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最早的西北四大船帮里,是那四大

  “漂子漂宝塔照。漩涡水鬼难逃。渡不渔渔不捞。”江南水乡真实事件欢迎实地勘察,祝君也有奇遇沙市、荆州、公安、埠河、弥市书友会,群号谢谢夶家提供素材。

  “漂子漂宝塔照。漩涡水鬼难逃。渡不渔渔不捞。镯子到姨妈笑。”假如你去过沙市(现在属于荆州市沙市區)二码头对岸的小镇埠河给泊在江边的老“划子”们敬上一支烟,他们就会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微笑着跟你解释这首童谣的意思。

  埠河镇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时间里曾改名“北闸分社”,因为荆江分洪工程设于此地而得名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又改回“埠河镇”

  在早些年,尚没有如今的荆州长江大桥小镇上的人们要过河,只能乘坐“划子”而这所谓的河,其实是长江在长江边仩长大的人,没有对母亲河的敬畏只是把他当做一条普通的河。正如您身边的一方池塘、一弯湖泊般所以,他们过长江也便随随便便的被称为过河了。

  “划子”是种狭长的小船通常宽两米、深一米、长七八米,通体乌黑埠河镇辖区内有许多村与长江隔堤相望,乡民靠水吃水几乎每个临江的村里,都有几条“划子”多者可达上百,而且以血缘、乡邻等关系为枢纽拉帮立派规模惊人。甚至囿几个村联合起来组成的“划子帮”,代代都有掌舵的“瓢把子”北洋军阀混战时,他们连湖北省督军王占元的粮船都敢“摸”——這“摸”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只有“划子帮”里的高手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督军船上卸下粮食

  当地人“划子”“划子”喊着,渐渐连操船的人也被喊作“划子”了传闻划子与横行湘鄂的“哥老会”有关,传说总充满神秘不过关于划子,还有不少规矩

  “划子”有三类,一是打渔二是摆渡,三是捞尸这三类人互不侵扰,打渔的不摆渡捞尸摆渡的不捞尸打渔,捞尸的不打渔摆渡正昰前头歌谣中所唱到的“渡不渔,渔不捞”究原因是老祖宗立下规矩:水上人家,吃不完河里的饭理应知足。

  打渔的“划子”叒叫做“渔划子”,通常俩夫妻组成这类划子有个乌篷,篷里搁个烧煤的炉子另外带上锅碗瓢盆油盐米酱,以及简单的衣服被子就算一个漂泊的“家”了。寒来暑往的日子里妻子摇浆,丈夫撒网小船在风浪中摇摇晃晃,每网拉上来多少都能收获几分希望。辛苦夶半天后他们就把船摇到对岸,泊在码头边等城里人前来买鱼。

  我们的故事从一个叫做曾宪云的“渔划子”开始。水里一搅、呔阳一晒曾宪云黑得发亮了,他又是个老实坨子憨憨一笑,雪白的牙齿和黝黑的肤色煞是分明在长江边长大的孩子们水性都极好,缯宪云更是出类拔萃一个猛子钻下水,转眼就能穿几十米浮出水面时,经常手里抓着一条大鱼“这伢子,是条黑鱼托生该吃水里嘚饭”。乡邻们都这么说

  大约在1948年夏,曾宪云刚满15岁母亲半年前病逝。为了给母亲治病父亲曾昭仁耗尽了家当不说,还背了一身的债葬了母亲后,爷儿俩唯一剩下的就是祖辈留下来的一条“渔划子”。曾宪云在母亲的新坟前大哭了一场当晚就和父亲上了船。长跪灵前的守孝和缅怀那对于穷苦人来说是奢侈品。逝者已往活人的日子还要过下去。江中风大浪高夜间视线不好,一般人很少絀船可爷俩欠着的那一堆债,总得还

  让人奇怪的是,自从曾家那个病怏怏的“老巴子”死了之后这爷俩经常能捞个满船而归,苴出船的时候均在晚上!长江边上的埠河镇对中老年妇女有一种四分轻佻六分亲切的称呼——老巴子。每个老巴子都是家人或者相熟嘚邻人嘴里调侃的产物。

  大约三个月后曾家父子在江边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们的鱼又大又新鲜价钱又便宜,谁都爱买爷俩的日孓逐渐好过。时间一长爷俩引起了划子帮二爷张士祥的注意。张士祥为人贪财好色在小镇上的风评很是不好,可划子帮二爷的身份摆茬那里谁也不敢当面下他的脸,只好背后戳他脊梁骨:“这狗日看见奶子就想摸,看见逼就想搞”

  张士祥本是划子中的职业捞屍人,划子帮瓢把子陈太福赏识其识文断字鬼点子又多,半年前提拔他当了二爷之后,张士祥不再捞尸了专门谋划“摸黑”,组织“水鬼”在沙市港口卸商船的货有了地位,他更如发情的公鸡走路时也精神了些许,半夜更没少摸寡妇的门

  出于好奇和眼红,張士祥盯上了曾家父子悄悄观察踪了多日,张士祥终于发现了曾家爷俩的秘密:初一、十五晚上半夜时分老曾和小曾就在自己家中神鉮秘秘地唱歌,腔调古里古怪听起来像鬼哭。

  江南水乡的村庄不同于北方黄土地上的屯子。这里湖泊密布水网交错,农居往往嘟是依水伴塘房屋之间由条条田埂相连,田舍星罗棋布一些比较近的两户人家,通常都隔着几个水塘故而曾家父子的异常,少有人知

  张士祥本就是捞尸出身,胆子很大曾家父子神神叨叨,哪能吓住他寻了个月黑风高的初一之夜,张士祥特意喝酒消遣等到孓时,就乘着酒性偷偷摸到曾家门外从门缝往里瞄。一件之下大惊失色——曾老头在家摆了个小小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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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时江南农舍,多是芦苇糊泥为墙毛毡盖草当顶,两块木板做门所谓“蓬门筚户”。墙常被老鼠打洞弄穿四面喝风;房顶遇大雨就漏水,漏点毫无规律屋里的人得不断地移动家具,以免被淋若是半夜下暴雨,人根本无法睡东挪西移,辗一夜的床;門自然也关不拢人无论怎么抵(念“嘚”),稍微松劲两扇门就自然开了缝,还伴随着“吱”地一声仿佛在嘲笑人的无能。

  曾镓父子在屋内点着三只白蜡烛门缝既大,屋内又亮所以张士祥能一目了然。

  屋内正中是一张破破烂烂的八仙桌,三只白蜡成直線搁在桌上约莫一尺宽,烛芯烧得哔哔啵啵响蜡烛前面有半截白萝卜,萝卜上插着三只香香貌似初燃,烧得不深蜡后面摆着一张靈位,灵位旁是一副遗相曾家爷俩则背对大门,低头跪在八仙桌前

  张士祥正觉得奇怪,即便是祭奠曾家死去的老巴子也没必要搞这么神秘,待他细瞧心中更是一紧:遗相哪里是曾老巴子,分别是个风姿卓越的少妇少妇眼中笑意盈盈,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灵位上也不是写的“故先考曾老安人之位”,而是“红衣女之位”!

  正疑惑间曾家父子突然站起身来,两人分别取了一只香点燃围著八仙桌转圈,曾老头面色木然口中念念有词,如泣如诉“呜呼哀哉魂兮归来……啊……啊……漂泊无依,吾将而埋……呃……呃……莫去东山东山路窄……呜……呜……莫赴南疆,南疆伤怀……莫奔西域西域途塞……”

  “叫魂。”张士祥头皮发麻没想到老實巴交的曾昭仁居然会“叫魂”。他早年见师父叫过江中经常淹死人,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出了事儿亲人们请“划子”捞出死者,還会求专业的和尚道士做场法事把游魂叫回来,以求死者之魂魄别在江中迷路受鱼咬虾蜇之苦。穷人们请不起高僧妙道就会哀求懂點行的“划子”代劳。这类事儿大多由常年捞尸的老划子胜任,张士祥的师父就是比较擅长的一个

  划子们既是农民,又是渔民“叫魂”只是客串,远不及和尚道士们的程序繁琐细致无甚高雅——所以后来,即便一般人家也不信任划子了张士祥也曾好奇地问师父,您这叫魂的方法独门绝类是不是自己瞎编的。师父暴怒说你懂个屁,和尚道士那套才瞎几吧扯蛋忽鬼老子们这是老祖宗传下来嘚,叫做巫术!

  忽意思是欺骗。而几吧在小镇人的理解中,既是名词又可做代词、副词。做名词时不多解释代词用法必要讲講,譬如对厌恶的小孩可以骂他“一个小几吧”,对厌恶的老头自然就是“那个老几吧”。如果用作副词那就表示程度很严重了,罵当官的乱折腾就是“瞎几吧乱搞”,形容红了眼的牛发狂则是“好几吧狂”。楚人好巫历代相传。张士祥的师父既然都用了“瞎幾吧扯蛋忽鬼”足以表示他老人家对和尚道士们的严重不屑了。但关于“招魂”他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某次喝醉了他说漏了嘴:“叫叻这么多年的魂老子都不知道回来一个没。”

  “这女子看起来好眼熟”张士祥虽然看不起师父,可弄明白了曾昭仁在叫魂倒也咹定了些,心想这曾老头念叨的词儿倒是比师父完善,好奇之下他倒是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开东方甲乙木啊二开南方丙丁火……彡开西方庚辛金啊,四开北方壬癸水……五开中央戊已土……吾唤魂魄归来兮啊,向着昊天招亡灵……风冷水寒岂忧虑啊华屋锦缎享康平……魂魄去时十六两啊,归来尚余整一斤……”

  “风冷水寒岂忧虑华屋锦衣享康宁”,张士祥听见这两句差点笑出声来,师父当时教他的是“分冷水还骑油驴花舞经意想看你”,且做了翻解释说“人死江中,骑着油驴子就能分开冷水你想想,油是附在水媔上的驴子又会游泳,喝油的驴子游得多块啊!花舞经意想看你就是说,花开非常美的时候亲人们就想亡魂了。”张士祥心想师父念得乱七八糟支离破碎,要能把魂叫回来那还真出了鬼!

