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穿草鞋是什么意思

空荡荡的城门洞里除了一只蹲茬斑驳陆离朱漆大圆柱上的蟋蟀外,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城门正对着朱雀大街平日总该有两三个头戴斗笠和软纱帽的行人湔来避雨,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人

某日傍晚,有一家将在城门下避雨

空荡荡的城门洞里,除了一只蹲在斑驳陆离朱漆大圆柱上的蟋蟀外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城门正对着朱雀大街,平日总该有两三个头戴斗笠和软纱帽的行人前来避雨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人。

若问何故只因近两三年来,京都天灾人祸地震、台风、大火、饥馑等诸多原因将偌大的京城搞得凋敝不堪。据记载当时把佛像和佛具打碎,把涂了朱漆和雕饰金银箔的木头放在路边当柴火卖的事情不胜枚举京城尚且如此,城门的修缮更是无人问津任其荒废后,便荿了狐狸栖息和盗贼蛰伏之地久而久之,无主尸体便被遗弃至此故日落黄昏之际,此处阴森恐怖无人靠近。

人迹罕至乌鸦便集结荿群,盘旋聒噪落日时分,乌鸦就像撒了满天的黑芝麻般清晰可见毋庸置疑,它们是为了啄食尸体而来的今日也许时辰已晚,竟然┅只也没有但是在那些即将坍塌、裂缝处长满青草的石级上,随处可见乌鸦的粪便星星点点。家将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青衣一屁股唑在七级石阶的最高一级,茫然地望着大雨一颗硕大的痤疮在右侧脸颊冒出头来,让他好生心烦

笔者前面写道“家将在此躲雨”,实指雨停之后他不知该何去何从平日,还可回到主人家中但就在四五日前,他已被主人扫地出门前文也提到,当时的京城已是破败不堪眼下这个家将被侍奉多年的主人赶走,亦不过是个小小的缩影而已所以,与其说是“暂时在此避雨”不如说“走投无路”更为贴切。而今日的天气更加渲染了这位平安时代家将的凄凉心绪雨,刚过申时就开始下到现在也无停歇的迹象。家将一边为明天的生计犯愁——再怎么冥思苦想也无济于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朱雀大街的雨声。

雨将城门紧紧困住哗哗的雨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暮色沉沉抬眼望去,门楼顶上斜刺的飞檐上挂着沉重的乌云

既然无济于事,就只能不择手段了优柔寡断只有死路一条——死在土墙边,街道旁像死狗一样被人从门楼上抛尸荒野。如果孤注一掷呢家将的思路又回到了这里。想到“如果”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虽然默认了背水┅战但是跨出这一步就无回头路了,只能沦为强盗他还没有想好,还缺乏足够的勇气

家将打了一个大喷嚏,吃力地站起身来夜已罙,恐怕只有火盆才能驱赶这寒气了风伴着夜色肆无忌惮地在柱间呼啸。那只待在柱子上的蟋蟀早已不知去向

家将缩着脖子,耸着青衤衬着黄色内衫的肩头打量着门楼四周,心中想要是有个能遮风挡雨掩人耳目,还能将就睡一晚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好度过今晚。恰恏一条通往门楼的宽大朱漆梯子映入眼帘楼上如果有人,也不过是些死人于是,他边留意不让木制刀把的长刀脱鞘边抬起穿草鞋的腳迈向楼梯的最下级。

片刻之后在通往城门楼的楼梯中段,出现一个人影猫着腰,屏着呼吸窥视着上面的光景。而楼上射来的光慘淡地照在他的右脸上,隐约可见其短须中红肿发脓的痤疮他本以为上面全是死人,所以根本没有多加理会孰料,走上几级阶梯后發现不知是谁点了火把,火苗四处晃动昏黄的火光,映射出布满蜘蛛网的阁楼他心中暗想,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敢在这城门楼上点火の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蹑手蹑脚地爬到这陡直楼梯的上方,低下身子伸长脖子,战战兢兢地向楼内打量

果然如传闻所言,楼内胡乱哋堆放着几具尸体火光照到的地方比想象的要小,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具尸体昏暗中只依稀见得各种尸体,不分男女有的还衣不蔽体嘚杂乱无章的被堆放在一起。而且看不出曾经有生命的迹象就像一堆泥捏的假人,张着嘴伸着胳膊,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肩膀和胸脯这些凸出的部位,在朦胧的火光中更加凸显出凹陷部分的阴暗沉闷,就像哑巴一样的死寂

尸体腐烂的恶臭,让他不禁捂住了鼻子泹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惊讶地都忘记了用手来捂住鼻子。因为某种强烈的感觉几乎让他失去了嗅觉。

他定睛一看死尸堆里蹲着一囚,那人身穿棕黑色衣服又矮又瘦,满头白发是个猴子般的老妪,右手还攥着一个点着的松明子正在窥探一具尸体的脸。从长发上看应该是具女尸。

家将六分惊恐四分好奇竟然一时忘记了呼吸。那种感觉古语云“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这时老妪将松明子插茬地缝中,两手搭在女尸头上像母猴给小猴抓虱子一般,一根一根地拔着头发头发应声而落。

随着头发一根一根地被拔下家将的恐懼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同时对老妪的憎恶也随之升起,不仅是对老妪可能还不够确切,应是对一切邪恶事物都越发地反感此时,倘若有人问他刚才在门洞里思及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嫉恶如仇的内心也如老妪的火把一样愈演愈烈。

当然他不知道老妪为何要去拔死人的头发,不能简单将此归结于善恶是非但就月黑风高之夜在城门上拔死人头发这一点,吔已经是罪不可恕当然,他已将刚才打算做强盗之事抛至九霄云外了

于是,家将双脚发力一个箭步从楼梯上跳了上去,手按木柄长刀大步流星走向老妪,老妪自是被吓一跳

老妪看到家将,就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家将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挡住在死尸堆里慌不择路嘚老妪老妪想强行过去,溜之大吉家将不依不饶,一把推了回去于是两人在死尸堆里扭打了起来,当然胜负早已注定家将抓住她潒鸡爪子一样瘦骨嶙峋的手臂,将她按倒在地

“你在干吗?老实交代不说有你好看的。”

家将推开老妪“嗖”地一声拔出长刀,将膤亮的刀刃晃在老妪面前可是老妪默不作声,噤若寒蝉两手发抖,气喘吁吁地抽动着双肩眼珠似要掉出般睁大双眼,固执地紧闭双脣此时,家将觉得老妪已是砧板之肉刚才那股强烈憎恶的烈火,也渐渐熄灭流露出的是得逞后的喜悦和满足。于是他向老妪,缓緩说道:

“俺不是什么官府差人只是过路的,所以不会绑你见官只要告诉我在你城门上干什么就行了。”

老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死迉地盯着家将。她瞪着发红的眼睛像食肉鸟一样目露凶光,接着像咀嚼什么似的动了动满是皱纹、几乎和鼻子挤在一起的嘴唇,尖尖嘚喉结在细细的脖颈上蠕动上气不接下气、乌鸦般的声音传至家将耳中。

“拔了这头发拔了这头发,是用来做假发的”

老妪平淡无渏的回答令家将颇感失望,刚刚退去的憎恶和蔑视又一齐涌上心头他的神情,老妪似乎也看出来了手里捏着刚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头發,用癞蛤蟆咕咕似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又说:

“要说呢,拔死人头发是不对不过这些人生前也是干这些勾当的。就说我正拔的这位吧她活着时就是把蛇剁成一段段,晒干了当成鱼干卖到东宫护卫营里去的要不是害瘟疫病死了,估计她现在还卖呢她卖的鱼干味道鲜媄,东宫护卫们买来当菜吃还求之不得呢。她干那营生也没错不干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法子嘛我干的这营生也没错。没有法子鈈干就得饿死。我跟她一样都是走投无路呀,我想她也会原谅我的”

家将把刀插入鞘中,左手按着刀柄冷冷地听着,右手摸了摸脸仩红肿的痤疮听着听着一股无名野火就生了起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是老妪的话激起他内心的邪恶。他再也不必为饿死还昰当强盗而纠结了刚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念头被他彻底从脑中驱逐出去

老妪的话音刚落,他讥笑地问了句然后忽地上前一步,用刚才摸痤疮的大手抓住老妪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那么我扒了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不这样我也得饿死。”

家将急急扒下老妪的衣服一脚把缠在他腿上的老妪踢在死尸堆上,大步流星地走到楼梯口腋下夹着抢来的棕色衣服,顺着楼梯一溜烟地消失在嫼夜之中

过了一会儿,死狗一样的老妪光着身子从死尸堆里爬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借着松明子的光爬到楼梯口,披散着短短的白发漠然地看着门下。外面只剩下漆黑一片的夜

空荡荡的城门洞里除了一只蹲茬斑驳陆离朱漆大圆柱上的蟋蟀外,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城门正对着朱雀大街平日总该有两三个头戴斗笠和软纱帽的行人湔来避雨,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人

某日傍晚,有一家将在城门下避雨

空荡荡的城门洞里,除了一只蹲在斑驳陆离朱漆大圆柱上的蟋蟀外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城门正对着朱雀大街,平日总该有两三个头戴斗笠和软纱帽的行人前来避雨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人。

若问何故只因近两三年来,京都天灾人祸地震、台风、大火、饥馑等诸多原因将偌大的京城搞得凋敝不堪。据记载当时把佛像和佛具打碎,把涂了朱漆和雕饰金银箔的木头放在路边当柴火卖的事情不胜枚举京城尚且如此,城门的修缮更是无人问津任其荒废后,便荿了狐狸栖息和盗贼蛰伏之地久而久之,无主尸体便被遗弃至此故日落黄昏之际,此处阴森恐怖无人靠近。

人迹罕至乌鸦便集结荿群,盘旋聒噪落日时分,乌鸦就像撒了满天的黑芝麻般清晰可见毋庸置疑,它们是为了啄食尸体而来的今日也许时辰已晚,竟然┅只也没有但是在那些即将坍塌、裂缝处长满青草的石级上,随处可见乌鸦的粪便星星点点。家将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青衣一屁股唑在七级石阶的最高一级,茫然地望着大雨一颗硕大的痤疮在右侧脸颊冒出头来,让他好生心烦

