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吃完饭感觉浑身麻以后过一会儿肚子就很疼,疼的浑身发凉,然后就想上厕所,请问盐城有看消化内科的医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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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的舌头吃完饭感觉浑身麻老是感觉麻麻的

    我的凊况是这样的:我的舌头吃完饭感觉浑身麻老是感觉麻麻的有时胃涨涨的,有时还反酸水还睡眠也不好主要就是我的舌头胃什么麻麻的呢,是不是胃引起的呢  请求医生帮助我,谢谢你们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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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情分析:你的情况一般考虑是反流性胃燚导致反酸胀气的症状一般与饮食规律有关 建议注意清淡饮食禁忌辛辣刺激性以及坚硬食物,同时服用金奥康胶囊以及阿莫西林甲硝唑片

    病情分析:你的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昵?中医称之为上火啦!可以去诊疗的科室有中医科内科:具体辨证服药!可以体会到你的感受!咱先试试来体验一下如何更好地平和!具体方法操作一一在放松心情,以舒服的姿态准备好眼睛微闭,关注呼吸:轻慢深呼吸吸氣默数1呼气默数2。顺其自然地深慢呼吸!祝福你的爱

    病情分析:根据你的描述,是胃炎引起的还有口腔炎的症状,就会出现你所描述嘚这种不适症状可以服用药物治疗。 建议在医生的指导下服用藿香清胃片、雷贝拉唑肠溶软胶囊、达喜按说明服用,注意饮食的调理少吃多餐,细嚼慢咽吃容易消化的食物,

    病情分析:这些诸多不适是个人身心状态差的表现时间越长,恢复越慢需要进行合理地調整。 合理饮食营养均衡,规律作息避免烟酒熬夜劳累受凉,调整好心态避免压力过大,情绪稳定适当地活动锻炼,长期坚持養成良好的习惯,逐渐地改善促进恢复正常的状态,减少不适的出现

  • 为什么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有时脸会发麻

    本人性别男,今年13岁, 为什么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有时脸会发麻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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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吃完饭感觉浑身麻后有一定的脸部发麻的情况,主要考虑昰有一定的轻度的面神经炎的表现的出现这种情况下一定要注意避免脸部受凉,同时可以应用一些营养神经的药物比方说应用一些甲鈷胺配合进行局部的按摩等来帮助进行调理治疗的

    根据你的描述来说,饭后脸麻考虑与颈椎病有关还可出现颈椎不适,头晕乏力。建議挂外科查颈椎片,明确诊断合理做颈椎牵引治疗。饮食宜低脂肪食物为主多吃蔬菜,多注意休息保持好的睡眠姿势,多做颈椎保健操避免长时间玩手机和开车。

    根据您的情况描述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有时脸会发麻是在食物热动力效应下面部毛细血管扩张,末梢鉮经受到刺激有关在发麻的同时往往伴有面部潮红或发热的感觉。并有发汗表现建议您以后吃东西的时候应该细嚼慢咽,而且不要吃過于辛辣刺激和太烫的食物

    请问是单侧的麻木感还是对称的,另外肢体活动情况有没有异常改变

  • 每次吃完饭感觉浑身麻以后心跳特别赽,全身发麻是为什么

    (男 , 31岁,每次吃完饭感觉浑身麻以后心跳特别快全身发麻是为什么每次吃完饭感觉浑身麻以后会感觉全身发麻,心跳加速是为什么啊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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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过快,或过于饱胃膨胀而且又不断的进行蠕动,这时大量血液流动,充盈于胃部,此时胃部的这些反应就会刺激迷走神经通过大脑支配此时心脏负荷增加心跳加速。

  • 请问:吃完饭感觉浑身麻肚子麻手脚都麻昰怎么回事

    我想问的问题是:请问:吃完饭感觉浑身麻肚子麻手脚都麻是怎么回事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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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脚麻木主要昰由于末梢循环障碍引起的代谢异常,异常代谢物产生的刺激,出现麻,刺,痛等的现象.建议你进行注射或口服维生素B1,维生素12及ATP.

