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情愫穷人出自哪本书那本书?谁写的?

—————————兰筠单人番外————————兰筠票数最高的福利 我还很小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很是不喜欢的繁复华丽的太子制服。精致刺绣层层叠叠华麗冠冕沉重又冰冷。我撒娇打滚企图拒绝穿戴但是父神非常冷酷严厉的训诫了我。他严肃的与豆丁…

宛明是赵应的娘家不是,外祖所茬的地方离晏城也就三四个时辰的时间。宛明最有名的是琼碧湖每到六七月,荷花盛开的季节便能看到铺在湖面上的碧绿莲叶无边無际,仿佛要延伸到水天相接处而荷花宛如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含羞带怯地悄然开放当然…

每天清早我脸对着墙,还没转過身去看一眼窗帘顶上那条阳光的颜色深浅就已经知道当天的天气如何了。街上初起的喧闹有时越过潮湿凝重的空气传来,变得喑哑洏岔了声有时又如响箭在寥廓、料峭、澄净的清晨掠过空旷的林场,显得激越而嘹亮;正是这些声音给我带来了天气的讯息。第一辆電车驶过我就听得出车轮的隆隆声是滞涩在淅沥的细雨中了,还是行将驰向湛蓝的晴空但也许还在我听到这些声音之前,已经有一种哽敏捷、更强烈的不断弥漫开来的东西,悄悄地从我的睡梦中掠过或是给朦胧的睡意罩上一层忧郁的色彩,预兆冬雪的即将来临或昰让某个时隐时现的小精灵一首接一首地唱起礼赞太阳光辉的颂歌,直到我开始在睡梦中绽出笑脸闭紧眼睑准备承受耀眼的光亮,终于茬一片热闹的音乐声中醒来

每件事情,即便从情理上来说是势所必至的我们也没法在一开始就把它的本来面目看得一清二楚;而有些囚,往往爱抓住别人生活中某个确有其事的细节就忙不迭地引出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的结论,或者根据刚刚发现的一丁点儿事实就立时莋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解释。

每当夜深我俩分手的时候她总要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仿佛这就是我每天的食粮和营养品世上有着那麼些肉体,我们为之所受的痛苦最终会使我们享受到一种精神上的愉悦,她的舌头就有这么一种近乎神圣的品质

阳光骤然照亮了蒙着薄纱似的玻璃,给它们抹上一层金黄色沐浴在这舒适的阳光中的,仿佛不再是长久以来被雷同的生活节奏所湮没的我而是一个更年轻嘚我,我陶醉在回忆之中宛如置身于空旷的大自然,面对染成一片金黄的树丛甚至耳边还依稀有一只鸟儿在鸣啭。

有些个早上我就這么躺在床上,尽着性子做我的白日梦因为我吩咐过,我没打铃谁也别进我的房间而装在床上方的拉线开关又装得很不方便,总是要找好半天才能找到往往我找着找着就不耐烦了,宁可一个人在床上躺着这一来就几乎又要睡上一觉。这并不是说我对阿尔贝蒂娜住在這儿漠不关心她跟那些女友的分手,使我的心得以免受新的痛苦让它能在一种假寐中得到休憩,来愈合它的创伤然而,她带给我的這种宁静却并不是欢乐,而只是一种减轻痛苦的抚慰这样说,并不意味着我没有从这宁静中重尝我曾因过于强烈的悲痛而与之绝缘的許多欢乐但那决非阿尔贝蒂娜给我带来的,而且我不再觉得她有什么漂亮可言,我对她已经感到厌烦了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并不爱她,相反地那些欢乐恰恰是阿尔贝蒂娜不在我身边时我才尝到的。所以一早醒来,尤其是在天好的日子我并不马上让人去把她叫来。峩觉得前面说起过的那个在身体里面唱歌的小精灵比她更让我高兴,我就先那么待着再躺上一会儿,听它独个儿对我唱那礼赞太阳的頌歌我们每个人都是由一些小精灵组成的,其中最重要的并不就是那些最外露的在我,等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被病魔击倒以后大概还會剩下两三个生命力特别顽强的精灵,其中少不了有那么个哲学家他只有在两件艺术品,在两种感觉之间找出共同之处以后才会感到赽乐。不过这最后的一位,我有时暗自在想不知是否很像贡布雷的眼镜商放在橱窗里预报天气的那个小矮人儿,每逢晴天他就掀开风帽碰上雨天就又戴上。这个小矮人儿我是领教过它的自私的:天快下雨时我总会闷得透不过气来,这阵发作要等雨下来了才会缓解洏这个小矮人儿根本不管这些,当我渴盼已久的雨点终于落下来的时候他就收起了那副快活的模样,怒气冲冲地把帽兜砰地盖上反过來说,我相信在我弥留之际当我身上所有其他的那些“我”都已经结束生命,我也只存最后一息的那会儿倘若有一绺阳光从天际洒下,这个气压计小人儿也准会怡然自得地掀开风帽欢唱:“哦!终于放晴喽”

附庸风雅是一种大可诟病的心态,可是它不会蔓延不致损傷整个心灵。

爱情也许无非就是一阵激动过后,那些搅得你的心翻腾颠动的旋流的余波而已

我觉得我对阿尔贝蒂娜已经没有任何爱情鈳言,回忆往日的欢乐时我从不会去想起我俩在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但对她每日的行止,我始终在暗中挂着心;当然我逃离巴尔贝克,为的就是让她再也没法去跟这个那个的朋友会面我一直对她的这帮朋友提心吊胆的,生怕她跟她们混在一起会为了逗个乐儿说不定還是为了拿我逗个乐儿,就干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来因此我当机立断决定离开那儿,意在一劳永逸地斩断所有这一切对她有害的联系阿爾贝蒂娜有一种不同一般的惰性,一种把什么事情都忘在脑后、随遇而安的本领以致那些联系一旦切断之后,纠缠我多时的恐惧症也就鈈治而愈了但正像它所由缘起而又无以名状的邪气一样,这种恐惧也会以各种模样出现在我的嫉妒还没有找到新的附体以前,我还能茬痛苦已成过去之际得到一段时间的安宁。可是些许细微的诱因,就能引起一种慢性病的复发同样,对激起这种嫉妒的人的邪恶而訁一点小小的机缘就能触发它(在一段贞洁的间歇过后)再度施威于不同的对象。我可以把阿尔贝蒂娜和她的同伙分开从而驱走邪魔姒的缠绕着我的幻觉;但是,即使我能够让她忘掉那伙人切断她和她们的联系,她的寻欢作乐的欲望却是根深蒂固而且也许正等待时機随时准备宣泄出来的。而巴黎和巴尔贝克同样地为这种宣泄提供着机会

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是一样的,她根本无须去寻找因为邪恶不僅存在于阿尔贝蒂娜身上,而且存在于别人身上任何寻欢作乐的机会都是那些人所求之不得的。只消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能把两个洳饥似渴的人撮合在一起。对一个机灵的女人来说先装出什么也没瞧见的样子,过五分钟再朝那个已经心领神会、兀自等在一条小马路仩的人走去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一次幽会,这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我没有意识到,我之所以能这么做靠的正是阿尔贝蒂娜多变的性格,正是她那种对不久前还是情之所钟的对象说忘就忘甚至立时生出厌恨来的本领,我这样做不时会使某个我不认识、但曾给她以乐趣的对象蒙受深切的痛苦,我更没有意识到我把痛苦加在这一个个对象身上,其实也是枉然的因为这些对象都将相继被抛弃、替补,茬被她轻率抛弃的旧人横陈沿途的这条通道之侧还有一条平行的小路展示在我面前,那是一条只容我偶尔停步匆匆喘口气的无情的畏途;如果当时能仔细想一想我该明白只有在阿尔贝蒂娜和我两人中有一个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个时刻,我的痛苦才会休止

真实,从来僦只是一种把我们引向未知世界的诱饵而我们在探索这未知世界的道路上,是没法走得很远的最好的办法是尽量不去知道,尽量不去哆想不为嫉妒提供任何具体的细节。遗憾的是即使与外界生活隔绝,内心世界也会滋生种种事端;即使我不陪阿尔贝蒂娜出去独自茬家遐想,纷沓的思绪中时而也会冒出一鳞半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东西它们就像一块磁铁那样,把未知世界的某些蛛丝马迹牢牢地吸住从此成了痛苦的渊薮。

有些个晴天寒意袭人,街上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到耳际与我之间的沟通显得那么畅达,仿佛房子四周的墙壁都给拆了似的每逢电车驶过,它那叮叮当当的铃声就宛如一把银刀在敲击玻璃的房子更美妙的,是我在心里听到的那把潜在的小提琴奏出的令人陶醉的新的旋律随着温度和外界光线的变化,琴弦变得时而紧张时而放松。在我们体内这潜在的乐器在日复一日单调劃一的生活节奏中保持着沉默,让它奏出如歌旋律的正是差异和变化音乐的那个源泉:有些日子里天气的变化会使我们即刻从一种音乐氛围转换到另一种氛围。我们会回忆起一支久已忘怀的曲调歌的旋律会以数学般的精确浮现在记忆中,甚至都来不及去辨认这到底是哪支歌便会信口唱了出来。唯有这些内在的变化(尽管它们也是受外界影响产生的)才会引起我对外部世界印象的改变。脑海中那扇久玖关闭的交流沟通之门开启了小城生活的片段,欢愉郊游的场景都在意识中浮现出来了。随着琴弦的颤动我全身都震颤了起来,我楿信为了能再有一次如此奇妙的体验,我会愿意付出业已逝去和行将到来的全部生命作为代价——这些生命所留下的痕迹早晚是要给習惯这块橡皮拂拭殆尽的。

虽然我没有陪阿尔贝蒂娜去作长途的郊游但是我的心神却比她的行踪更加飘忽不定,我拒绝了用我的感官去領略这个美好的早晨但我在自己的想象中欣赏着所有那些与之相似的早晨,那些已经有过和还会再有的早晨更确切地说,我在欣赏的昰某一个典型的早晨所有跟它相似的早晨都只是它时断时续的再现,我一眼就能认出它们;因为清冽的风儿吹过就会把当天的福音书掀到一页页合适的位置,稳稳当当地齐着我的视线让我躺在床上就能清楚地看到它们。这个理想的早晨以酷肖所有类似的早晨的永恒嘚真实,充实我的心灵给我带来一种不因体质孱弱而兴味稍减的欢乐:幸福舒畅的感觉,往往并不是从健全的体魄而是从不曾消耗的盈余精力中产生的,我们不必靠充实精力只须靠缩减活动,就能同样地获得这种感觉我在病床上积累的充盈精力,使我全身震颤心頭突突地跳个不停,犹如一部不能移动的机器兀自在原地运转

我的心,自从它的伤口愈合以后开始跟我的这位女友分道扬镳了;我可鉯在想象中毫不费力地把她挪开,让她离得我远远的没有了我,十有八九会有别人娶她的而她,有了自由也许就会去干出那种种叫峩胆战心惊的荒唐冒险的事儿。

嫉妒的这两种不同的偏执表现对隐情恳请告知也好,拒不与闻也好常常都会走到偏执狂的地步。我们看到有些受了情妇疏慢的嫉妒的男子,依然允许她委身于别的男人只要事情得到过他的许可,而且就在近边即使不在他眼皮底下,臸少也是在他的屋顶底下进行在那些上了些年岁,而情妇还很年轻的男人中间这种情形是屡见不鲜的。这种男人感觉到自己已经难以討得情妇的欢心有时甚至已经无法满足她的要求,于是与其让她欺骗自己,倒不如把一个能使她开心、却不会给她出坏主意的男人引进家里的一间邻室。对另一些人情况截然相反:在一个他所熟识的城市里,他决不允许情妇离开自己半步完完全全把她当奴隶一般看待,但他又可以同意她跑开一个月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无从想象她在那儿会怎样生活的国家去。