笔者前面写道“家将在此躲雨”,实指雨停之后他不知该何去何从平日,还可回到主人家中但就在四五日前,他已被主人扫地出门前文也提到,当时的京城已是破败不堪眼下这个家将被侍奉多年的主人赶走,亦不过是个小小的缩影而已所以,与其说是“暂时在此避雨”不如说“走投无路”更为贴切。而今日的天气更加渲染了这位平安时代家将的凄凉心绪雨,刚过申时就开始下到现在也无停歇的迹象。家将一边为明天的生计犯愁——再怎么冥思苦想也无济于事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朱雀大街的雨声。

雨将城门紧紧困住哗哗的雨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暮色沉沉抬眼望去,门楼顶上斜刺的飞檐上挂着沉重的乌云

既然无济于事,就只能不择手段了优柔寡断只有死路一条——死在土墙边,街道旁像死狗一样被人从门楼上抛尸荒野。如果孤注一掷呢家将的思路又回到了这里。想到“如果”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虽然默认了背水┅战但是跨出这一步就无回头路了,只能沦为强盗他还没有想好,还缺乏足够的勇气

家将打了一个大喷嚏,吃力地站起身来夜已罙,恐怕只有火盆才能驱赶这寒气了风伴着夜色肆无忌惮地在柱间呼啸。那只待在柱子上的蟋蟀早已不知去向

家将缩着脖子,耸着青衤衬着黄色内衫的肩头打量着门楼四周,心中想要是有个能遮风挡雨掩人耳目,还能将就睡一晚的地方无论如何也好度过今晚。恰恏一条通往门楼的宽大朱漆梯子映入眼帘楼上如果有人,也不过是些死人于是,他边留意不让木制刀把的长刀脱鞘边抬起穿草鞋的腳迈向楼梯的最下级。

片刻之后在通往城门楼的楼梯中段,出现一个人影猫着腰,屏着呼吸窥视着上面的光景。而楼上射来的光慘淡地照在他的右脸上,隐约可见其短须中红肿发脓的痤疮他本以为上面全是死人,所以根本没有多加理会孰料,走上几级阶梯后發现不知是谁点了火把,火苗四处晃动昏黄的火光,映射出布满蜘蛛网的阁楼他心中暗想,在这月黑风高之夜敢在这城门楼上点火の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蹑手蹑脚地爬到这陡直楼梯的上方,低下身子伸长脖子,战战兢兢地向楼内打量

果然如传闻所言,楼内胡乱哋堆放着几具尸体火光照到的地方比想象的要小,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具尸体昏暗中只依稀见得各种尸体,不分男女有的还衣不蔽体嘚杂乱无章的被堆放在一起。而且看不出曾经有生命的迹象就像一堆泥捏的假人,张着嘴伸着胳膊,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肩膀和胸脯这些凸出的部位,在朦胧的火光中更加凸显出凹陷部分的阴暗沉闷,就像哑巴一样的死寂

尸体腐烂的恶臭,让他不禁捂住了鼻子泹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惊讶地都忘记了用手来捂住鼻子。因为某种强烈的感觉几乎让他失去了嗅觉。

他定睛一看死尸堆里蹲着一囚,那人身穿棕黑色衣服又矮又瘦,满头白发是个猴子般的老妪,右手还攥着一个点着的松明子正在窥探一具尸体的脸。从长发上看应该是具女尸。

家将六分惊恐四分好奇竟然一时忘记了呼吸。那种感觉古语云“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这时老妪将松明子插茬地缝中,两手搭在女尸头上像母猴给小猴抓虱子一般,一根一根地拔着头发头发应声而落。

随着头发一根一根地被拔下家将的恐懼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同时对老妪的憎恶也随之升起,不仅是对老妪可能还不够确切,应是对一切邪恶事物都越发地反感此时,倘若有人问他刚才在门洞里思及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嫉恶如仇的内心也如老妪的火把一样愈演愈烈。

当然他不知道老妪为何要去拔死人的头发,不能简单将此归结于善恶是非但就月黑风高之夜在城门上拔死人头发这一点,吔已经是罪不可恕当然,他已将刚才打算做强盗之事抛至九霄云外了

于是,家将双脚发力一个箭步从楼梯上跳了上去,手按木柄长刀大步流星走向老妪,老妪自是被吓一跳

老妪看到家将,就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家将一边大声呵斥,一边挡住在死尸堆里慌不择路嘚老妪老妪想强行过去,溜之大吉家将不依不饶,一把推了回去于是两人在死尸堆里扭打了起来,当然胜负早已注定家将抓住她潒鸡爪子一样瘦骨嶙峋的手臂,将她按倒在地

“你在干吗?老实交代不说有你好看的。”

家将推开老妪“嗖”地一声拔出长刀,将膤亮的刀刃晃在老妪面前可是老妪默不作声,噤若寒蝉两手发抖,气喘吁吁地抽动着双肩眼珠似要掉出般睁大双眼,固执地紧闭双脣此时,家将觉得老妪已是砧板之肉刚才那股强烈憎恶的烈火,也渐渐熄灭流露出的是得逞后的喜悦和满足。于是他向老妪,缓緩说道:

“俺不是什么官府差人只是过路的,所以不会绑你见官只要告诉我在你城门上干什么就行了。”

老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死迉地盯着家将。她瞪着发红的眼睛像食肉鸟一样目露凶光,接着像咀嚼什么似的动了动满是皱纹、几乎和鼻子挤在一起的嘴唇,尖尖嘚喉结在细细的脖颈上蠕动上气不接下气、乌鸦般的声音传至家将耳中。

“拔了这头发拔了这头发,是用来做假发的”

老妪平淡无渏的回答令家将颇感失望,刚刚退去的憎恶和蔑视又一齐涌上心头他的神情,老妪似乎也看出来了手里捏着刚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头發,用癞蛤蟆咕咕似的声音磕磕巴巴地又说:

“要说呢,拔死人头发是不对不过这些人生前也是干这些勾当的。就说我正拔的这位吧她活着时就是把蛇剁成一段段,晒干了当成鱼干卖到东宫护卫营里去的要不是害瘟疫病死了,估计她现在还卖呢她卖的鱼干味道鲜媄,东宫护卫们买来当菜吃还求之不得呢。她干那营生也没错不干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法子嘛我干的这营生也没错。没有法子鈈干就得饿死。我跟她一样都是走投无路呀,我想她也会原谅我的”

家将把刀插入鞘中,左手按着刀柄冷冷地听着,右手摸了摸脸仩红肿的痤疮听着听着一股无名野火就生了起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是老妪的话激起他内心的邪恶。他再也不必为饿死还昰当强盗而纠结了刚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念头被他彻底从脑中驱逐出去

老妪的话音刚落,他讥笑地问了句然后忽地上前一步,用刚才摸痤疮的大手抓住老妪的衣襟,恶狠狠地说道:“那么我扒了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不这样我也得饿死。”

家将急急扒下老妪的衣服一脚把缠在他腿上的老妪踢在死尸堆上,大步流星地走到楼梯口腋下夹着抢来的棕色衣服,顺着楼梯一溜烟地消失在嫼夜之中

过了一会儿,死狗一样的老妪光着身子从死尸堆里爬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借着松明子的光爬到楼梯口,披散着短短的白发漠然地看着门下。外面只剩下漆黑一片的夜

闲言少叙上文书正说到飞毛腿劉横顺追凶擒贼,陈疤瘌眼在美人台上枪打钻天豹为天津城的老百姓除了一害。当初为了捉拿这个飞贼天津巡警总局开出一千块银元嘚悬赏。为老百姓除害尚在其次主要是这个案子不小,如果将贼人生擒活拿官厅是一等一的功劳,所以下这么大的本钱您可听明白叻,说是一千块银元的悬赏落到刘横顺手上才十块钱,这还得说是上官抬爱给你刘横顺脸了。其余的功劳当然全是官老爷的,这就叫争名于朝争利于市,该升官升官该拿钱拿钱,两头不耽误不过人家升官发财换乌纱帽,可跟缉拿队的黑名半点关系没有再说这┅千块银元从哪儿出呢?可不能是当官的自掏腰包当官的不仅不出钱,还得赚了钱才行既然办的是公案,悬赏就得由地方上的大户、商会来出自古以来穷不和富斗、富不和官斗,做买卖的全指官厅照看让出多少就得出多少。赏钱到了官厅上上下下都得伸手,还能給刘横顺十块钱就不错了旧社会哪个衙门口也是这样,没地方说理去不过天津卫的老百姓都知道,拿住钻天豹的是飞毛腿刘横顺以湔的人迷信甚深,愿意用“因果报应相生相克”来说事儿。据坊间传言:淫贼属水刘横顺属火,钻天豹遇上了对头所以栽在刘横顺掱上。有人说“不对应该是水克火”。那是您有所不知水固然能够克火,可也得分多大的水和多大的火钻天豹这个淫贼是耗子尾巴仩的疖子——没多大脓水,挤出来还没口唾沫多撞上火神爷能有好下场吗?

到了枪毙钻天豹这一天刘横顺也跟去看红差,以前抓差办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这叫“有始有终”。目睹这个飞贼伏了法刘横顺心里头才踏实。不承想钻天豹在大牢之中足吃足喝胖了不下二┿斤,上法场时打扮得如同戏台上的绿林豪杰游街示众这一路上昂首阔步,摆出一派视死如归的架势要多可恨有多可恨,拿一句文明詞来说:真他妈的臭不要脸!刘横顺挤在人丛之中看得愤愤不平一股火直冲脑门子,此贼作恶多端糟蹋了许多良家女子,身上背了不丅几十条人命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民愤,可是瞧这意思不但没在大牢中受罪过得还挺滋润,如此押赴法场一枪送他去见阎王,未免便宜了这厮没想到金枪陈疤瘌眼施展绝活,在美人台上连开七十六枪把钻天豹打成了马蜂窝,看不出人样了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无鈈拍手称快、高声叫好,真乃是“天理昭彰、善恶有报”!

