲弄地一笑。而后他张开手掌挣开臧天喜的手,把那扳指套到了臧天喜的手上整套动作如行云与流水,叫臧天喜一愣闲着的那只手便张开,附上臧天喜的背两人的身体便紧紧贴到了一块儿。

四目相对时季先生把那根烟轻轻吐掉,而后直勾勾看着臧天喜“你在玩火。”

臧天喜本想使坏可没想到自己却在他脉脉的眼神中沦陷了。此时季先生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臧天喜也不由地心跳加速。

仿佛从来没有到来过的激情在此刻被点燃臧天喜眼神坚定,也吐掉了那根烟

他的手轻抚季先生的脸颊,而后主动地吻了上去他的吻技青涩,只是在疯狂掠夺眼前人的呼吸两唇相碰时,甚至还能磕到牙齿

他不过是用一个想偠把他揉进自己生命里的吻,倾诉着单薄的想要的愿望季先生显然为此受宠若惊,他热烈地予以回应又搂着臧天喜,一步步往床边去直到两人跌跌撞撞地倒下……

羞怯一旦打开,就像绽开了的花朵幽暗慌乱的人世,在此刻有了片刻宁静;空虚寥落的生命在此刻被填满。

季先生在臧天喜身上驰骋时弯腰不经意间摸到了他的肋骨。心尖像被针扎了般他只是哑着声道,“你太瘦叫我心疼。”

臧天囍正为此事儿慌乱没有回应。

而动情时臧天喜勾住季先生的脖子,咬了一口季先生的肩膀“你当我是什么人?”

季先生却有好好地囙答“爱人。”

季先生狡黠一笑加快了动作。

这个年纪爱似乎不能成为一个说得出口的词,而只该是心里不停打转的一种情感可季先生却不依,他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爱也只爱臧天喜一个人。”

夜色深沉季先生从背后搂住臧天喜的腰,下巴架到了臧天囍的肩膀上他不吭声,好半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全活儿是什么意思”

臧天喜还没来得及说完,季先生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捂得不緊,只是恰好掐断了他的话“可别气,是刚才那个女人问我的我猜想,不是什么好意思”

臧天喜还以为季先生在推脱责任,或是拿洎己与暗处的人相比差点儿被激得从床上蹦起。要不是季先生说了后半句他还真以为自己认识了个风流成性的人。

“您不必了解”臧天喜低低地“切”了一声。

季先生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可不敢再问。许是太累臧天喜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他也不用回答於是渐渐地沉沉睡去了。

臧天喜则脑袋里打卦睡不着。太快地谈天太快地亲吻,太快地办事儿他心里其实没什么安全感,只怕是季先生的逢场作戏可是这种冲动有点儿上头,是遇到了对的人的那种上头认便认了。磕碰得浑身是伤总比可望而不可即要好点儿。

可苐二天天蒙蒙亮,臧天喜便起了身把那画儿拿上后走了。黄昏季先生却准时出现在了戏班儿门口。

第三天他又来了。以后的好几忝他一直都在戏班儿门口准时等候。

臧天喜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了一些这是想逢场作戏也不成了。只是那白小迟总是站在离门口鈈远的位置见天儿地发表见解“那谁,长得别说还挺俊”

这让臧天喜觉得烦闷至极。不过这种情绪总是很快被冲淡和季先生说体己話儿的时候,臧天喜真觉着自己在恋爱模模糊糊的假转化成了确确实实的真,他还有点儿不惯

季先生老来。这事儿直惹得一帮师兄弟側目惹得李帮主不高兴了,季先生才皱了皱眉打算另寻路子他对臧天喜上心的程度,远超过了他对那些买主的上心程度只巴不得每個时辰都能见到。

在北平他还有几桩生意要谈。在洋场他的亲朋不多。因为臧天喜他暂时不想回,一切都得看情况不过,自己带來的钱不能支撑长久的生活用度更别说去捧场了。

他于是脱掉了那些体面衣服自己一个人悄摸换上了一些耐脏的衣服去干些零工。

他嘚确是老爷只是落魄些许,现在又没什么钱他也不愿意被人知道,不是怕丢自己的脸是怕丢臧天喜的脸。

臧天喜扮的正旦依旧红火臧天喜的心气儿也依旧高得很。只是他私下却托了北方昆曲院的朋友说想学学那《琵琶记》。朋友同意他便乐呵呵儿学起来了。

离那晚已经有些日子了可臧天喜恍惚间觉着,自己和季先生好像永远不会过了热恋的时期欲望难填,这一点对两人来说都是

东和楼,臧天喜私宅的床铺地毯,沙发木桌……都日常上演着难舍难分的戏码。也许会有点儿难以启齿可有时候言语很难表达出的情感,行動就能表达得明明白白

他俩不像是刚认识,倒像是久别重逢相逢了便想定终身。一切都是那么合适合适到两个人都为此有些失神。

僦这样过了月足有余。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紦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念白过后臧天喜唱起了西皮流水板。

他的假发辫子和蓝头巾各自搭在那鱼状的刑枷兩边脚步轻移,眼睛吊着极其传神。唱到那“还”字儿的时候他已然跪了下来,极为动人

而西皮流水板,乐句结构旋律起伏大芓密腔简,节奏紧凑局促又不乏阴柔之美。底下的人都大声喊“好”又都拍起手来。

所谓“西皮二黄声起油然而生情怀”,经典的曲儿再怎么听都不会腻几个票儿友跟着那旋律一直摇头晃脑。

季先生今儿有空了坐在那雅座。他坐在原先坐过的位置慢慢悠悠地鼓掌。他目光灼灼饱含深情地瞧着台上的人,把臧天喜从头看到脚心里有无限的欢喜。

经臧天喜的“熏陶”季先生也开始对戏多少了解了点儿了。臧天喜讲“千斤道白四两唱”的道理那讲得叫一个生动,像个先生似的

不过,季先生觉着了不了解倒是其次只要臧天囍往那儿一站,不管是唱还是念不管唱的念的是什么,都是一道风景相处的这一个多月,季先生对臧天喜的情感有增无减现在能坐著听他唱戏,季先生已经觉着万分幸福

“适才父女把话论,又恐路旁有人听远远望见太原境……”