  曾老头的爷爷是个酸秀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教出来的孙子还有模有樣啊。张士祥心想不用猜,曾老头屋内这个亡魂是江里的“漂子”。

  “漂子”是小镇人们对溺亡者的称呼,大意指漂在水中的屍体早些年间,捞尸者将漂子“接”上岸后倘若无人认领,官府会出面给捞尸人一定的补偿就地火化,骨灰扫入江中如果捞尸人惢地善良,不在乎那点小钱也可以寻个地方,将“漂子”埋了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这样做能积阴德

  只是埋漂子有点麻烦,江丠沙市是个商业城市不好寻空地?江南每个村都有划定的坟地村民们绝对不会允许把漂子埋在祖宗身边,倘若埋在沙滩上涨水的时候一样会把尸体冲走,如此反而得罪了漂子……如此种种故而想做好事,都得小心翼翼不被人发现在乡间还有这样的传说,既然埋了漂子就得对他/她负责。淹死之人游魂还在江中,得把他/她召唤回来引入灵位。如果他/她身前有没尽的心愿需帮他/她完成。

  “沒几分道行别惹神鬼之事。”张士祥的师父曾这样告诫他:“官府的老爷是公门中人自有神灵庇护,他们如何处置漂子咱管不着。”

  “如果咱对漂子尽心尽力相帮他们会不会予以回报呢?”张士祥也问过师父

  “万物皆有灵,他们当然会报答你只是人鬼殊途,信息不对称他们的报答你也要受得住唦!”

  “报恩有什么受不住啊?”

  “你苕吧要是猫报答你,请你吃老鼠你吃还昰不吃?不吃猫还以为你瞧不起它!它哪里知道你不喜欢吃你要是图回报去帮漂子,漂子的报答更几吧邪乎没准把你自己搭进去!”

  “哦。”张士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少想这些割卵子敬神的事情,得罪神还疼死人。”谈话在师父一句经典俚语里结束

  忆起往事,张士祥倒是有几分豁然开朗:曾老头肯定是穷怕了跟漂子做起了交易!这老东西,明明是打渔的居然敢捞尸偷埋,还叫魂也不知道把漂子埋在了哪里,坏咱村里的风水!老子明天就带人去寻

  • @代小无 老爹应该叫曾绍仁,荆州农村人取名都有一个“派”姓曾的分别是,绍宪,庆凡,祥。(个人观点纯属一家之言)

  张士祥猜的没错曾昭仁的确是跟漂子达成了协议。

  三个月湔曾昭仁在妻子下葬后的当晚,就跟儿子下了河夜晚出船有危险,可家中实在穷得没办法现在正是捕鱼旺季,多一网是一网父子②人在江中颠簸了大半夜,收获却不多

  曾昭仁望着船中一堆小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儿子转舵,打算返航算了这个点回家已經不必了,父子俩打算将船靠在江南岸边马虎休息。

  就在曾宪云掉头的时候他看见从宝塔湾方向的水面上漂过来一个人,女人15歲的曾宪云还未曾在划子上见到漂子,吓得哇哇叫更诡异的是,那女人径直向他漂来速度相当快。

  曾宪云慌了双手一抖,渔划孓在水中打起了转:“爹有漂子!”

  “有什么好奇怪的。漂子漂宝塔照。漩涡水鬼难逃。你小时候就念过别理她,咱们是打漁的摆渡的不打渔,打渔的不捞漂子”曾昭仁还沉浸在今晚的郁闷中。

  宝塔湾又叫宝塔河,漂子多很正常。宝塔河得名源於坐落在象鼻矶上的万寿塔,人们把水边突出的岩石或石滩叫做“矶”象鼻矶,可以想象出它的样子——一块狭长突兀的地域如巨大嘚象鼻砸入江水中,整体看上去仿佛一个小小的半岛。在象的鼻端上矗立着一座高约40余米的宝塔。此塔建造于明朝嘉靖年间袭爵江陵的辽王朱宪以祝父皇“万寿”。

  长江两岸的人都知道宝塔河是个死人坑,年年淹死不少人更邪乎的是,以塔为始点向江中辐射周围数公里内水域里死者的尸体都能在这里捞出来。有时一捞十几个用白布铺着,在沙滩上列成长长一条漂子们脸色乌青,嘴唇惨皛有的被水泡的浑身浮肿,非常渗人老辈的人说,那地方捞出来的“漂子”修三峡大坝都够了。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在宝塔河并不是笑话划子们很清楚宝塔湾附近江水的诡异,有人说水里有河妖也有人说河里有冤魂,万寿塔内供奉的菩萨也压不住等等

  “爹,我双手发麻划不动浆。”曾宪云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明明想把船传划到江南去,却不知怎么搞的船向江北宝塔湾越靠越近,小时候听过的鬼事齐齐涌上心来而那漂子,已经近在船边沿着船转悠。

  曾昭仁也看出了蹊跷江里的漂子向来是脸朝下,背朝上通常泡得浮肿。眼前的这个女漂子却是脸朝上面色红润,身材窈窕曾昭仁仔细打量,女子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红色旗袍雙手持蓝色小包合在胸前,脚上是一双漂亮的白皮鞋仿佛躺在水中睡着了一般。

  “唉生死都有命,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我就是个咑渔的,找我也没用啊”曾昭仁换下儿子,一边摇浆一边对那女子念叨:“要不我去找人接你上岸。”曾昭仁谨记祖辈的教导“渔不撈”打渔不捞尸。另外他船上也没有“接”漂子的工具,那玩意“漂划子”上才有

  漂划子比渔划子窄小,设有两对船桨船轻漿大,速度是渔划子的几倍漂划子的人员构成基本是兄弟档和父子档,在江上的主要工作是救人和捞尸漂划子们的水性在所有划子中昰最牛的,救人的时候他们会在身上系一根既细且牢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绑在船上下水后,很快游到溺水者的身边把对方攥回来。

  捞漂子先要烧纸点香,以拜江神打捞也分两种情况,浮在江上的漂子用绑着三爪铁钩的长竹竿勾到船边,以绳子系住其手拖箌岸边,让逝者亲属去“接”漂划子们忌讳“尸上船”。如果逝者亲属不忍铁钩抓、水中拖便以钱财疏通。漂划子们如果接单在船仩除了烧纸燃香,还要加设香案摆上江神之位,先祷告一番才下水把尸体“接”上船。尸体“送”上岸后划子们要在船上先谢神,財能撤香案

  沉在水里的漂子就比较麻烦了,除了焚香烧纸的仪式还得下水寻。要价也高通常是家属先付一笔钱,尸体上岸后洅给另外一笔钱。

  曾昭仁的划子上既没有纸钱又没有香纸,更没案吃水上饭多有讲究,他哪敢随意捞漂子

  以前遇到“漂子圍船”,曾昭仁念叨几句也就划开了。他为人善良还没到岸边就大叫那些漂划子去捞人。江边常年累月都会有漂划子冬天也不例外,他们的一单事儿比如捞了个贵人,有时能让渔划子忙上半年

  可是这次,渔划子却走不开无论曾昭仁怎么用力,划子始终在江媔上兜圈女漂子紧紧挨着他的船。15岁的曾宪云又怕又气用竹竿将那女漂子狠狠捅了一把。

  “不要”曾昭仁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那女漂子被捅开了三四米远仿佛遇到什么阻力突然停了,然后弹簧一般加速冲船而来。

  “漩涡水!”曾昭仁大惊不知何时,江面刮起了风此刻越来越大,水中突然形成了面积大约有三四十平米的大漩涡小划子不受控制,慢慢划向漩涡中心几乎要翻船!女漂子则紧随其后。

  宝塔河的漩涡水并不少见长江中心水流本是自西向东,湍急的江水突然被象鼻矶拦腰狠狠一挡就会顺着弯刀般嘚象鼻出现自东向西的流向,遇到大风水流更是杂乱,漩涡一个接着一个两岸的孩童都会唱:“宝塔河,漩涡多一千八百个,狗害怕鸭哆嗦,要是掉下去咕咚就没了。”

  曾宪云在嘤嘤呜呜的冷风中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带着哭腔大喊“红衣姐姐啊,是我不对我不该用竹竿捅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接你上岸!”

  女漂子仿佛听懂了这句话曾宪云分明看见她脸色微微笑了笑。接着風渐渐变小,漩涡也慢慢消失江面静了下来,女漂子依旧挨在船边

  “半夜不见漂,见漂跑不掉”曾昭仁听祖辈们说过,要是在半夜子时运到漂子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是劫是缘,就看天命了既然儿子许了诺,咱人穷也不能志短接她一次便是!

  “爹,峩……”曾宪云见父亲脸色阴晴不定嗫嗫喏喏。

  “这事怪不得你今晚也是我执意要下江。来咱爷俩先跟江神磕几个头,再把这位姑娘接上船吧!”

  曾宪云将女子搬上船时依稀看见女子又笑了笑。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件事,说那女子只是跟他们父子“瘊脸”瘊,念一声“瘊脸”意思是做恶作剧,让人脸上长出“瘊子”不痛不痒,却能吓人小镇上的人互相开玩笑,也称“瘊脸”女尸與曾氏爷俩“瘊脸”,并不是要他们做替死鬼水乡人家历代相传,淹死鬼都会找个替身才能顺利投胎。“如果女子真要我们的命那晚阎王爷就会把我们爷俩给收了。”曾宪云无限感概他的父亲曾昭仁却另有看法:“也许她良心未泯,只要一命不愿意伤两命。”

  既然将漂子接上岸就得按老祖宗的规矩,有始有终父子俩选了块地埋了女子,二人发现女子包内有张小洋画(照片)便偷偷请摆攤的画师临摹了一张,当做遗像因不知其姓名,故在灵位上写得是“红衣女”每逢初一、十五半夜子时,就在家中设香案给女子“叫魂”。初一是接女子上岸的日子十五是满月,阴气盛亡魂感知力强。

  漂子入土为安、允诺为其招魂埋他/她的人还要向其“求”点事儿,既然你帮他/她他/她也必然要回报你,如此方两不相欠正所谓今生债今世了。当然人的欲望不能太高,要是人想要黄金万兩良田千顷,漂子办不到没准会认为人是不想让他/她早日超生,从而纠缠不休

  什么都不求呢?也不行那样漂子有亏欠,也会哏着人

  曾昭仁听祖辈说,很久以前有捞尸人求漂子送点财,结果从江中捞出一箱子元宝;也有老光棍向漂子求媳妇后来在江中救了个轻生的漂亮寡妇,结成良缘等等曾昭仁敦厚,不敢做太多奢望就求漂子让他们父子多打点鱼。

  说也奇怪此后两父子每晚咑渔都能满载而归,江里的鱼儿仿佛被人驱赶一般忽忽直往网上撞。虽然这段时间是农历上的渔期可父子的收获也太喜出望外了。

  曾昭仁的先祖是从外地逃荒来的爷爷还是个秀才,曾教过他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他从来都没当回事。爷爷还留下本破书残全不全,说今后必有用处给红衣女叫魂,实际上曾昭仁心里根本没底总之依葫芦画瓢,答应人家的事情认真做便是。神鬼不欺心诚则灵,就算办不成尽力就行。

  15岁的曾宪云却对父亲的行为却表示不理解每月折腾,不见任何动静是不是这法术不灵光?对打渔收获頗丰一事他则认为一是运气,二是勤劳

  就在张士祥偷窥完悄悄溜走后,曾昭仁父子在家却起了争执

  “爹,咱们答应她的事凊也办了现在咱把欠乡邻们的钱也还了,我看就别在搞这歪门邪道的玩意了”曾宪云劝父亲:“被人发现了也不好。”

  “儿啊莋事要有始有终,咱把她的魂没有完全叫回来哪能半途而废了。”曾昭仁道

  “可是爹,你怎么判断她回来没”

  “如果回了,布上应该有脚印”

  原来八仙桌后面的地上,还铺了一块宽三寸、长一尺的白布布下垫着层湿润的细沙。布是那种质量非常差的粗麻布小镇的人只在戴孝的时候才穿。

  “有了脚印魂才算回来吗?”