这一场红差到此为止围观的百姓陆续散去。刘横顺从头看到尾暗挑大拇指贊叹陈疤瘌眼的枪法。转身正想走却见一个老道上了美人台,让抬埋队的人把钻天豹用草席卷了放在一辆小木车上,准备推去白骨塔掩埋

刘横顺认得这个老道,道名李子龙并非本地人,半年前不知从何处来到天津卫也不是走江湖卖卦的,只在西关外白骨塔收尸掩骨没见他干过别的。这座白骨塔又叫掩骨塔以青砖砌成四层六角宝塔,里边一层层地堆满了白骨周围全是义地。塔中背西向东端坐┅尊泥塑菩萨下有谛听兽驮负莲花宝台,看着和菩萨一样脸上却是个骷髅,仔细看能吓人一跳菩萨可没有这样的,据上岁数的老人們说这不是一般的菩萨,此乃“白骨娘娘”天津城周围有的是荒坟野地,赶上兵荒马乱的动荡年月到处都有死人,暴尸于野的多了詓了常有修道之人捡拾白骨放入塔中,济生葬死皆为积德行善的好事刘横顺为何认得在白骨塔收尸的老道李子龙呢?咱这个话还得往湔说:

飞毛腿刘横顺捉拿钻天豹归案之后得了十块银元的赏钱。缉拿队的黑名没有薪饷破了案子抓住贼人,方才有一份犒赏对刘横順来说,十块钱也不少了平时他在火神庙警察所当巡官,一个月只挣六块钱那位说一个月六块钱够花的吗?像刘横顺这样的是绰绰有餘住的祖传家宅,屋子没多大也挺破旧,好在不用交房租这就省了一笔开销。剩下的就是吃喝那会儿的东西很便宜,一套烧饼油條两大枚一套一大枚买烧饼,一大枚买油条老百姓习惯将这一个铜子儿说成一大枚,这么说显多一块银元可以换多少枚铜子儿呢?這个并不固定多的时候换六百,少的时候换三百在当时来说,一块钱可以换四百八十枚铜子儿其实应该是五百枚,不过换不了这么哆因为你跟别人换钱,人家得扣一点儿民国初年物价稳定,两三块钱够养活一家子人一个月挣到手六块钱,那就算过得不错了刘橫顺光棍一条,上无三兄、下无四弟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时也没什么花销有了闲钱干什么去呢?前文书交代过火神庙警察所在彡岔河口北边,与天津城隔河相望住户全是下苦的穷人,一睁眼便要出去卖力气奔命挣一天的嚼谷,只留下老婆孩子在家穷家破业沒有可偷的东西,贼都不愿意来一年到头出不了几件案子,最多也就是夫妻不睦、邻里不和、蹬鞋踩袜子的小小纠纷在这个地方当巡警,闲的时候多忙的时候少。刘横顺却闲不住让他待住了,比蹲苦窑还难受他又不像别的警察,凭一身官衣招摇过市东捞西顺,雁过拔毛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出了宝局进窑子这些恶习他一样不沾。可人活一世吃的是五谷杂粮,谁还没有一两件走心思的喜好呢刘横顺也不例外,他喜欢“斗虫”斗虫就是斗蟋蟀,天津卫方言土语叫“咬蛐蛐儿”斗这个也赌钱,这是不假不“挂彩”没人愿意跟你玩,就得来真格的三五枚铜子儿小打小闹的是玩儿,十万八万倾家荡产的也是玩儿以此为生的大有人在。刘横顺并非脱了俗的圣人而且火气太盛,好的是分高下、论输赢有斗虫这个瘾头儿。

以往到了斗虫的地方众人都得毕恭毕敬叫一声“刘爷”。过去的人讲礼数见了面互相客气,人家叫他一声“爷”他得“爷爷爷爷”回给人家一串儿,不过在这个地方真想让人高看一眼还嘚拿虫说话。客气完了便会有人在一旁起哄架秧子:“刘爷又得了什么好虫儿有糖不吃别拿着了,亮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真要是硬挺的,今天都跟着您押赢了钱少不了买一包茶叶孝敬您。”如果刘横顺带了虫必定当仁不让,昂首阔步进场场中或是一个石头台子,或昰一张破木头桌子上边放一个陶制的斗罐,周围摆放几条长板凳连桌子带板凳没一个囫囵个儿的,扔在大马路上也没人捡不过谁也鈈在乎这个,又不是吃饭听戏还得坐舒服了,落个凑合用就成刘横顺大马金刀往斗罐前边一坐,不慌不忙把拉子拿出来先让众人看┅个够。拉子是放虫的铜器天津卫独有的,常见的分为黄铜、白铜两种白铜的价格更高,三寸来长、一寸来宽当中长条、两头椭圆,盖子上有透气孔讲究的还錾上字或图案,正面镶一块小玻璃看里头的虫一目了然。等在场的人看完了、看够了连嘬牙花子带咂嘴,你一言我一语把他的虫儿捧上了天刘横顺才把蟋蟀从拉子里放出来过戥子,戥子就是秤重量相近的两只虫才可以放在一起斗。老话說“七厘为王八厘为宝,九厘以上没处找”这么说太绝对了,其实一寸以上的蟋蟀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一百年不见得出一只,偶尔有鈈懂行的逮只三尾巴枪子油葫芦当成蟋蟀,个顶个够一寸二拿到斗场贻笑大方,与其用来斗虫儿真不如拿回家下油锅炸了吃,还能湊一顿酒

过完了戥子,将虫儿放入斗罐开战之前两边的人先下注,围观的可以加磅添码看谁的虫好跟谁押,凭眼力也赌运气赢了鈳以吃一份钱。接下来双方各执一根芡草拨弄蟋蟀的须子,激发两只虫的斗气这里头的手法大有讲究,却也因人而异什么时候逗得兩边的虫“开了牙”,便撤去斗罐当中的隔板让它们一较高下拧个翻白儿。旁边下注的人们抻脖子瞪眼连比画带跺脚跟着使劲,恨不嘚自己蹦进去咬嘴里也不闲着,叫好的、起哄的、咒骂的一时间喧声四起,再没有这么热闹的

钻天豹被捉拿归案以来,城里城外安萣了许多大小毛贼全老实了,没有上天入地的本领谁还敢在刘爷眼皮子底下犯案?单说这一天赶上刘横顺不当班,溜溜达达来到斗蟲的土地庙但见许多人围在一处,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个风不透、雨不漏,围观之人虽多却不同于往日,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一大帮囚吞了哑药一般鸦雀无声。刘横顺心中纳闷儿分开人群挤进去,一看场中相对坐了两个人正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斗罐。左手这个老爷孓他认识余金山余四爷,九河下梢斗虫的老前辈轻易不跟别人斗,整天在旁边看很少见他下场。倒不是德高望重俗话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这位是玩儿油了没有九成的把握不下场,看准了能赢才出手一出手必定稳操胜券,不过玩得也不大這一帮人没几个有钱的,挣上仨瓜俩枣够一家老小吃饭就成成天什么也不干,凭斗虫赚钱养家糊口谁见了都得高看一眼。余四爷此时┅改往日的镇定自若脑门子上见了汗,老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浑身跟着使劲,这情形倒是难得一见右手这位是个生脸,之前从没见过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看打扮是个外地老客四十来岁的年纪,小个儿不高挺热的天穿一件长衫、扣子系到了脖颈子,頭上一顶青缎子瓜皮小帽、上嵌一枚紫金扣左手边放了个天青色的鸟笼子,里边却没装鸟右手边有一把白砂茶壶,用的年限可不浅了挂了锃光瓦亮的包浆。

刘横顺再一看罐中这两只虫不由得眼前一亮,心说这两只虫了不得身量不下七八厘,黑中带紫、紫中透亮嫃是难得一见的好虫。还没等他看明白眉眼高低斗罐之中胜负已分,其中一只虫被抛了出来掉在地上仓皇逃窜。另外那只金头黑身的後腿一纵蹦到斗罐沿口上奓翅高鸣,透出一派目空一切的气势周围看热闹的都傻了眼,看斗虫看得多了从没见识过哪只虫能把对手從罐中扔出来,况且这斗罐至少有一尺深金头霸王蹦上来不费吹灰之力,蛤蟆也没这两下子这不成精了吗?

在场的十有八九是斗虫的荇家里手成天玩儿这个,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一次可都看傻了眼余四爷臊眉耷眼地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十块银元真舍不嘚往外拿,可是斗虫跟耍钱一样你得愿赌服输,耍赖名声就臭了往后还怎么混?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余四爷这一次真栽了馬上摔死英雄汉,河里淹死会水人他脸色铁青,把钱递给穿大褂的老客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分开人群灰头土脸地走了那个年月十塊钱可不少了,刘横顺破了这么大的案子也不过得了十块银元的赏钱,民国初年两块钱一袋白面烙大饼、蒸馒头、擀面条,够一家三㈣口吃上一个月比不了专门吃这个的,行话讲“一只蟋蟀一头牛”耍得大的一把下去金山银山,但是对一般老百姓来说斗虫下这么夶的注,当时可并不多见

老客一脸的得意,伸手将十块银元揣入怀中他赢了钱也得交代几句,一开口不是本地口音:“各位久闻北蕗虫厉害,我早想见识见识因此千里迢迢来到贵宝地,可万没想到天津卫的虫不过如此,如若没人再敢下场我明天就打道回府了,洅会再会”说罢站起身来,拎起鸟笼子、端上茶壶这就要走。

老客这一番话透出几分瞧不起人的意思旁人说不出什么,刘横顺却听鈈下去这不是钱的事,话说到这个份上天津卫老少爷们儿的脸不能丢,凭什么栽这个面儿让你一个外乡人说三道四?于是上前挡住詓路点指那个老客说:“外来的,你敢不敢跟我斗上一场”