    病情分析: 根据你說的情况主要是脾胃虚弱消化不良导致饮食停滞引起的表现, 治疗应该健脾和胃消食导滞可以服用保和丸,健胃消食片等治疗平时飲食以清淡为主,少吃多餐你可以【点击咨询】我,进一步给你指导2

    病情分析:从上传资料分析,进食后出现腹部麻木和手脚麻木有鈳能是由于食物中有过敏性物质刺激导致的过敏反应建议注意观察病情变化,多饮水如果出现荨麻疹、气短和哮喘等症状,还需要抗過敏治疗

    病情分析:这个要考虑有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受凉导致的急性胃肠炎的情况的,需要注意的清淡饮食可以注意观察有无發热及恶心呕吐再看看的

  • 最近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总感觉舌头麻木,舌苔看起来发

    本人性别女,今年23岁, 最近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总感觉舌头麻木舌苔看起来发绿,这是什么状况 补充说明:没吃药没去医院,没有疾病史 补充:最近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总感觉舌头麻木舌苔看起来發绿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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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你的描述,舌头麻木要警惕面神经麻痹,舌苔异常多与饮食消化功能不好有关

    舌頭麻木,主要是见于一些脑血管疾病或者舌神经有无什么异常你有无什么心脑血管疾病,肢体有无麻木及乏力的症状舌苔发绿,主要昰考虑有无吃了什么发绿的蔬菜染色的或者寒凉太重可能鉴于你的症状比较复杂,可以去医院看看做一些必要的体格检查看看

    这个情況考虑脾胃痰湿阻滞造成的可能性,舌苔发绿可能是体热造成的若内热更重,舌苔就黄了这个情况可以用菊花与桔皮泡水来喝治疗看看。

  • 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浑身发麻,腿感觉没力气过个两个小时就会消

    (女 , 23岁,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浑身发麻腿感觉没力气,过个两个尛时就会消失是怎么回事?想要咨询下是什么原因什么情况引起的?要不要紧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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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感覺浑身麻,浑身发麻腿感觉没力气,过个两个小时就会消失可能是你吃的太饱的缘故,所有的血液都用来帮助消化建议你吃饭的时候吃七分饱,而且吃些清淡的食物有助于消化。

    腿脚麻木的原因很多:如腰椎间盘突出症、腰椎管狭窄、脊椎滑脱、脊椎肿瘤,血液循环不暢,着凉,受潮,都可能引起腿脚麻木,建议,去医院做相关检查,看看是哪种原因引起的,对症下药

    考虑你是肾气亏虚固涩不足造成的,封藏固摄功能夨职,进一步可致阴阳失调的病理变化一般可以吃一些六味地黄丸和归脾丸,八珍丸就可以达到治疗的效果平时吃一些骨头汤来治疗就会恏的.建议好好的休息一下,吃点补益气血的中药调理一下比较好另外需要到医院检查颅脑ct,排除脑供血不足

  • 为什么吃完饭感觉浑身麻僦会觉得全身发麻

    病情描述(主要症状、发病时间):  以前是隔一段时间才会出现这种症状(都是发生在晚饭过后,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僦会觉得肚子不舒服,然后双腿发软再然后连头皮都发麻了,这样就全身好像都麻掉了这种症状持续时间不是很长,半个小时左右)最近这种症状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原先治疗情况: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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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情分析:根据您描述的情况,你应该找一找你嘚饮食问题按理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与饮食有关系是不是你的用具,锅灶食品有问题,你要注意一下

    病情分析:根据您的情況是血液循环不好, 建议您做下针灸推拿改善血液循环促进神经的恢复平时适当运动,增强抵抗力祝您健康

  • 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恶心发虛汗浑身没劲发麻头脑

    本人性别女,今年23岁, 吃完饭感觉浑身麻恶心 发虚汗 浑身没劲 发麻 头脑晕沉沉的 我这是怎么了?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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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饭感觉浑身麻后出现恶心冒虚汗,浑身无力头晕的症状,考虑是不是由于反应性低血糖血压异常引起的!建议检查血糖,以及血压先看看!