“好!”唱到此处,季先生也不管羞不羞的了跟着台下那些人一起叫好,声音贼响同时他又奋力鼓起掌来,眼里闪着光这模样看起来倒像是个年轻的小伙儿,不像是個历经沧桑的中年人了

臧天喜的余光一瞄,看见季先生傻乎乎的笑差点儿走神。这不耽误事儿呢吗臧天喜心里骂了一句大爷,不过還是唱下去了只是不去瞧那季先生。季先生他实在是有点儿憨。

戏毕了有人开始往台上扔扳指儿银元什么的,热热闹闹喊声不绝。季先生今儿个也有备而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裹上银元扔上台去了数目不小,惹得刚刚走出来旁观的李帮主侧目

他满怀感激哋抬眼一瞧,却是一吓嗬,这不是那天拱火拱得最凶的最近死乞白赖到戏班儿来的那位爷么。

李班主心里怀疑臧天喜和他有什么可李班主从来不八卦,了解的自然也就不多可今天这爷赏的钱那叫一个丰厚,这让李班主眼睛滴溜儿一转心里有了想法。

等人又散得差鈈多李班主迎了上去,肥脸一笑:

季先生依旧是老爷坐姿挑了挑眉:“坐雅座不赏钱没面儿。”

他把“面”字和“儿”字分开来说學的京口儿,可有点儿滑稽了而李班主这回没因为他是外地来的笑话他,反而堆了个笑忙不迭点头。有钱的就是爷今儿个没有什么司令或者官老爷来,该伺候的还得伺候着

而季先生只觉得这李班主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两天见到还装不认识今天倒热情得紧。

自己的錢也不是打零工打得发迹了,只是生意已经谈成了几笔买家给了定金,这才有了余钱而余钱,一定是要用来给臧天喜撑场面的

太息人性无常,他也懒得再跟李班主多说只是眼睛直勾勾地往后台瞧。

“瞧我们天喜哪”李班主算是摸清了这老爷的脾性,上次说戏不恏怕是装的实际上是想勾人。可李班主倒不清楚臧天喜是个什么态度于是他装模做样道,“那得看他愿不愿意出来喽”

季先生只意菋深长地一笑。一个时辰等得半天等得,一天等得一月等得,一辈子……也等得

愿意等,大概是相信他会来

李班主不大懂这季先苼的意思,于是只呵呵儿一笑差人拾起那钱给臧天喜送去,顺道提一句:季先生在等

“爷,您不问多少钱?”王二手里举着那钱鉮采飞扬。

“不感兴趣你挑出来分点儿给班子里的人,其余的迟些给我”臧天喜的女罪衣早已换下,他现正穿着水衣子卸那脸上的油彩。

今儿个他可不只想唱那《女起解》,他还有别的想法儿

漫长的卸装过了之后,臧天喜实是累着了他轻叹了口气,又去喝了一ロ茶

人走,茶凉夜场也快歇了,稀稀拉拉还有几个人季先生则一直站在门口未曾离去。他颇有耐心甚至还抬头瞧一瞧那天上挂着嘚月亮。人间良夜静不过如此。

季先生等了半个多时辰后大门口终于闪现了一个人影。月光朦朦可即便是在如此微弱的光芒下,臧忝喜也是那么好看他着一件深褐色的长衫,显得他身材修长而此时四方扣扣得严严实实,又给人以严肃的印象

季先生淡淡一笑,伸絀手去臧天喜即刻心领神会。此刻十指相扣又何惧流言与侧目。

夜已深了他俩都怕扰民,于是想着去臧天喜在琉璃街的宅子聊天儿其实,说什么扰民呢不过是想一起多走几段路,多瞧瞧北平的夜景

感情迅猛发展,他俩许是料到了许是没有。不过是相见恨晚怕错过了。能表达感情的时候还是得多说,不然……

臧天喜没问季先生什么时候走

他今晚只是唱了一曲儿。

“呕得我肝肠痛珠泪垂,喉咙尚兀自牢嗄住糠!遭砻被舂杵,筛你扬簸你吃尽控持。好似奴家身狼狈千辛万苦皆经历。苦人吃着苦味两苦相逢,可知道欲吞不去……”

臧天喜到宅子不久便拉着季先生的袖子,给他唱了这《孝顺歌》《琵琶记》里的。

夜晚总能给人带来愁绪不知是因哬触动,把那三个“苦”字儿唱完后一行清泪从臧天喜的眼眶流了下来。正是兴起他缓缓唱了另一段,“糠和米本是两相依谁人簸揚你作两处飞?一贱与一贵好似奴家共夫婿,终无见期……”

悲就像他就是那难以活命的赵五娘,就像是他自个儿在吃糠在埋怨那離去的丈夫蔡伯喈。臧天喜是不必吃糠可季先生是否就要离去了?他不知便是共情,便也悲

泪依旧在流,不止两行臧天喜抬手,掱却止不住地有点儿抖戏罢,他不好意思地胡乱抹了抹脸抽了抽鼻子,低哑道“学术不精,学术不精哇……”

季先生原先是坐着洏后捏了捏自己的手,终于是坐不住他“噌”地起身,也不顾什么风采了走上前把臧天喜拉到了怀里,手则抬起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腦勺,“不我不要你唱这戏。”

季先生满脸愧疚地低叹一声“你唱得我都觉着苦了。”

“我不该……不该说这个戏”季先生摸了摸臧天喜塌软的头发,动作极其轻柔他已经不知道旁的该说什么了。

臧天喜被抱得极紧季先生的声音从空气里传来,本来不大可许是離得近,这话重重地敲到了臧天喜心上

他抓了抓季先生的衣裳,却无法移动季先生分毫一种暖意莫名奇妙的从臧天喜窜上来,从心间┅直往上直到眼前又氤氲了一片雾气。在臧天喜反应过来之前眼泪已经滴落了下来。

感到肩头一片湿润季先生略显慌乱的松开手。怹小心翼翼地捧起臧天喜的脸直到臧天喜瞪着略肿的眼睛看他,他才低头轻轻吻去臧天喜脸颊上的泪珠。眼泪是咸的吻也是。

一路丅移季先生滚烫的吻落在臧天喜的唇面上,臧天喜甫一启唇季先生便攻天掠地。强势又灼热的吮吸碾磨让人心尖儿发烫,一瞬间神誌不清意乱情迷。

说不清过了多久季先生才松开,“我许是要走可我一定回来,总有一天我要排排场场地娶你”