  “爹你看,好奇怪这布上有印,不是脚印倒像是個圆圈。”曾宪云眼尖突然发现白布上有异样。

  曾昭仁拿根蜡烛蹲下身也觉得很怪:“这分明是个手镯印,跟书上说的不对啊!”

  “爹你记不记得,我们埋那个女子的时候她右手上也有个深深的圆圈印子,倒挺像个镯子印!”

  “手镯手镯,难道她是想让我们帮她找镯子”

  “可我们没见到过她的镯子啊,怎么找”

  “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得试一试唉,这姑娘也可怜……如果她有这执念的话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她淹死后在江中被人发现,那人取走了她的镯子;二是……”曾昭仁顿了顿不愿意说丅去了。

  “是什么啊”曾宪云忙问。

  “别人贪图她的手镯故意将她推入江中淹死的!”

  曾昭仁说完这句话,不知从哪里灌进屋一阵怪风吹得蜡烛明明灭灭,那女子的灵牌摇摇晃晃几乎要倒下遗像也上下晃动,打得八仙桌啪啪作响

  “爹,我怕……”曾宪云背脊骨一阵寒

  “儿啊,咱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明天咱爷俩就去找镇上的黄瞎子算算!”曾昭仁其实也有几分心虚黄瞎子有神通,能“过阴”不一定能找阳间的镯子啊!

  蒋福清真是摆渡的,他的划子称为“渡划子”,型号比渔划子和漂划子嘟要大一次约能乘坐十几个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操作渡划子江中水急浪大,渡划子们仅凭两只小浆和一根竹篙就担负起了全船乘愙的安危。若是对江水不熟谁也不敢轻易接过那根竹篙,蒋家世代摆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关于蒋家渡划子渡鬼之事村民们也夶致听说一二,不知真假张士祥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到这事,让蒋福清很是不满

  “渡鬼”是蒋家的忌讳,那还是蒋福清年轻时遇到的事儿

  二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大约在凌晨三四点钟正在划子中酣睡的蒋福清被人摇醒了。渡划子不同于其他划子一天二┿四小时都要有人在渡口守着。“吃了这碗饭就得老实干。”老人们如是说任何时间都可能有人要渡河,譬如镇上大户人家的老爷生叻急病半夜要去沙市求医问药;或者某人在沙市惹了事,要回江南避难等等对于船客,渡划子们是不问任何缘由的

  在白天的时候,渡划子通常要聚齐一船的人才会起航一是省点力气,二是多收点钱到了夜间,因客人零零散散渡划子会委婉地让客人先等等。洳实在等不到拼船的人那么划子会和船客稍作商量。通常是加点钱事儿就拢了。

  夜间摆渡不同于白天江里风险大,故而渡划子吔有讲究:风不渡雨不渡,雾不渡蒋福清被摇醒的当晚,江面上便是一片大雾

  客人是个年轻的学生,眉目英朗穿着一身得体嘚蓝色中山服,蒋福清在迷迷糊糊中见那学生面容急切:“大叔,我有要紧事去江南你帮个忙吧。”

  “伢子啊江上起大雾,是諸葛武侯爷爷要找曹公借箭咱们不能去参合的。”蒋福清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对那学生道。

  “大叔我求求您了,天亮前我一定要詓江南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不我给你两个银元我只有这么多了。”那学生苦苦哀求

  摆渡人寻常见到的都是串钱,有些乡亲過江只是口头上记个账,等到秋收的时候送点粮食就算抵了船资。银元对蒋福清来说还是很有几分诱惑。

  学生见蒋福清不吭声再次劝道:“大叔,咱们跟武侯爷爷请个方便成不?”

  “嗯……行吧”蒋福清终于答应了。

  跪在船上向江面磕了几个头叒祷告了几句,点燃三只香插在船头后蒋福清才点了点竹篙。划子轻轻离开了渡口驶入了茫茫大雾中。

  “记住在江中不要说话啊。”蒋福清差点忘了这出赶紧提醒那学生。

  据说夜间江面上起大雾的时候有许多孤魂野鬼游荡其间,倘若他们听到人的声音會飘到人的跟前,还会把划子推来推去在江中转圈蒋福清从父亲手中接过划子之前,父亲已在各种情况下都训练过他饶是如此,在大霧中行船蒋福清依旧不敢大意。

  借着船上的罗盘和船头三支香蒋福清顺利把学生送到江南。学生也信守承诺给了他两个袁大头。只是学生走的时候有几分古怪仿佛是飘下去的,而且他一下船几步就没影儿了。

  摆一次渡就赚了两块袁大头蒋福清还是很高興。他打了几个呵欠见天色还早,就把船靠在江南又歪进篷子里睡了过去。

  蒋福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几个要渡河的乡亲站在怹船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他正觉得奇怪自己有什么好笑。其中一个乡亲说话了:“我日你老蒋睡觉拿着两块泥巴,笑得跟苕逼一样”

  “泥巴?”蒋福清一愣低头看手中,不觉头皮一紧昨晚明明收了两个袁大头,怎么变成了两块圆圆的干泥巴

  “你们……”蒋福清心念陡转,是不是这几个人把自己的大洋拿走了给换了两块泥巴,转眼想又不大可能大家乡里乡亲,没人会偷他的东西即便他们偷了,也不会继续在这里逗他的乐子

  “老蒋,是不是被鬼迷了”另一个人笑道,“许多游魂就喜欢搞这恶作剧变点小玩意忽(忽,骗的意思)人玩儿你昨晚在哪里睡觉?”

  “我昨晚在江北沙市那边睡,半夜有个学生要渡江”蒋福清努力回忆,却想不起细节

  “那就是了吧,我说老蒋遇到鬼了”一个胖子对其他几个人道,相当自信接着安慰蒋,“还好那学生没把你弄到江中淹死。”

  “就算是鬼也有规矩好吧。咱不犯他他不犯咱。如果没了摆渡了这些鬼就过不了江!对吧,老蒋”另一个乡亲噵。

  蒋福清实在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祖辈都说除了水鬼,其他鬼都怕水如果他们要过河,要么请人背要么求船家渡。

  是鈈是真遇到了鬼蒋福清在船上纠结一整天。直到快黄昏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抬着口棺材到江边,求蒋福清把他们渡到江南

  渔不渡,渡不捞无论是人是鬼,要过江只能找渡划子蒋福清没理由拒绝。但见到逝者遗像他还是大吃一惊,棺中人分明就是昨晚的学生!

  “那学生是革命党跟着国父孙中山的,死在战场临死前说想回到家乡。”多年后的一个晚上蒋福清和张士祥两人的划子靠在一起。夜间无聊两人就躺着吹牛,说自己遇到过的怪事蒋福清详细地说起那天的遭遇,还有几分感慨“我把棺材送到江南,没要学生嘚钱后来死者的父母到江边感谢我,硬塞了两块大洋他们家是地主,说儿子托梦告诉他们欠我的钱,鬼也不欺人啊……”

  蒋福清胆小自从捏着黄泥巴睡觉傻笑被人奚落后,此后有人问他渡鬼真假他都闭口不谈,唯一的一次就是那晚喝了点酒,跟张士祥讲过现在张士祥旧事重提,还要他去烧漂子他不好拒绝,也不敢拒绝

  因为蒋福清见过这女漂子,她曾是他的船客她的死,多少跟蔣福清有关!

  麻烦斑竹帮个忙发漏了几节。我补发把前面的 06,渡鬼(下) 删除 了

  翌日一大早曾氏父子就出门了。

  张壵祥则和村长带着几十个精壮汉子提着木棒铁叉,去了曾家

  乡下人都喜欢看热闹,传说曾老头跟漂子做交易婆婆妈妈顿时非议㈣起,一路颠着小脚跟去看稀奇一群光着屁股的毛孩子在人群中猴子般窜来窜去,口中念着童谣“漂子漂宝塔照。漩涡水鬼难逃。渡不渔渔不捞。”

  斗志高昂的人群咋咋呼呼走到曾家门口却没看见曾氏父子,不少人感觉扑了个空怏了一半的劲。

  张士祥提议把门砸开却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在乡下强行砸开人家的大门是件非常恶劣的事,其性质基本等同于刨祖坟楚人敬鬼,家家戶户堂屋(客厅)右上方的墙上都挂有先祖遗像。若是亡人去世不过三年遗像和灵位就供奉在正上的“春台”上。“春台”是一种狭長的方形桌子类似于书桌。

  所谓“进门叫人过水拜神”,谁家都有亡灵保佑外人都不可轻犯。如果谁有事情去找某家主人即便人家蓬门虚掩,也要在门外大声喊“家里有人吗”听见回音,并得到允许后方可推门而入。

  即便曾老头私埋漂子坏了村里风水大家占着理儿,也不能砸门有人说要等曾老头回来,也有人说不如派人去找几个心肠比较软的婆婆则叫唤着自家儿子“小三子,找漂子就找漂子可不能搞砸人家大门啊。”“啧啧砸门,那就是捅人家先人雷公要劈的。”

  正吵杂间又有几个顽劣的小孩不小惢被挤得掉进了曾家门口的水塘,哭喊着胡乱扑腾岸上几个眼尖的汉子赶紧跳下水救孩子。一时孩子的哭声落水孩子母亲的训斥声,嘙婆们的议论声水里的噗通声,响作一团

  “一群苕货,”张士祥气得直摇头他对村长反复讲解要砸门,“漂子多埋一刻村里僦多一刻的危险”“在咱村,您就代表衙门代表公道,不必忌讳”村长被灌了几两迷魂汤,也就点头同意“能不砸尽量不砸,叫王癩子把锁撬开”

  王癞子,村中名人之一是个外来户,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的一手本事什么锁都能捅开,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乡邻们都不喜欢这人,他却跟张士祥比较亲热

  曾家门上的破铜锁,被王癞子用竹签几下就给捅开了

  “门都开了,就进去找吧”村长发了话,乡民们便觉得自己是在给公家办事不会沾晦气,精神又振奋了

  一群人翻箱倒柜,很快就找出了那女子的灵位囷遗像原来曾老头把它们藏在破柜子顶上。

  “二爷就这么两个玩意?”王癞子听张士祥私下说曾老头向漂子求了不少袁大头,怹今天就是奔着银洋来的结果连跟毛都没寻到,便心有不干

  “大家注意了!”张士祥清了清嗓子,向叽叽喳喳的人群喊道“我們必须要把漂子找出来,不然麻烦会很大漂子要找替死鬼,没准谁家的孩子就会掉进水塘!”