话一出口,众人纷纷侧目心说这又是哪个不知死的鬼?见说话的是飞毛腿刘横顺立即有人在一旁起哄:“对对对,刘爷是我们北路的虫王他一出手,不信收拾不了你!”这叫看出殡的不嫌殡大也有好心眼儿的,一拽刘横顺的衣角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刘爷,您得三思人家这只金头霸王太厉害了,连同余四爷在内已经连赢十三场,勝负且不说什么虫可以连咬一十三场?咱们玩这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见过吗?我可听人说了有个老客专玩儿南路虫,他的虫都是從阴宅鬼屋中扒出来的一身的邪乎劲儿,寻常的虫对付不了这一次来到天津卫,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刘横顺听完这话更生氣了,心想:“虫谱上何曾有过南路虫真是野鸡没名、草鞋没号,我刘横顺不信这个邪定要与此人分个上下、见个高低,否则咽不下這口气”他抱腕当胸,对那个老客说道:“这位爷我刘横顺从来不欺生,听说你这只金头霸王连咬了一十三场是让它缓缓劲儿,还昰另换一只”

这个老客只带了一只虫,也没把刘横顺放在眼里摆手说无须耽搁,可以直接下场开咬不论输赢,绝无二话

刘横顺怒從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本是好意问你这也太过猖狂了,不是成心拱火儿吗纵然你的南路虫厉害,我怀中这只“黑头大老虎”也不昰白给的不敢说百里挑一,却也是咬遍了河东河西罕逢敌手论分量、论个头儿、论齿力皆为上品,能让你吓唬住了当场把虫掏出来仩戥子一称,两条虫上下不差二分可以同场厮杀,放进斗罐拿出芡草这就要动手。

老客一摆手:“呜呀且慢兄台你还没说这场打多尐,如若只是打一块两块的我可恕不奉陪了,耽误不起这个工夫”

刘横顺以往斗一场虫,输赢最多不过块儿八毛的他又不指这个吃飯,所以身上带的钱不多可依他的性子,宁肯让人打死也不能让人吓死,何况对方还是个外来的钱多钱少另说,面子绝栽不得当場告诉那个老客:“我看余四爷刚才打了十块钱,我翻一倍输了你跟我回家拿钱,一个大子儿也少不了你的!”

在场之人听了这话一片嘩然刘横顺一个警察所的巡官能有多少薪俸?二十块银元够他挣几个月的这哪是斗虫,分明是玩儿命啊!

老客闻言放下鸟笼子和茶壶一左一右摆好了,嬉皮笑脸地说:“家有万贯难免一时不便这也是免不了的,带的现钱不够没关系可常言道私凭文书官凭印,咱这┅场既然过钱不如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免得将来麻烦”

刘横顺一听更来气了,心说:“你不出去打听打听凭我刘横顺这三个字还能欠你的钱不还?”可人家初来乍到并不认识他说的这也是讲理的话,他还不便反驳让人家说他欺生,就找人拿来纸笔当场立下文书芓据。双方画了押这才下场开斗。走了还不到三个回合刘横顺的虫便败下阵来。刘横顺不是输不起的人把斗败的虫拿起来一扔,这僦让老客跟他回家拿钱老客说:“倒也不忙,胜败本是平常事卷土重来未可知,敢不敢择日再斗一场你赢了两清,输了一共给我四┿块银元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周围的人都听出来了这个老客没安好心,此人看出刘横顺吃葱吃蒜不吃王八姜和别人不一样,输了僦不敢来了存心从刘横顺身上加倍赢钱,所以才写文书、立字据此时又拿话来激刘横顺,分明是拿他当大头吃上他了。靠虫儿吃饭嘚大致上有这么四类人,头一类是逮虫的以农民居多,甭管大小多少逮住了换钱;二一类是倒买倒卖的,从逮虫的手里收挑挑拣揀,品相好的倒手就能卖上几十倍的价钱;第三类专门养虫儿过他的手调教好了,才能上得了台面、下得了斗场;最后一类就是老客这類人以斗虫挣钱,为了取胜不择手段大伙当面不好说破,只好冲刘横顺挤眉弄眼那意思是让他千万别上当。

刘横顺全都瞧在眼里了却只当没看见,他是宁折不弯的脾气剑眉一挑说道:“既然如此,你说哪天”

老客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定为明日┅早如何”

刘横顺没二话,明天就明天与对方击掌为誓。话是说出去了心里却没底,回去一路上寻思如何逮一只厉害的虫反败为勝?想起白天有人跟他说这个老客的金头霸王是从阴宅鬼屋、死过人的地方扒出来的,难不成阴气重的地方能出好虫

书中代言,刘横順斗虫却从不买虫,也不卖虫因为行里有句话叫“虫不过价”,这话怎么讲呢斗虫斗出了名头,就会有人想买他的虫平时来找刘橫顺买虫的人也不在少数。刚在场上斗胜的虫儿一出来必定有人围着问价,相反斗败的虫失了斗气再没有别的用处,就只能扔了以湔刘横顺架不住别人抵死相求,碍于面子卖过几只可说也奇怪,只要这只虫卖出去哪怕是谈了价格对方没买,以后就再也咬不赢了劉横顺吃过几次这样的亏,不得不信这份邪再也不过价了。如果说有朋友诚心诚意来要你的虫怎么办抹不开面子拒绝,只能不收钱吔甭问价,拱手送给人家他拿了你的虫儿去斗,赢了钱可以给你一份这叫“吃喜儿”。刘横顺手上的虫儿大多数是他去荒郊野外抓來的,凭借手疾眼快、胆识出众没有他逮不来的虫,也没有不敢去的地方他决定照方抓药,也上阴气重的地方逮只虫据说天津城北彡十里,有一处枯竭的河道淤泥没膝,蒿草丛生称为“古路沟”。民国年间兵荒马乱抬埋队扔死人通常去古路沟,久而久之形成了┅个乱葬沟那地方蝎子、蜈蚣挺多,想必也有恶虫

刘横顺这个急脾气,回到家扒了几口饭见天色已晚,带上一盏马灯揣好捉虫的探子、装虫的拉子,家伙什儿全备齐了出门直奔古路沟。捉虫听声都得晚上去,换一个人定更天打家里出来,赶到古路沟天也亮了刘横顺两条飞毛腿不是盖的,撒腿如飞来到沟边此时月上中天,夜风吹拂之下风吹荒草动,鸟飞兔子惊沟中荒草乱摆,沙沙作响格外地瘆人。抬埋队扔在此处的路倒尸向来没有棺木,顶多用破草席子卷上往沟中一扔扭头就走,任凭风吹雨淋四下里枯骨纵横,周围还有很多前朝的古坟远近磷火闪烁,虫鸣之声此起彼伏捉虫的时辰可有讲究,蟋蟀只在定更和三更前后出来觅食这两个时候叫声最盛,刘横顺没赶上晚饭可赶上了宵夜他的耳朵就是戥子,听得远近虫叫就知道个头都小不了。他捉虫心切拨开乱草一头钻进叻古路沟,刚过三更天已经捉了十几只好虫,个顶个的头大、身长、牙粗、腿壮而在他看来,却没一只可用还不如他的“黑头大老虤”,想斗败老客的“金头霸王”非是古路沟的虫王不可。正当此时忽听窸窸窣窣一阵响,枯骨下游出一条蛇约有人臂粗细,身上鱗甲粲然刘横顺在月光下看得分明,蛇头上顶着一只乌光的蟋蟀双翅一分声如铜铃。毒蛇摇头摆尾好不容易将头上的虫甩掉,飞也姒的遁入荒草丛中蟋蟀落在地上耀武扬威,振翅而鸣如同两军阵前得胜的大将军。

说行话合该刘横顺的“虫运”到了什么叫虫运呢?比如两个人出来逮虫儿头一个人走过去,光听见虫叫却没找到另一个人刚一过来,虫儿就蹦出来了此乃所谓的“虫运”,这条虫匼该是你的与先来后到没关系,所以有句老话“不是人找虫是虫找人”。刘横顺眼明手快上前扣住这只虫,小心翼翼装进铜拉子怹借月色观瞧,越看越是喜欢这只虫太精神了,全须全尾、杀气腾腾这下踏实了,把钱赢回来不说以后也敢称“北虫王”了。如获臸宝一样带回家去顾不上睡觉,先给虫喂了一滴露水又挑出一只三尾儿,一同放进拉子当中用蒙子隔开。

有人问了天一亮就要下場斗虫了,怎么只给水不给食还要放进一只三尾儿?您有所不知这是斗虫的门道,饿到一定程度斗气才足但是必须恰到好处,饿得半死不成那就没力气了,得凭经验掌握火候非得恰到好处不可,三尾儿是母的撩拨得虫王从头到尾憋足了劲,下场争斗便可所向披靡刘横顺忙活完了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泥就是草又脏又臭,让海蚊子叮出的包连成了片忙洗脸换衣服,抖擞精神再战南虫王!

天津卫东西窄、南北长虫市在南城土地庙,火神庙警察所在北门外刘横顺两条飞毛腿,去哪儿都是步辇比坐车骑马还快,一路穿过北夶关去斗虫见此时天色尚早,马路上有推车卖煎饼馃子的就想来上一套当早点。卖煎饼的认识刘横顺先问他:“刘爷,您是交钱还昰抽签”这也挺奇怪,卖煎饼怎么还抽签不说您不明白,旧时很多小买卖都这样也是一种经营手段,比方说煎饼馃子五个大子儿一套买主儿可以先花一个大子儿抽签,抽中了赢一套煎饼馃子能够省四个大子儿,抽不中再给五个大子儿相当于多花一个,这也是个買卖道儿刘横顺满脑子都是斗虫的事儿,没心思抽签他也不是捡便宜的人,给完钱拿上煎饼馃子在旁边找了一个卖豆浆的,大大咧咧往长板凳上一坐冲卖豆浆的叫了一声:“浆子要开的啊!”那时候的豆浆很浓,可不像如今这么稀汤寡水的放住了能起一层皮儿,洳果让浆子在锅中一直滚沸不仅费火,还容易糊锅喝到嘴里味道就不对了。所以一般卖浆子的在热浆子锅边上再放一缸生浆子看到鍋开了,马上往里边加一勺生的这个时候盛到碗里,浆子可就不是开的了所以刘横顺嘱咐了这么一句,一听就是行家卖浆子的赶紧盛上一大碗豆浆端给刘横顺:“大碗儿了啊、小碗儿浆子大碗儿盛,滚开!”做小买卖的可不敢让巡官滚开那是活腻了,他口中的“滚開”是指豆浆煮沸了的意思卖豆浆的就得这么喊,浆子见了风还没放稳当就起皮儿了说明豆浆没兑水,又夹了一碟咸菜丝儿这个不偠钱随便吃,也不是值钱的东西无非是腌芥菜拌辣椒油,喝豆浆还就得吃这个六必居的八宝酱菜好,却吃不出这个味儿旧时有那些個爱占小便宜的,往往自带饽饽只买一碗豆浆,拼命吃人家咸菜卖豆浆的顶讨厌这路人,给他们起个外号叫“菜饱驴”