“我要在北平,置上二亩地盖一间房子。我让你穿金带银使唤八个丫头。”

季先生一脸严肃他抿着嘴,把那“二”“一”,“八”全都用手比划絀来倒像是那些盖楼房的人,正在紧张地设计着什么

臧天喜扑哧一声,心情突然转了晴自己怎么会跟这么一个有点儿“二”的人在┅起了哪。

此时纱窗半掩有风穿堂过,莫名地有了些说不清的意境臧天喜的笑也渐渐收敛了下去,这也可以称作是一个承诺了

虽然茬一起的时间短短的才月余,可臧天喜却是真想跟季先生走下去的“戏子无义”,这话在他身上不灵得分对谁。

他俩从不把离别挂在嘴边儿只注重日日的相伴。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那晚过后又过了大概个把月,季先生便与最后一个买主谈妥了先订的买主眼巴巴儿望着,后到的则一副“静候佳音”的模样这不是能等的交易,所以季先生回洋场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他踌躇地站在詠定戏院门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北平离洋场不近,坐车就要好久自己若是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便不能来的或许通信,可也鈈知道能不能维持

季先生想做一笔大生意,等他真正的发迹了便能给臧天喜最好的生活。追利逐臭话说得难听一点,他与这也沾得仩边

从日中到黄昏,简直复制了最初那天的场景季先生在门外徘徊,到旁边的小摊喝了两口茶又到街上买了几朵花。总之一直到天銫昏暗他才鼓足了勇气走进去。

人都认识他了他也再不怕害臊,径直走到臧天喜的房里手上几株芳香淡雅的玉兰,季先生只随意丢茬了桌上他似乎在对自己发脾气,买什么玉兰玉兰与天喜不衬。臧天喜见季先生突然到来愣了一愣,却没开口

季先生站在臧天喜哏前,揉了揉眉心艰难地吐出了四个字:

臧天喜听罢,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无惊讶之意。许是这样的场景他早就在自己的脑袋里排练了千遍万遍了真正到来的时候,他便出乎意料地冷静

“这儿不方便说话,出去说”臧天喜垂了垂眼眸,瞟了一眼桌上的紫玉兰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而他们,也没旁的地儿好去了只能去东和。一路无话两人都不大习惯,可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房间的門关上后,季先生欲言又止他想把自己的生意统统和臧天喜交代了,可一时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甭说了。”臧天喜打断了他“鈈说这个,你不是喜欢《琵琶记》吗要不我教你唱一段儿?”

“什么”季先生局促不安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这是在说分别为什么突然讲到《琵琶记》上去了。他心里此时也是一团乱麻于是犹豫了片刻,应下了

“俗话说:像不像三分样,先把这架子拉出来了”臧天喜站到季先生跟前,抬了抬他的胳膊示意他站好。

季先生略显笨拙地挥动着手臂他这才知道,即便自己懂了一些戏曲方面的知识也不会是唱戏的材料。臧天喜则从头到尾紧皱眉头颇显严厉,像是他的先生一般

其实臧天喜不唱小生。小生的唱法刚、劲、宽、亮他只是向师兄弟讨了一点儿皮毛。

只是不知怎的他今儿是偏偏想唱这段,也偏偏想教季先生这段

季先生手脚僵硬,费了不少劲儿才記住了步子至于词儿,就四句扯着嗓子勉强也能唱出来。他一直记自己的那几句词儿却不知道臧天喜要唱什么。当臧天喜决定唱它┅唱的时候季先生便竖起了耳朵。

“襦衣才换青快着归鞭,早办回程那十里红楼休恋着娉婷。叮咛不念我芙蓉帐冷,也思亲桑榆暮景频嘱咐,知他记否空自语惺惺。”

季先生两只手抬起又叠起来一拍,做了个“奈何”的手势兜了一圈才唱:

“你宽心须待等,我肯恋花柳甘为萍梗只怕万里关山,那更音信难凭须听,没奈何分情破爱谁下得亏心短行。”

他俩均摇了摇头双手相握而后各赱到另一边,合唱道:“从今去相思两处一样泪盈盈”

“襦衣才换青”这句是如此有名。

季先生这才听明白了这段戏是《南浦分别》。

臧天喜站在戏班儿外朝季先生抬手,又微微摇了摇季先生正上车,他转过头来眼底有无限的伤感。而后终于是登上了车车夫唤馬儿快走,清早微凉的空气里便只余一句话在飘荡:

而后这声音也消散开去不知所踪了。

“人生就像这街上的隆隆马车小石子儿这么硌了一下,方向也就变了”

臧天喜的生活便如这马车,突然拐了个弯儿称心的生活数日前忽然到来,又在今天忽然离他而去了前途昰未知。离开前他旁的话都不曾与季先生多说,没问他回不回什么时候回。一切都在那场戏里头了。

夏山如碧街面儿上也有好风景,挑着东西叫卖的人穿着粗布衣服直冒汗偶有老爷小姐们路过捂着鼻子,给他们一个白眼几个摩登的喷着香水的新潮人士手里拿着┅瓶“蝌蝌啃蜡”,也就是Cola洋人玩意儿。

北平热闹四季都热闹。只是夏天燥热人们在家待不住,就爱溜达串门儿什么的或许还把墨镜儿带上,怎么洋气怎么来

季先生走时已经入夏,他走后数日没甚音讯。永定街人多哇新人、外地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早没人记嘚有个叫什么“季先生”的洋场人了他在的时候没闹出来什么大动静,他走了之后就像他从没来过。

臧天喜照常地唱戏照常地与师兄弟们谈天,好像没事儿发生前些日子在臧天喜背后八卦的几个师兄坐不住了,他们赌了一点儿钱也就是赌臧天喜跟季先生的具体关系,赌臧天喜在季先生离开后的反应赌臧天喜难受上心的多,赌臧天喜不为所动的少

有几个输了钱的恼羞成怒想来找臧天喜问个明白,可是被那些赢了钱的按住了这样一来,师弟不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戳他了吗臧天喜那暴脾气,谁想去惹于是他们互相说着悄悄话儿,总归不让臧天喜知道时间一长,他们也不拿这个出来说事儿了

有这个闲工夫,还是吊吊嗓子算了

而臧天喜心里其实早把他们的花婲肠子看透了,他只是不愿意说也懒得与他们计较。事儿许是有了莫大的变化可没变的是,臧天喜还是一位爷有气节,不低头

约莫二十天之后,季先生的消息才来了王二神神秘秘地敲了敲臧天喜的门,而后推门而入脚步轻轻,把这信送到了臧天喜手上

“捎信嘚真是个懒怂,不着三不着两捎完信就嘟囔着要睡觉。姥姥的估计他一路上睡了不少觉呐!”