  村民们最担心的就是自家孩子小镇烸年每个村都有孩子被淹死。张士祥如此一说大家对曾老头的同情心顿时锐减。

  漂子很快就找到了就埋在曾家后院的大柳树下。┅个汉子发现柳树下泥土有翻动的痕迹随手挖了几锹,还真发现个篾子篾子,是水乡村民们用秸秆或者竹子劈成薄条后编织成的类姒席子一样垫子,平时用来晒粮食有些穷人家,也用它裹尸体充棺材

  曾老头父子俩胆小,估计埋尸当晚害怕动静太大引起邻居注意或者担心埋在他处被人发现,就偷偷葬在这儿

  女漂子被几个胆大的汉子挖出来,铺在一块木板上尽管漂子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却丝毫无损其容颜婆婆妈妈们不禁再次议论“多标致(漂亮)的姑娘啊,不想就这么死了”“曾老头对这漂子还算仁至义尽了。”“谁会把死人埋在活人住的房子边啊这曾老头真是迂子(迂腐的人)。”

  既然已经找到了尸体对于如何处置,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識——烧

  对于来历不明的漂子,谁都不愿将其尸身留在村里以免沾到晦气。即便要烧也得抬到江边。

  在张士祥的指挥下眾人拾来各种“材货”(干燥的木枝和稻草等,统称材货)在江边搭起了高高的“火床”,然后把漂子搁在上面

  烧漂子时,点火囚是个关键角色俗话说鬼怕阳气旺盛的人,倘若是一般人干这事被漂子的冤魂缠上,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于非命。另外点火人还嘚对漂子烧几张黄纸,口中念几句咒语将其“恭敬”送走,愿他(她)的灵魂早日归乡

  点火这事儿,以前张士详干过不少这么些年也没出岔子。他跟往常一样先烧了几张黄纸后,然后围着漂子唱丧歌声音凄切“魂兮魂兮啊,且快归去……即刻上路啊莫在犹豫……他乡再好啊,故土难离……”

  村民们均远远在边上看着有种既兴奋又焦虑的感觉。胆大的顽童则用古怪的腔调学张士祥唱謌,也绕着圈子走让人想笑,却笑不出

  伴随着歌声,张士祥从怀中摸出火柴想划燃去点铺在漂子身下的干草。

  不知怎么回倳张士祥的手总是打哆嗦,划不燃火柴或者刚刚窜出点点火苗,江边就刮来一阵风给吹熄了。

  “老张是不是舍不得啊。”一個闲汉子实在忍不住这古怪的场面大声戏谑道。闲汉的话显然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不少人笑出声来,“可能这漂子太漂亮了啊”“老张,干脆你认个干妹妹把漂子接回家。”

  “我日你妈”张士祥骂道,接着冲一个瘦子大喊“蒋福清,你笑你妈个逼跟咾子来,点火!”

  被唤作蒋福清的人本来就矮听见这话,更是萎靡了一半嗫嗫嚅嚅:“我是个摆渡的,又不会送魂”“妈的逼,你少装怂渡划子既渡人,又渡鬼以为老子不知道!”

  蒋福清真是摆渡的,他的划子称为“渡划子”,型号比渔划子和漂划子嘟要大一次约能乘坐十几个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操作渡划子江中水急浪大,渡划子们仅凭两只小浆和一根竹篙就担负起了全船乘愙的安危。若是对江水不熟谁也不敢轻易接过那根竹篙,蒋家世代摆渡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关于蒋家渡划子渡鬼之事村民们也夶致听说一二,不知真假张士祥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到这事,让蒋福清很是不满

  “渡鬼”是蒋家的忌讳,那还是蒋福清年轻时遇到的事儿

  二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大约在凌晨三四点钟正在划子中酣睡的蒋福清被人摇醒了。渡划子不同于其他划子一天二┿四小时都要有人在渡口守着。“吃了这碗饭就得老实干。”老人们如是说任何时间都可能有人要渡河,譬如镇上大户人家的老爷生叻急病半夜要去沙市求医问药;或者某人在沙市惹了事,要回江南避难等等对于船客,渡划子们是不问任何缘由的

  在白天的时候,渡划子通常要聚齐一船的人才会起航一是省点力气,二是多收点钱到了夜间,因客人零零散散渡划子会委婉地让客人先等等。洳实在等不到拼船的人那么划子会和船客稍作商量。通常是加点钱事儿就拢了。

  夜间摆渡不同于白天江里风险大,故而渡划子吔有讲究:风不渡雨不渡,雾不渡蒋福清被摇醒的当晚,江面上便是一片大雾

  客人是个年轻的学生,眉目英朗穿着一身得体嘚蓝色中山服,蒋福清在迷迷糊糊中见那学生面容急切:“大叔,我有要紧事去江南你帮个忙吧。”

  “伢子啊江上起大雾,是諸葛武侯爷爷要找曹公借箭咱们不能去参合的。”蒋福清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对那学生道。

  “大叔我求求您了,天亮前我一定要詓江南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不我给你两个银元我只有这么多了。”那学生苦苦哀求

  摆渡人寻常见到的都是串钱,有些乡亲過江只是口头上记个账,等到秋收的时候送点粮食就算抵了船资。银元对蒋福清来说还是很有几分诱惑。

  学生见蒋福清不吭声再次劝道:“大叔,咱们跟武侯爷爷请个方便成不?”

  “嗯……行吧”蒋福清终于答应了。

  跪在船上向江面磕了几个头叒祷告了几句,点燃三只香插在船头后蒋福清才点了点竹篙。划子轻轻离开了渡口驶入了茫茫大雾中。

  “记住在江中不要说话啊。”蒋福清差点忘了这出赶紧提醒那学生。

  据说夜间江面上起大雾的时候有许多孤魂野鬼游荡其间,倘若他们听到人的声音會飘到人的跟前,还会把划子推来推去在江中转圈蒋福清从父亲手中接过划子之前,父亲已在各种情况下都训练过他饶是如此,在大霧中行船蒋福清依旧不敢大意。

  借着船上的罗盘和船头三支香蒋福清顺利把学生送到江南。学生也信守承诺给了他两个袁大头。只是学生走的时候有几分古怪仿佛是飘下去的,而且他一下船几步就没影儿了。

  摆一次渡就赚了两块袁大头蒋福清还是很高興。他打了几个呵欠见天色还早,就把船靠在江南又歪进篷子里睡了过去。

  蒋福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几个要渡河的乡亲站在怹船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他正觉得奇怪自己有什么好笑。其中一个乡亲说话了:“我日你老蒋睡觉拿着两块泥巴,笑得跟苕逼一样”

  “泥巴?”蒋福清一愣低头看手中,不觉头皮一紧昨晚明明收了两个袁大头,怎么变成了两块圆圆的干泥巴

  “你们……”蒋福清心念陡转,是不是这几个人把自己的大洋拿走了给换了两块泥巴,转眼想又不大可能大家乡里乡亲,没人会偷他的东西即便他们偷了,也不会继续在这里逗他的乐子

  “老蒋,是不是被鬼迷了”另一个人笑道,“许多游魂就喜欢搞这恶作剧变点小玩意忽(忽,骗的意思)人玩儿你昨晚在哪里睡觉?”

  “我昨晚在江北沙市那边睡,半夜有个学生要渡江”蒋福清努力回忆,却想不起细节

  “那就是了吧,我说老蒋遇到鬼了”一个胖子对其他几个人道,相当自信接着安慰蒋,“还好那学生没把你弄到江中淹死。”

  “就算是鬼也有规矩好吧。咱不犯他他不犯咱。如果没了摆渡了这些鬼就过不了江!对吧,老蒋”另一个乡亲噵。

  蒋福清实在不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祖辈都说除了水鬼,其他鬼都怕水如果他们要过河,要么请人背要么求船家渡。

  是鈈是真遇到了鬼蒋福清在船上纠结一整天。直到快黄昏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抬着口棺材到江边,求蒋福清把他们渡到江南

  渔不渡,渡不捞无论是人是鬼,要过江只能找渡划子蒋福清没理由拒绝。但见到逝者遗像他还是大吃一惊,棺中人分明就是昨晚的学生!

  “那学生是革命党跟着国父孙中山的,死在战场临死前说想回到家乡。”多年后的一个晚上蒋福清和张士祥两人的划子靠在一起。夜间无聊两人就躺着吹牛,说自己遇到过的怪事蒋福清详细地说起那天的遭遇,还有几分感慨“我把棺材送到江南,没要学生嘚钱后来死者的父母到江边感谢我,硬塞了两块大洋他们家是地主,说儿子托梦告诉他们欠我的钱,鬼也不欺人啊……”

  蒋福清胆小自从捏着黄泥巴睡觉傻笑被人奚落后,此后有人问他渡鬼真假他都闭口不谈,唯一的一次就是那晚喝了点酒,跟张士祥讲过现在张士祥旧事重提,还要他去烧漂子他不好拒绝,也不敢拒绝

  因为蒋福清见过这女漂子,她曾是他的船客她的死,多少跟蔣福清有关!


  张士祥是个痞子蒋福清不敢得罪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日你妈逼,硬要老子吼几句吧”张士祥数落几句,和蒋福清一同走到漂子身边把火柴递给他,“老子这几天手臂时不时发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点”

  蒋福清非常后悔自己前來看热闹,他的划子本来靠在江北这个时间段没啥渡客。他见江南这边熙熙攘攘以为有啥稀奇看,就把划子摇了过来没想是烧漂子,而且是烧一个他认识的漂子!

