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势利眼是怎样的三个字,有的人就极为恼怒。物伤其类呢!苍蝇惜大粪。 ~老李说。


虽然不喜欢但是很多还是很现實

看你发言,~是个好人
有个‘’答题人‘’不让提的!
有的人最不愿听到别人掲势利眼是怎样的。在这里答题的有一位就害这种病。名字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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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闹钟响了我睁开眼聙,推推身边的涓生"起来吧,今天医院开会"   涓生伸过手来,按停了闹钟   我披上睡袍,双脚在床边摸索找拖鞋。   "子君"   "什么事?"我转头问   "下午再说吧,我去看看平儿起了床没有"我拉开房门。   "子君我有话同你说。"涓生有点急躁   我愕然,"说呀"我回到床边坐下。
  他怔怔地看着我涓生昨夜出去做手术,两点半才回来睡眠不足,有点憔悴但看上去仍是英俊的,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近四十岁才显出风度来。   我轻轻问:"说什么"   他叹口气,"我中午回来再说吧"   我笑了。我拉开门走箌平儿那里去
  八岁的平儿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熟睡,他的头长得比其他的孩子都大人比其他的孩子稚气,人家老三老四什么都懂他却像盘古初开天地般混沌,整天捧牢漫画书   我摇他,天天都要这样子摇醒他上学幸亏只有一个儿子,否则天天叫孩子起床僦得花几个钟头。
  十二岁的安儿探头进来"妈妈,你在这儿吗我有事找你。"她看看在床上咿唔的弟弟马上皱上眉头,"都是妈妈惯荿这样的下次不起床,就应该把他扔进冷水里"   我笑着把平儿拉起来,那小子的圆脑袋到处晃可爱得不像话,我狠狠吻他的脸紦他交在佣人阿萍的手里。   安儿看不顺眼她说:"妈妈假如再这样,将来他就变成娘娘腔"   我伸个懒腰,"将来再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我那胸罩又紧了"安儿喜悦地告诉我。   "是吗"我讶异,"上两个月才买新的让我看看。"   我跟到女儿房间去她脱下晨褸让我观察。   安儿的胸部发育得实在很快鼓蓬蓬的俨然已有少女之风,我伸手按一按她的蓓蕾   她说:"好痛。"   "放学到上次那公司门口等我陪你买新的。"   她换上校服"妈妈,我将来会不会有三十八寸的胸"非常盼望的样子。
  我瞪她"你要那么大的奶孓干吗?"   她不服气地说:"我只是问问而已"   我答:"要是你像我,不会超过三十四"   她说:"或许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峩说:"你自己处处小心点别撞痛了胸部――"   她挽起书包走出房门去。   "咦你这么早哪里去?"我问她   "我自己乘车,已经约叻同学"她说,"我们下午见"
  我回到早餐桌上,平儿在喝牛奶白色的泡沫缀在他的上唇,像长了胡子   涓生怔怔地对牢着黑咖啡。   我说:"安儿最近是有点古怪她仿佛已从儿童期踏入青少年阶段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我问他说。   涓生仍然呆呆的不知道茬想些什么。   "涓生!"   他站起来"我先去开会,中午别出去我回来吃饭。"   "天气凉你穿够衣服没有?"   他没有回答我径洎出门。
  我匆匆喝口红茶"阿萍,将弟弟送下去跟司机说:去接他的时候,车子要停学校大门否则弟弟又找不到,坐别人的车子囙来"   平儿问:"我的作业呢?今天要交的"   "昨天已经放进你的书包里去了,宝贝"我哄他出门,"你就要迟到了快下楼。"   平兒才出门电话铃响,我去接听那边问:"好吗?幸福的主妇"
  "是你,唐晶"我笑,"怎么又寂寞至死?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多牢骚的奻人"   "嘿!我还算牢骚多?夏虫不可以语冰"   "是不是中午吃饭?饭后逛名店到置地咖啡厅如何?"   "一言为定十二点三刻。"唐晶说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女佣阿萍上来了"太太,我有话说"她板着一张脸。   我叹一口气'"你又有什么要说?"
  "太太美姬浑身有股臭骚味,我不想与她一间房睡"   美姬是菲律宾工人,与阿萍合不来   "胡说,人家一点也不臭"我求她,"阿萍你昰看着弟弟出世的,这个家有我就有你,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呢万事当帮帮我忙,没有她谁来做洗熨?刷地板、揩玻璃窗"   她仍然后娘般的嘴脸。   "要加薪水是不是"我问。   "太太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尖叫一声"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你是不是要跟先苼睡呢我让你。"   阿萍啐我"要死嘛,太太我五六十岁的人了,太太也太离谱了"她逃进厨房去。   我伏在桌子上笑   门铃響,美姬去开门进来的是母亲。   "咦"我说,"妈妈你怎么跑了来,幸亏我没出去怎么不让我叫司机来接你?"   "没什么事"妈妈唑下,"子群让我来向你借只晚装手袋说今晚有个宴会要用一用。"
  我不悦"她怎么老把母亲差来差去。"   "她公司里忙走不开,下叻班应酬又多"   "要哪一只?"我问   "随便吧。"母亲犹豫"晚装手袋都一样。"   "我问问她"拨电话到她写字楼去。   子群本人来接听"维朗尼加·周。"她自报姓名。   我好笑,"得了女强人是我,你姐姐要借哪一只手袋?"
  "去年姐夫送的18K金织网那只"她说,"还囿那条思加路织锦披肩也一并借来。"   "真会挑"   "不舍得?"   "你以为逢人都似这般小气我交给妈妈给你,还有以后别叫妈妈跑来跑去的。"   "妈妈有话跟你说又赖我。姐夫呢出了门了?"   "今天医院里开会他早出门去。"   "诊所生意还好吧"   "过得去。"   "丈夫要着紧一点"
  "完了没有?我娘只管我生了一对眼睛"   "戚三要离婚了,你知道不"   我讶异,"好端端的为什么离婚"   "男人身边多了几个钱,少不了要作怪"她笑,"所以姐姐呀你要当心。"她挂了电话   我骂,"这子群疯疯癫癫的十三点。"   妈媽说:"子君我有话跟你说。"   我翻出手袋与披肩交给母亲又塞一千元给她。   "子君"母亲间我,"涓生最近对你好吗"
  "老样子,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好不好的,"我笑"大哥有没有来看你们?"   "直说忙"   我说:"搓起牌来三日三夜都有空。"   母亲说:"子君峩四个孩子中,最体贴的还是你你大哥的生意不扎实,大嫂脾气又不好子群吊儿郎当,过了三十还不肯结婚人家同我说,子群同外國男人走我难为情,不敢回答"   我微笑,"什么人多是非这年头也无所谓的了。"
  "可是一直这样女孩子名声要弄坏的……"   "媽,我送你回去吧"我拍拍她的肩膀。   "不用特地送我"   "我也要出去做面部按摩。"   "很贵的吧你大嫂也作兴这个,也不懂节省"   我跟阿萍说:"我不在家吃午饭。"   "可是先生回来吃呢"阿萍说。   "你陪涓生吧"母亲忙不迭地说。   我沉吟"但是我约了唐晶。"
  母亲不悦:"你们新派人最流行女同学、女朋友难道她们比丈夫还重要?我又独独不喜欢这个唐晶怪里怪腔,目中无人一副驕傲相,你少跟她来往"   我跟阿萍说:"你服侍先生吃饭、说我约了唐小姐。"   母亲悲哀地看着我:"子君妈劝你的话,你只当耳边風"   我把她送出门,"妈你最近的话也太多了一点。"   我们下得楼来司机刚巧回来,我将母亲送了回家自己到碧茜美容屋。
  化妆小姐见了我连忙迎出来"史太太,这一边"   我躺在美容椅上,舒出一口气真觉享受。女孩子在我脸上搓拿着按摩我顿时心滿意足了。这时唐晶大概在开会吧扯紧着笑容聚精会神,笔直地坐一个上午下班一定要腰酸背疼,难怪有时看见唐晶只觉她憔悴,┅会儿非得劝劝她不可何必为工作太卖力,早早地找个人嫁掉算了   "——史太人要不要试试我们新出的人参面膏?"   找摆摆手说鈈要
  温暖的蒸气喷在脸上怪受用的。   只是这年头做太太也不容易家里琐事多,虽然唐晶老说:"做主妇大抵也不需要天才吧"泹运气是绝对不能缺少的,不然唐品如何在外头熬了这十多年   做完了脸我看看手表,十一点三刻洗头倒又不够时间了,不如到处逛逛
  我重新化点妆,看上去容光焕发缓步走到置地广场,有时真怕来中环人叠人的,个个像无头苍蝇碰来碰去,若真的这么趕时间为什么不早些出门呢?   满街都是那些赚千儿两千的男女美好的青春浪费在老板的面色、打字声与饭盒子中,应该是值得同凊的但谁开心呢?   我走进精品店里有人跟我打招呼:"史太太。"   "哦姜太太,可好"连忙补一个微笑。   "买衣服"姜太太问噵。
  "我是难得来看看你呢,你是长住此地的吧"我说。   "我哪儿住得起"   "姜太太客气了。"   我挑了两条开司米呢长裤让店员替我把裤脚钉起。   姜太太搭讪说:"要买就挑时髦些的"   我笑着摇摇头,"我是古老人不喜款式。"有款式的衣服不大方   薑太太自己在试穿灯笼袖。   我开出支票约好售货员下星期取衣服。   "我先走一步了姜太太。"
  "约了史医生吃中饭"她问。   "不约了朋友,"我笑"不比姜先生跟你恩爱呢。"   她也笑   我步出精品店。   听人说姜先生不老实喜欢听歌,约会小歌星消夜之类趣味真低。但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很愉快地找到预订的桌子,刚叫了矿泉水唐晶就来了。   她一袭直裙、头发梳个髻┅副不含糊的事业女性模样,我喝声彩   "这么摩登漂亮的女郎没人追?"我笑
  她一坐下就反驳,"我没人追你别以为我肯陪你吃午饭就是没人追,连维朗尼加·周都有人追,你担心我?"   我问:"我那个妹妹在中环到底混得怎么样了"   "最重要是她觉得快乐。"唐晶叹口气   我们要了简单的食物。   "最近好不好"我不着边际地问。   "还活着"唐晶说,"你呢照样天天吃喝玩乐,做其医生太呔"
  我抗议,"你口气善良点好不好有一份职业也不见得对社会、对人民有大贡献。"   唐晶打量我"真是的,咱们年纪也差不多怎么你还似小鸡似的,皮光肉滑我看上去活脱脱一袋烂茶渣,享福的人到底不同"   "我享什么福?"我叫起来"况已你也正美着呢。"   "咱们别互相恭维了大学毕业都十三年了。"唐晶笑
  我唏嘘,"你知道今早女儿跟我说什么她问我她将来会不会有三十八寸的胸,┅会儿我要陪她买胸罩去"   唐晶倒抽一口冷气,"胸罩我看着她出生的那小宝宝现在穿胸罩了?"   "十岁就穿了"我没那么好气,"现茬天天有小男生等她上学呢"   "多惊人,老了"唐晶万念俱灰地挥着手,"真老了"
  我咕噜,"早结婚就是这点可怕你看,像我大學未毕业就匆匆步人教堂,一辈子就对牢一个男人像他家奴才似的。   唐晶笑"恐怕是言若有憾而已。我等都等不到这种机会"   "峩倒是不担心我那妹子,她有点十三点不知多享受人生,你呢何时肯静下来找个对象?"   唐晶喝一口咖啡长叹一声。   "如果有┅件好婚事将母亲放逐到撒哈拉也值得。"她说
  我白她一眼,"你别太幽默"   "没有对象可,我这辈子都嫁不了啦"她好不颓丧。   "你将就一点吧"我劝她。   唐晶摇摇头"子君,我到这种年龄还在挑丈夫就不打算迁就了,这好比买钻石手表——你几时听见女囚选钻石表时态度将就"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丈夫好比钻石表?"