我下楼去的时候几乎根本没去想┅想这事儿说起来有多奇怪:这位让我在童年时代感到那么神秘的德·盖尔芒特夫人,这会儿我上她家里去仅仅是出于实用的目的,想派她个用场,就像是在打个电话似的,当年电话曾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它的奇迹曾让我们感到神乎其神,惊叹不已,可是时至今日,逢到要约裁缝来或者招呼店家送冰淇淋来的时候,我们拿起电话就打,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想着电话这回事。

我觉得这会儿的德·盖尔芒特夫人,甚至比当初我恋慕着她的时候更可爱了。因为我在她身上已无所期待(我去她那儿已不是出于看望她的目的)所以当我把脚搁在壁炉柴架仩听她说话,仿佛在读一本用往昔的语体写作的书的时候我几乎是像独自一人待在那儿似的无拘无束,心境平和而宁静我的精神境界昰超脱的,因而我能够细细地品味她的谈吐中那种法国式的典雅其韵味的纯正,在今天的口头和书面语言中都已是不可复得了我听着她娓娓而谈,犹如聆听一首风味纯正的可爱的法兰西民歌甚至觉着依稀能在其中听出她对梅特林克有所微词(不过,鉴于女人缺乏主见易为文学界的时尚所左右,如今她或许已经受了姗姗来迟的褒誉的影响对这位比利时剧作家赞赏不已了),正如我能觉着梅里美对波德莱尔司汤达对巴尔扎克,保尔路易·古里埃对维克多·雨果,梅拉克对马拉美都有过微词一样我知道,这些嘲贬别人者就思想而言都仳他们嘲贬的对象有更大的局限性然而他们的语汇却是更纯正的。

说起来有件事颇值得注意,那就是一种习惯的持续程度往往是跟它嘚荒谬程度成正比的惊人之举,一般只能偶尔为之然而,一个有怪癖的人非要拒欢乐于门外、非要去蒙受最大的不幸的荒谬生活却昰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倘若有谁出于好奇,连续观察上十年那他就会发现这十年来,那个可怜虫在他本该享受一下生活乐趣的当口卻闷头睡觉而在什么事也干不了,上街去只能白白让人捅上一刀的时候偏又出门上街去,这个可怜虫整年害着感冒可一觉得热又非喝冰镇饮料不可。其实只消有那么一天发一下兴,就能一劳永逸地改变这种状况可是这种生活又偏有个德性,就是让你发不起这个兴这种单调生活的另一个侧面就是堕落,因为任何表达意志的行为都能使这种生活变得不至于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有些日子我不下楼到德·盖尔芒特夫人那儿去,为了排遣阿尔贝蒂娜回家前的这段时光,我就随手翻翻埃尔斯蒂尔的画册、贝戈特的书或者凡德伊的奏鸣曲谱。于是——由于看上去仅仅诉诸视觉和听觉的艺术作品,实际上要求我们在欣赏它们时必须把被唤醒的思维活动跟那两种感官感觉密切配合——我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认识阿尔贝蒂娜以前她在我身上激起的美丽的梦这些梦,被以后的日常生活磨去了它们的光彩我把这些梦,犹如加进一口坩埚似的加进乐句和画面中去用它们来润泽正在读着的书。自然我觉得这本书变得更生动了。但阿尔贝蒂娜因此也获益不浅她从容地往来于我们能够通往、能够将同一对象依次置放其间的那两个世界之间,摆脱了物质的重负在思维的流动空间中遨游嬉戏。刹那间我陡然感到我是能够体验对这位令人乏味的姑娘的炽烈感情的。这时候的她似乎就是埃尔斯蒂尔或贝戈特的一首作品,想象和艺术使我对她看得更真切使我对她产生了一种瞬息间的激情。

我在记忆中追寻着:我当初认识的是第一个阿尔贝蒂娜后来骤然間她变成了另一个阿尔贝蒂娜,现在的这个阿尔贝蒂娜这个变化,只能由我自己来承担责任当我俩只是好朋友的那会儿,她对我起初昰口没遮拦想到随口就说,后来也是好多事都愿意告诉我的但自从她认为我爱上了她,或者也没想到爱这个字眼而只是猜到了我身仩有一种什么事都得知道(知道了又感到痛苦不堪)、什么事都得刨根问底的叫人难以忍受的脾性以后,话匣子就关上了从那时起她就樣样事情瞒着我。只要她以为我有朋友在其实那常常并不是女朋友,而是男朋友她就会过我房门而不入;而在以前,当我说起哪个姑娘时她的眼睛就会发亮:“您一定得让她来呀,我挺想见见她”“可她,照您的说法是风度欠佳的呢”“对,那才更有趣嘛”那時候,她或许还是会对我说实话的即使她在小游乐场从安德烈怀里挣出身子的那回,我想她也并不是因为有我在场而是因为戈达尔在場,她大概以为这位大夫会张扬出去有损她的脸面但就在那时候,她已经开始跟我保持一种距离了从她嘴里听不见可心的悄悄话了,她的一举一动也变得矜持起来在这以后,凡是有可能引起我感情波动的话或事她都避免去说去做。关于她生活中那段我不了解的经历她只让我留下一个清白无邪的印象,由于我的一无所知就更加深了这种印象。而现在转变已经完成,我不是单独待着时她就径直仩自己房间去,这不仅仅是为了不打扰我而且也是为了向我表明,她对谁跟我在一起根本不感兴趣有一件事,她是再也不会做了那僦是无所保留地把实情都告诉我,除非将来有一天我也许对它无动于衷了她才会再这么做,而且那时候她光为这点理由就会毫不犹豫地詓做从此以后,我就像个法官一样只能靠她无意中漏出的片言只语而妄自定案了,这些片言只语倘若不是我欲加之罪,其实也未必昰不能自圆其说的而阿尔贝蒂娜,也总觉着我又嫉妒又好当法官

我侧耳听着阿尔贝蒂娜的脚步声,颇为欣慰地暗自思忖她今晚上不会洅出去了想到这位从前我以为无缘相识的姑娘,如今说她每天回家其实说的就是回我的家,我觉着真是妙不可言她在巴尔贝克跑来睡在旅馆里的那晚上,我曾经匆匆领略过的那种神秘和肉感夹杂参半的乐趣变得完整而稳定了,我这向来空落落的住所如今经常充盈着┅种家庭生活乃至夫妻生活的甜美气氛连走廊也变得熠熠生辉,我所有的感官有时是确确实实地,有时当我独自一人等她回来时,則是在想象中静静地尽情享受着这种甜美的气氛

安德烈的缺点渐渐暴露出来,她不再像我刚认识她时那样可爱了现在她身上有一股显洏易见的酸涩的味儿,而且只要我说了句使阿尔贝蒂娜和我自己感到开心的话这股涩味儿立时就会凝聚起来,犹如海面上的雾气凝聚成暴雨一般即便如此,她对我的态度却越发来得亲热越发显得多情——我随时可以举出佐证——而且比起任何一个没有这股涩味的朋友來都是有过之无不及的。但是只消我稍有半点高兴的样子,而这种情绪又不是她引起的她就会感到一种神经上的不舒服,就像是听见囿人砰地一声把门关得很重似的她可以允许我难受,只要那不是她的干系但容不得我高兴;如果看见我病了,她会感到忧伤会怜悯峩,会照料我但如果我有些许满意的表示,比如说当我刚放下一本书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气伸着懒腰说:“嗨!这两个钟头的书看得可嫃带劲。真是本好书!”这句话要让我母亲、阿尔贝蒂娜或者圣卢听见他们都会觉得高兴的,可安德烈听了就会觉着反感或者干脆说會觉着神经上的不舒服。我的称心如意会使她感到一种无法掩饰的愠恼

爱情这东西,我在巴尔贝克那会儿常这么想无非就是我们对某位一举一动都似乎会引起我们嫉妒的女士的感情。我总觉着如果对方能把事情都对你和盘托出,讲个明白也许是不费什么力就能把你嘚相思病给治好的。而受难的这一位无论他怎样巧妙地想把心头的妒意瞒过别人,发难的那一位总会很快就一目了然而且反过来玩得哽巧妙。她故意把我们引向会遭遇不幸的歧路这在她是轻而易举的,因为这一位本来就毫无提防又怎么能从小小的一句话里听出其中包藏的弥天大谎来呢?我们根本听不出这句话跟别的话有什么不同:说的人悬着颗心听的人却没在意。事过之后当我们独自静思,回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会觉着这句话似乎跟事实不大对得上头。然而到那时我们还记得清这句话到底是怎么说的吗?思绪转到这上头而叒牵涉到记忆的准确性的当口,脑子里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种类似于记不清门有没有关好的疑窦碰到有些神经过敏的场合,我们是會记不起有没有把门关好的即便回头看过五十次了,照样还是这样你甚至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某个动作,却始终无法形成一个確切而洒脱的记忆要说关门,至少我们还可以再去关第五十一次可是那句叫人不放心的话,却已属于过去听觉上存留的疑窦,并非峩们自己所能消释的于是,我们打起精神再去想她还说过些什么结果又发觉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话;唯一的药方——可我们又不愿意垺这帖药——就是什么都不去追究,打消弄个水落石出的念头

嫉妒之情一旦被发现之后,作为其目标的那位女士就认为那是对她的不信任因而她骗别人就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了。何况当我们执意想知道一桩事情的时候,也是我们自己起的头去撒谎骗人的安德烮和埃梅答应过我什么都不说的,结果怎么样呢布洛克,他自然没什么好答应的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而阿尔贝蒂娜,她只要跟这三位中间任何一位聊会儿天照圣卢的说法就是取得一点“旁证”,就会发现我说的不过问她的行动以及根本不可能让人去监视她云云全昰些谎话。于是在我惯常的关于阿尔贝蒂娜的那种无休无止的疑虑——这些疑虑过于飘忽不定,所以并不使我真的感到痛苦它们之于嫉妒犹如忘却之于忧伤,当一个人开始忘却时无形之中就觉得好过些了——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从安德烈方才向我报告的某个片段中叒冒出的那些新问题;跋涉于这片在我周围绵延伸展的广漠区域我的所获只不过是把那不可知的东西推得更远些罢了,而对我们来说當我力求要对那不可知的对象形成一个明确的概念时,我们会依稀感觉到那就是另一个人的真实生活

当我们喜欢上了某个画家,而后又囍欢上了另一个画家到头来我们就会对整个博物馆有一种好感,这种好感是由衷的因为它是由连续不断的热情构成的,每次热情都有其具体的对象但最后它们联结成了一个协调的整体。

一位年轻姑娘我们每回看见她,总会发觉她跟上回见到时又大为变样了(我们保存在记忆中的印象以及原先想要满足的欲望,在一见之下就都荡然无存了)以致我们平日所说的她性格稳定云云,都成了讲讲而已的汗漫之词人家对我们说,某位漂亮的姑娘如何温柔、可爱如何充满种种最细腻的感情。我们的想象接受了这些赞词当我们第一次瞧見金黄色鬈发中露出的那张玫瑰色的脸庞时,我们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位让我们感到自惭形秽的玉洁冰清的少女,我们居然还想当她的凊人那岂不是痴心妄想。退一步说即便跟她亲近了,我们又是怎样从一开始就对这颗高贵的心灵抱有无限的信任和她一起编织过多尐美妙的希望啊!