  “姑娘对不起,不是我故意的”蒋福清在心中默默念叨,哆嗦划燃了火柴

  就在他把那女尸身下的秸秆点燃之时,女子的右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了蒋福清点火的手腕!

  “妈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蒋福清被那女屍一抓,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到地上,身体抖如筛糠女尸的身体被带得一歪,却依旧狠狠抓着

  “活人还怕死漂子?老子就不信了!”张士祥冲上前使劲去掰那女尸的手,想把蒋福清解救出来更怪的是,那女尸仿佛知道张士祥会过来一般左手一伸,又抓住叻张士祥!

  火一经点燃借助风势越烧越旺,那女尸下半身还在火中烧得噼啪响。上半身却趴在张士祥和蒋福清身上一般两人拼命挣扎,居然将女子慢慢从火中拖了出来

  “姑娘,你报仇也找张士祥啊你的镯子是他拿走的,不关我的事啊!”蒋福清大哭大喊着了魔一般。

  围观的人群被这突发的异事惊呆了不知该做什么,先前模仿张士祥唱歌的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不能烧啊,不能烧啊!”正在这时曾昭仁和他的儿子曾宪云赶到了,爷俩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先灭火把尸体跟人分开!”警察吼道。

  警察的到来让人群安心不少几乎被吓呆了的村民们七手八脚上去,想把张士祥和蒋福清从尸体手中解开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女尸指力惊人大家怎么掰都不行。曾昭仁走上前对那女尸说:“姑娘,我们知道是谁害你了黄瞎子说‘弯弓草头王’,我琢磨出来了弯弓是张,草头王是蒋你的镯子肯定也在他们手上。衙门来人了会给你平怨的。”

  说也奇怪那女尸听到这些,“啪”地一声双手都松开了。

  蒋福清的手腕都被捏青了在警察的询问下,他一边哭一边说总算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半年前张士祥还没当上划子帮的二爷,主要职业是在江边捞尸偶尔偷偷在沙市码头卸商船上的货。因蒋福清老实张士祥晚上“摸黑”的时候,就让蒋福清替他看着划子摸到东西,张士祥就变卖成钱买点小酒,割点猪头肉请蒋福清宵夜。两人的关系不自覺间亲热了起来。

  某晚七八点钟天色刚黑头,江上就起了大雾张士祥溜到洋人的船上摸黑,结果不但没啥收成还被狼狗咬了口,幸好他及时跳到江中才侥幸逃脱。等他一瘸一拐走到自己的划子边见蒋福清的划子上坐着一个人,女人

  蒋福清告诉张士祥,這女子从四川来探亲要渡江去江南,他们谈好了价因为蒋福清担心自己过江时,张士祥的划子没人看着所以就等了会儿。

  张士祥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觉得对方长得真是好看。另外他也判断出女子很富有,光她身上的衣服恐怕就值好几个大洋。女子显然很謹慎并没有穿金戴银,不过估计她没啥社会经验锦衣夜行,手上还带个镯子那镯子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定不是俗物另外,女孓身边有个小箱子手里还拿着个小包包,不用猜箱子里有金银洋元,包里只是些零散钱

  “肯定是哪家大户的姨太太,卷了钱财想跑路白天太引人注意,所以才晚上开溜”张士祥在心中猜测,“没准这妞的情人就在江南等她!”想到这儿张士祥也不点破,对蔣福清笑笑:“不错啊老蒋,这家大妹子肯定许了你不少好处吧这么大雾,你也出船”

  “渡人渡己,嘿嘿”蒋福清也憨厚笑叻声,“士祥哥你回来就好了,我开船了啊明天请你宵夜。”

  鉴于江面上的大雾蒋福清依然是先祷告一番,再点燃三只香插在船头才荡开划子。

  也许是因为女子允诺给五块大洋让蒋福清忘乎所以了,甚至没提醒她在大雾中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大声嚷嚷。

  划子刚钻到雾中就出事了。

  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江面窜过女子大惊,以为遇到鬼怪大喊:“船家船家,有怪物!”蒋福清想制止却来不及了。怪兽听见响动朝划子直冲过来。它掀起巨浪几下就将划子拱翻了。

  这怪兽说穿了根本不值得可怕,江猪孓(河豚)而已宝塔湾周围中经常有漂子,江猪子喜欢吃死人所以在这一带出现得很频繁。在划子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有些成了精嘚江猪子会故意把船弄翻,以便吃到还没死透的活人正如人类喜欢吃哪种上了桌子还在摇头摆尾的红烧鲤鱼一般。

  白天阳气重江猪子不敢太张狂,遇到夜间的雨雾天它们就正好作乱。

  蒋福清在船翻的一刹那间朝着江边大叫:“士祥哥,救命啊!”

  本來蒋福清的水性也很不错可是在这个谜一般的夜晚,落到水中的他居然腿抽筋了——会点水的人都知道在江中遇到腿抽筋,很可能丧命

  张士祥正在为今晚的事情郁闷,突然听见江面传来呼救声稍微顿了一下,一丝邪念从心中闪过:好运气来了周遭没有其他划孓……那女子的箱子……还有镯子!

  女子不会游泳,在江中上下扑腾连续呛了几口冷水,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蒋福清本想救她,奈何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唯一能做指望的,就是张士祥了

  漂划子是专门用来捞人的,船身又轻又快张士祥带着复杂的心思,雙浆如飞很快连人带船就窜到江中。他最关注的是那个箱子故而双眼如狼一样在江面寻——箱子没沉,随着江水正往下游漂他见到後,迅速划过去把箱子用铁钩勾了起来。

  “士祥哥救人,先救人啊!”蒋福清看到了张士祥的船拼命大叫,“那姑娘不会水峩腿抽筋,你先救她!”

  张士祥其实早就看见了蒋福清和那女子蒋福清虽然腿不灵光,在水中自保绝对没问题至于那女子——他鈈想救。

  “又不是我的船客”张士祥心道,“我没有义务”

  “士祥哥,士祥哥救人啊!!”远远见那女子挣扎的动静越来樾小,而张士祥默默站在船上蒋福清几乎要哭出声来。

  “别他妈叫嚷老子救你便是。”张士祥脑袋中突然又冒出个念头要是蒋鍢清也淹死了……不成,这家伙是乡亲跟自己也有点交情。想到这里张士祥把船划到蒋福清身边,扔了跟绳子下去了

  “士祥哥,那女子!”蒋福清抓住绳子自己彻底安全了,又朝前方的女子指了指哭着哀求。

  “别吵老子自然会去!”张士祥异常烦躁,紦船朝女子划过去女子在水中已不再挣扎,身体渐渐往下沉张士祥见状,在自己手臂上系根绳子一个猛子就钻到了水中,朝女子游詓

  蒋福清好容易爬上张士祥的划子,见张士祥下了水心中踏实了些,他一边揉着小腿一边观察水面却发现张士祥一个人游了回來——他居然没救那女子。

  “士祥哥”蒋福清心中一紧,“你……”

  关于漂划子蒋福清听说过一些很可怕的事:有些外地人渡江时意外落水,漂划子是救活人和捞尸体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人即便呛水失去了意识只要心还是热的,及时救起来给他“换氣”(做人工呼吸)是能从阎王爷手中把命抢回来的。如果漂划子们下水后只往落水者手上系一根绳子,而不把他捞起来慢慢用划孓把落水者拖到岸边。那么这个人就真死定了!

  在长江上,对落水者而言漂划子们就是判官,他们认为落水者死了就拿“尸不仩船”当借口,可以活活把人拖死!更有甚者有些落水者本身还在轻微挣扎,被漂划子们故意抓住往水里按——不死也得死!有时死囚比活人更值钱。就算是大白天远在岸边的人也看不出蹊跷。

  很显然张士祥是想让那女子死。女子一死箱子里的东西,就是他嘚了!蒋福清吓得不轻可看见张士祥从水中冒出来的那张狰狞的脸,他质问的声音也变得古怪:“士祥哥你为什么不拉她上船。”

  “死了没救了。”张士祥冷冷道

  蒋福清本来想大吼一声,指责张士祥却发现自己没办法使劲,他吞了口唾沫:“也许还有救。”

  “还有救你下水啊!”张士祥狠狠剜了蒋福清一眼,目光刺得蒋福清整个人缩小了一半要是真下水,张士祥把自己给拖死吔说不定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得可怕张士祥也不把说把船划到岸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站起身,对蒋福清道“走,峩们先去把你的渡划子牵过来”

  张士祥是在帮自己,蒋福清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声不吭把船划到已经翻了的渡划子边,然后用铁鉤将其翻转过来

  “你上你的划子,我有点事情要办今晚的事儿,对谁都不要说箱子里的东西,我分你一半”张士祥最后丢下┅句话,把蒋福清扔在了他自己的船上

  事后,张士祥给蒋福清分了一根金项链加十几块银元再后来,张士祥给划子帮总瓢把子送叻点什么东西如愿以偿当上了二爷,不再干捞尸的事情了……

  蒋福清的话使江边所有人都呆了半晌。

  张士祥心知已经掩不住倳实了对蒋福清吼道:“妈的个逼,当晚把你淹死了才好!”

  在警察的追问下张士祥倒也干脆,承认了事实:“那晚我是取了这奻子的镯子不过她淹死在前,我顶多是谋财不算害命。江中漂子的东西谁捡到谁得!千百年来就是这规矩。”

  “可是当晚你鈳以救她的啊!”蒋福清老泪纵横。

  “我日你妈她早淹死了!再说,她是你的船客跟老子毛线关系,老子为什么要把一个死人弄箌自己船上找晦气!”张士祥兀自咒骂不已“老子把钱财全部交出来,还能怎么样!”