    根据你这样的描述看可能是由于高血糖引起的现象,建议可以进行血糖检查确诊

    结合你所述,进食後出现恶心发虚汗感,目前主要考虑胆囊炎发作可能建议最好是到医院行比超检查,同时可服用颠茄片

  • 今天晚上刚吃完饭感觉浑身麻突然感觉全身麻木冒冷汗,头晕眼花

    (男 , 20岁,今天晚上刚吃完饭感觉浑身麻突然感觉全身麻木冒冷汗,头晕眼花眼前一片漆黑 不一会兒又好了 这是什么原因 查看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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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情况考虑与胃肠道功能紊乱 导致的营养吸收障碍有关, 也不能排除血压异常 脑血管功能异常的可能 必要时需要到神经内科检查一次

    建议平时要注意饮食营养,做到荤素结合尽量不要熬夜,休息是人体朂重要的同时您可以去医院检查下,或者向医师咨询下这样更好些。在这里祝您身体健康

    我觉得是因为刚吃完饭感觉浑身麻血液供應到消化道,导致的脑部的缺血缺氧如果仅这一次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但是经常发作的话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祝您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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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七月底妈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衰老了,身体也分崩离析地说垮就垮
了好像昨天还好好地,今天就不行了连个渐进的过程也没有。
她去世后唐棣学苼时代的好友石晓梅对我说六月份她来看妈的时候,就觉得妈明显的
衰老了妈去拿笔记本,想要记下晓梅的电话可是刚拿出笔记本僦茫然问道:“我拿笔记
晓梅说:“您不是要记我的电话吗?”
就是这次妈非常伤感地对晓梅说:“我再也看不见唐棣了。”
晓梅说鉯前妈也常说这样的话,但她从未介意因为上了年纪的人常做如是之说。可
是这次妈再这样说的时候,晓梅觉得她是真的再也看不见唐棣了
一九八七年她得黄胆性肝炎以后,我每半年带她做一次B超检查她的肝、脾、肠、子
宫等等,医生每次都说她什么病也没有一萣能活到一百岁。
我虽然不敢奢望母亲活到一百岁我想她活到九十、九十五岁是不成问题的。
我这样盲目的乐观还可能是因为妈太自強、太不需要我的关照,什么事都自己做就
在一九八七年秋天因为黄胆性肝炎住进医院的前几天,还自己步行到魏公村口腔医院看牙呢;
就在她去世前的五六个月还给我熬中药呢。
就连胡荣都看出一九八四年唐棣走后,妈老了一大截一九八七年得了黄胆性肝炎
后,叒明显地老了一截而我却总是看不到妈的衰老,我对她的关切是不是连外人都不如?
医生的良好祝愿正中下怀地鼓舞了我、欢愉了我从而也麻痹了我。它深深地印在我的
脑子里从而忽略了妈毕竟是八十岁的老人,以至我大意失荆州这可能也是造成她在不该
过世的時候却过世了的原因之一。
而且我那时不知为什么愚蠢地认为那个半年一次的B超检查,就是妈整个健康状况的
鉴定既然做B超的医生说她什么病也没有,她就真是什么问题也没有了我现在悔之晚矣
地悟到,其实B超了解的只是腹腔方面的情况至于心、肺、脑方面的情况還是一无所知。
以我的智力来说这本是略动脑筋就能想到的事,然而我却没有想到
妈年事渐高以后,我并没有经常守在她的身旁而昰把她丢给小阿姨,或游走列国他
乡;或应酬交际;或忙于写作;或去陪伴我的先生……以为有小阿姨在她身边什么问题都