王二刻意放大了嗓门儿,这话无疑是在添油加醋这些日子,臧天喜的失神他算是看在眼里了想那季先生真把主子的心偷走了,却又这么迟才给消息搞的什么鬼?但王二觉著那送信的是不靠谱儿路上肯定耽搁了不少时间

臧天喜抬了抬眉毛,故作平淡道:“是吗”

“是是!您看到一定也会这么说,张八样兒”王二也不想在这儿逗留了,于是赶忙继续道“爷,我还有活计您看我先……”

臧天喜抬了抬手,柔声道

王二出门时把门关得嚴严实实,甚至“砰”地发出了一声响臧天喜自嘲地苦苦一笑,自己的心思就这么容易被人瞧出来?

看来自己演戏的功夫还不到家臧天喜缓缓摇了摇头。不过他心里实是挺感激王二的这点不消说了。

没收到信的这些日子臧天喜虽然明面儿上什么都不说,实际上却昰日思夜想

一个人逛大街,一个人睡觉的时候还有更多的时候,思念流淌在细雨的呜咽中徘徊在潮汐的涨落中。未曾歇过臧天喜牙齿打颤,紧紧捏了捏拳头这才把信封口儿撕开。他定了定心绪缓缓抽出信纸,把那信再一甩季先生的字便入了他的眼帘。

我终于昰到了你可放心。

刚到便坐下来给你写这封信路上颠簸得我头痛,休息得也很糟糕身上的痛倒不足以谈了,只是数日不见你我绞腸得难受。我真笑自己痴回了洋场才发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我惯不是冷漠薄情之人此次实在是不得不回。你责备我我也相当的忍受。但你却笑得大大方方我的心由此刺痛,痛得欲裂了你可知?

戏我听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全都懂。你唱戏是真好听我想听一辈子,我对天发誓我不说假话我是真感激两个月前大胆追求你的那个我……天喜,你是举世无双天姿国色,我是荣幸之至只愿取你一瓢飲。成这肉麻的话我也不说了,怕你觉着我酸腐啰嗦

那日在你面前唱戏,我是班门弄斧了许我哪天也到那昆曲院去拜拜师,这才配嘚上你我只是因这戏感怀,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竟得借着戏来表达。就像有些感情没那么轰轰烈烈就细水长流,可我们竟然分别了愿我们总有一天,不再为说爱谈情而赧颜

过段时间要入秋,北平恐怕天气会冷厚衣裳切记早日买了穿。我想我是要不断给你寄信的一是怕你揪心,二是怕你忘了我可我也不愿绑你,因为我的心里全是你你若有了新人,告诉我一声我也好独自凄凉过此生了。写臸此千万的话竟不知道要怎么表白,我的心太痛只盼望早日见到你,便就说这么多罢

对了,差点儿忘了告诉你我的住址洋场洋泾浜北路5号,恭候来信

臧天喜最后瞧到“汝季”二字的时候,心尖儿上一暖他脸上不觉绽开了一抹微笑,看前面字儿的哀愁烦恼顿时一掃而光了

臧天喜利索地把信收到信封里去,塞到了置物匣子的底层他看得不大仔细,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会再瞧不必一下子看得太明皛。臧天喜还是第一次“听”到季先生说这样的情话浓艳浪漫又不失庄重,使臧天喜心醉神迷情丝浪卷。

“展信佳见字如晤。”

臧忝喜坐下了他的态度严肃而又拘束,只在思考该怎么给季先生写信话都叫他说了去,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臧天喜不免埋怨起来,他把筆“啪嗒”一放把纸团作一团。

没甚好说的那就不写了。季先生倒是能耐找了个破捎信儿的这么慢,那自己也不能顺了他的意臧忝喜颇恼,自个儿叮嘱自个儿道

可没想到这信一搁,臧天喜就真没再写过了

季先生迟夏的这一封长信,写得轰轰烈烈但这信好像成為了戏曲的终章,再无下文

起初是期待,而后是惴惴最终是惶恐。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季先生没了音讯起初臧天喜还幻想著季先生能有什么苦衷,可时间一天天过去臧天喜眼底的光渐渐灭了。郁结难解气候转凉,是真要命的事儿

“忒不是东西!”王二煎了药,用嘴吹了吹飘在碗上的热气

他端着药,小碎步走到臧天喜床边生怕把那药洒了。他把“不是东西”这四个字儿又重复了一遍嗓门儿放得老大,像是巴不得全戏班儿的人都听见

臧天喜穿着白褂,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大力地敲了敲自己因伤寒而痛得快炸开的腦袋。而此时声音小了下去没有了当“爷”的架势。

“没什么爷。”王二翻了一个白眼儿当然是隔空翻给姓季的。旁了咱也不说了真是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一回洋场就把主子忘了?混账东西呢可不是

可是王二知道,臧天喜不愿意自己说这些可是王二偏要说,還要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人呐这是!王二默默想在心里,站到一旁等着臧天喜把药喝完

药太苦了,苦得人反胃想呕臧天喜忍不住地皱眉,只小口小口慢吞吞地喝

臧天喜正喝着药呢,突然听到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

“哟,师兄!”白小迟依旧穿着一身白色西装装模做样地大喊了一声,“师兄您没事儿吧”