  唐晶笑:"对我来说丈夫简直就是钻石表——我现在什么都有,衣食住行自给自足;且不愁没有人陪天天换个男伴都行,要嫁的话.自然嫁个理想的男人断断不可以滥芋充数,最要紧带戴)得出"   "见鬼。"我啐她   她爽朗地笑。   我很怀疑她是否一贯这么潇洒她也有伤心寂寞的时候吧?但忽然之间我有点羡慕唐晶。哆么值得骄傲——衣食住行自给自足一定是辛苦劳碌的结果,真能干
  "涓生对你还好吧?"唐晶问   "他对我,一向没话说"   唐晶点点头,欲言还休的样子   我安慰她,"放心你也会嫁到如意郎君。"   唐晶看着腕上灿烂的劳力士金表"时间到了,我得回办公室"   我惋惜说:"我戴这只金表不好看,这个款式一定得高职妇女配用"   唐晶向我挤挤眼,"去找一份工作为了好戴这只表。"   我与她分手
  我看看时间,两点一刻安儿也就要放学了。下个月是涓生的生日我打算送他一条鳄鱼皮带作礼物。羊毛出在羊身仩还不都是他的钱,表示点心意而已   选好皮带,走到连卡佛安儿挽着书包已在门口等我。她真是高大才十二岁,只比我矮两彡寸身材容貌都似十五岁。   见到我迎上来老气横秋地说:"又买东西给弟弟?"   "何以见得"我拢拢她的头发。
  "谁都知道史太呔最疼爱儿子因爸爸是独生子,奶奶见媳妇头胎生了女儿曾经皱过眉头,所以二胎得了儿子便宠得像迟钝儿似的。"   "谁说的"我笑骂,"嚼舌根"   "阿姨说的。"   子群这十三点什么都跟孩子们说,真无聊   "她还讲些什么?"   "阿姨说你这十多年来享尽了福五谷不分,又不图上进要当心点才好。"安儿说得背书似地滑溜   我心头一震。看牢安儿
  使我震惊的不是子群对我的妒意与詛咒。这些年来子群在外浪落,恐怕也受够了她一向对我半真半假地讥讽有加,我早听惯懒得理会。   使我害怕的是女儿声音中嘚报复意味   这两三年来我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她成长得太快我已无法追随她的内心世界,不能够捕捉她的心理状况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怪我太爱她弟弟我给她的时间不够?
  我怔怔地看住她这孩子长大了,她懂得太多我应该怎样再度争取她的好感?   我当下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阿姨老以为女人坐办公室便是丰功伟绩其实做主妇何尝不辛苦呢7"
  "是吗?"没料到安儿马上反问"伱辛苦吗?我不觉得我觉得你除了喝茶逛街之外,什么也没做过家里的工夫是萍姐和美姬做的,钱是爸爸赚的过年过节祖母与外婆嘟来帮忙,我们的功课有补习老师爸爸自己照顾自己。妈妈你做过什么?"   我只觉得浊气上涌十二岁的孩子竟说出这种话来,我頓时喝道:"我至少生了你出来!"   百货公司里的售货员都转过头来看我们母女
  安儿耸耸肩,"每个女人都会生孩子"   我气得发抖。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我喝问。安地已经转头走掉了我急步追出去,一晃眼就不见了她   司机把车子停在我跟前,我一咬牙仩车管她发什么疯,我先回家再说今晚慢慢与她说清楚。   到了家我的手犹自气得发抖阿萍来开门,我一眼看到涓生坐在客厅的Φ央   "咦,你怎么在家"我皱起眉头问。
  涓生说:"我等你中饭时分等到现在。"'   "干什么"我觉得困跷。   "我有话跟你说峩记得我叫你中午不要出去。"泪生一字一字说出来仿佛生着非常大的气。   今天真是倒霉每个人的脾气都不好,拿着我来出气   我解释,"可是唐晶约了我——对了我也有话要说,安儿这孩子疯了——"   "不你坐来下,听我说"涓生不耐烦。
  "什么事"我不悅,"你父亲又要借钱了是不是你告诉他,如今诊所的房子与仪器都是分期付款买的还有,我们现住的公寓还欠银行十多万――"   "伱听我说好不好?"泪生暴喝一声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我呆住了瞪住他。   "我只有一句话说你听清楚了,子君我要离婚。"   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你说什么?"我失声用手指着他,"史涓生你说什么?"
  "离婚"涓生喃喃说,"子君我决定同你离婚。"   我洳遭晴天霹雳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里   我的内心乱成一片,一点情绪都整理不出来并不懂得说话,也不晓得是否应当发脾气峩只是干瞪着涓生。   隔了很久我告诉自己,恶梦我在做恶梦,一向驯良对我言听计从的涓生,不会做伤害我的事情这不是真嘚。
  涓生走过来扶住我的双肩。他张开口来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子君我已找好了律师,从今天起我们正式分居,我已经收拾好我要搬出去住了。"   我接不上气茫然问:"你搬出去?你要搬到哪里去"   "我搬到'她'家里去。"   "'她'是谁"   涓生讶然,"伱不知道你觉不知道我外头有人?"   "你——外头有人"我如被他当胸击中一拳。
  涓生说:"天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连安儿都知噵这孩子没跟我说话有两三个月了,你竟然不晓得我一直以为你是装的。"   我渐渐觉得很疼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拍我的心,我缓缓知道事情的真相涓生外面有了女人——也许不止短时间了——全世界人都知道——一独独我蒙在鼓里——连十二岁的女儿都晓得——涓苼要与我离婚——   我狂叫了一声,用手掩着耳朵叫了一声又一声。
  涓生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一声不响地走进房内,出来的時候他提着一只衣箱。   "你到哪里去"我颤声问,"你不能走'"   涓生放下衣箱,"子君你冷静点,这件事我考虑良久我不能再与伱共同生活,我不会亏待你明天再与你详谈。"他说这番话像背书般流利   "天呀。"我叫'"这只皮箱是我们蜜月时用的,你怎么可以这樣对待我"   "妈妈,让他走"
  我转头,看见安儿站在我身后   "爸爸,你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安儿坚定地面对她父亲"哬必等着看妈妈失态?"   涓生对于安儿有点忌惮他低声问:"你不恨爸爸吧,安儿"   安儿顶撞他,"我恨不很你你还关心吗?你走吧我会照顾妈妈的。"   涓生咬咬牙一转身开门出去了。   阿萍与美姬手足无措地站在我们面前脸色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
  安儿沉下脸对她们说:"你们快去做事萍姐,倒杯热茶给太太"   我跟自已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脑袋一片混沌,我顺手抓住了安儿的手当安儿像浮泡似的。   我无助地抬起头看安儿她澄清的眼睛漠无表情,薄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无力地说:"安儿,伱爸爸疯了去把奶奶找来,快找奶奶来。"   阿萍斟来了热茶被我用手一隔,一杯茶顿时倒翻在地
  "妈妈,你静静找奶奶来昰没有用的,爸爸不要你了"安儿冷冰冰地说。   他不要我了我呆呆地想:这怎么可能呢?去年结婚十二周年日他才跟我说:"子君,我爱你即使要我重新追求你,我也是愿意的"   我的手瑟瑟发抖,他不要我了怎么可能呢,他多年来没有一点坏迹……   阿萍叒倒出茶来我就安儿手喝了一口。   安儿问我:"我找晶姨来好不好"
  我点点头:"好,你找她来陪我"   安儿去了打电话,我定萣神   他外头有人?谁连安儿都知道?到底是谁   安儿过来说:"晶姨说她马上来。"   我问:"安儿你爸爸的女朋友是准?"   安儿撇撤嘴"是冷家清的母亲。"   "谁是冷家清"   "我的同学冷家清,去年圣诞节舞会我扮仙子她扮魔鬼的那个。"   我缓缓记忆起来"冷家清的母亲不是电影明星吗?叫——"
  "辜玲玲"安儿恨恨地说,"不要脸见了爸爸就缠住他乱说话。"   "电影明星"我喃喃地說,"她抢了我的丈夫"   可恨我对辜玲玲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些日子来我是怎么搞的连丈夫有外遇也不知道。   涓生的日常生活并沒有不正常的地方日间他在诊所工作八小时,晚间有时出诊周末有时候到医院做手术,十多年了.我不能尾随他去行医夫妻一向讲嘚是互相信任。
  我没有做错什么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从不要涓生担心,他只需拿家用回来要什么有什么,买房子装修他从来没操過心都由我来奔波,到外地旅行飞机票行李一应由我负责,孩子找名校他父母生日摆寿宴,也都由我策划我做错了什么?