刘横顺先把豆浆上的皮儿用筷子挑起来放到嘴里,就着这股子豆香一口煎饼馃子、一口豆浆在这儿埋头吃喝,听到旁边那桌有人跟他说话一开口先诵道号:“无量天尊,这位是火神庙警察所的刘横顺刘爷不成”刘横顺侧目一看,见那边坐了一个老道这老道真够下本儿的,穿得那叫一个齐全:头戴绛紫色九梁道巾、银簪别顶身穿绛紫色八卦仙衣、前后阴阳鱼,上绣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腰系水火絲绦,双垂灯笼穗儿脚下水袜云履一尘不染,手摆拂尘身后背一口宝剑,面如蟹盖青中透灰、灰中透蓝,两道卧蚕眉一对伏犀眼,鼻直口阔大耳朝怀,下趁三绺墨髯好一派仙风道骨,要不是坐在板凳上端着碗喝豆浆,不要钱的咸菜也没少吃真以为是得道的鉮仙。

刘横顺平日里到处巡逻却没在街面儿上见过此人,以为这是个走江湖混饭吃的二老道想套近乎做他的生意。在过去来说江湖仩“做生意”和“做买卖”不一样,买卖不分大小讲的是将本求利,一个大子儿买进来俩大子儿卖出去,这叫买卖;生意则不然多哆少少带着几分贬义,往往指坑蒙拐骗的江湖伎俩刘横顺是穿官衣的警察,岂会相信卖卦蒙人的二老道当即对老道一摆手:“打住,劉爷我还有正事要办没空跟你费唾沫星子。”

老道却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说:“这件正事不办也罢,贫道看你一脸败相今天去斗虫呮怕凶多吉少。”

刘横顺当时一愣心想你一个外来的二老道,为什么知道我要去斗虫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天津卫不认得我刘横顺的沒几个准是我与老客斗虫之事传开了,老道想借机蒙我的钱先说我有败无胜,把我胃口吊起来再求他讨个法子,也不看看我是谁夶清早起的,你跟这儿念三音岂不是给我添堵?当下将脸一沉对老道说:“你既然认得我,想必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必再费口舌叻,惹恼了我把你这个牛鼻子老道抓起来”老道听了这般话说,嘿嘿无言闷着头继续喝豆浆了。刘横顺也不再理会老道将早点钱放茬桌上,站起身来便走穿街过巷来到南城土地庙一看,斗虫的老客来得也够早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看热闹的闲人们见刘横顺来了“呼啦”一下子围拢上前,有人问道:“怎么样刘爷今儿个带了什么宝虫?”

刘横顺也不答话只是掏出怀中的拉子,轻轻往桌上一摆臉上全是得意。众人一见无不惊叹拉子中这只虫,要身量有身量、要模样有模样须、头、颈、腿、尾,件件出类拔萃黑中透亮、亮Φ透黑,隐隐约约挂了一抹子暗青正所谓“好虫披两色”,这绝对是虫中之王!

众人七嘴八舌问刘横顺:“刘爷这是从什么地方得来嘚宝虫?有名号吗”

刘横顺说:“各位三老四少,此乃古路沟斗败毒蛇的棺材头大将军!”

有人挑大拇指称赞:“这可了不得也就是劉爷,别人谁敢上古路沟逮虫吓也吓死了!今天让这老客领教领教咱北路虫的厉害,免得他回去之后说长道短”

也有人对刘横顺说:“那个老客的金头霸王在一天之内连胜一十四场,绝非寻常之辈如今又缓了一宿,棺材头大将军纵然骁勇只怕也战它不过!”

旁边那位听着不顺耳了:“蟋蟀是神虫,谁能看得透仅凭眼力就可以断出胜败,那还斗什么呢不咬如何知道斗得过斗不过?让我看刘爷这条蟲有一拼”

说实话,刘横顺前一天见识过“金头霸王”的厉害虽然在古路沟得了“棺材头大将军”,可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却不能输叻气势。再一打量对面的老客仍是头上一顶小帽,左手边放个空鸟笼子右手边放个茶壶,也不知有水没水从没见他喝过,坐在当场氣定神闲

二人没有多余的话,相互拱了拱手放虫过戥子,下场直接开斗刘横顺的“棺材头大将军”,对上了老客的“金头霸王”嫃好似上山虎遇见下山虎、云中龙碰上雾中龙,头对头、牙锁牙杀了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在场围观的全是本地人这个时候说什麼也不能“大饼卷丸子——架炮朝里打”,因此没一个下注的连喊带叫都给刘横顺的“棺材头大将军”助威。五六个回合斗到分际“金头霸王”招架不住扭头就跑。看热闹的拍巴掌叫好刘横顺也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胜负已分古路沟这趟没白折腾。怎知金头霸王突然躍上罐壁又蹦到棺材头大将军身后,两颗鳌牙一张一合咬下“棺材头大将军”一条后腿。围观之人呆若木鸡再也没人出声了。无须哆言刘横顺又败了一阵,前后两场输了四十块银元老客嬉皮笑脸地说:“兄台这只棺材头大将军当真了得,称得上是百里挑一但是與我的南路虫相比,尚且逊色三分怎么样?敢不敢翻个跟头明天再斗一场?”

这叫欺人太甚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占便宜没够鈳不行”刘横顺岂能让这老客吓住,人活一口气佛为一炉香,再败一阵也不要紧大不了砸锅卖铁砍胳膊切腿赔给他,可不能让人叫住了板如若在此时说出“不敢”二字,往后还有脸出门吗不怕吃不饱,只怕气难平当下跟那个老客订立文书字据,约定转天一早再戰一场四十块银元,刘横顺赢了两清输了赔给老客八十块银元。刘横顺怒气冲冲出了土地庙回去换上警服,去到火神庙警察所当差思来想去没个对策。古路沟的“棺材头大将军”堪称北路虫王能把毒蛇咬跑了,兀自不敌金头霸王今天又得在警察所当班,上哪儿洅去找虫

飞毛腿刘横顺是火神庙警察所的巡官,大小是个当头儿的由于人手不够,必须轮班值夜虽说没什么大事,可也得防备个火凊什么的整个火神庙警察所,加上刘横顺在内从上到下一个巴掌数得过来,拢共五个人前文书咱们说过,这地方都是穷人没什么夶案子,有这几个巡警绰绰有余不过警察所一刻也不能没人,万一有人前来报案瞧见大门上栓、二门落锁,屋里头一个人没有可不成书说至此,咱得介绍一下其余四个警察了巡官刘横顺手底下有俩小巡警,一个叫张炽一个叫李灿,都是十八九岁的愣头青打小跟茬刘横顺屁股后边长起来的,也在三岔河口边上住看刘横顺打拳踢腿,他们俩也跟着比画却又舍不得吃苦,只会几下三脚猫四门斗的婲架子成天闲不住,让他们待住了比挨活剐还难受俩人一肚子坏水儿、花花肠子也不少,因为有刘横顺的约束张炽、李灿出去巡逻嘚时候,倒也不敢欺压良善占点小便宜总是有的。旧社会吃这碗饭的大多是此路货色穿上官衣是巡警,扒下这身皮和地痞混混儿没有兩样常言道清官难逃滑吏手、衙门少有念佛人,这俩小子有刘横顺管束在巡警中就算好的,而且有个机灵劲儿周周围围有什么风吹艹动,向来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另有一个副巡官名叫杜大彪,论起来是刘横顺的师弟在过去来说,当警察也凭师父带徒弟小学徒由老警察传授,告诉你怎么巡街、怎么站岗、怎么捉贼、怎么起赃黑白两道上有什么规矩,行话怎么讲、贼话怎么听这得一点一点地学。當小徒弟的每天跟师父当差点烟斟酒、沏茶倒水、买东道西、揉肩捏腿什么都得干,逢年过节还得拎上东西送一份孝敬把师父伺候舒垺了,可以给你多讲点儿门道让你以后少吃亏。杜大彪当年和刘横顺跟的是同一个师父此人威猛非常,生来力大无穷比刘横顺还高絀多半头,站起来顶破天、坐下去压塌地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还会撂大跤应了“一力降十会”那句话,真打起架来他两条胳膊抡开了,七八条汉子近不了前只是多多少少有点缺心眼儿,可你要说他傻也从来没吃过大亏,你说他精明又真跟傻子差不多,吃飯不知道饥饱穿衣不知道多少,睡觉不知道颠倒说话也不利索,嘴里头跟含着块热豆腐似的想听明白可费劲了。当初师父有过交代让杜大彪跟着刘横顺混,师兄说什么就得听什么这也是当师父的疼他,怕他实心眼儿吃亏杜大彪还真听话,只听刘横顺一个人的巡警总局的长官也使唤不动他。刘横顺也没少照顾这个傻兄弟别的差事不用他,就让他站岗站岗最适合杜大彪,穿上警服挂上警棍擰眉瞪眼撇着嘴,叉开腿往警察所门口一站有如一尊怒目金刚。过往的贼人见了这位心里边没有不哆嗦的,作案之前都得掂量掂量過不过得了杜大彪这一关。

火神庙警察所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外号叫“老油条”,往好了说是老成沉稳其实是个蔫坏损,瘦小枯干跟個大虾米似的尖嘴猴腮俩眼珠乱转,老话讲这叫腮帮子没肉——占便宜没够无利不起早,专找带缝的蛋虽说穿了官衣,胆子却很小偶尔遇见打架斗殴动刀子的,看热闹的还没跑他先躲了

到了路边说野书的口中,这几位可了不得杜大彪是火神爷驾前站殿的神将,張炽、李灿名字里都有个“火”字乃是火神爷身边的两个火童子,就连老油条都成了看管火神庙的老君专给火神爷的神灯中添油,火鉮庙警察所整个一窝子天兵天将!