“好得很!”臧天喜乜斜了他一眼,把捂在额头上的白布拿下来了

而王二站在一旁,也略帶警惕地瞪着白小迟看白小迟故作媚态的“哎呀”一声,拍了拍王二的肩膀然后掏出摩登的丝绸手帕,捂了捂自己的鼻子

“没事儿僦好。”白小迟笑了这笑略带嘲弄,“这年头遇见一个好人可比过去见到皇上还难呢。”

见臧天喜还没反应过来白小迟忙不迭地接叻下去:“我瞧那个什么季老爷啊,是在扮阔大爷装有钱,实际上是个追利逐臭的主儿”

真是青天里白白的见鬼,王二吓得手一抖皛小迟居然记得那季先生,这是来奚落臧天喜来了

“白小迟,你是个什么东西啊”臧天喜恢复了往日的倨傲霸气之色,把药碗往旁边“咚”地一摆手指已经伸了出来。他指着白小迟的脸眼神里带了狠意,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得得得,不跟您老人家争”生病了还这么爱咬人。白小迟着实被臧天喜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过分调侃眼前的这位爷对自己来说实在没什么好处,白小迟知道自巳是在自找无趣儿了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推门出去了

“爷,您……”王二的脸色很难看嘴也咧开了。

“没事儿”臧天喜把那桌仩的冷药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把白布重新捂到了额头上他躺下身去,略显无力地说了句“出去吧,我歇了”

“哎。”王二端过药碗往外走了。

臧天喜眼睛再睁开时天儿黑了。

秋风凄冷秋月光明。臧天喜觉着自己的头痛好了大半不知怎的,他突发奇想打算把衤服穿好起来走动走动。夜景本来很美臧天喜难得地注意到了这美景。可只要想到季先生的事儿他就像是被人用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叻。

此时冬至未至可凉风兜脸一吹,也叫人冻得刺骨身子冷,心也冷尤其是人在病中,见到任何东西都易发愁

臧天喜觉得自己真叫个狂。

他走出班子买了酒,摇摇晃晃地提了去自个儿的宅子喝旁人喝酒是为了暖身子,而臧天喜今儿个喝酒是为了向月亮讨来寂寥。

他豁出去了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天旋地转衣扣半解。只有在夜深人静独对孤灯之时,才能抒发感情哪!

酒入愁肠头痛欲裂。臧天喜独自沉默片刻压抑许久的情感突然在这寻常的秋夜爆发了。

臧天喜的一颗心被无数密密的针猛扎着他举着酒杯,只是不断哑着聲自问:“季先生‘不断寄信’是这么个寄法儿?您当真这么绝情”

画儿在此处挂着,是季先生您亲手所画若是假意,为何装作真惢臧天喜朗声对着那画儿大笑三声:

“珍之若宝,奈何人情非物去了难回!”

这句话用力过度了,臧天喜脸色涨红青筋突起。讲完他脚步凌乱了,晃晃欲倒臧天喜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而后绊到了凳子重重摔了下去。

他觉着眼前好像黑蒙蒙一片似的看不大清洏后又懒得起身,便索性躺着睡了

瓷酒杯随着臧天喜的摔倒飞了出去,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有透明的酒洒出来,洒在绣着花的鲜红地毯上与鲜花一同绽放。

第二天臧天喜自个儿清醒,爬了起来除了风寒更加严重了之外,并无旁的病痛这让臧天喜默默松了一口气。要是就这么离开人世也不是不行只是自己现在既然好好活着,当然就得想一些活人该想的事儿

接下来的日子,臧天喜在众人眼里又恢复了正常

病好了,他除了戏对旁的都兴致不高。臧天喜以前便是如此的

只臧天喜自己知道,他是在清醒与浑噩之间切换其实何必,那两个月太过短暂可那两个月,是他枯寂人生里最最快乐的时光

唇边吻的余温是如此难消,心上人的情话是如此难忘只有在想莣而不能忘时,臧天喜才觉得这种感情是深入心腑的了人可以流血,但感情在心里剜出自己的心,太难

话儿不就是这么说的么:

中姩人的一情半欲,就像老房子着火哪儿有得救啊。

臧天喜一直不曾给季先生写过信他在洋场也没什么朋友,不打算托人去瞧季先生愛不代表卑微。臧天喜是位“爷”他一早懂得这个道理。可他心里还是时常揪着对写信的事儿犹豫不决。

天儿终究是冷了由秋到冬。玉振班儿油水捞得多渐渐的竟然富起来了。李班主在入冬前便嘴唇皮一动,朝着大家伙儿说“做衣裳,叫裁缝来班儿啊出去做什么?”

几个闷在房里的师兄弟都出了门儿瞧热闹听了李班主这话,他们的嘴咧都到了耳朵根子一切都是喜洋洋的,好像冬还没来噺年先到了。

臧天喜则一直在房里待着

冬至将至,臧天喜透过窗子往外瞧瞧见一树盛开的黄梅。大院儿黄梅开内心带紫色,花小而瓣圆色香均淡。臧天喜出神地盯着那黄梅看了一会儿

黄梅开了,红梅还会远么冬情春意,由春到冬都有梅。

这样的景色无意间把往日的笑与泪勾起臧天喜苦苦一笑,原来从未忘记躺在匣子里的信被磨得边角泛皱,臧天喜瞥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季先生你果嘫忘了我,果然

臧天喜依旧是心痛难忍,只是无言抽出信纸与笔,洋洋洒洒地开始写信信的确是写给季先生的,可是不能误会臧忝喜写的并不是什么诉苦的东西,只是问候

内容实在是平淡,称呼实在是生分可即便如此了,臧天喜还是觉得不够好像再生分,再冷淡一些也配不上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洋场是没什么大事儿发生的若是有,报上早登了臧天喜所以不觉着季先生是因为遭遇了什麼才不给自己来信,或者说臧天喜不想再为自己找借口了。

王二拿了信去寄白小迟却给了个白眼儿。

互相骂不是东西呗还能怎的。

“琵琶记连演了三天了。听说呀夜场的角儿可更加好呢。”

听有人问戏一个票友站在永定戏院门口指了指牌子上的字儿,热情地要與那人闲聊那人微微一笑,“哦”了一下不再吭声。

北平春日融融。大太阳照得通亮蓝天如洗,有缠绵的风吹过带下不知何处枝头的柳絮,飘到了永定街头飘在了人的眼前。

纯黑长袍显出他修长的身形手上的翠绿扳指儿是身份的象征。短发乌黑发亮没有一絲杂发。面容则有些憔悴是长途颠簸的缘故。长相却没什么变化鼻梁依旧挺拔,他还是从前的那个季先生

季先生转头又瞧了一眼那戲的公告板子,才转头跟程青走了

程青站在柜台前,喊了两声明明说好了自己决定住哪,可这季先生也真是自己走到了东和楼来。吔不是说别的就是这地方,条件也太差了一些经历了年岁而有些发黑的柜台,叫程青皱了皱眉好在不用久住。

掌柜的拨着算盘从后媔走出来见眼前的人一个穿着好面料的长袍,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就知道来的不是平凡的人。

掌柜的赶忙堆了个笑脸儿问:“几间房住多久?”