  到外头应酬我愉快和善得很,并没有失礼于他事实上每次去宴会回来,他总会说"子君,今天晚上最美丽的女人便是你"我打扮得宜,操流利英语也算是个标准太太,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懂。   至于在家我与涓生一向感情有交流,我亦是个大学生他虽然是个医生,配他也有余不至失礼,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
  我呆呆地从头想到尾,还是不明白涓生挂牌出来行医,还是最近这三年的事我跟他住在医院宿舍也足足住了十年,生活不算得豪华身边总共只一个阿萍帮手,自己年轻带着两个孩子,很难挨过一阵子半夜起床喂奶自然不在话下,生安儿的时候涓生当夜至,直到第二天才到医院来看我阵痛时还不是一个人熬着。
  就算我现在有司机有傭人事前也花过一片心血,也是我应该得到的况且涓生现在也不是百万富翁,刚向银行贷款创业……   而他不要我了   他简简單单、清爽磊落地跟我说:"子君,我要同你离婚"然后就收拾好皮篋行李,提起来开门就走掉了。   他搬去同她住   十多年的夫妻,恩爱情义就此一笔勾销。   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看别人离离合合,习以为常但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安儿推我一丅"妈妈,你说话呀"她的声音有点惊恐。   我回过神来我的女儿才十二岁,儿子才八岁我以后的日子适应么,叫我怎么过我如墜下无底深渊,身体飘飘荡荡七魂三魄悠悠,无主孤魂似的空洞洞   忽然我想起,四点半了平儿呢,他哪里去了怎么没放学回來。   "平儿呢"我颤声问道。"平儿到奶奶家去玩"安儿答道。   "呵"我应了一声。
  润生连女儿跟儿子都不要了   他多么疼这兩个孩子,那时亲自替婴孩换尿布他怎么会舍得骨肉分离。   一切一切因素加在一起涓生离开这个家庭是不可能的事,他不至于糊塗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吓我的,我得罪了他约好了陪他吃午 饭又跑去见唐晶,他生气了故此来这么一招,一定是这样的   但隨即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只因我没陪他吃午饭
  我慢慢明白过来,涓生变心了我那好丈夫已经投入别人的怀抱,一切已經成过去从此他再也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他看不到遥远的眼泪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今天与昨天没有什么两样是一个阳光普照嘚冬日。快圣诞了但是南国的冬天往往只能加一件毛衣,令人啼笑皆非   今天我还兴致勃勃地出去吃饭聊天购物,回到家米已经荿了弃妇。
  太快了涓生连一次警告也不给我,就算他不满我也应该告诉一声,好让我改造   他竟说走就走,连地址电话都没留一个如此戏剧化,提起箱子就跑掉   我罪不至此,他不能这样对我   彷徨慌张之后,跟着来的是愤怒了   我要与他说个奣白,我不能死不瞑目   我"霍"地站起来。   安儿跑去开门是康晶来了。
  "什么事安儿,"唐晶安慰她"别怕,有我一到百病消散,你母亲最听我的"   "唐晶。"我悲苦地看着她   "子君,你怎么面如死灰"她惊问,"刚才不还是好好的"   "唐晶,涓生收拾行李走了他决定与我离婚。"   "你先坐下"唐晶镇静地说,"慢慢说"她听了这消息丝毫不感意外。   我瞪着她"是那个电影明星辜玲玲。"   唐晶点点头
  "你早知道了?"我绝望地问"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唐晶静静地说:"子君真的几乎每人都知道,史涓生与辜玲玲早在一年前就认识出双入对也不止大半年,怎么就你一人蒙在鼓里"   我如堕入冰窖里似的。   "人人只当你心里明它故意忍耐不出声,变本加厉地买最贵的衣料来发泄老实说,润生跟我不止一次谈论过这问题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嗯"我扭着唐晶不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唐品将我按在椅子里,"以你这样的性格早知也无用,一样的手足无措"   我怔怔地落下泪来。   "……我沒有做错什么呀"我说。   唐晶叹口气老实不客气地说:"错是一定有的,世上有几个人愿意认错呢自然都是挑别人不对。"   唐晶說:"跳探戈需要两个人不见得全是史涓生的不是。"
  "你……唐晶你竟不帮——"   "我当然帮你,就是为了要帮你所以才要你认清倳实真相,你的生命长得很没有人为离婚而死,你还要为将来的日子打算"   我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离婚谁说我要离婚?不不峩决不离婚。"   安儿含泪看着我   唐晶说:"安儿,你回房去这里有我。"
  我哭道:"你们都是欺侮我的我今年都三十三岁了,離了婚你叫我往哪里去我无论如何不离婚。"   我伏在唐晶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唐晶不出声,任由我哭   隔了很久很久,她说:"恐怕你不肯离婚也没有用呢。"   我抹干眼泪天已经黑了。   我问唐晶"涓生就这样,永远不回来了以后的日子我怎么过?就這么一个人哭着等天黑"
  太可怕了,一天又一天我沉寂地坐在这里,盼望他回心转意太可怕了。   这令我想起多年之前当我還是个小学生,因故留堂偌大的课室里只有我同老师两个人,天色渐渐黑下来我伏在书桌抄写着一百遍"我不再乱扔废纸",想哭又哭不絀来又气又急,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石似的   从那时开始,我对黄昏便存有恐惧症下了课或下了班总是匆匆赶回家,直到结了婚駭子出世后,一切才淡忘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自从结婚以来我还未曾试过独眠,涓生去美国开三天会议也要带着我   唐晶在那边吩咐佣人做鸡汤面,我看着空洞的客厅开始承认这是个事实,涓生离开我了他活得很好很健康,但他的心已变   此┅时也被一时也,涓生以前说过的话都烟消云散算不得数,从今以后他要另觅新生,而我我必须要在这个瓦砾场里活下去。   我偅重吞了一日诞沫
  我会活得下去吗?   生命中没有涓生这一大片空白,如何填补   我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我不比唐晶管着手下三十多个人,她一颦一笑都举足轻重领了月薪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多年来依靠涓生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唐晶唤我"子君,过来吃点东西萍姐,开亮所有的灯我最讨厌黑灯瞎火。"   我坐到饭桌前
  唐晶拍拍我的肩膀."子君,你不会令我失望你的勇气回来了.是不是?在大学时你是我们之间最倔强的为了试卷分数错误吵到系主任那里去,记得吗一切要理智沉着地应付,峩也懂得说时容易做时难'但你是个大学生,你的本事只不过搁下生疏了.你与一般无知妇孺不同子君……"她忽然有点哽咽。   我转頭叫安儿"安儿,过来吃饭"   安儿看我一眼,取起筷子拨了两下面,又放下筷子
  "打个电话催平儿回来。"我说'"明天他还要上學,到奶奶家就玩疯了功课也不知做了没有。"   安儿答:"是"   我麻木着心,麻木着面孔低着头吃面。   唐晶咳嗽一声"要不偠我今天睡在这里?"   我低声说:"不用你陪不了一百个晚上,我要你帮忙的地方很多但并不是今晚。"   "好"她点点头,"好"   咹儿回来说:"妈妈,司机现在接平儿回来"
  我对安儿说:"你爸爸走了。"   "我知道"她不屑地说。   "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你照样乖乖地上学知道没有?"我说   安儿点点头,"你呢"她问我,"妈妈你会不会好好地做妈妈?"   我呆一呆缓缓地伸手掠一掠頭发,"我会的"   安儿露出一丝微笑。   唐晶说:"安儿乖孩子做功课休息,这里没你的事了"   "我们——仍然住这里吗?"安儿犹疑地问
  "是的,"唐晶代我说"一切都照常,只是爸爸不会每天回来他也许一星期回来两三次。"   安儿再看我一眼回自己的房间詓了。   我对唐晶说:"明天我会找涓生出来商讨细节"我疲倦地坐下来,"你回去吧唐晶,谢谢你"   唐品欲言又止。   我等她开門
  唐晶终于说:"子君,你明明是一个识大体有智慧的女人为什么在涓生面前,尤其是最近这几年处处表现得像一个无知的小女囚?"   我看着她不知从何说起。   隔了一会儿我说:"唐晶我跟你讲过,做太太也不好做你总不相信,我们在老板面前何尝不昰随他搓圆扁,丈夫要我笨我只好笨。"   唐晶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她取起手袋想走又不放心,她看着我
  "你怕我做傻事,会洎杀"我问。   她叹一口气"我明天来看你。"   我说:"好的"   阿萍送走了她。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中过了很久,才去淋浴茬莲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因此崩溃下来,我还有平安两儿他们仍然需要我。   水笼头开嘚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我却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平儿被司机接了回家
  我不动声色,叫美姬替他整理书包及垺侍他睡觉   平儿临睡之前总要与我说话。   "妈妈让我们温存一会儿。"他会说   胖胖的脑袋藏在我身上起码三十分钟,睁着圓圆的眼睛告诉我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谁的校服不干净谁的笔记忘了带。   今天我对平儿心不在焉我在检讨自己。
  咹儿说得对我是偏心,对平儿我真的整颗心交了给他。这孩子对我一笑我浑身就溶解下来。我不是不爱女儿却一是一,二是二   这一切在安儿眼中,是很不公平的吧以前我就是没想到过。   平儿的出生对我来说太重要我对母亲说:"若他不是个男孩,真不知要生到几时去"因此他成了我的命根。   涓生是个独子   但是平儿并没有为我们的婚姻带来太久的幸福。
  我看到平儿入睡財拖着劳累的身子入房。   电话铃响了   我取起话筒。   是涓生   他似乎有点哽咽,"孩子们睡了吗"他还有点良知。   我答:"睡了"   "子君,我对不起你"他说,"但是我不能放弃爱情子君,我以前爱过你现在我爱上了别人,我不得不离你而去求你原諒我。"
  不知怎地我听了涓生这种话,只觉啼笑皆非这是什么话?这是九流文艺言情小说中男主角的对白这种浅薄肉麻的话他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史涓生你是堂堂一个西医,史涓生你疯了。   我只觉得我并不认识这个滑稽荒谬的男人所以竟没有表现得失态來。   我静静问:"你恋爱了所以要全心全意地抛妻离子地去追求个人的享乐,婚姻对你只是一种束缚可是这样?"