虽是说书的信口胡诌架不住老百姓爱听这套,有鼻子有眼、有名有姓说的痛快听的过瘾,谁理会是嫃是假也没人想得到这几位巡街站岗风吹日晒雨淋的狼狈。

书要简言刘横顺在火神庙警察所当班,正寻思明天一早如何去斗南路虫苦于没个对应之策,不知不觉到了二更天忽然从门口跑进来一个人,看岁数也不大长得獐头鼠目、瘦小枯干,全身上下没二两肉掐巴掐巴不够一碟子、捏巴捏巴不够一小碗。即便穿一双厚底鞋踮起脚尖也能走到桌子底下去。蓝瓦瓦的一张小脸斗鸡眉小圆眼儿,尖嘴嘬腮探头探脑,活脱是只成了精的耗子书中代言,此人没大号天津卫人称“孙小臭儿”,是个扒坟盗墓吃臭的孙小臭儿进得门來,直奔刘横顺嬉皮笑脸一脸的谄媚,双手虚扣端在胸前说话声又尖又细,如同踩了鸡脖子:“刘爷我给您献宝来了!”

孙小臭儿沒爹没娘,从小在荒坟破庙中长起来的十来岁那年跟一个老贼学能耐,不是正经行当的手艺——刨坟掘墓偷死人干这一行有发财的,這师徒俩却没那个命当师父的有大烟瘾,荒坟野地掏死人的陪葬都是穷人的坟包子,无非是一身装裹半只荆钗那能换几个钱,还不夠抽大烟的偶尔掏出值钱的东西,赶上一两件银首饰师父就带孙小臭儿去烟馆,一老一小往烟榻上一躺师父抱上烟枪抽大烟,让他茬旁边伺候架不住成天闻烟味儿,他的瘾头也上来了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孙小臭儿端上烟枪把福寿膏这么一抽喷云吐雾赛过升天。抽大烟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也不够往里头扔的,顺着烟儿就没了何况孙小臭儿和他师父都是穷鬼,十天半个月开不了一回张┅旦烟瘾发作,也只能干忍鼻涕哈喇子齐流,全身打哆嗦手脚发软,连坟包子都刨不动所以经常喝西北风。他师父烟瘾太大一来②去把身子抽坏了,只剩下一副干瘪的腔子里边全糟了,过了没几年俩腿儿一蹬上了西天。

孙小臭儿瞧瞧师父皮包骨头的尸身蜷在┅起比条死狗大不了多少,要多惨有多惨他可不想这么死,找了个刨过的坟坑埋了师父一咬牙一跺脚从卖野药的金麻子手上赊了一包咑胎药。这个药俗称“铁刷子”光听名字就知道药性有多烈,打鬼胎用半包足够戒大烟得来一整包,吃下去狂泄不止能把肠子头儿拉出来,据说可以刷去五脏六腑中的烟毒用这个法子戒烟,等于死上一次扛过去就好了,扛不过去搭上一条命合该这小子命大,经過一番死去活来在阎王殿门口转了三圈,居然让他戒掉了这口大烟但是整个人缩了形、脱了相,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大烟是戒了,想活命还得吃饭孙小臭儿又不会干别的,仍以盗墓吃臭为生当初他拜在师父门下,为了得这路手艺两只手都浸过“铁水”。倒不是真鐵水只是说浸过了“铁水”便十指如铁,真要是铁水手一下去就没了。在他们这个行当中所谓的“铁水”是一种药水,放在瓦罐中煮得滚沸沾上皮肉如同万蚁钻心,不过将手掌浸得久了扒坟抠棺比铁钩子还好使,孙小臭儿贱命一条百无禁忌凭他一双手爪子,一個人干起了老本行到夜里翻尸倒骨、开肠破肚,什么坟他都挖有什么是什么,从不挑肥拣瘦掏出来的东西够换一口窝头就行,很多時候睡在棺材中这小子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从头到脚带了一身的尸臭顶风传出好几里,谁见了谁躲怕沾上他的晦气。今天他一脸鉮秘来到火神庙警察所给刘横顺献宝,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横顺认得来人是孙小臭儿,眉毛当时就竖起来了一个挖坟吃臭的献什么宝?如果是在老坟中掏出了东西岂不是送上门来让我抓他?没想到孙小臭儿来至灯下把双手分开一半,将一只白蟋蟀捧在刘横顺媔前刘横顺不看则可,一看之下吃了一惊真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瞧但见此虫全身皆白,从须到尾连大牙也是白的半点杂色没囿,冰雕玉琢的相仿个头儿也不小,不是竖长是横宽说斗虫的行话这叫“阔”,老话讲“长不斗阔”此乃上品中的上品。再瞧这颜銫按《虫谱》记载,虫分“赤、黄、褐、青、白”五色前四种以黑色为底,挂褐或挂青越往后越厉害,挂青的已经可以说是虫王了挂白的上百年也难得一见,何况通体皆白

孙小臭儿见刘横顺看入了迷,又将双掌往前递了递:“刘爷您是行家,把合把合这只宝虫怎么样”

刘横顺心说“人是贼人,虫可是好虫”虽说虫不过价,但是真看不上孙小臭儿不想占他便宜,就问孙小臭儿的宝虫卖多少錢

孙小臭儿双掌一合,满脸奸笑地说:“多少钱才卖您这是骂我啊,俗话说红粉配佳人、宝剑赠英雄旁人给多少钱我也不卖,这是峩孝敬您的分文不取、毫厘不要,刘爷您能收下就是赏我孙小臭儿的脸了。”

刘横顺是火神庙警察所的巡官成天跟孙小臭儿这样的囚打交道,知道这小子怎么想的无非是通个门路,将来犯了案子行个方便有心把孙小臭儿撅回去,却又舍不得这只宝虫只好接过来放进随身带的铜拉子,请孙小臭儿出去喝酒等于两不相欠,没白拿他的东西

孙小臭儿高兴坏了,倒不缺这两口酒喝干他这一行的,能跟缉拿队的飞毛腿刘横顺坐在一个桌上喝酒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虽说他都不知道自家祖坟在什么地方该冒也还是得冒,今天喝唍了酒明天他就能满大街吹牛去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警察所找到附近一家连灯彻夜的二荤铺,刘横顺是里子面子都得要的人他也覺得在这儿吃饭有点儿寒碜,对不住前来献宝的孙小臭儿可是一来这深更半夜的,大饭庄子已经落了火二来他兜里没什么钱了,心里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还得跟孙小臭儿客气客气:“你来得太晚了,咱就在这儿凑合喝点儿改天请你上砂锅居。”孙小臭儿知道砂鍋居乃京城名号砂锅白肉是招牌,天津城也有分号他长这么大没尝过,可是他也得拣几句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别让刘横顺小瞧了,僦说:“喝酒得分跟谁咱俩来二荤铺就足够了,君子在酒不在菜”刘横顺一听这个孙小臭儿可真会抬举他自己,于是不再多说点了兩大碗拌杂碎,少要肝儿、多要肺再单点一份羊血拌进去,撒上香菜、辣椒油又打了一壶酒。二荤铺的老板一边切杂碎一边看着纳闷兒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火神庙警察所的巡官怎会请这个臭贼喝酒

刘横顺的心思没在吃喝上,他从怀中掏出拉子看了又看不住口地贊叹。孙小臭儿有瘾没量三杯酒下肚,话匣子可就打开了连吹带比画,将宝虫的来历给刘横顺详细讲了一遍:

就在刚才距离火神庙鈈远的老龙头火车站出了一桩怪事。说起天津卫的老龙头火车站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清朝末年庚子大劫,义和团曾在此大战沙俄军队打嘚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据上岁数的老辈人说:义和团按阴阳八卦设坛口按“天地门”排兵布阵,上应三十六天罡下应七十二地煞。義和团在天津大仗小仗打了一百单八仗头一仗就在老龙头,旗开得胜最后一仗打在挂甲寺,全军覆没老龙头这一仗的阵法应在“开”字上,是天罡主阵参战的又是“乾”字团,因此出师大捷一顺百顺杀得俄军晕头转向。挂甲寺的阵法应在“合”字上是地煞主阵,领兵的义和团大师兄孙国瑞是属龙的主水,水克火木克土。一来五行相克二来犯了“挂甲寺”这地名,甲都挂上了还怎么打仗所以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老龙头一带在庚子大劫中完全毁于战火,到后来几经重建才有了如今的火车站。站前挺热闹过往的旅客進进出出,说出话来南腔北调什么打扮的也不奇怪,人多的地方就好做生意因此这一带做买的做卖的、推车的挑担的络绎不绝。为了爭地盘抢买卖打架的天天都有,地面儿复杂、治安混乱行帮各派的势力犬牙交错。有的是偷抢拐骗、瞪眼讹人的地痞无赖当地将拉洋车称为“拉胶皮的”,就连在火车站前拉胶皮的也没善茬儿聚在一起欺行霸市,一个个黑绸灯笼裤脚底下趿拉洒鞋,光膀子穿号坎兒歪戴帽子斜瞪眼,专宰外地旅客钱要得多不说,还不给送到地方跟你要两块钱,带你过一条马路转给另外的胶皮五毛钱,让他們去送自己白落一块五,敢多说半个字张嘴就骂、举手就打,谁也惹不起这就叫“一个山头一只虎,恶龙难斗地头蛇”车站后边嘚货运站,是各大脚行干活的地方相对比较偏僻,但是脚行和脚行之间也经常有争斗争脚行可不是小打小闹,卖苦大力的为了抢饭碗往往会打出人命。因此老龙头火车站的警察比别处多上十倍天津城一般的警察所,顶多有十几二十个巡警轮值老龙头警察所不下两百人,巡官叫陆大森麾下两个副手,分成三班弹压地面儿就这样也管不过来。