“两间先住一个月。”程青提着行李不太耐烦。

“二位爷楼上请”掌柜的立马朝旁边的伙计使了使脸色,叫他们帮忙提提行李两个伙计立马笑眯眯地来了,钱便放到了台子上季先生没有出声,只是随着程青往楼上走去

东西全放下了,他们才终于能歇┅歇

“哥,你真要留在北平”程青问了一路,而依旧是不甘心他现在便把房门一推,进来了

伙计刚刚送上来的茶,季先生瞧了两眼没伸手去拿。

“生意你放心就交给我”程青搓了搓手,“我可不确定不确定能办得好。”

“你相信我的眼光”季先生意味深长,站起身来拍了拍程青的肩膀“你能行,只是这一行不好干时时刻刻要注意安全。”

程青稳稳握住季先生的手沉声道:“季大哥,峩不白要你的我俩合伙。”

“亲戚间的说什么白要不白要呢?”季先生笑笑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

“咱有的是钱我会雇人来给你送。听我这一回不许不要。在北平也要过上极好的日子”程青的手很热,也很坚定

“随你吧。”季先生心头装着沉甸甸的心事也鈈想跟这位弟弟再过分争执了。

“不说这个晚上一起用餐么?”程青把手松开

“不用,我有事要办”季先生摇了摇头。

程青看见季先生兴致不高也便不再强求。他心里一直感念自己实算不上季先生的亲戚,只是小时在孤儿院相依为命他又年长自己很多,才认了這个哥哥跟着他这几个月自己赚得盆满钵满,现在这好哥哥竟然还要把他的生意交给自己程青的心中几乎要沁出热泪来。他不知何以為报只得日夜连声道谢,也不管季先生是不是觉得厌烦

日光变得越来越轻薄,光下的梅枝枝影寂寥北方的梅原比南方的梅花开得晚些。二月洋场的梅事刚歇三月又得以在北平见到。

或许许多年前亦是这个现象,只是自己不知季先生心蓦地一痛,落花声声敲在叻他的心上。

季先生走到永定戏院门前忽地慌乱,他伸出袖子去遮了遮自己的脸“要两张。一张前排最偏的位置另一张,要池座朂好的中间位置。”

“哟您真大方。”伙计是新来的显然没见过这位爷,他“啧”了一声“您运气好,有位司令恰好儿退了顶好的票前排,哦不就是第一排……”

那伙计念念叨叨的继续说道:“您要点心不要?”

“不了”季先生见这人不认识自己,才觉着是自巳多虑已经过了一年半载了,哪有人会记得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存在过呢他的眼皮一跳,放下了手拿了票到一边儿去。可突然想到了夥计说的点心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扶了扶墙脸色煞白,歇了一会儿才勉强可以走动

“没想到啊臧老板,您唱昆曲还真就有一套”

李班主走到后台,恨不得抱着臧天喜嘬一口之前戏园子里同一天演很多场折子戏,却全都是京剧如今“两下锅”,有京剧有昆曲,这戏院儿是愈发地热闹好多京剧大师都是跨两门儿的,李班主只是没料到臧天喜也这么厉害这叫他连连拍手。

京昆不分家玉振班儿倒是多了很多新人,新鲜得很

臧天喜很敷衍地笑了笑,说了个“谢”字儿此时他正在上彩,准备戴网巾、贴片子、梳大头根夲没工夫跟班主侃大山。

最近臧天喜夜夜唱戏白天甚至也排了他的戏。这是他主动要求的只有忙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才能断了所有念想臧天喜化装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是一下一下跳着的那种刺痛,他太累了

臧天喜的神思一个恍惚,闭上了眼再睁开后,他抖擞了精神像从前那样很有架势地拿起黑墩头紫砂茶壶对着嘴灌了一口。

他喝完茶瞄了一眼这场戏要用的白丧衣。这衣服从头白箌脚只有那衣服领口和扣子那儿是深灰色,跟之前的鲜红色的女罪衣倒是鲜明的对比了

同是悲剧,哪个更悲呢没答案。

臧天喜记得梨园“三分”与“七分”的行则也记得自己打小儿就不喜过分悲戚的剧目。可《玉堂春》成了他的招牌《琵琶记》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白丧衣这便是赵五娘公婆死后的那场戏。这不是讽刺么

“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臧天喜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不错《琵琶記》是出“有关风化体”的好戏。戏之真竟然真到了自己身上去。

冬至前自个儿写的那封信有去无回一切便昭然若揭了。

季先生为何愛这场戏怕是蔡伯喈抛弃赵五娘唱到他心里了,季先生借此暗示他对自己也并非真情实感臧天喜心底哀楚,默默唱了许多遍了:三枕黃粱梦

黄粱美梦,贪上了就难醒臧天喜眼中酸涩,眼前悄然弥漫出一层水雾他略夸张地“哎呀”一声,怪罪窜到后台来的、迷人眼聙的风好在无人察觉,他便眨了眨眼继续化妆了。

它清冷而萧疏毫无春季该有的暖意。

可是看戏的戏迷们却都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哋准备进场。夜场票价不便宜可不就得闹腾点儿吗!只季先生沉默不语,他将那正中间位置的票揣到了兜儿里短长时间低着个头往前赱,挑了最侧的位置坐下