  他在那边沉默叻很久然后说:"子君,我实在迫不得已子君,她叫我离婚——"   我长长叹息一声   "你就这样一走了之?还有很多事要解决的呢"我说,"孩子们呢两人名下的财产呢?你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们,我们明天在嘉丽咖啡厅见面"   我喝一声:"谁跟你扮演电影剧凊。明天中午我在家等你你爱来不来的,你要演戏别找我做配角。"我摔下话筒
  我发觉自己气得瑟瑟发抖。   涓生一向体弱拿不定主意,买层公寓都被经纪欺侮一向由我撑腰,日子久了我活脱脱便是个凶婆子,他是老好人   好了,现在他另外找到为他絀头的人了不需要我了。   我坐在床边对着床头灯,作不了声偌大一张床,怎么题呢
  我根本没有独个儿睡过一张床,儿时與母亲挤着睡子群出生便与子群睡,嫁到史家名正言顺与丈夫睡开始时涓生有鼻鼾,我失眠现在听不到他那种有节奏的呼噜呼噜,峩反而睡不着   天下的弃妇不止我一个人,她们都是孤枕独眠还有似唐晶般的单身女子,她也不见得夜夜笙歌到街上胡乱扯个男囚回来伴眠,我绝望地想我总得习惯下来。
  我害怕一只石英闹钟嗒嗒地响,我喉头干涸无法成眠,家中一向没有安眠药涓生從不赞成将药带回家来。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   我问:"谁"   "妈妈,是我我睡不着。"是安儿   我说:"过来跟妈媽睡。"   "妈妈"她钻进被窝,"妈妈以后我们会怎么样?"   我听见自己坚定地说:"不怎么样照以前一样的生活。快睡吧明天还要仩学。"
  安儿似乎放心了   我伸手熄了灯。   第二章   一整夜没睡着我也不相信涓生与那位辜玲玲女士可以睡得熟。   ——涓生是因为内疚而辜女士大半是为惊喜交集,兴奋过度   她等着要看我出丑:大跳大嚷,决不肯放手开谈判,动用亲友作说客、兒女作武器与她决一死战……   我不打算满足她。   人要脸树要皮。一个女人失去她的丈夫已经是一最大的难堪与狼狈,我不能再出洋相
  这些年来,我自然不能说自已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妻子世上没有这样完整的人,但我敢说自己称职有余哪个妻子不是吃吃喝喝地过日子?谁跟过丈夫下乡耕田出过死力   我默默淌下眼泪,天亮了   整夜我没有合过双眼。   安儿起床还轻轻地,怕吵醒我   我这个女儿早熟,已具少女韵味也非常懂事,她完全知道父母间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我的怨怼,是因我懵然不觉丈夫已变了心
  可怜的孩子,在青春期遭遇了这样的事以后她的心理多多少少会受到不良影响。   我照样起庆照顾平儿上学平兒傻乎乎的,根本不知父亲已离开家里而母亲的心正在滴血。   我对安儿说:"我送你上学"   我想在车里与她详细谈谈。   安儿點点头   "你早知道爸爸有女朋友?"   "知道有大半年了"安儿说。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我说。
  "我跟阿姨商量阿姨说'他们'或許会'淡'下来,这种事不好说"   "怎么开头的?"   "冷家清的母亲撩搭爸爸说话爸爸开头不睬她。"   "冷家清不是跟你差不多大"   "仳我大一岁。"   "她母亲很漂亮吗"   "丑死了,头发烫得像蜂巢一脸雀斑,皮肤黑漆漆笑起来呵呵呵呵,像个女巫"   "冷家清没囿父亲吗?"   "有离婚了!妈妈,你们也要离婚吗"
  "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谁谁干什么?冷家清的父亲他说是编剧,拍电影不是要本子吗他就是写这些本子,后来冷家清的母亲嫌他穷同他离婚。"   "你怎么知道"   "每个同学都知治了。"车子驶到了学校我将车子在大门口停下。   我对安儿说:"安儿我要你好好上课,知道吗"
  她点点头,朝校门走过去忽然她又奔回来,隔着车窗说:"妈妈我觉得你好伟大,我相信爸爸是要后悔的"说完她去了。   我的眼泪不住落下车子走之字路回家。   唐晶在家中等我   我放下手袋迎上去,"唐晶"   她端详我,"昨夜真是亏你熬的"   我又红了双眼,勉强问道:"有没有学伍子胥那样,一夜白头"   我们两人坐下。   唐晶说:"我请了上午的假"
  "方便吗?"我过意不去   唐晶苦笑:"我卖身给他们已经九年,老板要我站着迉我不敢坐着死"   "我每天准七点半出门,礼拜天还得做补工连告一个上午假也不准?"唐晶说   以前唐晶也说这些话,我只当她發老姑婆牢骚今日听来,但觉句句属实最凄凉不过。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自己也吃着苦头了,对唐晶的遭遇起了共鸣   "为什么咾板都这么坏?"我问
  "老板也还有老板呀,一层层压下来底下人简直压扁了。"   我沉默了   唐晶问我:"你打算如何?"   "我"我茫然,"我也不扣道当年史涓生向我求婚,我便结婚现在他要同我分手,我便离婚钱我是不会要他的,这房子虽然写我的名字峩还他。"   唐晶立刻问:"那么你何以为生"   "我可以找一份工作。"   她简直要笑了"什么工作?"
  我气急:"我有手有脚什么做鈈得?"   "有手有脚你打算做钟点女佣?"   我呆住了   "子君,你很久没有在外头跑跑了此刻赚两千块月薪的女孩都得操流利英語,懂打字速记你会做什么?"   "我还是个大学生呀"
  "大学生一毫子一打,你毕业不久就结了婚你有什么工作经验?"唐晶咄咄逼囚"你倒坐坐写字台看——什么都不用你做,目早上九点少到下午五点半你坐给我看看罢。"   我颤声说:"我可以学"   "子君,你我嘟三十好几的人了学,学什么"   我一个打击跟着一个打击,瘫痪在沙发里   "子君,你事事托大——也怪不得你"唐晶叹了口气。
  "未经过风霜的人都这样涓生在过去十五年里把你宠得五谷不分了。"唐晶说   "他宠我?"我反问   "子君,你就算承认了在他蔭下过了十五年的安乐日子一也不为过呀,何必一直以为生两个孩子便算丰功伟绩现在情况不同了,有很多事情要你自己担当不久伱会发觉,史涓生过去对你不薄"   我瞪着她,"唐晶你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打落水狗的?"
  "子君你若不认清过去,对将来就一筹莫展了"   "我不用你来做我的尊师。"我气得发抖   "我若不是与你同学资金,就立刻转身走我告诉你,子君现在不是你假清高的嘚时候,有人抓人没人抓钱,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能干运气走完了。凡事当心点"   我被唐晶激得说不出话来,"你走"我下逐客令,"我不想见朋友"   她叹口气:"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她拂袖而去。
  我呆呆坐下   兵败如山倒。   连十多二十年的老同学都特地跑来挑剔我   一个女人有好丈夫支撑场面,顿时身价百倍丈夫一离开,顿时打回原形了   也许唐晶是对的,我无忧无虑在史家做了十五年的主妇就是因为运气吧,唐晶什么地方比我差她有的是条件,但如今还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她说的话也许亦有道理,旁观者清   难道一切都是史涓生带来给我的的?而如今他决定把这一切都收回
  涓生在中午时分回来了,他看上去很疲倦   峩们呆呆地对坐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我决定开口求他最后一次,这不是论自尊心的时候   "涓生,这事是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我低声问。   他犹豫一刻终于摇摇头。   "为什么"明知无用,还是问了   "你不关心我。"   "我不关心你"我说,"我买给你的苼日礼物你还没拆开呢。"我哽咽
  涓生说:"我不想多说了,子君我不想批判你,但实际上最近这几年来,我在家中得不到一点溫暖我不过是赚钱的工具,我们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我想与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在做别的事情:与太太们吃饭.在娘家打牌……"   我尽量冷静地回答:"可是涓生我也是一个人呀,我有我的自由"   "我是你的丈夫,亦是你的老板你总得以我为重。"他固执起来
  我颤声说:"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涓生你看在他们的面上……"我几乎在乞求了,用手掩住了脸   "子君,我知道你此刻很矛盾对峩一忽儿硬,一忽儿软子君,你对自己也矛盾为争一口气,也很想跟我分手但又害怕未知的日子是否应付得来。我说过了在经济仩我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是没希望了他不再爱我,势难挽回
  又恨自己心我不坚,昨夜明明决定抬起头挺起胸来做人忽然又哀求他回心转意。羞愧伤心之余我说不出话来。   "子君孩子归我。"他说   "什么?孩子归你"   "孩子姓史,当然归姓史的"   "可是你要去与那女人同居,孩子跟你干什么"   "孩子们仍住这里,我叫父母亲来照顾他们"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峩呆住了
  涓生以为我不肯,大声说:"孩子们姓史无论如何得跟我。"   我又气又急"史涓生是你要同我离婚,不是我要同你离婚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他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涓生是著名的好父亲,患难见真情他爱他的孩子。   我问他:"孩子们跟祖父母哃住"   "是,"他急促地说"我不想他们的生活受到影响,一切跟以前一样"
  "一切跟以前一样?"我悲愤地问"你父母搬了进来,"我住茬什么地方"   涓生愕然,"你还打算住在这里"   我凝住了,"你要赶我走你都盘算好了?"我震惊过度一双眼睛只会得瞪牢他看。   涓生站起来在客厅中央兜圈子"你住在这里不方便,你会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一何必喧扰孩子们我会替你找一层公寓,替你装修妥当、你可以开始新生活?"
  我开始明白了"你怕我结交男朋友,把他们往家里带影响你的孩子?"   他掏出手帕擦额角上的汗。   "可是我还是他们的母亲"你别忘了,孩子们一半是我的!"我凄厉地叫出来"你真是个阴毒的人,你不要我连带不让孩子們见到我,你要我完完全全地在史家消失无踪好让你开始崭新的生活,你没有良心一你——"
  我觉得头晕,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金星乱舞,心中叫道:天我不如死了吧,何必活着受这种气我扶着沙发背直喘气。   涓生并没有过来扶我我耳边"嗡嗡"作响,他待峩比陌路人还不如如果是一个陌生太太晕倒,以他的个性他也会去扶一把。   完了   真的完了。   涓生怕一对我表示半丝关懷我就会误会他对我仍然有感情。可作挽回
  既然事到如今,我便把他拉住亦无用我要他的躯壳来干什么呢?   我心灰意冷地唑下来   "搬出去,对你只有好"他继续游说我,"子君你可以天天回来同他们做功课吃晚饭,你仍可以用我的车子及司机——直到你洅嫁为止"他停一停,"你只有舒适方便"   我茫然地听着,啊都替我安排好了,叫我走呢就像遣散一个老佣人一般,丝毫不带伤感干净利落。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这个笨人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心。   我喃喃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听懂,"什么"他反问,"你说什么"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打算送你五十万子君。你对我的财产数目很清楚我只有这么多现款,本來是为了添置仪器而储蓄的我的开销现在仍然很大,你不是不知道三头家要我负担。所以把父母挪到这里来也好省一点,如今做西醫也不如外头所想的那么风光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没有丝毫羞耻惭愧,就像我是他的合伙人他现在打算拆火,便开始告苦一脸的油光,留利地将事先准备好的演辞对我说出来
  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他不是我所知道的史涓生他不是我的丈夫,史涓生是個忠厚、傻气、勤奋、可爱的医生这并不是史涓生。   一时悲痛莫名我大声哭泣起来。   "哭什么呢我仍然照顾你的生活,一个朤五千块赡养费直到你另嫁为止。我对你总是负责任的不相信我你也得相信律师,我们到律师楼去签字好了我赖不掉。"   门铃响叻
  阿萍讪讪地出来开门,她都看见听见每个人都知道了,现在连我自己也知道了   她去开门,进来的是子群   涓生见到孓群像是见到救星地迎上去,"好了你来劝劝你姐姐。"他取过外套"我还要赶到医务所去。"他竟走了
  子群并没有开口她穿着四寸高嘚玫瑰红猄皮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踱步发出"格格"的声音。身上一套黑色羊毛套装把她身型衬得凹是凹,凸是凸、脸上化妆鲜明看样孓是涓生把她约来的。   我泪眼昏花脑子却慢慢清醒过来。   阿萍递了热毛巾给我我擦一把脸,她又递脸霜给我一接着是一杯熱茶。   阿萍以前并不见得有这么周到她大概也知道我住在这里的日子不长了。   子群坐下叹口气。
  我沙哑着嗓子说:"你囿什么话要讲?"   "男人变了心说穿了一文不值,让他去吧"子群说,"你哭他也不要听他陡然厌憎你,以后的日子还长,为将来打算是正经"   唐晶也是这么说。
  "愿睹服输气数已尽,收拾包袱走吧"子群没说几句正经活,十三点兮兮的又来了"反正这些年来,你吃也吃过喝也喝过,咱们天天七点半起床去受老板的气你睡到日上三竿,也捞够本了现在史涓生便宜旁的女人,也很应该"   "你说什么?我是他的妻子!"   "谁说不是"子群说。
  子群笑:"就因你是涓生合法的妻所以他才给你五十万,还有五千块一个月的贍养费你看你多划得来,我们这些时代女性白陪人耗,陪人玩一个子儿也没有。走的时候还得笑不准哭。"   子群虽然说得荒谬但话中也有真理存在。   我颤声说:"我这些年来为他养儿育女……"
  "肯为史医生养儿育女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子群说,"老姐现茬这一套不灵光。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别再替自己不值了,你再跟史涓生纠缠下去他还有更难看的脸色要使出来呢。"   我呆木着   "如果这些年来你从来没认识过史涓生,日子也是要过的你看我,我也不就好好的活着你当这十三年是一场春梦,反正也做过医生呔太风光过,不也就算了谁能保证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呢,看开点"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照子群这么说我岂非还得向涓生叩謝,多谢他十三年来养育之恩   但我们是夫妻,我握紧了拳头我们是……   "你还很漂亮,老姐以后不愁出路——"   "别说了,"峩低声恳求"别说了。"   "你总得面对现实我不说这些话给你听,还有谁肯告诉你吗当然每个人都陪你骂史涓生没良心,然后恭祝你們有破镜重圆的一日你要听这些话吗?"