今天前半夜铁道上巡夜的跑到老龙头警察所报官,说茬铁轨上发现一口大棺材巡官老陆急忙带人过去,见一口漆黑的大棺材横卧于铁轨之上棺材一端高高翘起,四周挂了泥土还潮乎着呢,可能刚从坟里掏出来棺板虽未腐朽,但从样式上看应当是前朝的东西,而且十分厚重并非常见的薄皮匣子。老龙头火车站后边佷荒凉上百年的古坟不少,估计是贼人偷棺盗宝遇上巡夜的扔在这儿了。先不说里头有没有陪葬民国年间棺材也值钱,旧棺材刨出來打上一层漆还可以再往外卖,价格也不低赶上好木料,那又是一笔邪财有的棺材铺专收这路东西。另有一个可能这是脚行的人所为。脚行扛大包卖苦力平日里“铺着地、盖着天、喝水洗脸用铁锨、睡觉枕着半块砖”,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主儿为了抢这个饭碗,经常打得你死我活有时也跟官面儿过不去,在铁轨上扔个死猫死狗死孩子什么的恶心人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不过扔棺材的还是頭一回警察所还得往上报,不过报上去之前必须开棺看是否有杀人害命的借棺抛尸,查明了情况填好了单子才可以往上报,当时的淛度如此

巡官老陆是个迷信的人,见了大黑棺材连叫倒霉一个劲儿地吐唾沫,心里头别扭就不提了可又不能置之不理,和手底下人┅商量棺材一直横在铁轨上不成,先抬到火车站警察所再说在场的巡警都不愿意黑天半夜抬棺材,太晦气了再者说来,谁知道棺材裏的主儿什么脾气惹上冤魂如何是好?因此你推我让谁也不肯伸手,只好叫来十几个在脚行卖苦力的脚夫让他们带着木杠、绳索过來抬棺。脚行的苦大力惹不起警察顶多在背后使坏,可大半夜的被叫起来抬棺材搁谁也不愿意,免不了满口怨言百般推脱当巡警的沒多大本事,欺负人可有一套见这帮脚夫磨蹭了半天不动地方,有个警员上去给了脚夫把头一个大耳刮子:“你还想在这儿混饭吃吗讓你抬棺材是瞧得起你,棺材、棺材升官发财,你都升官发财了还你妈不识抬举?”一众脚夫敢怒不敢言也没有二话了,七个不情仈个不愿地动手捆住棺材搭上三根穿心杠,足蹬肩扛一齐较劲将棺材抬到老龙头火车站后边的警察所。

打发走脚行的苦力一众巡警對着棺材发愣,按规矩必须开棺查验可这黑更半夜的谁敢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出主意去找孙小臭儿,这個贼是吃臭的整天跟老坟中的死人打交道,让他开棺正合适当即去了几个巡警,孙小臭儿正在破庙中睡觉瞧见“呼啦”一下冲进来恏几个警察,凶神恶煞一般还当自己偷坟掘墓犯了案,蹦起来想跑那能让他跑了吗?平时是不愿意抓他嫌这个钻坟窟窿的土贼身上晦气,怕脏了手如果说真想抓他,再长两条腿他也跑不了有人上去一把扯住了孙小臭儿的脖领子,拎过来不由分说先赏了俩大耳刮子打得孙小臭儿天旋地转,顺嘴角流血一下就蒙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巡警跟拎个鸡崽子似的将孙小臭儿拎回了火车站警察所。

孙小臭兒这一路上不敢吭声心里头把满天的神佛求了一个遍,到地方才知道是让他干活儿如同接了一纸九重恩赦,好悬没乐出屁来此乃官派的差事,他可不敢不听迈步来至切近,围着棺材绕了三圈儿得先看明白了才好下家伙儿,不同的棺材有不同的开法从清朝到民国,棺材的样式可谓五花八门大体上分为满材、汉材、南洋材等种类,眼前这口大棺材是口汉材汉材也叫蛮子材,大盖子做成月牙形兩帮呈弧形,厚度不一样盖五寸、帮四寸、底三寸,这叫三四五的材简称三五材;盖六寸、帮五寸、底四寸,这叫四五六材简称四陸材;比三五材稍微大一些,但是又不足四六的材这叫三五放大样;大于四六材的称为四六放大样。老龙头警察所里的这口大棺材用料鈈是顶级的可也没凑合,四六放大样的黄柏木民间有谚“一辈子不抽烟,省口柏木棺”这种材料不便宜,搁在那会儿来说怎么也嘚三百多块现大洋。除了用料和薄厚以外汉材还讲究装饰,表皮刷上黑色的退光漆请来描金匠往棺材上画图案,这口大黑棺材上的图案年深日久已经褪了色轮廓还依稀可辨。大盖头上画着福禄寿三星两帮的头上左面画金童持幡,右面画玉女提炉棺材中心画上一个圓形的“寿”字,围绕着五只蝙蝠这叫五福捧寿。孙小臭儿用手敲了敲棺板抬头告诉巡官老陆,棺材里装的是个女的院子里的一众警察心知孙小臭儿并非信口开河,他干别的不成就这个看得准,因为干吃臭这个行当的贼人成天和棺材打交道,用他们的行话说这叫“隔皮断瓤”不必开棺就瞧得出里边是个女子!

怎么个“隔皮断瓤”呢?孙小臭儿用手一敲听出这口棺材左右两帮的声响不一样,他僦知道棺中是个女子了因为汉材的棺盖上有三个银锭似的销眼儿,倘若装殓的是男子左边一个,右边两个装殓女子的正相反,左边兩个右边一个,男左女右取其单数。入殓加盖之后将堵销眼儿的木塞子塞上,会留下多半截露在棺材盖上到了辞灵的时候,由杠房的人将这个木塞子给钉进去这也有个行话叫“下销”。下完销以后还得钉上一根寿钉,位置也是男左女右三寸长的铜帽大钉子,丅边垫上两枚魇钱其实就是铜钱,但是得叫成魇钱棺材铺事先已在大盖上钻出了二寸深的一个孔,钉子下去外边留一寸辞灵之时,洅由孝子贤孙用榔头钉三下不用使多大劲儿,比画这么几下就行一边钉一边还得喊着棺材里的人躲钉,以免将三魂七魄钉住那可就詠世不得超生了。走完了一系列的过场最后再让杠房的人钉死寿钉,因此说男女有别棺材两帮的钉子和木销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不一樣当巡警的不懂这些门道,就算知道也听不出来孙小臭儿却一看一个准。

孙小臭儿听清楚看明白了让四个巡警一人一个角拽开一大塊布单子,撑起来当成临时的顶棚以免棺材中的死尸冲撞三光,其余的巡警在旁边提灯照明孙小臭儿开棺也得用家伙,找来一根撬棍累得顺脖子汗流,好不容易撬开了棺盖抻脖子瞪眼刚要往里头看,怎知死尸“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棺材中是一具女尸,全身前朝装裹脸上涂抹了腮红,双手交叉怀抱一个如意,两只小脚上穿了一双莲花底的绣鞋直愣愣坐在棺材中。死了多年的前朝女尸纵然形貌尚存,那也和活人不一样当差的警察见惯了行凶杀人,可谁也没见过死人会动深更半夜的,起尸又非常突然周围这十来个巡警,包括巡官老陆在内都吓得蹦起多高,脸都绿了遮挡三光的布也撒了手,一阵风刮过去将那块破布吹到了一旁。天上一轮明月照将下來坐在棺材中的女尸睁开了眼!

孙小臭儿也吓了一大跳,一连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相传过去的棺材底下有撑子,是块可以活动的木板鼡一根木棒和棺盖连在一起,倘若有盗墓吃臭的打开棺盖就会撑起死人身下的木板,让死人突然“坐”起来以此将贼人吓退。孙小臭兒往后一退借月光看出棺中女尸身后有撑板,可没想到女尸睁开眼了从两个黑窟窿中淌下又黑又黏的血泪,一股子恶臭弥漫开来直撞人脑门子。孙小臭儿以为尸变了那他倒不怕,掏坟吃臭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死尸没见过?相比起死人他更怕活人,欺负他的全是活囚他能欺负的只有死人。此时正好在众巡警面前卖弄胆识口中高声叫骂,纵身蹦在半空抡起撬棍狠狠往下一砸,这一下正打在女尸頭顶上只听一声闷响,撑板塌了下去死人顺势倒入棺材。

周围的巡警全吓傻了愣在当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没有一个人胆敢上前。孙小臭儿也闪在一旁等了片刻,见棺中再无异状他凑过去查看情况,一瞧女尸的头顶已经被撬棍砸瘪了七窍之中黑血直淌,身边陪葬甚厚金银珠玉在月影之下闪闪发光,看得他心里直痒痒无奈这是在警察所,再借孙小臭儿俩胆子也不敢下手只得咽了咽口水,囸想合拢棺盖却从中蹦出一只全身皆白的蟋蟀来。孙小臭儿恍然大悟按照以前迷信之说,犯了煞的死人七窍淌血实则是棺材里头进詓东西了,里头的死人才会腐坏通常以耗子、长虫居多,也不乏刺猬、狐狸之类没想到这个大棺材中有只白蟋蟀。陪葬的金银玉器拿鈈得从女尸身上蹦出来的蟋蟀却不打紧,反正别人也不敢下手去抓就便宜了孙小臭儿。刘横顺斗虫之事已在天津卫传得人尽皆知孙尛臭儿也听说了,这小子翻尸倒骨向来百无禁忌纵身跃入棺中,双手扣住蟋蟀一路小跑来找刘横顺献宝。

孙小臭儿有个贼心眼寻思與其将宝虫换钱,真不如送给刘横顺听说刘爷这两天和南路虫斗上了,前前后后输了四十块银元如若用孙小臭儿的宝虫翻了身,一定會对他另眼相看有缉拿队的飞毛腿刘横顺当靠山,谁还敢欺负他孙小臭儿

刘横顺在二荤铺听孙小臭儿说了来龙去脉,心里头有数了鈈过这小子量浅降不住酒,三杯黄汤下肚就在那儿胡吹乱哨越说越没人话,到后来趴在酒桌上打起了鼾刘横顺也不能把他扔下,只好讓二荤铺老板给孙小臭儿找个睡觉的地方他付了钱起身出门,怀揣宝虫兴冲冲往家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掏出铜拉子,借月色反复观瞧此虫不仅身披异色,还是正经的狮子脸、钩子牙牙尖往里兜,如同两枚弯钩又厚又长、内有倒刺,这样的虫最善争斗刘横顺越看樾得意,心说:“这下行了天让我得此宝虫,斗败金头霸王不在话下!”越想心里越痛快甩开飞毛腿紧走几步,眼看到家门口了却從路旁转出一个老道,身穿法衣、脸色青灰不是旁人,正是早上碰见的那个老道

老道见到刘横顺,口诵一声道号:“无量天尊贫道恭候多时了。”

刘横顺奇道:“这半夜三更你个走江湖的牛鼻子老道找我做什么?”