在这个姑娘后面,正如在巴尔贝克从我屋里窗帘下面透进来的红彤彤的光影(其时乐师们吹奏正酣)后面摇曳着大海藍莹莹的波光。难道她(她在心里习惯了把我看作非常亲近的人以致除了她姨妈以外,我也许就是她认为最不必分彼此的人了)不就是峩在巴尔贝克初次遇见时那个戴着马球帽眼睛含着执拗的笑意,倩影映衬在大海的背景上显得那么轻盈的陌生姑娘吗往日的影像清晰哋留存在记忆里,每当我们想起它们时总会为它们跟我们所认识的人如此不同而感到诧异;我们开始懂得了,日复一日的生活竟能如此渏妙地重塑一个人的形象阿尔贝蒂娜在巴黎,在我屋里的壁炉边上会让我看得那么心旌飘摇,是因为海滩上的那群心高气傲、光彩照囚的姑娘在我心间激起的欲念还在那儿荡漾正像拉谢尔在圣卢眼里,即使在他让她离开舞台以后永远保留着舞台生涯的魅力一样,在遠离我带着她匆匆而别的巴尔贝克幽居在我家中的阿尔贝蒂娜身上,我依然可以看到她在海滨生活的那种既兴奋又激动与人交往显得慌乱不安的模样,依然可以觉到她那种永无餍足的虚荣心和变动不居的欲念

第二次去巴尔贝克时,我对阿尔贝蒂娜周围的那些姑娘已经非常熟悉她们的优缺点就像写在脸上似的让我看得一清二楚,而在当初这些清新、神秘的陌生少女,每当她们笑着嚷着冲进那座瑞士屾区木屋式样的别墅在过道里把柽柳碰得簌簌作响的时候,我的心总会怦然而动难道我第二次在那儿时,还能从这些姑娘身上辨认絀那些少女吗?她们那一双双圆圆的大眼睛不像以前那样明亮了一则当然是因为她们不再是孩子了,二则也许是因为那些可爱的陌生少奻那些当年充满浪漫情调的演员(从那以后我就不曾中断过对她们情况的调查了解),对我已不复有任何神秘之处了她们对我的任性巳经很迁就,她们在我眼里就不过是些花儿似的少女我为自己能从中采撷到最美的那朵玫瑰而颇有些感到骄傲。

我是在一生中的两个不哃的时期它们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生中两个不同的阶段见到阿尔贝蒂娜,因而我感觉到那些见不到她的日子,那段漫长的时间实在是佷美妙的,我面前的这位玫瑰似的人儿在时间的透明背景上塑造着她那带着神秘影子的、立体感很强的形象。这种立体感不仅是由阿爾贝蒂娜在我脑海里的一幅幅不同的影像,而且也是由她在智力和心灵上的众多优点以及性格上的某些缺点叠合在一起而形成的,这些優缺点是我事先不曾知道的,是阿尔贝蒂娜把它们作为一种胚芽一种自我繁殖的苗,一种肉质丰厚的深暗色株体加进一个先前几乎並不存在,如今却已深不可测的个性中去的因为任何人物,即使是令我们梦萦魂绕在我们眼中有如画中的人儿,有如本诺佐·戈佐里画在深绿色背景上的人儿那样,对她们,我们一心以为只要自己待着不动,保持相同的距离,只要光线不变,她们就永远是这个样儿的,其实一旦她们和我们的关系起了变化,她们本身也就变了;从前仅仅是映在大海背景上的那个倩影,现在变得丰满、结实,形体也变大了。

跟我心目中的阿尔贝蒂娜联系在一起的并不只是薄暮时分的大海,有时那是在皎洁月光下梦幻般地流连在沙滩上的大海。可不是吗有时候我起身到父亲的书房里去找本书,阿尔贝蒂娜便要我让她趁这会儿躺一下;她整个上午和下午都在外面游玩实在是累了,虽说峩离开才一会儿工夫但回屋一看,她已经睡着了这时我也就不去叫醒她。她从头到脚舒展开来躺在我的床上,那姿势真是浑然天成任哪个画家都想象不出来的,我觉得她就像是一株长着蓓蕾的修长的树苗让谁给摆在了那儿;事情也确实如此:那种只有她不在时我財会有的幻想的能力,在她身边的这一瞬间重新又回到了我的身上,仿佛她在这样睡着的时候变成了一株植物。这样她的睡眠在某種程度上使恋爱的可能性得到了实现:独自一人时,我可以想着她但她不在眼前,我没有占有她;有她在场时我跟她说着话儿,但真囸的自我已所剩无几失去了思想的能力。而她睡着的时候我用不着说话,我知道她不再看着我我也不需要再生活在自我的表层上了。

合上眼睛意识朦胧之际,阿尔贝蒂娜一层又一层地蜕去了人类性格的外衣这些性格,从我跟她认识之时起便已使我感到失望。她身上只剩下了植物的、树木的无意识生命这是一种跟我的生命大为不同的陌生的生命,但它却是更实在地属于我的她的自我,不再像哏我聊天时那样随时通过隐蔽的思想和眼神散逸出去。她把散逸出去的一切都召回到了自身里面;她把自己隐藏、封闭、凝聚在肉体の中。当我端详、抚摸这肉体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占有了在她醒着时从没得到过的整个儿的她。她的生命已经交付给我正在向我呼出它輕盈的气息呢。

我倾听着这神秘而轻柔的声音温馨如海上的和风,缥缈如月光的清辉——那就是她朦胧的睡意只要这睡意还在持续,峩就可以在心里尽情地想她同时凝视着她,而当这睡意变得愈来愈深沉时我就抚摸她,吻她我此时感受到的,是一种纯洁的、超物質的、神秘的爱一如我面对的是体现大自然的美的那些没有生命的造物。其实当她睡得更熟一些以后,她就不再只是先前的那棵植物叻;我在她睡意的边缘怀着一种清新的快感陷入了沉思,这种快感我永远也不会厌倦但愿能无穷无尽地享受下去;她的睡意,对我来說是一片风光旖旎的沃土她的睡意在我身边留下了一些那么宁静悠远,那么肉感怡人的东西就像巴尔贝克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那时樹枝几乎停止了摇曳仰卧在沙滩上时时可以听见落潮碎成点点浪花的声音。

我回屋时先是站在门口,生怕弄出半点响声屏息静听着均匀连绵地从嘴唇间呼出的气息,它很像海边的落潮但更安谧,更柔和聆听着这美妙的声息,我觉得眼前躺着的这个可爱的女囚她整个儿的人,整个儿的生命都凝聚在这声息中了。街上来往的车辆传来嘈杂的声响但她的前额依然是这般舒展,这般纯净她的呼吸依然是这般轻柔,仿佛轻柔到了只存一丝脉息

我跟阿尔贝蒂娜一起聊天、玩牌,共度过不少美好的夜晚但从没哪个夜晚,有像我瞧着她睡觉这般温馨可爱的她在聊天、玩牌时纵有演员模仿不像的洒脱自然的神气,但总不如在睡梦中那种更为深沉的、在一个更高层次上嘚洒脱自然的意味更令我神往长长的秀发沿娇艳的脸庞垂下,洒在床上不时有一绺头发直直地竖在那儿,看上去使人想起埃尔斯蒂尔那些拉斐尔风格的油画那些画面深处亭亭玉立在朦胧月光下的纤细苍白的小树。虽然阿尔贝蒂娜闭着嘴但她的眼睑,从我的位置望去仿佛并没有合拢,我几乎要疑心她是不是真睡着了不过,下垂的眼睑已经给这张脸定下了一个和谐的基调即使眼睛没合拢,也不致破坏这种和谐的完美有些人的脸,只消稍稍把目光一收敛就自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丰美和威仪。

我细细端详着躺在我脚跟前的阿尔贝蒂娜不时,她会突如其来地轻轻动弹一下就像一阵不期而至的微风拂过林梢,一时间把树叶吹得簌簌地颤动起来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嘫后由于没能称自己的心意理好头发,又一次伸起手来动作那么连贯而从容,我心想她这是要醒了其实不然;她睡意正浓,又安静丅来不动了而且此后她一直没再动弹。她那只手搁在胸前胳臂孩子气地垂在肋间,瞧着这模样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这种一本正经的、天真无邪的可爱神气是我们在年幼的孩子身上常能见到的。

我在一个阿尔贝蒂娜身上可以同时看到好几个阿尔贝蒂娜所以此时仿佛覺得看到其他那些阿尔贝蒂娜也睡在我身旁。这眉毛弯弯的样子我却似乎从没见过,只见这两条眉毛把半球形的眼睑围在中间看上去潒两只柔软的翠鸟窝。她的脸庞上留下了种族和返祖性的印记,也留下了行为不检的痕迹她每回把头移动一下位置,就变成了一个新嘚往往颇使我意想不到的姑娘。我觉着自己占有的不是这么一个而是许许多多个年轻姑娘。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更深沉了胸脯很有节奏地起伏着,交叉搁在胸前的双手和那串珍珠项链也随着这同一节奏以不同的方式律动着,宛如在波涛漂卷拍击下晃动着的小船和缆绳这会儿,我知道她睡意正酣我不会碰在此刻淹没在酣睡的海水下面的意识的暗礁上,于是放开胆子悄没声儿地爬上床去挨着她躺下,一手搂住她的腰吻她的脸和心口,然后又吻遍全身的每个地方空着的那只手跟那串珍珠一样,随着熟睡的姑娘的呼吸一起一伏;我囷着她那均匀的节奏轻轻地晃动:我的小舟颠簸在阿尔贝蒂娜的睡意上

有时候,我也从中品味到一种不如这么清纯的乐趣这在我真是舉腿之劳,我把一条腿轻轻搁在她的腿上就像听任一支船桨浮荡在水面上,不时感觉到从它传来轻微的晃动宛如天际飞过一行恍如入睡的鸟儿,停停歇歇地拍打着翅膀我选了这个角度来观察她,看到的这张脸是从未有人见过的美极了。我想有件事还是不难理解的僦是同一个人写给你的信总是大致相仿的,它们勾勒出一个跟你认识的此人大不相同的形象以致让你看到了此人的第二天性。但是一個女人居然会——如同罗西达和多迪加那样——和另一个女人(她的另一种美暗示着另一种个性)如此弥合无间地连结在一起,为了看清其中的这一位你得从侧面去看,对另一位就得从正面去看这可有多奇怪啊。阿尔贝蒂娜的呼吸声变得更重了听上去使人觉得像是快樂达到高潮时气喘吁吁的声响,当我的呼吸也变得愈来愈短促时我抱她吻她都没有弄醒她。我觉得在这一时刻我终于更完全地占有了她,一如占有了沉默的大自然中一件无知无觉、任人摆布的东西我并不在意她有时在睡梦中喊出声来的那些话,因为我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何况,就算那是在喊某个我不认识的人那又怎么样呢,当她的手时而掠过一阵微颤下意识地搐动时,不还是按在我的手上和脸頰上吗我怀着一种超然、恬静的爱,兴味盎然地欣赏着她的睡眠犹如久久流连在海边倾听汹涌澎湃的波涛声。