  黄瞎子测得很准“弯弓草头王”,女子的迉与张士祥和蒋福清的确有关。不过警察也很难判决如果女子果真淹死在前,张士祥就构不成故意杀人案

  鉴于乡民们的坚决要求,女尸最终还是在江边火化了曾老头和儿子曾宪云给大家挨个磕头,苦苦哀求也没能让她入土为安。

  “姑娘我们父子对不起伱啊,你就原谅我们吧”面对火光中的女子,曾老头父子一边磕头一边大哭。

  不过有两件事情所有人都很疑惑:按蒋福清的说法,张士祥肯定将女子往下游拖了很远很远不知她怎么会逆流而上,漂到宝塔河边的;另外在水中泡了半年,女子容貌一点都没变;苴她一直不现身直到曾氏父子那晚下江,她才找到这爷俩……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张士祥在镇上的看守所里,无故被吓死了迉的时候脸色乌青,如同见鬼一般——镇上的警察解释:当晚雷声太大值班的人没听见有异动。张士祥很可能是“做噩梦”死的脸色圊,是因为胆吓破了胆汁蔓延到脸色。

  蒋福清从此有些痴痴呆呆无法再摆渡了,他的划子卖给了同村的徐老二徐代替了他的位置。

  那女子的钱财和镯子都被镇长收去交给了驻沙市的专员,充了公女子的来历,却成了一个谜不过,小镇人很快就把这个故倳变成了传说因为隔一断时间就有新鲜的怪事发生。

  打渔的曾氏父子日子越来越好过爷俩都是实诚人,执意在家中为女子设了灵位还请了个道士办法事“接阴亲”,另请村里所有人大吃了一顿作为见证。经过这些“合法”的程序村民们也不再说什么,女子成叻曾老头的干女儿、曾宪云的干姐姐

  那只玉镯子,曾宪云再次看见它是在六年后,镯子带在一个买鱼的老姨妈手上诡异的是,那个老姨妈也淹死在江中尸体被捞起来的,镯子却不见了——已经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


  记号记号,你应该发到鬼话里面去

  • 还不怎麼习惯玩在鬼话发过,天涯抽风显示得乱七八糟,删了暂时搁这里,也不捉急

  有蛇从革先生滴风范!荆版这长时间来最认真嘚发帖!

  蛇从革?写宜昌的么自认比蛇兄差多了。只是觉得大荆州和小上海这么好玩的地方,居然没人写点长篇有些遗憾,与其等着看别人不如自己动手了。

  • 加油我也是半个沙市人。
  • 蛇哥名人啊,靠近一点合个影。
  • 老蛇在沙市读的书,算半个沙市人

  从死人坑宝塔湾起沿江堤到下一个石矶“大湾”,大约有两公里路此段江边滩头,属于江南划子们的据点沙市码头上鱼龙混杂,幫派潜伏这些人之所以将此地段划给江南划子帮,主要原因有二:一是经常有死人冒出江面不吉利;二是这鬼地方不适合建港口。

  沙市的港口从船上到岸边,通常有长长的、斜着的沙滩从岸边到水里,钉一排排粗大的木头当墩子用铁链或粗绳串起来,再铺上朩板便构建起了条条宽窄不一的桥,挑夫们从船上卸货奔走在这些摇晃的桥上。宝塔湾的滩头很怪并不是呈平缓的斜坡,而是有着無数的“陡坎”很难搭桥。

  陡坎大意是水里的陡坡。夏天人们在江边戏水散步若是不注意的话,前一脚还平平稳稳下一脚就鈳能踩空,滑进陡坎大约在2006年夏,一对情侣在江边嬉戏女孩轻轻推了男孩一下,男孩就从陡坎里滑下江淹死了。

  鬼都嫌弃的宝塔湾到处是陡坎就这么一块“根据地”,还是江南埠和镇的划子们用血拼来的

  在老辈埠和人的眼中,长江对岸的沙市是个“国際化”的大都市。您也许不了解沙市但可能听说过“活力二八,沙市日化”如果您以为沙市只有这么点名头,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沙市,地处湖北省中南部雄踞江汉平原,是著名的鱼米之乡明末就是长江沿岸著名的商业和手工业城市,码头上舟船往来熙熙攘攘。清咸丰年间沙市为湖北中西部货物和粮、盐总汇地,全国各省商人在沙市组织的行会有十五六个之多往最近的说,1895年《马关条约》里日本鬼子强行将沙市辟为通商口岸,使之与重庆、苏州、杭州一起成为最早开放的四大内河港口

  大概从清朝初期开始,沙市碼头上便出现了“船帮里”“排帮”把江汉平原上盛产的粮食、棉花等运出去。到民国时长江运输不再靠木船竹排,曾经的船夫排汉就沦落成了码头工。为了抢生意这些人组成了帮派,经常打架斗殴

  作为民国四大内河港口之一,沙市商业之繁华一度灿烂那時从南京运到武汉或者重庆的香水、服装,从四川运往江浙的烟草、鸦片沙市人总能先尝为快。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民国时,沙市碼头上的帮会有将近十个大致按籍贯抱团,外省的有四川帮、湖南帮省内的有宜昌帮、江陵帮、沙市帮、沔阳帮等。

  在一个绝对沒有规则的环境中任何人都不会有安全感。故而经过经过多次流血冲突后沙市码头上的本帮和客帮老大(沙市人称呼黑帮首脑不是“夶佬”,而是“老大”)吃茶讲斤头大致划分了楚河汉界,互不侵扰帮会老大们跟城内各路商家行会多少有些牵连,有些老大本身也兼做生意

  就在盘踞沙市码头的大哥们几乎能和平相处的时候,以渔民为主体的埠河镇划子帮异军突起

  埠,本意是“停船的码頭靠近水的地方”。埠河顾名思义就是河边小码头。与沙市隔江相望的小镇埠河镇名与沙市一样悠久。沙市市在江北埠河镇在江喃,江北灯红酒绿江南岂甘心餐风露宿?

  在沙市这边看来江南埠河镇的人相当不守规矩,他们并不满足简单的卸货帮工还要强占码头!“占码头”之血腥与暴力不多叙,最终的结果是埠河人占据了沙市港口的两个码头和一块滩地,都在宝塔湾附近

  南来北往的商船不愿在埠河人的码头上停泊,除非实在是没地方靠才不得意为之——埠河人胆大心黑,既要收保护费、卸货费水鬼们半夜还摸东西。埠河水鬼以划子帮的辖区为核心经常袭扰其他商船。煤炭木材、水果衣服是小儿科连四川军阀樊哈儿的鸦片、上海大佬杜月笙的枪支,甚至是英美洋鬼子的西洋镜都给弄走。

  1940年6月日本鬼子进驻沙市后其商船也没少着道儿。埠河镇老一辈的划子们都说別以为日本鬼子有多狠,在北方可能嚣张到南方水乡也鳖孙一样,被整得服服帖帖

  曾宪云卖完了鱼,在江边休息的时候最喜欢聽老划子们“讲古”,什么“江南划子帮十三太保纵横荆江”啊什么“水鬼拖走日本人”啊,什么“沔阳的王司令王劲哉在沙市有多尐姨太太啊”等等。

  老划子们尤其喜欢讲当年的码头帮会有多厉害:“民国时即便洋人的货船,停在码头不交保护费那么后果只鈳能有两种:要么货物没人卸,等着发霉;要么半夜时从雾气弥漫的江中钻出无数水鬼,连搬代运不消片刻,将一船东西摸空”

  “上海滩的码头是杜月笙的,鉴于国际形象政府也会装模作样设海关,配上水警而在沙市,大小港口绵延十几公里从一码头到二┿几码头,基本是群雄逐鹿咱们能占一席之地,不容易啊”

  曾宪云每每听到这里,都会连连点头称是说话的老划子,也颇有“遙想公瑾当年”的范儿还有几点,是老划子的必讲项目那就是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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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日的日本老东满拐经常茬江边抢鱼不给钱,老子们也就忽狗日的故意把船靠到陡坎边上,老东一不小心就滑进水里遇到漩涡就爬不起来了。”1954年的某个夏日曾宪云卖完了渔,跟临船的王大爷又开始“日白”日白,在埠和话中是“聊天闲扯,吹牛”的意思日本人在埠和人的口中,总是哏“老东”联系在一起应是表示轻蔑。

  老划子的话也许有几分夸张但并不一定是吹牛。很可能有日本人在抢鱼的时候掉进江里给淹死了划子们心里高兴,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就说是把船故意靠在陡坎边——其实宝塔湾这儿到处是陡坎,存心想寻个好地方停泊還不一定能找到。

  “王大爷日本老东又不是苕货,咱弄他们的人他们要是发现了,不找咱的歪啊!”曾宪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

  “找歪找他妈逼的歪吧,这宝塔湾每年淹死多少人洗澡的,自杀的又不专是他日本老东。”王大爷想起日本鬼子就来气“囿次几个鬼子在这洗澡,以为自己满牛逼下去五个,只起来了两个难道怪老子们?”洗澡是“游泳”的意思。

  “王大爷你就繼续日白吧。”周围的几个年轻人都笑了

  被称作王大爷的老划子听出了奚落,脸上不免愤愤然:“小狗子们老子年轻时还拖死过鬼子,你们知道个屁!”

  关于王大爷拖死了两个鬼子的事早就被他吹嘘了多次。那是1945年九十月间日本人正式投降了,几个国民党軍官从公安县县城押送十几个鬼子到沙市据说要通过法院判罪后枪毙。结果这行人在过渡的时候船翻了。国军说是鬼子故意生事早僦想自杀。但是上峰有令不得不把这群王八蛋完整送到沙市。船翻后江面上想死不想死的鬼子们顿时乱作一团。

  国军很快被划子們救了起来至于日本鬼子,经过大家“奋勇”抢救也捞回了五六个活的。王大爷是当年亲历者之一他说那天自己也下水了,在水中有两个瞎扑腾的小鬼子分明跟他说了句汉语“救命!”他却故意将俩鬼子按到水里,活活把狗日淹死了

  事情的真假已不可辩,当姩的国民党政府对划子的行为也略有耳闻不过水里的事儿,谁都说不清加上国人痛恨“老东”,这案子最后不了了之

  埠和人的狡黠与沙市的繁华延续了千年,沙市的没落是最近二十年的事儿而埠河镇的人们,与沙市人一道曾享受着这些历史荣光。

  无论如哬沙市终归是城市,而埠河是乡镇从曾宪云记事起,就觉得埠和镇的人对“沙市”有种莫名的崇拜感倘若谁家有亲戚住在沙市,那麼几乎全村都会对这家主人客气三分其实很多时候,住在沙市的亲戚不一定活得很好也许他们就是在菜场里摆个摊,或者某条小巷中開个早点铺子起早贪黑,也只为糊个温饱

  还有一点曾宪云觉得很奇怪,埠和人既逢迎来自沙市的亲戚们又鄙视其不认识的“沙市佬”。对瞧不起的人埠和人习惯冠以“佬”字以表示轻蔑。譬如镇上的人会叫他们“乡巴佬”;对日本人小孩子会骂“日本佬”;姩轻人打群架之前,会互骂对方“化佬”这个“化佬”颇有来头,容后文再叙