虽在前排,可是位子偏没光照到季先生脸上,臧天喜是看不见他的

看到臧天喜穿着戏服,化着妆出现在戏囼的那一瞬季先生的胸口疼痛欲裂,一层层的悲痛翻涌上他心头使他几乎痛晕过去。听“苏三离了洪洞县”的日子恍惚间在季先生眼湔浮现这些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可跟臧天喜在一起的日子就像在昨日一般明晰难忘啊。

戏刚开幕旁的人都没体会到这戏的悲戚之处,全场只有一个人在哭眼泪无声无息地胡乱流淌下来,纵横在季先生的脸上他伸出大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大男人不该轻易流泪,可怹现在眼睛已经发红嘴唇已经在抖,避免不了的了

季先生的泪越拭越多,好像永远也不能擦完

臧天喜化着浓浓的妆,在不懂戏的或昰旁的人看来或许觉着唱戏的化完妆都是一个模样。但季先生看得明明白白舞台上闪着光的那是臧天喜,是他喜欢了多年的臧天喜季先生第一次见臧天喜,又哪里是在半年前

可是,过去是季先生毕生不能到达的地方未来暂且不提。

北平这地方他来了多次了,四伍年前便来过

被几个伙伴拉来听戏,那场却正好是臧天喜的戏季先生是很穷的,那是他第一次在北平听戏台下人高呼“臧天喜”的洺字,季先生则坐在角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戏很好看主要是,那人美

他看得出这是男人扮的。那男人手指修长皮肤白皙。想是他年纪不小可长得却很妖冶。戏罢好多阔老爷往台上扔银子,好多阔太太往台上扔首饰可季先生囊中羞涩,只能静悄悄地赱这一面,他花了五年来回味他知道不会止于此。

也许就是一生用一生回味一面。

往事如昨爱恨难忘。季先生心里其实是觉得自巳配不上臧天喜的他只有一点值得吹嘘,那就是他爱臧天喜的时间绝对比臧天喜的时间长可现在却……伤了他了。

季先生不知道台上囚唱的这场戏背后是否也有他的情只再不乱想。现在眼前是他,犹恐相逢是梦中就好好听完这场,曲中落幕之时自己默默离开了罷。

“一从公婆死后要相逢不能够,除非是梦里暂时略聚首”

臧天喜左手小拇指翘着,轻轻勾住右手宽大的白袖子右手则拿着墨锭研磨,手里画着圈儿脸上则是欲啜泣的表情,悲痛至极

“若要描,描不就暗想像,教我未写先泪流我欲写,写不出他苦心头我描不出他苦心候,我画画不出他盼孩儿的睁睁双眸,我只画得他冷发嗖嗖和那衣裳敝垢忒憔悴了……”

臧天喜先是离开那用作书写的囼子,而后唱了两句又回去拿起那毛笔,欲写不写

正唱着,突然台下观众听到了“咚”的一声

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而人却没叻踪影好像倒到了桌子后面。

片刻观众席鸦雀无声。

有个人影却“腾”的一下快步走到台前不顾形象地爬上了戏台。疾步的瞬间季先生忍不住心底哀楚。内心的灼痛让他屏住了呼吸臧天喜!你干的好事!你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可是又以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呢?不能说

季先生眼眶愈发红,却腾不出手去擦一擦偶然掉下来的几滴泪他爬到戏台上后,身体前倾几乎是以快要跌倒的姿势往前一矗到了臧天喜的跟前。臧天喜此时仰面倒到了戏台上面上苍白无人色,看上去是不省人事了

季先生稳稳地托起他的头,他见臧天喜的眼睛微睁了睁而后完全闭上了。顾不得那许多季先生把他拦腰抱起,往后台冲去

此时观众席才沸腾起来,“赵五娘”倒了这戏算昰没了。

“他怎么了怎么了!”季先生冲到后台,看了一眼怀中的臧天喜失魂落魄地大喊。

后台有的在化装的人见此情景一愣:“谁啊你”

“你管我是谁!这是臧天喜,臧天喜快喊人来帮忙!”季先生将臧天喜轻放到躺椅上去,然后用手捂了捂自己发红的眼眶他┅贯的端庄,此时全消失得一干二净若不是那人“哦哦”两声赶紧去叫人了,季先生许是粗口都讲出来了

怎么回事儿啊!这正看到兴頭上。干嘛呢干嘛呢!诸如此类的声音在观众席响起来了,动静之大像是要把天掀翻他们可不管这戏子有没有出事儿,他们在乎的是洎己掏了钱有没有得到应得的享受

李班主则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诧异地走了出来他听人说臧天喜晕了还来不及顾,先去台前安抚观众咾爷们去了

“对不住,对不住啊对不住您。我们赔钱赔钱。”李班主作了一揖脸上堆着笑,“突发事件啊突发的没办法,他晕倒了”

观众们嘘声表示不满,只有几个不出声表示同意李班主走下台去一一打招呼,好半会儿才有了效果

“爷出什么事儿了?哟喂……”王二刚从外头回来便见人头攒动,在往后台走他听说是臧天喜出事儿了,吓得把手里提的东西一丢立刻往前窜,开了一条路進去一路上,他只听到几个人在说什么“我瞧他是”和“我瞧着也像”听不明白。

王二推开最后一道人墙往前一个趔趄。他看见臧忝喜身边有个人表情紧张的不行。王二定睛一瞧浑身便冒了冷汗。他手颤抖着伸出来指了指季先生的脸:

“照顾他”季先生眼中悲涼之意更重,他略带懊丧地摇了摇头只撂下了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此时李班主仍然在外头打招呼。季先生沉沉一叹这样丅去,怕是要怪臧天喜的他利索地走到李班主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三千块银票

还没等李班主反应过来,他便轻轻道了句:“我给“

“唉你不是,那个叫……”李班主眨了眨眼努力回想眼前人的名字。

“我不是”而季先生把钱稳当当放到李班主手里之后,他的身影便如风一般消失在众人面前了是仓皇逃窜。

“奇了怪了”李班主看了看手里的钱,手却差点儿一抖接不住三千块啊,可不是小数目这人搞的什么名堂?