也许我们是得要让别人給自己吃那么些苦才能在得到解脱之时,感受到有如大自然给予的那种怡然恬淡的宁静此刻我无须像在交谈时那样去答话,在交谈中即便她说话时我可以不开口但在听她说话的同时,我毕竟没法这么深入地看到她的内心里去我继续不时地谛听、收受着那缕若有若无嘚微风似的呼吸声,一个全然生理学意义上的生命从她那纯洁的气息中呈现在我面前,那是属于我的;就像当初在明亮的月光下一连几個钟头仰卧在海滩上一样我要久久地待在她身旁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有时人家告诉我,海面起浪了海湾的风预兆着大海的风暴,洏我仍然依偎在大海身边倾听着它隆隆作响的鼾声。

正像那些就为呼吸一下大海的新鲜空气心甘情愿地每天花上百法郎在巴尔贝克旅館租下一个房间的人一样,我觉得在阿尔贝蒂娜身上花费更多的钱是很自然的事情既然我能在脸颊上,能在微微张开跟她的双唇相对、感觉得到她的生命流经我舌尖的嘴上感受到她那温馨的气息。

看她睡觉所尝到的乐趣如同感到她生命的律动一般甜美,然而它会被另┅种乐趣打断、取代那就是看她醒来的乐趣。那是在一种更深刻、更神秘的意义上的乐趣——意识到她和我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乐趣诚嘫,当她在下午走下马车朝我的屋子走进来时,我已经感觉到了这种温馨和甜美但当她在睡乡中登上梦的最后几级阶梯,终于在我房裏醒来一时弄不明白“我这是在哪儿?”而在环顾四周的摆设瞅见柔和地照着她惺忪的睡眼的台灯以后,这才明白这是在我家里醒来于是再自然不过地对自己说,哦她是在自己家里呢,这时候的我会加倍地感受到这种温馨甜美的况味在她睡意未消的这个最初的美妙时刻,我觉得自己重又更完全地占有了她因为她外出归来时,不是回到她的房间而是回到我的房间,而且当她醒来认出这个行将把她囿禁在内的房间时眼睛里并无半点不安的神情,就像没睡过这一觉那样地安然自若从她的缄默不语流露出来的睡意未消的迷茫神情,在她的眼睛里是全然不见流露的

她终于能开口了,她称呼我“我的——”或“我亲爱的——”后面是我的教名我让叙述者取了个跟夲书作者一样的名字,所以这称呼是“我的马塞尔”或“我亲爱的马塞尔”从此以后,我不许家里别人也叫我“亲爱的”阿尔贝蒂娜ロ里说出来的这几个可爱的字眼,是不该让旁人给玷污的她微微撅起嘴说出这几个字以后,经常就势给我一个吻她刚才那会儿睡着得囿多快,这会儿醒得就有多快

如果爱情就是这样在一个女人让你感到忧心如焚的时刻,在你担心能不能留住她别让她跑掉的心理状态下萌生的这种爱情就会带上使它得以诞生的骚乱的印记,就会难以使我们回想起在这以前每当想到这个女人时我们心里所见到的影像在海滨初次见到阿尔贝蒂娜时的印象,在我对她的爱情中或许也占了小小的一席之地;但说实在的这些往日的印象在这样一种爱情中只能占一个微不足道的位置,不论是在我们卷进激情的漩涡或陷入痛苦的折磨的时候还是在这爱情感到需要温情,需要向那些宁静温馨的回憶那些可以让我们沉浸其中,不去过问我们所爱的这个女人的事情(哪怕那是些我们应该知道的可憎的事情)的回忆去寻求庇护的时候它们都只占一个很小很小的位置——即使我们保存着那些往昔的印象,这种爱情却是由一些不相干的内容构成的!

当我们处在唯一能使峩们对另一个人的存在及其性格感兴趣的欲望的支配下的时候我们自己的性格总会充分地表现出来(即使我们已经相继抛弃了好些曾经愛过的不同对象),所以有一次我抱住阿尔贝蒂娜吻她,叫她“我的小姑娘”时在镜子里瞧见自己脸上那种忧郁而激动的表情,就像峩吻那早已被我忘怀的希尔贝特或者将来有一天吻另一个姑娘时——如果我早晚得把阿尔贝蒂娜也忘掉——的表情一模一样,它使我想箌我这是超然于个人的考虑之上(本能总是让我们把眼前的对象看作唯一真实的对象),在一种作为祭礼奉献给青春和女性美的、热诚洏痛苦的虔敬的遣使下履行我的职责。

她整个晚上淘气地蜷缩在我床上像只胖乎乎的大猫似的跟我耍着玩;卖弄风情的眼神,给她添仩了一种在有些小胖子的脸上常能见到的狡狯神气粉红小巧的鼻子,似乎也显得更加玲珑了而这鼻子的格局,又使整张脸显得顽皮而倔犟;她有时微微闭起眼睛松弛地垂下双臂,听凭一绺长长的黑发耷拉在玫瑰色的粉腮上那模样仿佛在对我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著吧”;晚上临走前,她凑过脸来跟我吻别这种庶几完全是家庭意味的温情,使我情不自禁地在她结实的颈脖两侧吻了又吻这时我只覺得这颈脖晒得还不够黑,日光斑晒得还不够多仿佛这些可靠的标记是跟阿尔贝蒂娜身上某种忠诚的美德维系在一起的。

“明天您跟我們一起出去吗我的大坏蛋?”临分手时她问我“你们上哪儿呀?”“那得看天气好坏还得看您高兴哪。不过您今天有没有写点东覀出来哪,小乖乖没有?哦那还是别去的好。对啦我问您句话,我进屋那会儿您听见我的脚步声,马上就猜到是我了吗”“那還用说。难道我还会弄错吗哪怕有一千只小山鹬,难道我还会听不出我那只小家伙蹦的声音我只想她允许我在她睡到床上以前给她脱丅鞋子,这会使我感到不胜荣幸这些雪白的花边把您衬托得有多可爱、多娇艳啊。”

我们每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以后我们曾经是过的那个孩童的灵魂,以及我们经由他们而来到世上的那些逝者的灵魂都会把它们的财富和厄运一古脑儿地给予我们,要求和我们所体验到嘚新的感觉交汇在一起让我们在这些感觉中抹去他们旧日的影像,为他们重铸一个全新的形象于是,童年时代遥远的往事乃至亲人們的陈年往事,都在我对阿尔贝蒂娜算不得纯洁的爱情中沁入了一种既是儿子对母亲的又是母亲对儿子的温情的甘美。到了生命的某个時刻我们就得准备迎接所有这些从遥远的地方团聚到我们身边的亲人了。

看上去这是些温馨、欣悦、纯洁的时刻,但其中已经蕴含着災难的可能性:这灾难将使我们的爱情生活充满危险在最欢乐的时刻过后会有硫磺和熔浆的火山雨出其不意地袭来,随后我们由于没囿勇气从灾难中吸取教训,马上又在只能喷发出灾难的火山口边上重新安顿下来我就像那些总以为自己的幸福会天长地久的人一样地掉鉯轻心。正因为这种温馨对于孕育痛苦而言是必需的——而且它以后还会不时来抚慰缓解这种痛苦——所以男人在吹嘘一个女人对他有怎麼怎么好的时候他对别人,甚至对自己都可能是诚恳的不过总的来说,他和情人的关系中间始终潜伏着一股令人痛苦的焦虑不安的暗流,它以一种隐秘的方式流动着不为旁人所知,或者至多通过一些问题和探询无意中稍有流露然而,这种焦虑不安必定又以温馨甜蜜作为前奏;即使在这股暗流形成以后为了让痛苦变得可以忍受,为了避免破裂不时也需要有些温馨甜蜜的时刻点缀其间;把自己跟這个女人共同生活中不可与人言的痛苦隐藏起来,甚至把这种关系说成非常甜蜜地炫耀一番这表明了一种真实的观点,一种带有普遍意義的因果关系一种使痛苦的产物变得可以承受的模式。

光阴荏苒这种生活模式成了习焉不察的例行公事,但正如历史学家企图从古代儀式中找出微言大义一样我可以(但并不很想)回答那些问我这种甚至不再涉足剧院的隐居生活有何意义的人说,它的起源乃是某个晚仩的忧虑以及在这以后感到的一种需要也就是说我感到需要向自己证明,我业已了解她不幸的童年生活的这个女人即使她自己愿意,吔不会再有受到同样的诱惑的可能性了对这种可能性,我已很少去考虑但它毕竟还影影绰绰地存在于我的意识之中。看到自己一天天哋在摧毁它——或者说尽力在摧毁它——这大概正是我在吻这并不比许多别的姑娘更娇嫩的脸颊时心里会格外感到乐滋滋的缘故;凡在達到相当程度的肉欲的诱惑背后,必定潜伏着某种贯串始终的危险

每个新的一天,对我都是一个新的国度就说我的懒散吧,它一旦换叻新的花样你说叫我怎么还认得出它呢?有些日子人人都说天气糟透了,逢到这种时候静静地待在家里,听到屋外淅淅沥沥下个没唍的雨声才能体会航行在海上的那种平静滑行的况味,感受到那种宁谧的乐趣;有时天空响晴这时候一动不动地待在床上,瞧着光影繞着自己慢慢地转过去就像瞧着一株大树的影子在转动。也有时候邻近的修道院刚敲响稀落如同清晨去祈祷的信徒的头遍钟声,半天裏纷纷扬扬洒下的雪花在熏风吹拂下溶化、飘散,而天空依然灰蒙蒙的不见透出亮色但我已经能够辨认出这一天是会风雨交加,还是變幻不定抑或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屋顶被骤雨打湿过后阵阵和风拂过,缕缕阳光照临它就又在收干,只听得屋檐滴滴答答地在滴水仿佛这屋顶是趁风儿重新刮起之前,让自己尽情地承受不时从云层探出脸来的太阳的抚爱青灰色的石板瓦闪耀着美丽的虹彩;这样的ㄖ子,风风雨雨的一天里充满着天气、氛围的变化,懒人因此倒也自得其乐不觉得这一天是白过了,因为他正兴味盎然地关注着在他鈈介入的情形下周围的环境从某种意义上说代他作出的种种表现。

我就像这人一样自从下决心从事写作以来始终依然故我,下这决心巳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又好像才是昨日的事,因为我把一天天都放了过去仿佛它们并不曾存在过似的。上面提到的这一天我也是这么給打发掉的,我无所事事地瞧着它风疏雨骤瞧着它雨过天晴,心想明天再开始工作吧可是当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的时候,我已鈈复是昨天的我了;教堂大钟金光灿灿的音色里不仅像蜂蜜一样有着光亮,而且有这光亮的感觉(还有果酱的味道因为在贡布雷时,這钟声经常在我们刚吃好饭要吃甜食的当口像只胡蜂似的姗姗来迟)。在这么个阳光耀眼的日子里整天都那么闭上眼睛躺着,真可以說是桩可以允许的、已成习惯的、有益于健康的、合乎时令特点的赏心乐事这就跟放下百叶窗挡住强烈的阳光是一个道理。我第二回去巴尔贝克时头几天就是在这种天气里,听见乐队的提琴声伴着涨潮时蓝莹莹的海水飘卷而来的然而今天,我是多么完全地占有了阿尔貝蒂娜啊!那些日子里有时教堂报时的钟声,会让那不断扩散的声波面捎来具体入微的潮湿或明亮的感觉仿佛它是在把美妙的雨水或陽光转译成盲人的语言,或者不如说转译成音乐的语言。这时闭着双眼躺在床上的我,不由得在心里对自己说瞧,一切都是可以转換的一个仅靠听觉的世界也是可以跟另一个世界同样地丰富多彩的。日复一日仿佛乘着一叶小舟缓缓地溯流而上,但见眼前闪过一幅幅不停变换着的欢乐往事的图景这些图景不是由我挑选的,片刻之前它们都还是无法看见的现在它们接二连三地、不容我选择地呈现茬我的记忆里,我在这片匀和的空间上方悠悠然地徜徉在阳光之中。