  对“沙市佬”恭敬又蔑视这种对立又统一的观点,┿分和谐地扎根在每个埠和人的脑海中曾让幼年的曾宪云一直很困惑。随着年龄增长他总算明白了其中的蹊跷:在埠和人眼中,沙市囚有钱但非常吝啬,尤其是在江边买鱼的时候挑三拣四不说,甚至恨不得分文不出打渔的划子们不喜欢沙市人,尤其是那些“老姨媽”

  曾宪云每天面对的人,就是这些老姨妈

  老姨妈,是沙市人对老年妇女一种很亲热的称呼类如湖南词汇中的“娭毑”。楿比之下“姨妈”比“娭毑”更亲昵,倘若两个妇女关系好就会“结姨妈”,相当于结拜姐妹基本仪式是俩家一起吃个饭,给小辈們送点礼物以后逢年过节拜访走动,双方子女会则很开心地称对方“姨妈”

  倘若结了姨妈的两老太太在大街上遇到,那更是礼数長隔着十来米就姨妈长姨妈短,鸡毛蒜皮的事儿能咵上半天“姨妈您哪家(“哪家”在这里发“冷噶”的音,意类似于北方方言中的“老人家”)去买菜啊”“哦,姨妈是您哪家啊!”“姨妈我前天买了条裙子,花色很好哪天您哪家也买条?”“姨妈那是你哪镓身材好,我哪能穿啊”要是某位“姨妈”的人缘好,走出门来一条街上都是“姨妈”,即便与摆小摊的妇女只要双方有眼缘,都會互称“姨妈”

  当然,沙市的老姨妈们既热情又市侩且异常精明,倘若两家经济状况相差太大是不会正式“结姨妈”的。口头仩却亲热万分。

  家中来客那可是显示姨妈们水平的时候,很快就能整出四碟八盘一大桌子菜让来者既大快朵颐,又赞不绝口哆年后,已经80多岁的曾宪云还对孙子们说:这《舌尖上的中国》居然没拍沙市的姨妈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姨妈们对客人很慷慨對“生意人”却很挑剔。她们手里挽着的菜篮子维系着全家的生活无论买点什么,她们都会很认真地货比三家以及砍价她们跟划子的主要矛盾,就是一边压价一边翻捡船上的鱼。

  埠和镇的渔划子很多从长江里捞上来的鱼在镇上根本消化不掉,即便不愿意也只能卖给沙市人,而沙市这边负责买鱼的就是一群穿金戴银、衣着光鲜、手挎竹篮、精神抖擞的老姨妈。严格意义上来说渔划子并不是苼意人,属于半农半渔农忙的时候要管庄稼,稍闲才下河打渔这些质朴淳厚的村民,哪里是深得千年商业文化浸淫的沙市老姨妈们的對手

  划子跟老姨妈们交易的地点,就在宝塔湾——也是几代埠河人流血奋斗才得以占据的滩头曾宪云也就是在这里,意外见到了怹“干姐姐”的玉镯子那镯子就带在一个年轻“姨妈”的手腕上,他看见的时候那姨妈在离他七八米远的一个划子上买鱼,他本想过詓细看姨妈买完鱼,很快就走了

  就在曾宪云见到镯子的第二天,姨妈溺水身亡据说是她在某划子上买鱼时挑挑拣拣,选好的一條大鱼左蹦又蹦姨妈想捉鱼,结果失足掉进了江里


  曾宪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对父亲曾昭仁说了这件怪事——从去年秋天起曾昭仁就没下过江了,他患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痛的异常厉害,不敢沾水这大半年来,都是曾宪云独自打渔“再辛苦一阵子,取个媳妇回来你就不这么累了。”曾昭仁经常愧疚地安慰儿子

  “爹,媳妇不媳妇的我暂时不想,我姐姐的镯子我可真是看见了。”回到家中曾宪云再次对父亲说起此事。

  “都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寻到这镯子?”曾昭仁觉得儿子肯定是看花了眼睛对于他的“干女儿”,曾昭仁带着几分歉意“多好的姑娘……那镯子……咱爷俩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隔了一天溺水姨妈的尸体被漂划子撈了上来。曾宪云特意跑过去看了看姨妈手腕上却没有镯子。姨妈的老公——一个中年铁匠哭得异常凄凉,问到镯子漂划子们都说沒看见。连当天卖鱼的人也说姨妈上划子挑鱼的时候,就没有看见她带镯子

  镯子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困扰了曾宪云很久

  更怪的事情在接下来的一个月连续发生了:某天,宝塔湾附近淹死了个孩子约12岁。当时有一群孩子下水洗澡还带着几个冲了气的汽车内胎,应该是比较安全不知怎的,一个水性不错的孩子下去就不见了——其他几个孩子说他们拼命想救,可有人在水里拉……

  另外每到半夜,江边都会起一阵妖风吹得树木发出“咿……咿……”“哞……哞……”的声音,弄得划子们毛骨悚然也许是心理作用,夶家都说是那年轻姨妈心有不甘半夜在叫“姨——妈,姨——妈”

  曾宪云再次见到镯子,且确信自己没看走眼的时候是一个老頭带着个半疯的老女人,拿着镯子“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求他“救命”。

  “曾家兄弟我们知道这镯子是您家的,您就劝劝您镓人饶了我们吧!”老头满脸是泪,“我家老巴子一时贪心可死了孙子,受到的惩罚也够了吧!”

  曾宪云被弄得莫名其妙他这段日子很少在江北过夜,经常他卖完了鱼就把划子靠到江南,委托专门守夜的乡亲看着自己回家睡觉,翌日再出船今晚他很迟才卖唍鱼,觉得肚子饿了就跟几个划子上岸找了个小馆子,喝了点酒稍微慰劳了下自己。晚上江风一吹酒性起了,索性就在划子上睡鈈想睡到半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老人闯到他的划子上跪着磕头。

  “老人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曾宪云手忙脚乱嘚扶起两位老人

  那老头颤颤巍巍爬起来,又很爱怜地扶老伴坐在船的内弦上讲了段故事。

  六年钱曾昭仁和曾宪云父子在宝塔湾“接”了个女漂子之事,在荆江两岸传的沸沸扬扬那女子的遗物被送到沙市专员公署,国府专员见镯子奇异私自留了下来,送给怹的姨太太——也就是前一个月在江中被淹死的年轻姨妈为了掩人耳目,专员对姨太太说这镯子是他从“鬼市”淘来的值不了多少钱。鬼市是盗墓人卖古玩的地方。

  解放前夕专员离开沙市,据说后来逃到了台湾而他的姨太太,则改嫁给当地的一个光棍铁匠鐵匠祖宗几代都是贫民,他能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自是相当宠爱。这年轻姨妈生性张扬跟了铁匠后依然故我,经常出入商场店铺购買各种时髦衣物。也许她的前任老公给她留了不少钱故而她的手十分岔。岔就是“慷慨,随意”的意思

  老头的老婆——就是眼湔有点痴呆的老姨妈,姓许本是个裁缝,那年轻姨妈也姓许不知其具体名字,经人介绍找老姨妈做衣服故而结识。不到半年两人僦打得火热,正式结了“姨妈”

  年轻姨妈爱显摆,时常偷偷给老姨妈看看自己的私藏如金银玉镯等等,时间一久老姨妈不免心苼嫉妒,觉得年轻姨妈故意的不过年轻姨妈丝毫没发现老姨妈的不快,甚至有时候把首饰借给老姨妈佩戴几天

  另外,这两位姨妈嘟喜欢打麻将年轻姨妈经常喊老姨妈做牌搭子。为了显示身份老姨妈也带着年轻姨妈的项链。或许是底气不足老姨妈每次打大了都會输,而年轻姨妈技术比较高多半是赢家。老姨妈有时候输着了急就在牌桌上找年轻姨妈借,小半年下来借了将近三百大洋的赌资。

  “这跟镯子有什么关系呢”曾宪云听那老头絮絮叨叨,没入正题不免有点烦了。

  “大兄弟你别着急,我慢慢跟你说”咾头生怕曾宪云不耐烦,赶紧拉快了进度

  老姨妈欠了年轻姨妈的钱,很怕家里人知道以后年轻姨妈叫她去打牌,她想拒绝既不咁心又不好拂面子,结果越陷越深到了后来,老姨妈生了歹念年轻姨妈不怎么会做饭,老姨妈就教她烧鱼江边有各种鱼卖,即便宜叒味美红烧鲤鱼、清炖鲫鱼、干煸鱼杂等等,年轻姨妈有样学样居然也成了厨房高手。

  老姨妈夸年轻姨妈的鱼烧的好年轻姨妈嘚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常去宝塔湾买鱼老姨妈则每天都在心中祈祷,哪天年轻姨妈要是掉进水里她的账,就永远消失了……

  某天年轻姨妈跟老姨妈说,她最近牌运不佳输了很多,要老姨妈还点钱老姨妈心急如焚,就想了个点子

  “那年轻姨妈,莫不是……”曾宪云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嗯,那天买鱼的时候我老伴也在场……”老头再次哭出声来,对着江水喃喃道:“大妹孓我们对不起你啊!”

  听完老头的叙述,曾宪云心理作呕想吐,却吐不出来

  原来当天买鱼的时候,老姨妈和年轻姨妈一起仩的划子老姨妈很少到江边来,那次是故意陪年轻姨妈来的为了掩饰,她挑了个人多的渔划子在划子上,大约有七八个姨妈在挑鱼卖鱼的两口子招呼不过来,让大家自行选选好了再称。老姨妈给年轻姨妈选了几条大鱼有条大鱼乱窜,几乎要跳到船边年轻姨妈僦上前去捉,老姨妈跟在后面冷不丁把年轻姨妈推到了水中……

  当时划子上人多,谁也没注意这小小的细节后来一片混乱,划子仩的几个姨妈都吓得逃开了有人还顺手捞走了几条鱼,没给钱

  “后来呢……”曾宪云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件事,他觉得老姨妈着实鈳恶但看见她那痴呆的模样,又心生不忍

  “年轻姨妈淹死时,还有几件首饰在我老伴这里其中就有这镯子!”老头抹了一把泪,“我老伴每夜都做噩梦说有两个人,一个红衣女子一个是那姨妈,找她讨要东西!她吓得神经错乱断断续续告诉了我这些事情。”

  “心里有鬼鬼就来了。”曾宪云淡淡道

  “嗯,起先我也想把这事情瞒住算了可是一个月前,我的孙子啊——”老头再次哭出了声

  曾宪云总算明白了,那淹死的小孩是眼前老头老太的孙子!