  唐晶也这么说她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你就当他死了也就罢了。"干群又叹一口气   我不响。   "老姐你也太没办法了,一个男人也抓不住"   我看住她。   子群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子群解嘲地说:"我不同,我一辈子也没遇到过一个好男人没有人值得我抓紧,但你一切任史涓生编排"   我疲倦地问:"妈妈呢,妈妈知道没有"   "这上下怕也知道了。"
  "她怎么想"   "她又帮不了你,你管她怎么想"   我愕然瞪住子群。   子群一脸的不耐烦"这些年来我也受够了妈嘚势利眼是怎样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一般是她养的,她却褒你贬我巴不得把我逐出家门,嫌我污辱门楣好了,现在你也倒下来了看她怎么办。"   子群声中有太多的幸灾乐祸   我的胸口像是中了一记闷拳。
  "妈妈……不是这样的人"我分辨,"你误会她了伱也误会了我。"   "老姐这些日子你春风得意,自然不知道我的痛苦你给气人受,你自己当然不觉得人家给你气受,你难保不一辈孓记仇"   "我……"我颤声,"我几时气过你"   "是不是?"她笑"别说我活不讲在前头,果然是不觉得"   她吊儿郎当地取过手袋,"我偠上班再见。"
  阿萍连忙替她打开门送瘟神似地送走了她。   我又惊又怕以往子群从来不敢对我这么放肆,她要求我的地方多著呢:借衣裳首饰不在话下过节时她总会央我带她到一些舞会及宴会,以期结交一些适龄兼具条件的男人   现在她看到我的气数已盡,我的地位忽然沦与她相等她再也不必卖我的帐,于是心中想什么便说什么,不仅言语讽刺还得踩上几脚。   我觉得心寒我洎己的妹妹!
  原来这些年来,一切荣耀都是史涓生带给我的失去史涓生,我不只失去感情我也连带失去一切。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让我细想。   毕业的时候教过一个学期的书,小学生非常的顽皮教课声嘶力竭,异常辛苦但是从没想到要长久地做丅去,抱着玩票的心情倒也挨了好几个月。   后来就与涓生订婚了
  他是见习医生,有宿舍住生活压力对我们一向不大。订婚後我做过书记的工作虽然是铁饭碗,但我不耐烦看那些人的奴才嘴脸并且多多少少得受着气,跟涓生商量他便说:"算了,一千几百え的工作天天去坐八小时,不如不干日日听你诉苦就累死我。"   我如获圣旨般地去辞职   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当时唐晶与我同级,她便劝我:"女人自己有一份工作好"我自然不屑听她。
  她干到现在升完职又升职,早已独自管理一个部门數十人听她号令行事。   而我我一切倚靠涓生,如今靠山已经离开我我发觉自己已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我还能做什么?我再也不懂得振翅高飞十多年来,我住在安乐窝中人给什么,我啄什么   说得难听些,我是件无用的废物唯一的成就便是养叻平儿与安儿,所以史涓生要付我赡养费   这是十多年来我第一次照镜子了解实况。
  我吃惊这些日子我过得高枕无忧,原来只昰凭虚无缥缈的福气实在太惊人了。   我"霍"地站起来   三十三岁,女人三十三岁实在已经老了,女儿只比我矮二三寸很快便會高过我。   从此以后我的日子如何消磨?就算我打算成天陪伴孩子孩子不一定肯接受我的纠缠,他们可以做的事多着哪   除叻被遗弃的痛苦,我的胸腔犹如被掏空了似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我缓缓走到睡房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合上眼睛挤出酸涩的眼淚。   替我找一层小公寓替我装修妥当,叫我搬出去……我意识渐渐模糊堕入梦中。   梦中我见到了史涓生与他的新欢辜玲玲那女人长得一副传统中所谓克夫相:高颧骨、吊梢眼、薄而大的嘴巴自一只耳朵拉到另一只耳朵,嘴角尚有一粒风骚痣穿着低领衣裳,露出一排胸骨正在狞笑呢。
  我心如刀割自梦中惊醒,睁开眼见阿萍站在我面前。   "太太老太太来了。"   "唤她进来吧"我說。   "喝碗肉汤暖暖身子,天气冷"阿萍说道。   我本来想推开碗后来一转念,想到梦中那女人的狰狞相:嗯有人巴不得我死,我怎么瞑目一手抄起碗,喝得干干净净呛咳起来。   母亲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当心当心。"
  我看她她也似憔悴了很多,坐在床沿低着头,握紧着双手频频叹气。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喃喃说,"你大嫂拍碎嘴巴一传传到她娘家那边去,不知道会说什麼话叫我抬不起头来。"   我呆视母亲。我遭遇了这等大事她不能帮我倒也罢了,反而责怪起我来因为我碍着她的面子?
  太荒谬了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安儿身上,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要责怪她可是我这个母亲……难在我一直以来,连自己母亲的真面目也都还昰第一次看清楚'   子君,你大糊涂了
  只听得她又说下去:"……你们这些时髦女人,动不动说离婚高了婚还有人要吗?人家放著黄花到女不理来娶你这两子之母,疯了忍得一时且一时,我何尝不忍足你父亲四十年涓生跟你提出离婚两字,你只装聋作哑照樣有吃有住,千万不要搬出去……"   我瞪着她   她继续噜苏:"——男人谁不风流?谁叫你缺少一根柄否则一样有老婆服侍你——"
  我打断她,"母亲你不明白,是涓生不要我他要同我离婚。"   "你缠牢他呀"母亲忽然凶霸霸地说,"你为什么不缠牢地你连这点夲事都没有,嘿"   我静了一会儿。   每个人都变了除了唐晶,每个人都除下面具露出原形,我受不了我站起来,"妈你回去吧,我再也没精神了"
  "唉,你要后悔的"她犹自在那里说,"我早警告过你是你勿要听,我还出去打牌不打见了人怎么说呢。"   對子群说得对,母亲此刻觉得我塌了台伊要忙不迭地出门去通告诸亲人:我劝过她,是她不听她自己不好,像她那般的女儿不用伱们来动手,我先拿她来下气诸位,现在她与我毫无关系了
  我竟不知道母亲有这一副嘴脸,我诧异地看着老妈怎么搞的,一向她都是低声下气小心翼翼的,难道她的演技也这么好   我大声说:"阿萍,送老太太走"   阿萍很气愤,这个忠心的佣人一个上午吔已经受够   送走老太太,她回到我跟前来站在我面前,忽然"呜呜"哭泣像个小孩,用被肥皂水浸红的手擦眼睛   我叹口气,"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心想可以死了倒也好,人生三十非为夭   "太太,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先生又没说要赶你走他求伱留下来还来不及呢,你照样照顾两个孩子"   "唉呀,太太美姬说什么我又听不懂,我不想做了"   我看牢阿萍,原来我的地位还鈈如她原来自力更生,靠双手劳动有这等好处:她可以随时转工越来越有价值,越来越吃香我,我走到什么地方去
  我长长地歎口气,拉开衣柜本来想收拾几件衣裳到娘家去住两天,看样子要绝了这个念头才行母亲那边是绝对不会收容我的了,而我真想离這个家好好清醒一下,这样子哭完吵吵完又哭,实在不是办法   唐晶,不知唐晶是否会收容我   我跟阿萍说:"我要出去住数日,拜托你好好替我照顾孩子。"   "唉呀弟弟见不到你,一下子就哭了"阿萍说。   想到平儿那圆圆的脸蛋心里酸痛。
  我说:"怹母亲自身难保哪顾得了他?"   我取出行李箱满柜的衣服,不知收拾哪一件才好电视剧中离家出走的女人永远知道她们该带什么衤服,大把大把地塞进箱子拾起就走,非常潇洒凄艳而我手足无措。   我拿起手袋披件外套,就外出找唐晶去   她的写字楼峩去过,我看看手表早上十一点三刻。赶快不然她就出去吃午餐了。
  我叫车子赶到她的公司后生带我进去,每个都如火如茶地笁作打字机"啪啪"声,电话铃不住响女孩子们穿戴整齐,在室内走路都匆匆忙忙地作小跑步   我一个人肿着眼泡苍白了脸站在大堂Φ央,与现实完全脱节   我像是上一个世纪的怨妇走错了时光隧道。   唐晶迎上来"子君。"   我眼光像遇溺的人找到了浮泡   "过来,过来"她把我拉进她的私人办公室,关上门"你怎么样了?"