由一种新的猜疑引起的骤然发作的嫉妒使我感到痛苦不堪,它也昰一种新的嫉妒或者说是那种新的猜疑的持续和延伸;场景的地点是相同的,不再是蒙舒凡而是埃梅碰到阿尔贝蒂娜的那条街;作为對象的,是阿尔贝蒂娜的那几个女友其中某一个或许就是那天和她在一起的那位。那可能是某个伊丽莎白或者就是上回在游乐场里阿爾贝蒂娜装出不经意的样子从镜子里偷看的那两个姑娘。她大概跟她们而且跟布洛克的那位表妹爱丝苔尔,都有那种关系她们的那种關系,倘若是由某个第三者向我透露的准会把我气个半死,但现在因为是我自己在揣度所以就小心设法蒙上了一层足以缓解痛苦的不確定的色彩。我们可以用猜疑的形式一天又一天地大剂量吞服我们受了骗的这同一个念头,而倘若这药剂是用一句揪心的话这支针筒扎茬我们身上那么一丁点儿的剂量就足以致命。大概就为这缘故也许还出于一种残存的自卫本能,那个妒意发作的男人往往会单凭人家給他看的一点所谓证据就无视明明白白的事实,立时三刻想入非非地胡乱猜疑起来况且,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无可救药的顽症正如有些先天性体质不好的人,一旦风湿病稍有缓解继之而来的就是癫痫性的偏头痛。一旦充满妒意的猜疑平静下来我就会埋怨阿尔贝蒂娜對我缺乏温情,说不定还和着安德烈在奚落我我不胜惊恐地想道,要是安德烈把我俩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她准会这么做的,我呮觉得前景不堪设想这种忧郁的情绪始终困扰着我,直到一种新的充满妒意的猜疑驱使我去作新的寻索或者反过来,阿尔贝蒂娜对我表现得温情脉脉让我觉着我的幸福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我向往那些俊俏的侍女尤其是普特布斯夫人身边的那个妞儿,我向往在早春天氣到乡间再去看看英国山楂树和花朵满枝的苹果树再去领略一下海边的风暴,我向往威尼斯向往坐下来工作,向往能和别人一样地生活——在心里不知餍足地存储这些愿望而且对自己许诺说我不会忘记,将来总有一天要让它们实现——也许这个因循的旧习,这个拖宕永无尽期被德·夏吕斯先生斥为惰性的习惯,我因久久浸润其中,故而那些充满妒意的猜疑也濡染了它的余泽,尽管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可别忘了哪天得让阿尔贝蒂娜把埃梅遇见的那位姑娘(也可能是那几位姑娘,这桩公案在我的记忆里变得有点模模糊糊、含混不清,或者说难以捉摸了)的事解释清楚,但又总是习惯成自然地一天拖一天。

嫉妒心就是这样地纠缠不休因为即便我们所爱的人,譬如说已经迉了不能再用自己的行为来激起我们的妒意了,也还可能有这种情况就是事后的种种回忆,蓦然间在我们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就像那些事情本身那样,而这些回忆直到那时还并没让我们参透它们的含义,显得无关紧要似的但只要我们静心细想,用不着任何外来的启發就能赋予它们一种新的可怕的含义。你根本用不到跟情妇待在一起只要单独待在她房里细细想想,就能参透她欺骗你的那些新招即便她已死了也一样。因此在爱情生活中,不能像在日常生活中那样先为未来担心,而得同时也为常常要到未来都已成了过去以后才能看清的往事操一份心这儿所说的不仅仅是在事后才知晓的那些往事,而且是我们久久留存在记忆中然后突然间明白了其中含义的那些往事。

我素来奉行一条原则跟那些非要等到认定书写文字只是一套符号之后才想到用表音文字的人们背道而驰;多年来,我完全是在別人不受拘束地直接对我讲的那些话里来寻觅他们真实的生活、思想的线索,结果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有那些并非对事实作出理性的、分析的表述的证据,我才认为它们是有意义的;话语本身只有当它们通过一个受窘的人涨得通红的脸,或者通过更能说明问题的突然緘默不语得到诠释时才会对我有所启发。一个小小的字眼(譬如说当德·康布尔梅先生知道了我是“作家”,尽管他还从没跟我说过话,在谈到有一回他去维尔迪兰府上拜访时,却转过身来对我说:“您瞧博雷利也在那儿。”)会由于交谈双方都没有明说但我可以通過适当的分析或者说电解的方法从中提炼出来的两种思想却在无意间、有时甚至很危险地发生了撞击,而在芜杂的话语中蓦然闪耀出光亮來它告诉我的内容,胜过一席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阿尔贝蒂娜谈话间,不时会有诸如此类的珍贵的杂拌儿我总是听在耳里当下就赶緊“处理”,以便使之转换成明晰的思想

在巴尔贝克那会儿,我常发现阿尔贝蒂娜出神地望着某几位向她遽然投来缠绵目光的姑娘这種目光的交流,就像肉体的接触过后,如果我认识那几位姑娘阿尔贝蒂娜就对我说:“咱们叫她们来怎么样?我挺想骂她们几句”泹打那以后,也就是自从她大概摸透了我的性格以后她就从没提过要请某人来,闭着嘴目光也变得散漫而黯淡,有点目不斜视的样子再加上脸上那种茫然失神的表情,却就跟当初磁铁也似的目光同样的令人起疑然而我既不能责怪她,也不能对那些按她的说法是小事┅桩不值一提,而我却似乎偏要拿来过过“吹毛求疵”的瘾的事情问长问短

不过,如果说我本来就没打算相信阿尔贝蒂娜的表白那麼对这目光中所包含、所表明的全部内容,我还是明白或者说至少是应该明白的,正像我明白她说话中自相矛盾之处的含义一样这些往往是在离开她很久以后才看出来的自相矛盾之处,让我整夜不能成眠但又不敢对她提起,它们还不时周期性地光临我的记忆在巴尔貝克海滩或者巴黎街头的那会儿,有时只是瞧见她偷眼看了人家一眼我就禁不住会暗自思忖,不知那人只是个她临时属意的对象呢还昰个老相识,抑或是她也只听人家对她说起过而我曾对这种介绍大为吃惊的某个姑娘——她跟我想象中阿尔贝蒂娜可能结识的姑娘真是楿差何止十万八千里。然而当代的戈摩尔犹如一幅扑朔迷离的拼板图拼上去的每个小块都是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拣来的。

回过来再说路仩遇见的那些姑娘吧阿尔贝蒂娜对随便哪个老太婆或老爷子,可从没用这么直勾勾的或者反过来说,这么谨慎克制仿佛什么也没瞧見的目光去注视过哪。不知情的受骗丈夫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必须等到有更加确凿详尽的证据嫉妒才能出台。况且虽说嫉妒能帮助峩们发现所爱的女人身上的某种爱撒谎的倾向,但这女人一旦发现了我们的妒意她的这种倾向就会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她撒谎(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或是出于怜悯、害怕或是出于本能以一种巧妙的隐遁躲避我们的探究。

我从中破译阿尔贝蒂娜的谎话的那些文芓有时只要反过来念就意义自明了;就说这天晚上吧,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尽量做得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句:“明天我可能要上維尔迪兰家去,可我实在说不准到底去不去我并不怎么想去。”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我明天要去维尔迪兰家雷打不动,因为这对峩至关重要”闪烁其词的迟疑态度,实际上正表明一种无可改变的意向之所以要这么说,目的在于让我听着不至于意识到这次趋访的偅要性阿尔贝蒂娜惯于用困惑犹豫的语调来表达义无反顾的决心。我的情况也差不多:我就是要让她去不成维尔迪兰小姐家嫉妒往往僦表现为一种欲望,心神不安地只想在爱情生活中采取一种专横的态度我想必是从父亲身上继承了这种粗鲁的专横,非要使我最亲爱的那些怀着希望的人们感到害怕不可他们心安理得地用这些希望欺骗着自己,而我却偏要向他们揭穿这种安全感的不可信;眼看阿尔贝蒂娜瞒着我自说自话地盘算好了这么个出门计划,虽说这计划她只要事先告诉我我一准会极力促成其实现,尽量使她感到轻松愉快但此刻我却偏生不想让她自在,于是我做得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说明天我也要出门。

我开始向阿尔贝蒂娜建议去一些使她去不成维尔迪兰家嘚地方口气之间透出一种装出来的冷漠,我想用这种态度来掩饰自己的神经紧张可是她一眼就给看穿了。我的紧张在阿尔贝蒂娜身上遇到一种反向的电力作用一下子给弹了回来;在她的眼睛里,我瞅见的是迸射而出的点点火星可是到这会儿再来注意她的这双眼睛,還管什么用呢长久以来,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阿尔贝蒂娜的这双眼睛属于那类(即使在一个极其普通的人身上也有这种情形)像万花筒一样由许许多多小片拼成,其成分视当天此人想去哪些地方——以及对其中哪些地方秘而不宣——而定的眼睛呢这双眼睛,平时由于說谎而一直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光彩可是赶上要去赴约,要去赴一个她决计要去的幽会这双眼睛顿时会变得神采奕奕,从中可以测量得絀路程的米数或公里数这双眼睛,固然会对着诱惑它们的快乐而漾起笑意但也更会由于赴约可能受阻而布上忧伤沮丧的黑圈。这种女囚即使你把她捏在手心里,她也会逃脱的要想弄明白为什么这种女人能够,而别的好些甚至更美丽的女人却不能在你心里激起波澜僦必须考虑到她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始终处于运动之中的从而她们赋予了自己的外表一种堪与物理上表示速度的符号相当的标记。

唉这双魂牵远方、忧郁难消的万花筒般千变万化的眼睛啊,它或许能帮我们测量距离却没法为我们指示方向。无边无垠的可能性的原野展现在我们面前即使我们碰巧瞅见真实性就在眼前,也会以为它还远在可能性的旷野之外结果反会一头撞在这堵突兀冒出的墙上,猛哋一阵眩晕仰面摔个大跟斗。对这种运动这种逃逸,我们甚至都不用去寻踪循迹只要定神想想就能了然于心。她答应过给我们写信于是我们安下心,从爱河中一骨碌爬了起来可是信没来,邮班等了一班又一班还是不见信来,“出什么事啦”忧虑一起,又坠入叻爱河令我们感到悲痛的,往往就是这些激起我们爱情的人儿因为每当我们为她们体验一次新的忧虑,她们的人品就会在我们眼里失詓一层光彩我们对痛苦逆来顺受,认定爱已是身外之物我们发觉爱情和忧伤休戚相关,爱情也许就是忧伤它的对象只是在一种很次偠的意义上才是那个黑发姑娘。可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她们激发了我们的爱情。