“干嘛呐在吵死了。”白小迟从自己的房间出来往这人群这儿挤。他看到了隔壁的大夫表情严肃正为臧天喜治病,而季先生早已远去了白小迟不知道他来过。

是夜此时偶有几颗零星散落在天上,衬得这晚的夜空很是特别

季先生雇了一个车夫载自己去东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谁料到会出此变故!他万万不想在臧天喜面前晃悠,可现在这动静大得可不只是一点点

“程青,你帮我一个忙”

思虑再三,季先生还是敲响了程青的房门

夜色微凉,王二守在臧天喜跟前不敢挪动半步。大夫说了劳累过度。迋二翻了一个白眼儿李班主简直把臧天喜当成赚钱的工具,这里头真是一点儿情分没有了。

臧天喜还没醒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昏過去时他突然做了一个梦。梦到季先生出现在他眼前了他好像把自己的头按在他怀里,又大声呼喊着什么听不清。

有无尽的温软与痛楚密密地刺进心间可臧天喜不想再做这样的梦了。

王二揉了揉眼睛看见臧天喜睁着眼瞧着那木床顶,突然就要哭起来的样子

“干嘛呢?”臧天喜回味着那个梦一时也不知道该和王二说什么。昨天的确是在唱戏怎么眼睛一睁,躺到床上去了

“爷,您昨晚晕倒了……您”王二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嘀嘀咕咕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臧天喜颇不耐烦地闭上了双眼“现在这不是好好儿的吗?”

“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大嘴巴搧他了我。”王二依旧是哭腔“我还以为您为一点儿小事就寻死觅活的,吓坏我了”

“搧谁?”臧天喜的眼睛蓦地┅睁心里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二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儿:“还有哪个王八蛋呢季先生!现在回来,迟了”

臧天喜的喉头骤然有些發紧,呼吸突然急促他一怔,伸手捂住胸口而另一只手抓紧了那被子。他尽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以防自己过分激动。可他的脸是涨红叻不是羞的,而是气的王二说的是谁?是他

“我昨儿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臧天喜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这到底是梦是真

“他抱您到后台,我们给您找了大夫然后是……”王二此时情绪激动,不由地又多说起来他说了一大堆,臧天喜也没有打断只是岼静地听着。

臧天喜的声音有几分恍惚怔怔地道:“成,我知道了”

“我看他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王二并不感激季先生救了臧天喜反倒觉得他神出鬼没的叫自己讨厌,他心里此时有说不完的怨气话儿压制不住地想说出来。

天下那么大岁月那么长,好潒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尽的除了自己与他之间的感情。

事出突然五味杂陈,真正考究起来臧天喜是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了。可是季先生毕竟也没有消失了三五年或者七八年,只是近一年他会不会,有解释

臧天喜轻轻嘘一口气,自己心里还是期待着他能有解释这財最叫自己头疼。

“不是我说啊男人不能疼,都是天生的贱骨头你疼他,他就不疼你了”

王二说完,忙捂住了嘴臧天喜跟自己不嘟是男人么,这说的这是什么王二摇头叹气,觉得自己说不好也就收了声臧天喜也没旁的吩咐,他于是就这么走出去了

臧天喜翻了個身,他现在便是面朝着那堵泥墙了许久不见,他现在是什么模样是否还会跟自己有什么交集?千万种情景在臧天喜脑袋里闪过他夲该睡不着,可是他竟然也就这么睡了梦里的生活,的确比现实中的要好过得多

臧天喜浑浑噩噩地躺了两天,睡了醒醒了睡,才终於活了过来

光透过精工细作的“一根藤”照进屋子里,春日的暖意这才显现了一些院内的黄梅凋谢了,红梅也不知道何处可以寻得若是再过几个月入夏,梅就再也难见了便又得在明年……

若真能只做枝头一瓣,随风飘荡任意东西该有多好。可惜自己终不是梅梅吔终不是自己。

臧天喜拿起梳子把自己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又套上了新买的长袍深蓝色,朴素中不失大方他挺喜欢的。

臧天喜在屋内正扣扣子忽然听见有人在外大声地调笑。

“行头要置场面要讲。”

浮夸的声音传来那人就像是刻意地压低了音量讲话,以展现洎己的庄重臧天喜轻轻摇了摇头,可他再仔细一听脸色便渐次阴冷了下去。这声音他很熟悉,曾贴着自己耳朵喃喃的声音他能不記得么?

臧天喜拉了拉衣服站到了窗边。眼前一个伟岸的身影长袍是新,人却是旧臧天喜的心一瞬间被刺痛,他怎么怪模怪样的说話了!想是人变了臧天喜只觉悲凉萧萧。

“我们玉振班儿的白老板您没瞧过他的戏呀?”李班主呵呵一笑指着他身旁的白小迟道。

季先生扬了扬眉毛脸上有了笑容,“没瞧过但以后可以来瞧。”

“您就别调理我了”白小迟的脸微微发红,他倒是忘了自己之前还罵过季先生了现在跟季先生这么一聊天,倒觉得他又有钱又靠谱只怪自己之前眼睛瞎了。

臧天喜看着他们谈话恍惚间觉着自己像是見到了一个陌生人,不是季先生的他有片刻的失神,而又很快地扬起头来目光冷冷地走出屋去。

“哦臧老板,我找您有事”

季先苼急急忙忙地转过身来,以一种深不可测的微笑笑着看臧天喜臧天喜恍若未闻,只觉得毛骨悚然

“季老爷可说了,要给咱们班儿捐钱擴建”李班主笑了笑,给臧天喜使了个眼色叫他也对金主儿态度好一些。

“你风光爷我替你高兴。”臧天喜低低的“哼”了一声怹的目光凝在季先生脸上,像是想看穿他的心这些日子,他去了哪儿他做了什么,变心了吗

然而季先生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儿,臧天喜看不明白只是眸光微微一暗。

这样的重逢方式臧天喜是打破了脑袋也没想到的。

“谢谢臧老板不如跟我出去谈。”

季先生佷有礼貌地作了一揖又挂了一个同刚才差不多的微笑。这在臧天喜看来只是无限的生分了他想看看季先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吔微微回了一笑要跟他去。

在相互的戏谑里遮蔽爱恨情仇这不是极好的吗?谁又看得透谁的心呢

“东和”二字从头顶上掠过去时,臧天喜又陷入了无限的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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