  "我有话跟你说"   "我马上要开会。"她看看表"只有十分钟。"   "我要搬出来住两天"我提起勇气,"你愿意收留我否"   她说:"子君,这个关口不是一走了之可以解决问题"   "我要找个清静的地方。"   她取出手袋掏出一串锁匙,交我手中"假如你认为因此可以解决问题,为什么不"   "谢谢你。"我感激地说
  "我家很凄清,"她补一句"但相当舒服,你也不用带什么过来一切应用的东西都现成。"   女秘书推门进来"唐小姐,等你一个人呢一号会议室。"   "来了来了。"   唐晶临走拍拍我的肩膀。   我没有立即离开缓缓打量她的办公室。
  -百尺多点的房间在中环的租值已经很鈳观了写字台颇大,堆满了文件一大束笔、打字机、茶杯,另一角的茶几上堆满杂志外套与手袋就扔在一边。   我替她抬起外套一看牌子,还是华伦天织的呢为她挂起。   上班的女人也就像男人一样需要婢妾服侍。   这份工作不简单唐晶真能干,到底昰怎么去应付的   白色的墙壁上悬着四个斗大的隶书:"难得糊涂。"   她老板看了不知有何感想
  椅子底下有一双软底绣花鞋,夶概贪舒服的时候换上它   以前我并没有来过唐晶的办公室,今天有种温馨与安全感坐下来竟不大想离开。   这是属于她的天地是她赤手空拳,咬紧牙关争取回来的,牢不可破她多年来付出的力气得到了报酬。
  空气间弥漫着唐晶的香水味多年来她用的嘟是"哉"。她一向花费坐大堂挤在打字员身边的时候,她也用"哉"成功的人一早就显露不凡,抑或每个人都有点特色而成功以后这种特銫便受人传颂?   我认识唐晶那一年大家只有七八岁,念小学一年级我们是同一间小中大学的同学,她是我最老的朋友人家说情仳姐妹,看样子直情胜过姐妹多多
  我终于离开那间写字楼,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也没有向我投来过一眼半眼。   这些人对社会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贡献不比我……   唐晶也时时到城中烧腊店买又烧饭。   我扶着起床往事一幕幕如烟般在眼前转过。   "唐晶!"我悲从中来   "别哭别哭,天大的事吃饱再说。"   我哽咽地看着她
  "我也受够了,"她伸个懒腰叹口气"不如我们两个人齊齐到外国的小镇做女侍去,过其宁静的生活"   唐晶的脸比早上憔悴得多,化妆剥落头发也乱了,然而却有一种懒洋洋的性感   毫无疑问,追求唐晶的人应该尚有很多她至少还是唐小姐。   "你"我黯然说,"你何必逃避身居要职,每天到公司去对伙计发号施囹……"
  "你错了每天我到公司等老板对我呼来喝去是真,什么价计我就是人家的伙计。"   "我不相信"   "咄!"   我们简单地解決一餐。   我不置信地问:"怎么电话铃不响没有人持着玫瑰花来约你去跳舞吃饭?"   唐晶既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我且不与你讨论這个,切身的事更重要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见一见那个辜玲玲。"
  "奇怪都想见一见丈夫的新欢。也罢算是正常举圵。"   "别再对我贫嘴了我在子群那里已经受够。"   "请你不要将我与令妹相提并论好不好你难道看不出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见过辜 玲玲我才决定是否离婚。"我说   我歉意地低着头,我还是令唐晶失望了   她期望我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拂袖而去,洏我却窝窝囊囊地妥协着
  "有没有听过关于涓生与她的……事?"我问   "听过一些。"   "譬如——"   "譬如她双手忙着搓麻将,僦把坐在身边的史医生的手拉过来夹在她大腿当中。"唐晶皱皱眉头下评语,"真低级趣味像街上卖笑女与水兵调情的手腕。"
  我呆槑地听着涓生看女人搓麻将?他是最恨人打牌的我不明白。他是那么害羞的一个人亲戚问起他当年的恋爱史,他亦会脸红我不明皛他怎么肯当众演出那么肉麻的镜头。   我用手支撑着头   我问唐晶:"涓生有没有对你说我的不是?"   唐晶笑笑"这些你可以置の不理,如果你想见辜玲玲我倒可以替你安排。"   "你怎么个安排法"我问。   "通过涓生不就得了"
  我垂下头,无话可说   箌现在我才明白"心如刀割"这四个字的含义。   我在唐晶的公寓躲了一夜晚上我睡她家的长沙发。唐晶在九点多就酣睡没法了,一整忝在外头扑来扑去晚上也难怪一碰到床就崩溃。而我却睁着眼睛无法成寐频频上洗手间,一合上眼就听见平儿的哭声   倚赖丈夫呔久;,一旦失去他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多我起来做咖啡喝,唐晶的闹钟也响了
  这么早就起床,也真辛苦   她漱口洗脸换衣服,扭开无线电听新闻大概独居惯了,早上没有跟人说话的习惯   我把咖啡递给她。   她摊开早报读┅会儿,忽然拍起头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长叹一声   我原本愁容满脸,此刻倒被她引得笑起来   我问:"你有什么愁?"   她白我一眼"无知妇孺。"抓起外套上班去
  我到小小的露台去看她,她钻进日本房车小车子趣怪地缓缓开出,她又出门去度过有意义的一日了   我收拾桌上的杯碟,搬入厨房忍不住拨电话回家。   阿萍来应电话的声音竟是焦急与慌忙的:"太太你在哪里?赽回来吧弟弟哭着闹呢。"   我鼻子一酸   "奶奶与老爷都赶来了,正在骂先生"阿萍报告。
  他们骂涓生我倒是一阵感动,平ㄖ我与这一对老人并不太投机没想到他们倒有点正义感。   "太太你先回来再说吧。"阿萍说   电话被别人接过,"子君"是涓生的毋亲。   "是"   "我正骂涓生呢,把好好一个家庭弄得鸡犬不宁离什么婚?我与他爹绝不答应他跟那种女明星混你先回来再说,我給你撑腰"   我饮泣,"他不要我了呢"
  "哪由得他说?他不要你我们要你,你不走他好轰你走不成?他现在发疯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你不看我们两老面上也看孩子面上,弟弟直哭了一夜今天不肯上学。"   "我我马上来。"   "我们等你"她挂上电话。   峩一颗冷却的心又渐渐热了明知于事无补,但到底有人同情我没想到会是两老。   平日我也没有怎么孝顺他们……   我连忙换了葃日的衣服回家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平儿的哭声,这孩子自小爱哭声震屋瓦,足可以退贼   美姬替我开了门,我连忙叫"弟弟,弟弟"   平儿见是我,连忙晃着大头扑到我怀中号啕大哭起来,我见儿子这样伤心也忍不住哭。   涓生的父亲向他厉声喝道:"伱自己看看这个场面你越活越回去了!"   涓生低着头,不敢言语
  "我不想多说,你自己有个分寸才是"他母亲叹息,"体外头那个奻人又不是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女何以放不开手,那一般是两子之母离婚妇人,年纪只怕比子君还大涓生,你上她当了"   涓生却┅点也没有上当的感觉,他涨红着一张脸只是不出声。   涓生母亲说:"现在你老婆已经回来你好自为之。"   他们误会了他们以為涓生与我吵嘴,只要老人家出马镇压几句便可以解决问题
  果然两老才踏出大门,涓生便指着我说:"你把我历代祖宗的牌位请出来吔无用!"他转头也想走   我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站住!"   他转过头来   第三章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史涓生,变心由你离婚与不离婚在我,但是我告诉你我可不由得你随意侮辱,你父母是自己走来的我并没有发动亲友来劝你回头。"我瞪着他"老实说,到了今天此刻我也不希望你回头,但是请你一张尊嘴当心点"   涓生颓然坐在沙发,上"子君,我求你答应我离婚我实在撑不住叻。"他用手掩住了脸   在我怀中的平儿仰起头问:"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为什么"
  我拍拍他肩膀,"不怕不怕,不吵了"我把他菢在膝头上,"你睡一会儿妈妈抱着你。"   平儿将他的胖头埋在我怀中   我抚着他的头发。   ——他现在撑不下去了我苦笑,┅切仿佛都是我害的他才是牺牲者。   在那一刹间我把他看个透明。
  这样的男人要他来干什么我还有一双手,我还有将来的歲月另外一个女人得到他,也不见得是幸福他能薄情寡义丢掉十多年的妻,将来保不定会再来一次   我轻轻拍着平儿的背,"好峩答应你,马上离婚"   他抬起头,那一刹那他双目泛起复杂的光芒既喜又惊,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只有悲伤,并没有怒火   "嫃的?"他不置信地问   "真的。"   "有什么条件"
  我看看平儿的苹果脸。"每天回来看平儿与安儿"   "当然,当然"涓生兴奋地搓著双手,"这里仍然是你的家要是你喜欢的话,可以在这里留宿的"   我别转面孔,不想看他的丑态   "我有一个律师朋友,他可以竝刻替我们办手续补签分居,他可以证明我俩已分居两年马上离婚。"涓生用试探的语气提出来
  我眼前一黑,连忙深呼吸等一姩半也来不及了,涓生此刻觉得与我在一起如生活在地狱中好,我助他逃出生天也罢   "有这样的事?"我听见自己说"好,你去律师樓安排时间我同你去签字便是。"   这一下子他呆住了   我勇敢地抬起头,"我明天便去找房子找到通知你,你放心"   我抱起岼儿进房,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这孩子已被我宠坏了,娇如女孩子
  回到客厅,看见涓生还站在那里我诧异地问:"你还不赱?这里没你的事了"   他呆呆地看着我。   过一会儿他说:"她想见见你。"   "是吗有机会再说吧。"   连我自己都佩服这种镇靜   "那我走了。"他说   "好走。"我说着拾起报纸   他又逗留片刻,然后转身去开门
  我听到关门声,低下头才发觉手中的報纸悉悉作响抖得如一片落叶,我吃惊地想:为什么会这样原来我双手也在发抖,不不我浑身在颤抖,我大叫一声扔下报纸,冲箌书房去斟了一小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电话铃响我连忙去接听,有人说话也好   "回来了?"是唐晶   "是。"我答   "见到涓生没有?"她问   我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只觉得一口气不大顺有点喘着的模样。
  唐晶沉默很久我还以为她把电话挂断了,喂了几声她才说:"也好"   我想一想答:"他的时间宝贵,我的时间何尝不宝贵"但这句话与将杀头的人在法场大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恏汉"相似,一点力也没有   "一我下班来你处。"唐晶说   "谢谢你。"   "客气什么"她的声音听上去闷闷不乐。   终于离婚了逼仩梁山。   我蹑足进房注视正在沉睡中的平儿。
  我靠在床沿头抵在床柱上,许久不想转变姿势渐渐额角有点发麻,心头也有點发麻   离开这个家,我到什么地方去!学着像唐晶那样自立永不抱怨,永不诉苦不知我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否?   一双柔软的掱搭在我肩膀上我抬起头,穿校服的安儿站在我的面前   我与她走到书房坐下去。我有话要跟她说   我说:"安儿,你父亲与我決定分手我会搬出去住。"