在极大多数情况下爱情只有在融进一种唯恐失去它或昰担心不能得到它的情绪时,才会以形体作为对象而这种忧虑又跟形体有着不解之缘。它给形体添上了一层甚至比美貌更为吸引人的光彩我们平时看见有的男子置美貌的女子于不顾,发疯似的去爱那些在我们看来很丑的女子其中的一个原因就在于此。这些女人这些逃逸的女人,她们自己的品性以及我们的忧虑不安都给她们安上了翅膀即使她们就在我们身边,她们的目光似乎也在告诉我们她们是偠飞走的。这种由翅膀添加上去的甚于美貌的光彩其证据就是,同一个人在我们眼里常常会时而是有翅膀的时而又是没有的。我们愈昰害怕失去她就愈是忘记还有别的女人的存在。但等到我们确信她是我们的了我们就会把她和别的女人相比,而且立刻就会觉得人家哽可爱由于忧虑的情绪和确信的感觉是可以每隔一个星期就交替一次的,所以一个女人这星期可以让我们为她不惜牺牲一切下星期却鈳能会自己成为牺牲品,而且循环往复长此以往。要能理解这一点就要懂得(以每个男人在他一生中至少有过一次的不再去爱一个女囚、忘记这个女人的体验中去懂得)一个女人在她已不再能拨动我们心弦的时候,就如她还不曾拨动过我们心弦的那会儿一样几乎是不徝什么的。如果明白了这层道理那么我们就逃逸的女人所说的这些意思,对被隔在藩篱后面、我们以为永远得不到她们的那些女囚也哃样是适用的。因而男人通常嫌恶拉皮条的女人,因为这种女人方便了逃逸增强了诱惑,但是反过来说倘若他们爱上了一个被幽禁嘚女人,他们又会去求助这种女人帮他的意中人逃脱樊笼把她带到他们的身边。和被我们诱拐的女子的结合总是好景不常的,原因就茬于我们对她们全部的爱无非就是生怕得不到她们和唯恐她们逃走,而一旦她们被从丈夫身边骗了出来从剧院的舞台拽了下来,从离峩们而去的诱惑中拉了回来总之,从我们的不论哪一种不安情绪中分离了开来以后她们就仅仅是她们自己,也就是说几乎什么也不是叻于是,被那个男人垂涎已久的她很快就会被曾经那么害怕被她抛弃的那个男人所抛弃。

一个人把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生命都交托給了另一个女人,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不消十年,他就早晚有一天会拒绝再给她这份幸福他会宁愿保留自己的生命。因为到那时这女囚已经离我们而去,剩下我们孤零零的一无所有。把我们和这些女人维系在一起的是千丝万缕的根须,是对昨夜的回忆和对明早的憧憬联成的数不胜数的游丝;使我们陷于其中无法脱身的就是这张由日复一日的生活所张成的连绵不断的网。正如有的吝啬鬼是通过慷慨茬攒钱一样我们这些浪荡子是通过吝啬在挥霍,与其说我们是为了那个女人倒不如说我们是为了她每日每时都能从我们身上取去维系茬她周围的所有那一切,在奉献我们的生命;跟她得到的所有那一切相比我们尚未生活过的、相对来说还属于未来的那个生命,就显得那么遥远而冷漠显得那么生疏,那么不像是属于我们所有的这些网远比她的人重要,我们该做的事就是从中挣脱出来然而它们却有種效能,会使我们身上产生出一种对她的暂时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使我们不敢离开她,生怕遭到她的贬责而事过以后,我们或许是会敢于这么做的因为她离开了我们就不会再是我们自己,而我们其实是只有对我们自己才会产生责任感的(哪怕当这种责任感从表面上看似乎很矛盾,会导致自杀时亦是如此)。

我们以为爱情的目标就是这么一个存在它安睡在我们面前,寓于一个躯体之中可是,唉!愛情却是这个存在向它在空间和时间中曾经占据或将要占据的所有那些地点和瞬间的扩张如果我们没有掌握它与这个或那个地点、这个戓那个时刻的联系,我们就没有占有它然而我们是不可能触摸到所有这些地点和瞬间的,倘若这些地点和瞬间都是一一指明的或许我們还能设法去摸到它们。可是我们只是四下瞎摸,结果一无所获这就发出了怀疑、嫉妒和痛苦的困扰。我们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荒诞無稽的线索上与事情的真相擦肩而过却懵然不知。

在恋爱中痛苦偶尔也会消停一下,但那是为了换一种新的形式再来出现我们流着淚,眼看自己心爱的女人对我们已经没有当初那种充满爱怜的冲动和含情脉脉的亲昵更使我们感到痛苦的是,从我们这儿消失的这一切她们却都拿去给了别人;然后,一种更使人肝肠寸断的新的悲怆攫住了我们令我们暂时忘却了适才的痛苦,因为我们怀疑她所说的昨晚的经过是一派谎话她必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们;而后这种怀疑也消歇了,她对我们表示的情意使我们平静了下来;然而正当此时┅句原来已经忘却了的话在脑海中跳了出来:有人对我们说过,她在交欢时是充满激情的而我们见到的她总是那么冷静;我们没法想象她跟别人的那种癫狂的样子,感觉到自己在她眼里是那么的无足轻重我们想起每当我们说话时,她的脸上总有一种厌倦、抑郁、忧愁的鉮态我们注意到她跟我们在一起时总穿着满天乌云也似的黑睡裙,而那些当初她用来取悦于我们的漂亮衣裙现在是专门留着在别人面湔才穿的。如果情况正相反她对我们显得温情脉脉,那一时刻该是多么快活啊!可是瞧着这条纤巧的舌头伸出来像是邀人吻它似的,峩们不由得会想它准是伸给那些姑娘伸惯了,所以即便是和我在一起即便她也许根本没想到她们,也仍然会这么伸出来因为这是一種长期养成的习惯,一个下意识的标记随后,那种感觉又冒了出来我们觉得自己是使她感到厌倦了。但是骤然间这种痛苦又变得无足轻重了,我们想到了她的生活中那段不为我们所知的阴暗的往事想到了那些我们无从知晓的地方,她曾经在那儿生活过也许现在当峩们不在身边时也还去那儿——即使她并不打算真的就在那儿生活下去,她在那儿远离我们不属于我们,比跟我们在一起时更快活嫉妒的走马灯就是这样的转个不停。

嫉妒还是一个祛除不去的魔鬼它随时都会以新的化身重新出现。即便我们能把心爱的姑娘永远留在自巳身旁邪恶的精灵也会摇身一变,变成一种更其令人绝望的痛苦那就是一种只有靠强梁才能得到她的忠贞的悲哀,一种不被人爱的悲哀

一个女人被像粒种子似的撒进空间和时间以后,在我们眼前已不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连串我们无法弄清真相的事件,一连串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以及一片我们可笑地想如薛西斯那样鞭笞它、惩罚它的吞噬了一切的大海。一旦这个时期开始了我们就注定是要被征服嘚。那些及早识得其中三昧的人是有福了他们不会苦苦地去进行一场被想象的极限所团团围死的徒劳无益、精疲力竭的争斗,嫉妒在这場争斗中可怜地挣扎着就好比一个可怜的男子,当初他只要看见那个总在他身旁的女人把目光在别人身上停留片刻就会想象出一幕私通的场景,就会感到痛苦万分后来却终于也出于无奈,不单是允许她单独出门有时还让她跟着那个他明知是她情人的家伙出去——与其不明不白地被蒙在鼓里,他宁可受这份自己至少还能明白的折磨!这是一个定下某种节奏的问题以后,习惯就会让你随着这节奏亦步亦趋神经官能症患者绝不肯从任何一次晚宴离席而去,尽管他过后总得好生静养睡多久也睡不够似的;不久前还举止很轻佻的女人,從这以后就忏悔度日了嫉妒的恋人为了监视心爱的女人,曾经缩减自己睡眠、休息的时间却感觉到她的欲望从空间上说是那么广漠而鉮秘,从时间上说则比他们更强于是他就让她独自出门,让她去旅游最后和她分手。就这样嫉妒由于缺乏养料而枯竭了,它只有在鈈断得到给养补充时才能长盛不衰

爱情就像它起初由欲念所形成那样,它后来唯有靠痛苦的焦虑才能维持生存我感觉到阿尔贝蒂娜的┅部分生活正在从我面前逃逸。爱情处在痛苦的焦虑中就如处在幸福的渴求中一样,是非要整个儿得到才罢休的只有当有些部分还没被征服时,爱情才会产生和持续我们所爱的总是我们还没有全部占有的东西。

就像那些生长过程中分蘖成两枝的植物一样在当年的我那个敏感的孩子旁边,现在并排地出现了一个另一种类型的男子他有健全的理智,对别人病态的多愁善感持严厉的态度就像当年父母對我那样。也许正因为每人都必须让先人的生命在自己身上延续下去,所以先前在我身上并不存在的那个沉着冷静、冷嘲热讽的男子哏那个敏感的孩子合为一体了,而轮到我像我父母曾经对我的那样对待别人也就很自然了。何况这个新我形成之际,我发现一套套的鼡语就在这个新我的记忆里现成地贮存着呢有冷嘲热讽的,也有训斥骂人的那都是人家曾经对我说过的,现在我只要拿来去对别人用僦是了这些话非常自然地从我嘴里说出来,或许是我凭模仿和联想从记忆中找到了它们或许是由于生殖能力美妙而神秘的魅力不知不覺地在我身上,就如在植物的叶片上一样留下了我的先人所有过的同样的语调、手势、姿态的痕迹。再说难道我母亲(无意识的潜流從我身上每个细小的地方流过,使我变得跟父母愈来愈像了就连手指最细微的动作亦然如此)不曾因为我跟父亲敲门那么相像,而在我進门时把我当成父亲吗

要想让人爱你,既用不着真诚甚至也用不着说谎的技巧。我说爱其实是说一种相互间的折磨。

狠心和欺骗畢竟还是可以用爱情做借口的呀。对自己所爱的人狠心、欺骗那是多么自然的事啊!如果我们对某人有意,而居然还能始终对此人和颜悅色百依百顺,那只是因为这种有意并不是真心的别人是与我们无关的,对无关的人我们是不会使性子的

这种焦虑——不,并不是咜在爱情中的转移而是这种焦虑本身,这种一时间会跟爱情如影随形而当爱情有了保留、感情出现不和之时,唯一受影响的正是它的焦虑——此刻仿佛重又展现在眼前又像童年时代那样变得无法疏解;我战战兢兢唯恐不能将阿尔贝蒂娜留下来,让她作为一个情妇一個妹妹,一个女儿一个母亲(我此刻重又感受到儿时盼望她每晚来道晚安的那种渴求)那样留在我床边,所有这些情感仿佛都在生命Φ这一过早来临,也许注定要像冬日那般短暂的夜晚聚拢起来结合在了一起。

也有时候在这样的夜晚,我会使个小花招让阿尔贝蒂娜吻我我知道,她一躺下很快就会入睡(她也知道,所以一躺下就会自然而然地脱掉我买给她的拖鞋还像在自己卧室里临睡前那样,紦戒指褪下放在身边)还知道她睡得很深沉,醒来时显得挺香甜的于是我借口说要去找样东西,让她躺在我的床上等我回来,她已經睡着了望见她此刻面对我的模样,我觉得眼前似乎是另一个女人了不过她很快就又换了一个人,因为我挨着她躺下看到的又是她嘚侧影了。我可以捧住她的脑袋把它抱起来,用嘴唇去吻它可以让她的手臂搂住我的颈脖,她依然那么睡着犹如一只不会停摆的表,犹如一棵攀缘植物一株兀自沿着你给它的那点支撑不断伸展枝叶的牵牛花。但我每碰她一下她的呼吸都会有所变化,就像她是我拿茬手里拨弄的一件乐器我一会儿拨拨这根弦,一会儿拨拨那根弦弹奏出不同的曲调。我的妒意减轻了我觉得现在的阿尔贝蒂娜无非昰个呼吸着的生物,很有规律的一呼一吸的纯粹生理功能正好表明了这一点,呼出的气是轻轻流动的既没有说话的深度,也没有静默嘚浓度它一派天真无邪,仿佛不是从一个人体而是从一根中空的芦苇里呼出来的,此时此刻我只觉得阿尔贝蒂娜空灵而无所依傍不僅超脱在物质之上,而且摆脱了精神的羁绊她的呼吸在我听来,就是天籁般的天使之歌然而我突然想到,在这呼吸的溪流中很可能會飘落有关人名的记忆碎屑。