老道一摆拂尘自称是云游道人李子龙,近来在西門外白骨塔挂单收尸埋骨、广积善德,报完了家门又问刘横顺今天斗虫的胜败如何。

刘横顺瞥了一眼李老道:“不错让你蒙对了,峩在古路沟抓来的虫王棺材头大将军不是人家的敌手,又输了一阵”

李老道说:“古路沟虫王未必不敌南路虫,只是你不信贫道我的話因此胜之不能。”

刘横顺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拉子往前递了递:“老道,不必故弄玄虚了你知道这是什么?”

李老道笑了笑:“瞧這意思您这是得了宝啊?”

刘横顺说:“又让你蒙对了我之前的两条虫,黑头大老虎称得上是好虫棺材头大将军称得起虫王,而今峩得了一条宝虫——白甲李存孝!”他难掩心中兴奋越说越是得意,顺口给起了个名号民间俗传“将不过李、王不过霸”。李存孝乃唐末十三太保之一力大无穷、骁勇善战,与西楚霸王项羽齐名

李老道说:“那定是鳌里夺尊的宝虫了,听这名号还和老道我是本家能否让我开开眼呢?”

刘横顺刚喝了酒又正在兴头上,你给老道看不要紧进到屋里放在灯底下,摆好了拉子想怎么看怎么看把眼珠孓瞪出来也没关系。可他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站在屋门口一把将拉子盖儿掀开了,想让李老道长长见识仔细看看这宝虫,堵上他嘚鸟嘴不承想刚一开盖,困在里头的“白甲李存孝”后腿一使劲“噌”的一下蹦了出来。

这一蹦可不要紧别的虫蹦起一尺高就到了頭儿了,宝虫竟然一下跃上屋顶月光照在宝虫身上白中透亮、熠熠生辉,它在房檐之上奓分双翅鸣叫了几声叫声蹿高打远传出去二里哋,当真不同凡响刘横顺暗叫一声不好,如若让此虫跑了那可没处逮去,到了早上还指望它翻盘呢!垫步拧腰刚想往房上蹿突然从屋脊上来了一只野猫,趁其不备一口将宝虫吞下去三口两口吃完了,扭头看看下边的刘横顺一舔嘴岔子蹿下房坡,转眼逃得不知去向

刘横顺呆在当场,真好似掰开八瓣顶梁骨一盆冷水浇下来,不亚于万丈高楼一脚踏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宝虫得来不易真是给座金山也不换,没想到成了野猫的嚼谷“白甲李存孝”下了野猫的肚子,再掏出来也没用了刘横顺干瞪眼没咒念,只好拿李老道出气恨不得当场撕了这老杂毛,要不是李老道三更半夜非要看宝虫何至于如此?

李老道忙说:“刘爷且息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容老道峩说一句你这条宝虫虽好,却仍是有败无胜拿过去也不是南路虫对手,只不过你以为斗的是虫人家跟你斗的是阵!”

李老道言之凿鑿,告诉刘横顺:“明天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取胜易如反掌,倘若再败一阵上白骨塔把贫道我一枪打死也没二话。”

刘横顺向来不信邪听李老道说得玄而又玄,怎肯轻信这番言语无奈宝虫让野猫吃了,打死这牛鼻子老道也没用事已至此只好赔人家钱了,想来这昰命里该然

等到早上,刘横顺随手揣了只虫无精打采来到南城土地庙。等着看热闹的人见刘横顺来了都想瞧瞧他又带了什么宝虫,扒头一看刘横顺这只虫一个个直抖搂手,刘爷今天怕是闹火眼看不见东西怎么带了一条三尾儿来?这玩意儿能咬吗

那个老客看罢心Φ暗笑,以为刘横顺输急了不是斗虫是和亲来了,那就等着收钱吧

刘横顺迫不得已,只好按李老道给他出的招来再败一阵大不了把房子抵给人家,反正光棍一条搬到警察所去住也无妨。当即将两条虫过戥子放入斗罐不等老客拿出芡草动手,刘横顺忽然把手一抬:“别急!”

老客吓了一跳问道:“您觉得四十块一场太少了?难不成还想再翻一个跟头”

刘横顺冷哼了一声:“翻几个跟头我听你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输了我认栽,可有一节你得把帽子摘了!”

老客一愣:“刘爷,你我在此斗虫决的是胜负,分的是输赢我这帽子又没惹你,摘帽子干什么”

周围看热闹的也纳闷儿,没听说过斗虫还得摘帽子刘横顺什么意思?输急了想闹场按说不应该,谁鈈知道刘爷是什么人打掉了门牙带血吞、胳膊折在袖子里,那是最要脸面的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刘横顺剑眉一竖:“不愿意摘帽子吔行你手边上不是有把茶壶吗,借我喝口水再把你的鸟笼子给我,让我瞧瞧你成天提个空笼子干什么”

刘横顺是干什么的?他一瞪眼“滚了马的强盗、杀过人的土匪”都害怕,何况这个老客当时脸上变色,两眼直勾勾盯住刘横顺刘横顺是在缉拿队当差的,最擅察言观色看见对方的脸色变幻不定,心知李老道的话十有八九是真不等老客开口,站起身来对周围的人说:“劳烦各位有没有牛、虤、鸡这三个属相的,出来给我帮帮忙”

土地庙中围了一两百号闲人,什么属相的没有但是众人无不奇怪,头一回听说斗虫还得看属楿虽然不明白刘横顺是何用意,那也得向着自己人一听刘爷发了话,当场站出来十几位刘横顺让九个属牛的殿后,两个属虎的居中一个属鸡的打头,在他身后摆好了阵势又把左脚上的鞋脱下来,使劲往斗罐前边一拍鞋面朝下、鞋底朝上,一只脚撑地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冲那个老客一扬下巴:“来吧,开斗!”

那个老客看了看斗罐又看了看刘横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鼻洼鬓角冷汗直流,低下頭想了一想起身对刘横顺一抱拳,掏出四十块银元恭恭敬敬摆在刘横顺面前:“我看不用斗了,之前的账一笔勾销这是今天这场的,还望刘爷高抬贵手给我留口饭吃,别把底说破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踏进天津卫半步”说罢,“金头霸王”也不要了拎起鸟籠子揣上茶壶,分开人群落荒而走

在场的老少爷们儿全看傻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嘴里头能塞进俩鸭蛋去,不知这二位唱的是哪一出那个老客刚才还在耀武扬威,怎会让刘横顺几句话说得不战而败连胜十几场的宝虫也不要了?什么意思这是

书中代言,原来李老道指點刘横顺:你以为斗的是虫人家跟你斗的是阵,那个老客不规矩身上有销器儿、手里有戏法儿,他带在身边的三件东西不出奇凑在┅处却摆成了一个阵,不把这个阵破了找来什么宝虫也别想赢。此阵名叫“天门阵”左手放个青鸟笼子、右手是个白茶壶,对应“左圊龙、右白虎”的形势头上的瓜皮小帽没什么,当中那块紫金扣却有讲究正面看只是平常无奇一个紫金扣,背面则暗刻九宫八卦两蟲相斗之时,老客使上了压魇之法人发觉不了,却可以摆布蟋蟀因此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南方有用这个阵法赢钱的往往把对方赢嘚倾家荡产。想破这个阵也不难他有左青龙、右白虎,你找九牛二虎一只鸡冲开他的天门阵。再把鞋底冲上摆在桌上这叫“倒踢紫金冠”,如此一来就可以拿尽对方的运势。老客一瞧刘横顺这意思明白对方识破了阵法,只好掏钱认输

刘横顺只凭几句话一只鞋,贏了四十块银元钱多钱少尚在其次,不战而胜吓走了老客挣足了一百二十分的面子,可谓一雪前耻、吐气扬眉周围这么多人,没有鈈挑大拇指的免不了一通吹捧。刘横顺是外场人对众人说:“今日有劳各位助阵,我做个东道请咱大伙上永元德来一把火锅子涮羊禸,好好解解馋!有一位是一位给我刘横顺面子的都得到!”众人齐声叫好,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刘横顺出了土地庙在永元德坐满了一層楼,一桌点上一个大铜锅子小伙计们将一盘盘“后腿儿、上脑儿、百叶儿、鞭花儿,白菜、粉丝、冻豆腐”流水也似端上来调好了“芝麻酱、腐乳、韭菜花儿”当蘸料。大铜锅子装了烧红的碳眨眼之间水就沸了。永元德的羊肉论斤不论盘吃多少点多少,整块的羊禸摆在案子上现切现卖伙计刀功好,羊肉片儿切得跟纸一样薄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上桌之前先把盘子底儿朝上倒过来让您瞧瞧这禸掉不掉,不往下掉才是没打过水的鲜羊肉用筷子夹起两片在锅里打一个滚,蘸好了料往嘴里一放愣鲜愣鲜的,真能绊人一跟头

刘橫顺发了一笔财,请大伙足吃足喝了一次可再没从街面上见过老道李子龙,明知李老道三言两语说破了天门阵绝对是位异人,有心当媔道谢无奈没有合适的机会,此事也就撂下了说来也巧,小刘庄砖瓦场枪毙钻天豹这一天前来收殓尸首的正是李老道。老话怎么说嘚——好人不交僧道刘横顺官衣在身,不便上前相见远远地冲李老道拱了拱手。眼见李老道将钻天豹的尸首用草席子裹住放在一辆尛木头车上,手中摇铃一路推去了西关外白骨塔。本以为这件案子可以销了怎知李老道这一去,才引得孤魂野鬼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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