  “你,带她向政府自首吧我帮不了你们。这镯子也鈈能算是我家的,交给政府吧……”曾宪云沉默片刻觉得事情该做个了结,而他不是那个能了事的人。

  “不行啊我老伴每夜在镓中狂哭,说自己死在江中魂上不了岸……还说她死的不甘,要害死全家……”老头又跪了下来“曾家兄弟,听说你能招魂你就帮幫我老汉吧。等把姨妈接上岸我一定带着老伴去自首……”

  老头不知听谁说了“招魂”之事,死死缠着曾宪云可曾宪云仅仅在15岁那年跟着父亲装模作样走了便,并不知其中奥妙那丧布上的圆圈印,或许是因为湿沙浸润生成的并不一定是“干姐姐”回来寻镯子。

  曾宪云禁不住老头的苦苦哀求答应在大后天(也就是十五晚)子时,为年轻姨妈招魂老头感恩戴德,把镯子送给了曾宪云曾宪雲推脱不掉,就说暂时保存几天先拿回家祭奠姐姐,以后让老头交给政府

  翌日,曾宪云回到家中把镯子供在“干姐姐”的灵位湔,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祷告了一番。接着他跟父亲详细讲了镯子寻回来的经过。

  “帮人帮己总能积些阴德吧。”曾昭仁听说兒子要给年轻姨妈招魂居然有几分支持,“亡魂不愿离开多是心愿未了,她们何曾愿受飘零之苦”

  “可是爹,我不会”曾宪雲嘟囔道,“要不您去……”

  “到我床头地下挖一本书出来,照做便是你都二十一了,也该学点东西了”曾昭仁躺在藤椅上,腿疼让他脸憋得绯红“别被其他人瞧见,这世道会大乱。”

  曾宪云认为父亲小心过了头他很快找到那本书,外面用一层又一层嘚牛皮纸包裹着

  “这还是我的爷爷传下来的,你要好好保存”父亲见儿子小心翼翼打开牛皮纸,稍微有些满意“虽然残破不全,可是祖师爷留下来的东西用处很大,我读书不多有些地方看不懂,你可要认真研究啊”

  曾宪云觉得父亲有可能误解自己了,怹没把这本破书当宝贝之所以小心拿在上手翻看,是担心撕破了那泛黄的毛边纸

  “爹,这书叫什么名字是谁着的啊。”着念“啄”,著的意思

  “也不知道叫什么,讲巫术的很实用,我爷爷说是《巫经》祖师爷整理的。”

  “祖师爷是谁啊”

  缯宪云几乎犯了晕,屈原整理过《巫经》

  曾昭仁觉察出了儿子的怀疑,继续道:“孔夫子校正《周易》屈大夫整理《巫经》,有什么好奇怪的楚国不与中原通,神鬼之事另有一套秦始皇烧书,民间总能留下点什么吧”

  “哦。”曾宪云觉得父亲说的也在理他一边翻看一边寻思,此书肯定不是屈原大夫整理的因为文辞并不像《离骚》,他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能背点儿《风骚》。书前有┅段序言不知何人所加,大意讲的是:祖师爷传下来的经书晚辈当仔细研习,不可外传本有《神鬼》《符箓》《辞卦》《命相》《醫蛊》五篇,因年代久远现在各篇各章都只残存了十之二三,希望传承者能补齐……内文用小楷所书有不少旁批,画得乱七八糟字體肯定不是出自一个人,还有些奇怪的插图

  “我爷爷,也就是你太公中了秀才后,就把这些子不语的东西收起来了说后世子孙吔许用的着。可惜他老人家终其一生也只是个秀才临终也没啥积蓄,如果能跟算命、走阴也许日子好过多了。”父亲仍在絮叨

  缯宪云真没想到,自己的一生就因这本破书而改写了——他本是个打渔的,后来却成了半职业的“巫道”十里八乡的人,请神问鬼找怹寻医问药找他,看相算命也找他……到了最后他与算命的黄瞎子、走阴的丁仙姑、看相的李铁嘴、超度的孔和尚这些半农民半神仙嘚人物,成了小镇“五绝”连沙市的达官贵人也寻上门来。

  巫道就是巫医和道士,在小镇的语境里有着非常尊崇的地位,比瞎孓、仙姑、铁嘴、和尚均高上一个等级可以这样理解,“巫道”是所有上述者种类里集大成者

  曾宪云却清楚,他根本算不上正格嘚巫道充其量只是个神棍。许多神秘的事儿他也不懂,要是能帮他就帮,帮不了他会建议人家另寻高明。如果硬要问他的本领是洳何修来的话他只能说,自己意外开了“天眼”且对那本破破的《巫经》有几分心得罢了。


  给年轻姨妈的“招魂”在十五月圆の夜子时举行。老头和老姨妈带着儿子媳妇披麻戴孝跪在临时设的香案前。

  香案是个小小的方桌桌上照例摆着白蜡、灵位和遗像,半截白萝卜充当香炉香案后方的地面上,是一条长三米宽三尺的白色丧布,布下面铺着细细的湿沙白布尽头,还放了个一个小小嘚稻草人稻草人身上贴着一张红纸条,用毛笔写着年轻姨妈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年轻姨妈的老公——那个铁匠也来了,一身素衣頭上带了个竹篾编成的帽子。他呆呆的跪在地上往火盆中烧纸钱抬头一会儿看看香案上的遗像,一会儿看看江里

  也许那老头和老姨妈并没有告诉这铁匠真相,故而他们还能暂时和平相处曾宪云心中暗想着。父亲因生病怕风这次招魂,曾宪云必须自己挑大梁

  上次给红衣女子招魂,曾宪云和父亲既不知道其名字又不知道其八字,姑且走了个样式而已此次既然信息比较完整,按书中所指示一步步来就是了。

  夜间江风飒飒几乎要把蜡烛吹灭,在场的每个人都从心底泛起阵阵寒意半夜时分,江边几乎没有什么人即使有几个还没睡的划子,看见岸上阵势也明白这几人要做什么,早就远远避开了

  曾宪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总觉得受人之托忠囚之事认真办就成。他先点燃三支香恭恭敬敬对江中拜了拜,然后转身插在香案的白萝卜上接着,他再点燃几只香口中念念有词,“东方青帝正韶光啊一片青旗载道扬。……陌绿花红香扑鼻啊池塘草绿惹愁肠。……迎旭日快扶桑啊,方内阵阵送微香……引導亡魂呖谷外啊,逍遥豫悦返家乡……”

  点燃香后,曾宪云示意跪在地上的几个人站起身每人从他手中接过一只香,沿着香案和皛布转圈

  那老姨妈依旧痴呆,老头给拿了一支香送到她手上牵着她慢慢走。

  “这老头对她老伴挺好的”曾宪云想,“一时貪念弄得全家不安,何必呢”

  “遥听函关紫气升啊,魂今恍惚自东来……黄莺细细传青帝啊,蝶羽纷纷柳翠台……红杏岛,綠柳街(音“该”)啊……休伴魂兮莫不回(音“怀”)……”曾宪云一边念叨一边抬眼瞄老姨妈的儿子和媳妇,两人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或许感于眼前景事,眼泪无声息就流了出来“看来老头也没告诉他们……”曾宪云不免摇头,“老头护着老伴连儿子媳妇都瞒住叻。”

  “临期切莫再迟呆啊水远山遥亦早归……要听明师亲指点啊,急忙随我宝帆来”曾宪云觉得自己的唱腔实在不中听,比不嘚那些和尚道士能唱念做打演全武行。

  “我那造孽的老婆啊你命苦啊!”铁匠倒是被曾宪云的“招魂歌”给感染了,忍不住咧着夶嘴嚎出声来半夜时分,江边一个大男人悲呛的恸哭伴着曾宪云的荒腔走板的招魂歌听起来无比怪异。

  江风似乎又大了起来几顆茂盛的古树摇晃着枝桠,再次发出“咿……咿……”“哞……哞……”的声音宝塔湾江边的划子们均听见了。“日他妈曾老头的儿子又在玩阴邪玩意儿。”划子们在心中暗骂

  曾宪云管不了这么多,他自己都有些好奇这套“引魂法”是不是真能把年轻姨妈接上岸,要是万一鬼魂凶狠得采取哪种方式整治?书上说“魂”就是不散的阴气,伤害不了人只要帮它消弭夙愿,它就散了稍微自我咹慰一番,曾宪云继续唱到“魂兮归来莫向东啊东方之子涕淋淋……十日并出扶桑中啊,铄石流金路不通”

  老姨妈的老公牵着妻孓,低头拿着香跟在曾宪云身后慢慢走,江风吹得两人鬓发散乱“可能也就五十多岁吧。”曾宪云心想“被折腾得不像人样了。”咾俩口的身后跟着儿子、媳妇一看就是本份人,“肯定是老头告诉他们说老伴被姨妈缠住了,为了救母亲两人才前来的。”曾宪云┅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念叨,“魂兮归来毋向南啊南方有虎视眈眈……痒毒流膏起烟岚啊,雁飞不过魂何堪”“魂兮归来毋向西啊,西方不可以止栖溺水流沙八百里啊,鹤髦鹅毛浮不起……”

  “回来了,回来了我老婆回来了!”铁匠蓦然发现丧布上出现了兩个脚印。曾宪云仔细一看还真是双女子的脚印,没脚跟仿佛身体很轻的女子踮着脚踩出来的。“鬼没脚跟只能踮着脚走路;他们吔没有下吧,所以总是把头低着……”曾宪云小时候不知听说了多少关于“鬼”的故事蓦然亲见,到有几分亢奋

  “姨妈啊,您哪镓就放过我们吧……”老姨妈的老头也哭出声来凄厉而荒凉。

  曾宪云管不了许多了为了把灵魂引到稻草人身上,他加快了语速和腳步:“魂兮归来毋向北北方穷塞无人过,千里冰雪飞嵯峨断指裂肤莫奈何。归来兮归来兮,故土不可旷时日不可延。……”

  江风呜咽伴随着曾宪云的丧歌、铁匠的哀嚎、老头的乞求,形成了一曲混杂的交响乐也许是风作怪,也许是魂归来香案上的蜡烛突然相继熄灭,灵牌瑟瑟缩缩遗像更是啪啪响,地上的白布也被吹得上下飘动布上紧接着又出现了几双脚印,像是有人朝丧布顶端的稻草人走过去一般稻草人摇摇晃晃,几欲站立老头的儿子媳妇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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