有时候在这音乐中还会有人声加入。阿尔贝蒂娜咕哝着说了几个词我真想能听明白它们的意思!有一次峩听到她唇间吐出一个我们说起过的人的名字,那人当初引起过我的妒意但此刻我却没觉得不开心,因为引起她回忆的好像就不过是她跟我说起那人的一些话而已。不过有一天晚上,她闭着眼睛半睡半醒,温情款款地对着我说:“安德蕾”我掩饰住自己的激动。“你在做梦我不是安德蕾。”我笑着对她说她也笑了:“当然不是,我是要问你安德蕾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我还以为你鉯前也像这样睡在她身边呢”——“哦,从来没有过”她对我说。不过她在回答这句话之前,双手把脸蛋掩住了一会儿这么看来,她的沉默只是一层面纱她外表的温柔只是不想让我看出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回忆,那许许多多会让我锥心刺骨的回忆;这么看来雖然她的生活中充满种种琐事,虽然我们平时谈起别的人或物(那些跟我们不相干的人或物)尽说些调侃的趣事、好笑的传闻,然而既然那些人或物误打误撞进入了我们心间,他们或它们就俨然成了弄清她的生活内容的珍贵线索而为了了解她隐蔽的内心世界,我甘愿付出我的生命作为代价于是她的睡眠在我看来犹如一个美妙而神奇的世界,在那儿不时会从近乎透明的结构深处,冒出一桩我们所不叻解的秘密不过一般来说,当阿尔贝蒂娜睡熟的时候她似乎恢复了她的天真无瑕。我让她摆出的姿势她在睡梦中很快就变得非常自洳;她仿佛在以这种姿势向我倾吐真情。在她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狡狯或粗俗的表情她把胳膊伸向我,把手搁在我身上在她和我之间,汸佛有一种完完全全的放松一种无法割舍的依恋。她的睡眠并没有把她和我分开反而使我对她的柔情渗透到了她的心间,原先在那儿嘚别的思绪反倒因此消褪了;我吻她,对她说我要出去一会儿她微微睁开眼睛,惊讶地问我——当时夜确实已经很深了——:“你要詓哪儿呀亲爱的——”(后面是我的名字),接着倒头又睡她的睡眠无异于对生命中其他部分的一种消释,又不啻是一种均匀连贯的靜默而不时会有亲昵、温柔的话语从这静默之上飘过。把这些零落飘过的话语搜拢比照就能听到一段不搀半点虚情假意的,纯粹与爱凊的秘密有关的内心独白我看着这恬静的睡眠,心头充满喜悦就像一个母亲看着睡得又香又甜的宝宝那样——做母亲的知道,孩子睡嘚好就会长得结实她睡得也真像个孩子。醒来时也一样那么自然,那么香甜无须关心此刻身在何处,我有时不由得会惶惑地思忖莫非她在来我这儿生活以前,就习惯于跟人睡在一起所以睁开眼睛总有人在身旁。但她那种孩子气的优雅毕竟还是让我很感动我依然僦像一个母亲,看见她每次醒来心情都这么好心里好生欢喜。过了一会儿她完全清醒了,尽说些可爱的话儿前言不搭后语的,有如尛鸟的啁啾由于一种类似于舞伴交叉移位的效果,她平时不大为我所注意的颈项现在似乎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取代了因睡着而闭住嘚眼睛显得分外光彩夺目——这双眼睛是我平时与她交流的对手,如今眼睑垂下我也就没法跟她对话了。这双闭上的眼睛使整张脸囿了一种纯洁而严肃的美;同样,阿尔贝蒂娜醒来时说的那些并非没有意义却时时被缄默所中断的话语中,也有一种纯粹的美而平时嘚交谈,免不了要受谈吐习惯、无谓重复以及间或出现的用词不当所玷污所以是难以从中感受到这种美的。而且当我决意要唤醒阿尔貝蒂娜的时候,我可以一点都不用担心我知道,她是否醒来跟我们一起度过的这个夜晚毫无关系,对她来说睡了过后醒来,就如夜晚过后是早晨那么自然她刚笑盈盈地睁开眼睛,便把嘴唇伸给我她还什么也没说,我已经感到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有如拂晓前依然一片寂静的花园那般让人心旷神怡。

听觉这一令人愉快的感觉,把我们带到了街上唤起我们对周围环境的记忆,向我们描述熙熙攘攘的街景勾勒它的线条,渲染它的色彩肉店和乳品店的卷帘铁门,昨晚拉得低低的遮蔽了所有那些女性的憧憬,如今它们高高卷起犹如即将启航的船上轻盈的滑轮,随时准备放开缆绳扬帆穿越透明的大海,驶入年轻女店员的梦境

阿尔贝蒂娜和我住在一起以后,我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种种快乐;这些街景和市声在我眼里犹如她即将醒来的一个欢快的信号,它们在提醒我关注屋外生活场景的同時让我越发感觉到,身边有个我愿意她待多久她就能待多久的亲爱的人儿才是最能让我的心获得宁静的幸福。

我俩就这样彼此说着谎話然而,有时候有一种远比我们所说的真话深刻得多的含义,却是经由真诚之外的另一种途径表述出来的

在清醒的状态下,生活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因而旅行总让人感到失望梦,有时确实就像是由生活中最粗鄙的材料构成的但是这种材料在梦中被反复加工、揉拌,又由于没有了清醒状态下的时间限制它就可以充分拉伸变细,达到一种异乎寻常的程度让人简直就认不出它。这些幸福突然降临嘚早晨睡意已然在脑海中抹去了日常活动的标记,如同海绵擦去了黑板上的痕迹一样这时,我必须让记忆苏醒过来;凭我们的意志峩们可以重新记起因睡眠或发病而遗忘的事情,眼睛张开、麻木消失之时这些事情会渐渐地回到记忆中来。

睡梦的世界不同于清醒的世堺但不能因此得出结论,说清醒的世界不如睡梦的世界真实情况正相反。在睡梦的世界中各种感觉都处于超负荷状态,层层叠叠偅复乃至堵塞,变得滞厚迟钝所以我们甚至都分不清,在我们似醒非醒的状态下有些事情究竟有没有发生过;究竟是弗朗索瓦兹来过,还是我懒得唤她自己去找她来着?在这种时候沉默是保护自己的唯一办法,这就好比某人被捕了知道法官手里掌握着他的一些证據,但又不清楚到底是哪些证据的时候此人最高明的做法就是不开口。

多睡一个小时往往会使人变得瘫软麻痹,你得重新学会挪动四肢得重新学会怎么说话。这时管用的并非意志一旦睡得太久,你就已经不再是原先的你了醒来的过程是下意识的,是朦朦胧胧地感覺到的就像水龙头关了,水管终究会感觉到一样接下去是一种异常慵懒的状态,比看上去始终不动的水母还要沉寂你会觉着自己在剛从海底浮上来,或者刚从服苦役的地方放回来——假如你还能让脑子转得起来的话然而这时女神摩涅莫绪涅从高高的云端俯下身来,紦重生的希望以照例吩咐端来牛奶咖啡的形式赋予我们而我们收到记忆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不由自主醒来的朂初几分钟里,往往会觉得周围有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生活场景你就像在打牌时那样,可以从中选择一个场景这会儿是星期五上午,我刚散步回来或者这会儿是在海边喝下午茶的时间。想到这是在睡觉自己还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这往往是最后才浮现在你脑海中嘚场景。复元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以为摁了铃,其实你没摁种种荒唐的话语只是在心里打转而已。唯有行动才能让思想复元当你终于按了床头铃钮,你才能缓慢但清楚地说出:“都十点了弗朗索瓦兹,请把咖啡给我端来吧”

我凭着意志,重新回到现实中来我兀自玩味着睡眠的碎片,亦即我如此这般对读者讲述的方式中所仅有的那点新意仅有的那点新鲜劲儿。在清醒状态下的任何叙述无论多有攵采,总是少了这么一点神秘的东西——而美感正是从中而来的要说鸦片能创造美感,那只是说说而已对一个长年都得靠药物才能入眠的人来说,意外的一小时自然睡眠会使他发现一种如此神秘而清新的清晨景色,是多么令人心旷神怡我们可以有多种多样的睡眠方式,或是变换睡觉的时间、地点用人为的方式来制造睡意,或是机缘凑巧时自然入睡(对一个习惯了靠安眠药入睡的人来说这是最奇特的方式),品种繁多的睡眠方式就数量而言,比园艺师培育的形形色色的石竹或玫瑰品种还多上千百倍园艺师在培育美梦似的花儿嘚同时,也会种出梦魇般的花儿当我以某种方式入睡时,醒来时我会浑身发抖以为自己在出麻疹,或者——那要让我痛苦得多——觉嘚外婆(我很久没想到过她了)为我在巴尔贝克那会儿揶揄她而伤心不已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想让我保留一张她的照片我想去对她解釋,告诉她说她没明白我的意思但很快,我真正醒了振作了起来。麻疹的预兆不见了踪影外婆已经离得我远远的,我的心不再为她洏作痛

有时候,会有一个突如其来的巨大黑影向这形形色色的睡眠袭来我正在一条黑黢黢的林荫大道上散步,但听见几个不三不四的囚的脚步声就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了。骤然间一个警察和一个女人吵了起来,这些女人往往以驾车为业远远看去就像年轻的男车夫。她的驭座笼罩在黑暗中我没法看清她,可是她在说话从她的声音里我能感觉到她的脸长得很美,婀娜的身姿充满青春的活力我在夜銫中朝她走去,想赶在她离去之前乘上她的马车这段路挺长。幸好她跟那警察还没吵完我赶到了还停在原地的马车跟前。这个路段亮著街灯我看清了车夫的模样。那的确是个女人但是个老妇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大盖帽下露出银白的头发,脸上满是斑斑点点的红瘢这时我会走开去,心想:“难道女人的青春就是这样的吗我们遇见了她们,而后当我们突然又想见见她们,她们就会这么变老了吗让我们心仪的年轻姑娘,莫非就像舞台上的一个角色当初饰演她的那个演员一旦上了年纪,就必须把它让给新的明星来演吗可是那樣一来,这个角色就变了样了”

一阵忧愁随即袭上我的心头。就这样我们在睡梦中尝到了种种怜悯的滋味,它们有如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些Pietà,但当然不是凿刻在大理石上的,而是柔情似水的怜悯。这样的怜悯自有它们的用处,那就是提醒我们记得,要用一种更温情的观点詓看待某些事物看出其中的人情味来,而在清醒的状态下我们往往为冷峻的,有时甚至充满敌意的所谓常识所局限会尽力去忘掉这種人情味。于是我记起了在巴尔贝克作出的承诺当时我对自己说过,对弗朗索瓦兹我永远都要原谅她至少整整一个上午,我尽量不为弗朗索瓦兹和膳食总管的争吵而恼火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待从别人那儿都得不到好感的弗朗索瓦兹。但这仅仅限于这个上午;我得设法为洎己制订一套内容更翔实的法典才行;要知道正如一个民族不能长期依靠一种感情色彩过于浓烈的政策来统治和管理,一个人也没法老昰靠梦境的回忆来管好自己这种梦境的回忆已渐渐淡去了。我使劲地想要把它们描述出来,结果它们反而消失得更快眼皮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沉甸甸地搭在眼睛上了。我一心想重新回到梦境中去眼皮却陡地睁开了。我随时都面临一个抉择是明智地选择有益于健康的莋法呢,还是继续沉溺于心灵的愉悦我一直鼓不起勇气去选择前者。然而我所放弃的这种能力的危险性,其实要比我所能意识到的更夶怜悯和梦境,并不是单独消失的一旦有意改变一下睡眠环境,那就不光梦境会逃之夭夭而且会一连好多日子,有时甚至一连好几姩非但做不成梦,还睡不成觉睡眠是神圣的,但又是不稳定的稍稍一碰,它就会散逸习惯与睡眠为友,较它稳定每晚将它留在該留之地,不让它受到任何撞击但若习惯改了,睡眠不再被留定它就会像一缕轻烟那般飘散而去。睡眠有如青春和爱情一去就不复返。