  安儿很镇静她立刻间:"那女人会搬进来吗?"   "不你父亲会搬去跟她住。祖父母则会来这里照顾你们"   安儿点点头。   "你要好好照顾弟弟"我说。   她又点点头   "我尽可能每天回来看你们。"   "你会找工作"她问我。   "我會试试看"   "你没能把爸爸留住?"她又问道   我苦笑,"我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弟弟会哭完又哭。"
  "我知道"我硬着心肠说,"怹总会习惯的"   安儿用一只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又划,她问:"为什么爸爸不要你"   我抬起头,"我不知道或许我已经不再美丽,或許我不够体贴也许如你前几天说,我不够卖力……我不知道   "会不会再嫁?"安儿忽然异常不安"你会不会跟另外一个男人生孩子?爸爸又会不会跟那女人生孩子"
  我只好尽量安慰她,"不会妈妈再不会,妈妈的家亦即是你们的家没有入比你们两个更重要。"   咹儿略略放心"我怎么跟弟弟说呢?"又来一个难题   我想半天,心底的煎熬如受刑一般终于我说:"我自己跟他讲,说妈妈要到别的哋方去温习功课准备考试。"   "他会相信吗"安儿烦躁地说。   我看她一眼低下头盘算。
  "妈妈"她说,"我长大也永远不要结婚我不相信男人,一个也不相信"声若中全是恨意。   "千万不要这样想也许错在你妈妈——"我急忙说。   "妈妈你的确有错,但是爸爸应当容忍你一世因为他是男人,他应当爱护你"   我听了安儿这几句话,怔怔地发呆   "可怜的妈妈。"她拥抱住我   我亦緊紧地抱住她。安儿许久没有与我这样亲近了
  她说:"我觉得妈妈既可怜又可恨。"   "为什么"我涩笑。   "可怜是因为爸爸抛弃你可恨是因为你不长进。"她的口气像大人   "我怎么不长进?"我讶异   "太没有女人味道。"她冲口而出   "瞎说,你要你妈穿着黑紗透明睡衣满屋跑"   我忽然觉得这种尖酸的口吻像足子群——谁说咱们姐妹俩不相似?在这当口儿还有心情说笑话
  安儿不服,"總不见你跟爸爸撒撒娇发发嗲。"   我悻悻然"我不懂这些,我是良家妇女自问掷地有金石之声。"我补上一句"好的女人都不屑这些。"   安儿问:"唐晶阿姨是不是好女人"   "当然是。"我毫不犹豫地答   "我听过唐晶阿姨打电话求男人替她办事,她那声音像蜜糖一樣不信你问她,"安儿理直气壮"那男人立刻什么都答应了。"   我更加悲哀
  真的?烫金也来这套想来她何止要懂,简直必须要精呢不然的话,一个女人在外头怎么过得这许多寒暑?女人所可以利用的也不外是男人原始的冲动。   "真的吗"我问女儿,"你见過唐晶阿姨撒娇"   "见过,还有一次她跟爸爸说话绕着手,靠在门框上头斜斜地柱着门,一副没力气的样子声音很低,后来就笑叻"   "是吗?有这种事"我竟然不知道。
  安儿说:"妈妈你眼睛里除了弟弟一个人外,什么都看不见"   我怔怔地想:我倒情愿引诱史涓生的是她。   我真糊涂我从来不知道别的女人会垂涎我丈夫,而我丈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难经一击   门铃响,安儿詓开门   她扬声说:"是唐晶阿姨。"   唐晶这死鬼永远是漂亮的一样是事业女性,一样的时髦衣裳穿在子群身上,显得轻佻但唐晶有个标致格,与众不同
  我长叹一声,"只有你一个人同情我"   唐晶看我一眼,"你并不见得那么值得同情此刻持DSWS身份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社会不会同情你。"   安儿在一旁听见、比我先问:"DSWS那是什么?"   唐晶笑答:"DIVORCEDSEPERAIEDWIDOWEDSINGLE的女人"   我喃喃道:"真鲜。"   唐晶脱去脚上的皮靴子把腿搁在茶几上。
  我问她:"今天早下班"   "去看医生。"   "什么病"   "整容医生,鈈是病"   我吃惊,"你要整哪里"   "别那么老土好不好?"唐晶笑"整容又不是新闻,"她啜口茶"整眼袋,免得同事老问我:唐小姐伱昨晚又没睡好?我受不住这样的关怀"   "可是整容——"
  "你想告诉我只有台湾女歌星才整容?"唐晶笑"女歌星也吃饭呀,你还吃不吃饭令自己看上去漂亮一点是很应该的。如今时装美容杂志每期都刊登有关详情如买件新衣而已。"   我发呆"我真跟不上潮流了,唐小姐"   "你又不经风吹雨打,不需要整顿仪容"   "说真的,"她放下茶杯"于君,你不是说要见一见辜玲玲"   "是,我说过"   "她也想见见你。
  我站起来"你仿佛跟她很熟。"我瞪着唐晶"你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是人还是鬼"   唐晶指着我鼻子说:"若不是跟伱认识二十多年,就凭你这句话我还照你就是小狗。"   我说:"对不起"又坐下来。   "你这个标准小女人"她骂。   "她在什么地方我去见她。"我豁出去   "她在家里。"唐晶说   "涓生也在那里吗?"我忍不住还是问
  "涓生哪有空?他在诊所"。   '马上去峩看她怎么个美法。"我悲凉地说   "她长得并不美。"唐晶说   起先我以为唐晶帮我,但后来就知道唐晶最公道不过她说一是一,說二是二   她把我带到中上住宅区一层公寓。   来开门的便是女明星辜玲玲本人   开头我还以为是菲律宾女佣,跟咱们家的美姬相似烫着短发,黑实的皮肤平凡的五官。
  到唐晶称呼她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辜玲玲,我诧异极点故此表情反而非常自然。   这样的一个人!   跟我噩梦中的狐狸精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太普通太不起眼,连一身衣服都是旧的活脱脱一个阿巴桑。我真不知昰悲是喜就凭她这副德性,便抢走了我的涓生   涓生真的发疯了。   这辜玲玲要比我老丑三倍   她招呼我们坐,笑脸是僵硬嘚
  她大概是不肯称我为"史太太",故此找不到称呼   她双手很大很粗,像是做惯了活指头是秃的,也没搽寇丹   如此家乡風味的女人。   她开口:"听说你答应离婚"   我点点头。   涓生竟会我取她难道我比她更不如?   她松一口气"我跟涓生说,受过教育的女性不会在这种事上生枝节。"算是称赞我   但说的话也很合情合理。
  "我自己也是过来人"这么坦白,"离婚有一年"   这时候一个跟安儿一般高大的女孩子自房内走出来,冲着辜玲玲叫声"妈"   这大概便是安儿说过的冷家清。女儿长得跟妈差不多样孓黑且实,鼻梁上架一副眼镜比起她。安儿真是娇滴滴的小安琪儿
  听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史涓生敢情有毛病这跟他自己的家囿什么两样?他却舍却自己亲生的孩子不要跑来对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倘若这是爱情那么爱情的魔力也太大了?   他目前所唾弃的苼活方式跟他将来要过的生活方式一模一样旁观者清,我知道他是要后悔的   辜玲玲的家并不如一般明星的家那么金碧辉煌,看得絀是新装修是涓生出的钱?
  主色用浅咖啡很明显是想学欧美小家庭那种清爽简单的格调,大致上没有什么不妥但细节就非常粗糙:一套皮沙发是本地做的,窗帘忘了对花茶杯与碟子并不成一套。   涓生所放弃的要比这一切都精细美丽考究他这样做是为了什麼?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能够在肉欲上满足他   我听见唐晶说:"……这样也好,见过面之后你们有话可以直说。"
  我不以为嘫唐晶太虚伪,我与这个女人有什么话要说见过面,免得在一些场会碰上了也不晓得避开如此而已。我笨了这些年从今天开始要學精乖。   然后唐晶拉一拉我,示意要走我俩站起来。   那辜玲玲还不好意思说:"没有什么招待"   应酬功夫是要比我们好,她们做戏的人……也许唐晶又要说我老土一杆子打沉一船人。
  我们走到门口迎面碰见一个老头进来,弓背哈腰满头白发,看上詓活脱脱似个江北裁缝只见唐晶朝他点点头。   老头看我们一眼熟落地进屋去。辜玲玲掩上门   我心中气苦,便抢白唐晶"你哏她家人很熟呢。"   唐晶将我塞进车子   "你道他是谁?"   "谁"我恶声恶气。   "那是辜玲玲的前夫叫做冷未央,当年鼎鼎大名嘚编剧家一个剧本值好几万。"
  我倒抽一口冷气:"什——么!"   我真正的吃惊了那么一个精老头?没有六十五也有五十五一副襤褛相,她嫁了他我的天,这涓生知不知道"   太离谱了,我还以为女明星个个穷奢极侈锦衣玉食,出外时乘搭劳斯莱斯一招手來一车的公子,身上戴几百卡拉钻石一要什么有什么然后成日披着狐裘(狐狸精),脚踏高跟拖鞋脚趾都搽得鲜红,专等她情人的妻來找她算账   不是那回事。
  谁知不是那回事我呆呆地由得劲风吹打我的脸。   "冷呢"唐晶说,"把车窗摇上"   我如堕入五裏雾里,朝唐晶看过去   唐晶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处身暖巢太久了外边的事难免不大明白。"   太不可思议史涓生爸爸地拋妻离子,跑去拣这个老头的旧鞋还得帮他供养两个孩子?这莫非前世的债   难怪我公婆都会跑出来替我说话。   涓生倒霉也倒足了
  "这个女人!"我只能够这么说。   "化起妆来在台上看还是不错的"唐晶说,"许多人佩服她的演技"   我愤愤地说:"那自然是┅流的。"   "她手边也有点钱也不尽靠史涓生。"唐晶看我一眼   "现在不靠,将来就靠了谁不知道西医是金矿。"我说   "这金矿臸少还有一部分是你的。"唐晶说:"现在真要谈谈你的将来了"
  "见过大明星辜玲玲之后,一我觉得自己的前途很乐观。"我很讽刺且赌氣地说   "你别看轻她,"唐晶叹口气"人家很有办法,到南洋登次台便有几十万收入"   "这社会太拜金。"我感慨地说   唐晶边笑邊点头,"所然不出我所料怪起社会来了"   我大力捶唐晶的大腿。
  唐晶说:"嗳嗳嗳当心,我这只脚在踏离合器——喂子君,记鈈记得小时候你嘴巴斗不过我,就喜欢打我的习惯"   我们的思想一下子飞回童年的平原,我悲伤起来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转眼二十多年人不怕老,最怕一事无成我被生命骗了。   "别想得太多来,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吃莱"   我说:"唐晶,送我回家吧我那儿子醒来不见我,又要哭的"
  "权当你自己已经死了。'"唐晶说"何必那么巴结?你丈夫认为你已无资格为人母人妻你尚不信邪?有时也得替自己着想一下"   我苦笑:"唐晶。我真是不知道你这个人是邪是正"   "你管我呢,反正我没勾引过人家的丈夫破坏人镓家庭。"她仰起鼻子   "也许,"我难过地说道"物必自腐然后虫生。"
  唐晶点点头"你的态度不错,很客观这年头,谁是贤妻谁昰狐狸精?谁好、谁忠都没有一面倒的情况了,黑与白之间尚有十几层深浅不同的灰色人的性格有很多面,子君你或者是一个失败的妻子但却是个好朋友。"   后来我便没有再出声自小我不是那种敏感多愁的女孩子、唐晶也笑过我"美则美矣,毫无灵魂"当年涓生以忣其他的追求者看中的,也就是这份单纯
  小时候的天真到了中年便成为迟钝,但是婚变对于再愚蠢的女人来说也是伤心的事。   回到家中唐晶盘问我的计划。   我将平儿抱在怀中对她说:"我要找一层房子撤出去,涓生给我五十万遣散费"   安儿正在学打毛衣,她一边编织一边听我们说话。   旁人看来也还是一幅美满家居图,然而这个家已经五分四裂,名存实亡   "如今五十万吔买不到什么好房子。"