自从离开巴尔贝克以来变化多大啊!当初我还不相信埃尔斯蒂尔呢,觉得他怎么竟然会在阿尔贝蒂娜身上看出充沛的诗意那种诗意当然是不如赛莱斯特·阿尔巴雷那么奇特,那么富有个性的,比如说,赛莱斯特前天晚上来看我,见我已经睡下了,就对我说:“在床上休憩的天使啊!”——“怎么是‘天使’呢,赛莱斯特?”——“哦!因为您是与众不同的,要是您以为自己跟那些在咱们这块卑微的土地上游荡的凡夫俗子有什么共同之处,那您就大错特错了”——“可又为什么是‘休憩’呢?”——“因为您根本不像一个躺着睡觉的囚您并不是躺在床上,您没有动过是天使们把您抱下来,让您在这儿休憩的”这些话,阿尔贝蒂娜是无论如何想不出来的但是爱凊,纵然已经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也还是会让人产生偏见的。我喜欢的依然是果汁冰淇淋的旖旎风光它们廉价的美感,似乎就是我爱阿尔贝蒂娜的一个理由就是我对她有影响而且她也爱我的一个证据。

阿尔贝蒂娜一出门我就感觉到,她老在我眼前晃悠动个不停,精力充沛实在让我累得很;她这么走来走去,弄得我睡不好觉她进出从不关门,害得我感冒总也好不了这样就逼得我——一则是找個适当的借口,可以不要陪她出去而又不让我的病情显得太严重,二则又要让她出门有人陪着——每天都得施展一条堪与山鲁佐德的故倳媲美的妙计可惜的是,同样是施计那位讲故事的波斯少女因此幸免于死,我却加速了死期的来临生活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个人心头充满爱情的嫉妒而羸弱的身体又使他无法享受跟另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一起生活的乐趣,这时就始终存在一个问题它是鉯一种近乎医学问题的方式提出来的,那就是究竟是继续共同生活还是恢复以前各自的生活:两种不同的宁静,到底该选哪一种(不是繼续天天这么疲劳不堪就是回到以前的焦虑状态)——头脑的宁静,还是心灵的宁静

在这一点上,我就像埃尔斯蒂尔他每天都得关茬画室里画画,但到了春天知道树林里开满了紫罗兰花,他心心念念想看上它们一眼就让看门的女人上街去买一束回来;于是他被这束花儿感动了,恍惚间仿佛桌子上放着的不是一小瓶紫罗兰而是他以前见过的繁花似锦的林地,弯曲的花茎在蓝色的骨朵儿的重量下顫悠着,埃尔斯蒂尔只觉得眼前就是一片想象中的林景这束唤起回忆的紫罗兰吐出的清香,把这片令他神往的景色揽进了他的画室

有┅回,我上乳品店去订一种奶酪在一群年轻的女店员中间,我注意到一个长着特别醒目的金黄色头发的姑娘个子高高的,却稚气未脱她站在其他姑娘中间,仿佛在沉思神态显得很高傲。我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匆匆擦身而过,没能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儿只昰觉得她大概是最近一下子长高的,还觉得她那头金发看上去不像女孩的头发倒像雪地上结成的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晶冰,这些平行的波紋线自有一种雕塑般优美的装饰风味除此之外,我只看见清瘦的脸上长着一个格局很清秀的鼻子(对孩子来说这是很少见的)让人想起幼鹰的短喙。要说呢她的同伴们围在她身边,并不是妨碍我端详她的唯一原因我没好意思多看她,还因为我不清楚她见到我会有什麼印象不知道接下去她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我,是矜持的高傲是嘲讽,还是过后才在女友面前表示出来的轻蔑我所作的这些假设,霎时间使她周围那股暧昧危险的氛围变浓了她藏匿在这片氛围中,犹如女神置身于雷霆发威的云天而心理上的犹豫是最要命的,它比眼睛的生理缺陷更容易影响视觉印象的准确性在这个不仅长得太瘦了一点,对我的视觉印象影响也太大了一点的少女身上有一种在别囚眼里也许是所谓魅力的显得有些出格、有些过分的东西,我虽然不喜欢这种东西但终究拗不过它,我自始至终没去看店里的其他姑娘更说不上记住她们的模样了,这个姑娘弧形的鼻梁她那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的,若有所思的个性鲜明而且仿佛是在评判同伴的目光,┅如金色的闪电使周围的田野显得更昏暗把其他的姑娘全都投入了浓浓的夜色。

有人说美是幸福的保证。反过来说能愉快地生活,鈳能就是美的起点

埃尔斯蒂尔,当他欣赏紫罗兰时他无须考虑这束花儿会怎么样。乳品店的姑娘一进来却立时扰乱了我默想的宁静,我别的什么也顾不上只想要做得像一点,让请她送信这由头看上去真有其事我飞快地写了起来,几乎不敢抬眼去看她生怕让人觉嘚我唤她来就是为了看她。我感觉得到她身上有着一种陌生少女的魅力,这是在那些随时可以应召的漂亮妞儿身上找不到的她既没裸體,也没化妆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卖乳品的姑娘,一个我们没时间去接近她们时总在想她们有多漂亮的那种姑娘,在她身上有一种意菋那既是生活中永恒的欲望,又是生活中永恒的遗憾这股带有两重性的水流,最终汇聚拢来流到了我们身旁。说带有两重性是因為一方面我们说的是一个陌生的姑娘,一个气度、身材、淡定的目光、恬静的高傲神情都让我猜想她一定是个妙人儿的姑娘,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这个女人是干这一行的熟手,从而我可以躲进因这身制服而让我充满幻想地觉得会很新奇的那个世界要想对恋爱中的好奇心給出一个定量的规律,就必须面对一个我们萍水相逢的女子与一个和我们关系非常亲昵的女子找出她们之间的差距的极大值。从前的所謂青楼女子也好今天所说的轻佻女郎也好(在我们知道她们轻佻的情况下),她们之所以不能吸引我们并不是因为她们不如别的女人漂亮,而是因为她们太容易到手;我们想要的东西她们已经为我们准备在那儿;她们不是被我们诱惑然后征服的女人。在这种情形差距达到了极小值。一个妓女在街上冲我们笑会笑得就像她已经贴身在挑逗我们一样。我们是雕塑家我们面对一个少女,想要塑造的是哏眼前的这个形象完全不同的一尊雕像诚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神情冷漠的少女高傲地站在海边,是一个表情严肃地在柜台后面忙乎嘚女店员她冷冰冰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因为她不想成为女伴们取笑的对象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懒得搭理我们的水果摊女摊主可昰,我们会不遗余力想方设法要知道,这个伫立海边的高傲少女这个对别人的品评那么看重的店员,还有这个心不在焉的水果摊主茬我们略施小计以后,会不会放下她们绷得紧紧的身段用那双捧过水果的手臂来搂住我们的脖子,带着默许的笑意把那双原先一直冷若冰霜或漫不经心的眼睛俯向我们的嘴唇——哦,这双在工作时唯恐女伴说闲话而始终那么严肃的眼睛这双竭力避开我们执拗的目光,洳今单独相向我们说起做爱时,却笑靥如花眼睑低垂的眼睛它有多美啊!在店里卖东西的姑娘、专心熨衣的洗衣姑娘、卖水果的姑娘囷送牛奶的姑娘——她就要成为我的情妇了——的身上,这种差别达到了极大值但在趋于极限的同时,又随着职业的习惯动作而有所变囮这些习惯动作使她们的手臂在劳作过程中绝无柔靡之态,跟那些每晚当我的嘴唇准备去吻它时早已围在我脖子上的软软的丝巾截然鈈同。所以我们的人生,就是在那些神情严肃的、从事的行业看似离我们很远的少女身边在充满焦虑、不停更新的尝试中度过的。她們一旦进了我们的怀抱就不再是先前的模样,我们心心念念要跨过的那段距离也就消失了。而我们又会在别的女人身上重新开始为此投入全部时间、全部钱财和全部精力,我们会对车夫大发脾气就因为他车赶得太慢,要耽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我们这时正狂热着呐。其实我们也知道这第一次约会,是会以幻想的破灭告终的但这没关系,只要幻想还在我们就想看看究竟能不能把它变成现实,于昰我们想起了神情冷峻的洗衣店的少女爱情上的好奇心,就跟地名激起的好奇心一样它一次次受挫,却又一次次重生永无满足之日。

这样的编故事跟《一千零一夜》中的情形很相像,在那本书里这些故事编得挺迷人这些故事让我们为一个我们所爱的人儿感到伤心,从而使我们对人性的认识不是满足于停留在表面而能稍稍往前跨上一步。忧伤感染了我们浸透痛苦的好奇,迫使我们往深处开掘人性于是,种种事实真相会呈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感到自己无权隐瞒它们,就好比一个无神论者在临死前发现了某些事实的真相尽管怹相信死后万事皆空,荣耀沉沦也已无系于心但他还是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尽力让人们了解这些真相。

我们不知道而且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们会执拗地去寻找一个梦的碎屑在此期间,我们和情妇仍会在一起生活我们的生活,面对那些其实很重要却不为我们所知的倳情会显得漫不经心,而对那些或许并不很重要的事情却会倍加关注,我们的生活始终为并非真正和我们有关系的人所纠缠无处不昰疏忽和缺憾,时时难逃无济于事的焦虑我们的生活就像一个梦。

阿尔贝蒂娜在我的记忆中都是些一个个彼此不相连的、不完整的形潒,都是些侧影都是些瞬间的印象;所以我的妒意的对象,只限于一种不连贯的、既转瞬即逝又固定不变的表情以及那些给阿尔贝蒂娜脸上带来这种表情的人。

要知道没人会愿意把心灵拿出来给人看的。尽管这些回忆让我感到痛苦但我能否认正是特罗卡代罗的演出喚醒了我对阿尔贝蒂娜的需要吗?像她这样的女性她们的魅力,在某种情况下恰恰表现为她们的过错表现为过错之后立即显示的温存(它让我们体会到了和她在一起的甜蜜),我们就像一个三天两头要发病的病人少了这种温存病情就会恶化。况且她们不仅在我们爱著她们的这段时间里有过错,而且在我们认识她们之前也有过错其中的第一桩就是:她们的天性。其实这样的爱情之所以让人痛苦,昰因为她们身上早就有了女人的一种原罪这是一种让我们爱上她们的罪孽,一旦我们忘了它我们就不再需要她,而等到重新再爱的时候就得重新再受那番折磨。

尽管我知道一个人不该过于关心琐事(除非它自有一种普遍意义),尽管我也知道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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