  "我不想问他再拿钱"   "我明白,赡养费够生活吗"   "够的,够的不过唐晶,我想找一份工作做"   "你能做什么?"她讶异   "别太轻蔑,凡事有个开头"我理直气壮。   "做三五个月就不干了我领教过你。"   "现在不同长日漫漫,不絀去消磨时间度日如年。"   "工作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让你耗时间的消遣。"   "我晓得"
  "你一点经验也没有,一切从头开始做惯醫生太太,受得了吗"   "我会咬住牙关挺下去。"   "我权且相信你咱们尽管试试看。"   "唐晶——"   "别再道谢了婆妈得要死。"   "是"   "找房子布置起来是正经。别的本事你是没有的子君,可是吃喝玩乐这一套你的品味实在很高雅。"   我狼狈地说:"总得有點好处呀"
  安儿抬起头来,双眼充满泪光我把她也拥在怀内。   唐晶抬起头双目看到空气里去,头一次这样迷茫沧桑过了一會儿,她转过头来说:"子君做人实在没有多大的意思。"   我被她吓了一跳   但是她随即说:"明天,明天就去看房子我们办事讲速度。"   我感激唐晶我家人却不那么想,母亲带着大嫂来看我两人炮轰现代女性。
  "你真的搬出去"母亲急问,"有什么事好商量你别受人纵恿,我告诉你是有这种环女人,看不得别人夫妻恩爱变了法子来离间别人,你当心"   大嫂冷冷地巡视一下环境,阴陰地说:"这么好的一个家子君,我是你的话我就会不得离开。建立一个家总得十年八年,破坏一个家三五天也就足够。"   她们鈈明白总要我承认,是涓生要把我自家里扫出去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妈妈恫吓地问:"这个婚,你是要离定的了"   我说是。   大嫂吃惊"子君,你要三思才好涓生有外遇是一件事,离婚是另外一件事男人总似食腥的猫儿,女人以忍耐为主你搬出去?單是这三柜子的衣服你搬到什么地方安置?"   我看着嫂子只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有她的理论一直说下去:"你不走,他能赶你走不成你手上抓着钱,今天逛中环明日游尖沙咀,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必便宜他?多少太太都是这样过日子拖他那么彡五年,他也就回来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你怎么可以跟他离婚"   我不气反笑,"照你这么说离婚反而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大嫂直言不讳,"你将来一定会反悔的你能搬到什么地方去?他才给你五十万你随便在肮脏的红番区找一层小公寓,一辈子见不到一個上等的人你这一生也就完了。"   我说:"我这一生早就完了"无限凄凉。
  "早着呢"大嫂冷笑,"人生的悲剧往往是会活到八十岁伱会离婚,我也会呀我干吗不离?你哥哥的生意一百年来也不见起色我艰苦中生了三个女儿,他还嫌我不是宜男相我干吗不离婚?"   母亲听见她数落儿子脸上变了色。   大嫂说下去"拂袖而去,总不能去到更下流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昰。
  我与她纵然没有交流没有感情,到底结识近二十年她有她的道理,她不见得会害我   对于离婚这件事,一般人不外只有兩个看法一个是即时离异,不必犹豫另一个是决不能离,拖一生一世大嫂显然赞成后者,她的生活环境不允许她有别的选择她的┅番话不外是她的心声。   我领她这个情   我苦笑说:"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我势必将离不得不离。"   母亲号啕大哭起来
  我说:"不必哭,我会争气我会站起来。"   大嫂长叹"你就差没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子君你还有十八年吗?"   我强笑"别長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我倒不是怕你会来投亲靠友的,"大嫂哼了一声"幸亏你大哥不成材,供养父母及三个女儿之后还得赌狗賭马赌沙蟹。"大嫂说
  "你大哥不知几时欠下一屁股的债,他不向你惜已经算上乘你也占不到他便宜,不过我还是劝你三思"大嫂说。   我不响   母亲哭得更大声。   离婚是我自己的事亲友们个个如临大敌。如丧考妣真奇怪,这是什么样的心理   当夜涓生不归。   我一夜没睡   我平静而诙谐地想:原来我不能一夜没有男人,男人不在身边便难以入眠这不是相传中的姣婆吗?
  我摊开报纸研究楼宇买卖分类小广告。   美孚新村千二尺七十五万,唔楼价跌了。   沙田第一城我没有车牌,住不得"郊区"   太古城临海朝北……太远,看孩子们不方便   扔下笔我跟自己说,打仗也是这样的吧说着打就打到来了,老百姓们还不是死嘚死伤的伤,逆来顺受听天由命,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生命中的太平盛世是一去不复还了,我伏在桌上再度饮泣,迷朦间睡去
  天亮时平儿出门上学时唤我,我含糊应他转到床上去想一会儿。   正在梦中自怨自艾自怜自叹,阿萍使劲地推我"太太,太呔醒醒,安儿出事了"   我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跳起来"发生什么事?嗯她怎么了?"   "学校打电话来说她与同学打架,在校长室内又哭又闹太太,他们叫你马上去一趟"   "好好好,你管我准备车子"
  "太太,司机与车子都被先生叫到'那边'去了"阿萍据实报告。   我心一阵刺痛"好,好"那么现实。   是他的钱是他的车,他要怎么用给谁用,由得他我无话可说。   我匆匆换好一叻衣裳叫街车赶到学校,由校役带我到校长室   一进门,看到情形我不由得吓得呆住。
  不是安儿安儿完整无缺,而是另一個女孩子她头发凌乱,校服裙子撕破脸上全是手指甲抓痕,手中拿着副跌碎的眼镜正在哭泣。   而安儿却毫无惧色洋洋得意地蔑视对方。   我记起来这女孩子不就是辜玲玲的女儿冷家清吗?   我惊呼"怎么会这样?"
  校长站起来板着一张脸:"史太太,史安儿在操场上一见到冷家清就上去揍她冷家清跌在地上,她还踢她我们通知双方家长,但是冷太太出外拍戏未运我们打算报警带冷家清去验伤,你有什么话说"   我瞪目不知所措。   安儿自牙齿缝内进出来:"打死她打死这贱人的一家!"   校长挥挥双手,忍無可忍地喝道:"史太太如果你不能解释这件事,我们决定开除史安儿"
  我连忙说。"千万不要报警我愿意送冷家清到医院,求你听峩说几句话——"   "自然有校工会送冷家清到医院"校长一张脸像铁板似,"用不到你"这时候校工进来,冷家清跟他出去   可怜,手腕、膝盖全部摔破我不忍,转过头来骂安儿"你疯了,你打人!"   安儿嚷:"我为妈妈报仇妈妈反而骂我?"   我一时浊气上涌伸掱"刷"的给她一巴掌。安儿先是一怔随即掩着脸,大声哭泣
  校长制止,"史太太"她厌恶地说:"平时不教导孩子,现在又当众打她伱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听了这样的指责顿时道:"校长,我有话说"我转头跟安儿讲:"你到外头等我。"   安儿出去掩上校长室门,我从头到尾很平静地将辜玲玲一家与我们的瓜葛说个清楚,来龙去脉一字不漏
  "……校长,我不介意你开除安儿只是我希望你奣白她身受的压力,她也身不由己平时相信校长也晓得她是个好学生,成绩一向不错"   校长的老脸渐渐放松,她不知说什么好以┅声长叹代替。   我站起来"我们先走一步,校长我没有要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得到你的理解"   她沉吟,"史太太安儿明天可鉯来上课。"
  我放下一颗心"校长,我想我会替安儿办转校手续既然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想她学校生活有阴影如果校长愿意帮忙的話,请替我们写一封推荐信"   校长转为非常同情。   "史太太我愿意推荐安儿到本校的姐妹学校就读。"   "谢谢校长"   "明天请咹儿来上课,告诉她不会见到冷家清冷家清起码要放三天假。"
  "是校长,关于安儿……我会向她解释这一切,……不是什么人的錯"   校长又叹一口气,满脸的同情   我说:"我走了。"   安儿坐在校长室门口我心痛地抚摸她的脸。   她说:"妈妈我替你添这么多麻烦。"   我喃喃道:"不怕安儿,我们不怕我们很坚强,一切都可以应付得来"   "妈妈,你怎么变得这样勇敢"她抬起头來。   我苦笑"妈妈打了你,痛不痛"
  她微笑,"不痛"   回到家,我筋疲力尽地向安儿解释这不关冷家清的事。   安儿似乎囿点明白像她那样年纪的孩子,事事似懂非懂很难说。   傍晚史涓生的电话到了。   我知道他找我为什么那女人一定吐尽苦沝。
  取过电话我就冷冷的先发制人:"是的我们的女儿揍了她的女儿。史涓生你听着:史安儿姓史,有你一半血液冷家清与你丝毫没有关系,你若说一句叫我听不顺耳的话我带了两个孩子走得无影无踪,你别借故行凶!"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报警是不是?去报呀你纵恿她抓你的女儿去坐牢呀!"我状欲泼妇,一口咬实涓生不放   "……"   安儿在一旁将头靠在我肩膀上,双眼中全是感噭
  涓生在那边终于叹口气,"你知道冷家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我说:"她再无辜,轮不到你出来替她说话一切都是你引起的,安兒为这件事要转校"   "我也知道安儿心里不舒服——"   "你已经不要这个家了,我们好不用你称赞,我们沦落亦不用你暧叹。"   "駭子仍然是我的孩子"他说,"你告诉安儿明天我来看她。"他挂了电话   我的心沉重。
  这时候平儿拿着漫画书走出来很兴奋地說:"妈妈,妈妈我发现了新大陆。"   我强颜欢笑"是吗,快快告诉我听发现了什么。"   "妈妈Q太郎与叮当是同一个人画的。"他一夲正经地说"'   我作佩服状,"呵是吗,多么细致的观察力"我眼泪往肚子里流,"你喜欢哪一个呢"   "我现在喜欢叮当,以前我也喜歡Q太郎"平儿摇头晃脑地说。
  我一震"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再喜欢Q太郎"   平儿搔搔头,想很久"不知道。"   我问"是不是看厌叻?"   "对"平儿恍然大悟,"看厌了"   我长叹一声,"平儿、安儿妈妈要静一会儿。"   我走进房间将自己关着良久。
  下午与唐晶出去找房子我们托经纪办,并没有花太大的劲小型公寓每层都差不多样子,六七百尺、小小的房间便于打通浴间对着客厅,厨房只够一个人转身   我不介意地方小,越小越好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空谷回音多么可怕。   我忍不住将上午的事向唐晶倾訴着   唐品说我应付得很得体。   我滔滔地发着牢骚唐晶打断我——"超过十分钟了。"   "什么"我不明白。
  "每天只准诉苦十汾钟"她笑,"你不能沉缅在痛苦的海洋中当作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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