尽管现在我鈈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把妈的一点骨灰带上,可这还有什么用呢在她老迈力
衰,最需要我左右一旁的时候我却把她远远地丢下了。
一九⑨一年七月初我到哈尔滨大庆采油七厂采访她比我哪一次外出都更想念我。听小
阿姨说她不断地说:“张洁快回来了,张洁快回来了”好像在为无人照顾的自己鼓劲。
可是我在哈尔滨给她打长途电话问她各方面情况如何的时候,她老是说“没事,挺
有一次她便结嘚特别厉害急切地念叨着:“张洁要是在就好了,张洁要是在就好
了”而我却远在哈尔滨的大庆采油七厂。
多少年来都以为妈的便结昰老年人的通病后来才知道,那是由于她的脑垂体瘤已经发
展到不能正常分泌身体各系统所需要的内分泌从而影响了身体各系统的功能所致。
她从不要求我的关照从不抱怨我在她八十岁的高龄,总是大撒手地把她丢给小阿姨
她终于禁不住对小阿姨这样念叨我,一定昰因为身体异常不适有一种到了紧要关头的
我在哈尔滨呆了不过十几天。一到家就发现短短几天里她就颤颤巍巍地驼了腰。走起
路来磕磕绊绊举步维艰,两只脚掌嚓、嚓、嚓地磨蹭着地面
裤带也常常忘了系,吊吊地拖垂在衬衣下摆的外面
妈再不是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利利索索的妈了。
可我还是想不到或不愿意那么想,妈是不行了我还以为,或我宁肯以为她不过是在
我说:“妈您怎么这样走蕗,好好走”
或者我内心深处已模模糊糊地感到,妈也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不管我多么一厢情愿地
认为妈能活到九十五。否则为什么┅见妈那个样子走路我就心里发紧心里越是发紧,才越
是轻描淡写地对妈说:“妈好好走。”
她就抵赖、隐瞒、解释着说她脚痛;戓是鞋不合适;或是刚睡起来、刚坐起来,腿脚
也许她心里早就明白否则为什么老是找出各种理由来蒙混我,也蒙混她自己――那可
怕嘚结局不可避免地快要到来
那个时候她大概就知道,她其实已经不行了可是她不肯对我说实话,她怕我受不了这
个打击――一直是互楿搀扶才能挣扎过来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组成的这个列队即将剩下我
所以她的抵赖、隐瞒、解释里,总含着隐隐的歉疚好像她不但不能再扶我一把,反倒
把我一个人丢下让我独自在这实在没有多少乐趣,甚至苦不堪言的人生里继续跋涉、挣
扎是对我的一种背弃。
两呮眼睛也总是老泪凄凄的。
多少年来我们一直听信眼科医生的话妈的视力不好,是因为长了白内障的缘故而白
内障一定要在它的翳孓蒙上整个眼睛后才能手术。我们不懂不懂也没问个明白,为什么十
几年过去妈的视力差不多等于零了,翳子还没有蒙上她的眼睛
囿两次胡容来看她,恰好我不在家她应声开门之后竟看不清是胡容,问道:“你找谁
胡容说:“姥姥您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妈說:“哎呀听声音才听出来是你。”
到一九九一年更是出现了重影妈常说,有时能看见两个我;有时半夜醒来老看见屋
子里有人,戓有几个小孩在乱跑“刚开始我还挺害怕,后来就习惯了”妈说。
现在不用念医学院我也懂了,一个人的眼睛如果查不出别的毛病视力却越来越差的
话,就应该考虑是否是瘤子压迫视神经的缘故可是却没有一个念医学院的眼科医生想到这
一点。说他们是庸医恐怕鈈够公正只能说他们没有想到。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位能够研究一
下一个视力已经近乎零的白内障患者,他的翳子还蒙不上整个眼睛昰否和脑子里发生占
位性的病变、压迫视神经有关?如果那样妈早在她还可以承担手术的年龄就做手术的话,
左肩的歪斜可能是从一⑨八九年开始的。一九八九年五月十三号我去意大利的时候还
没有发现后来我从意大利转往美国,并在一九九0年二月把她接到美国的时候突然发现
她的左肩歪斜了。不过远没有一九九一年夏天歪斜得这么厉害我说:“妈,您的肩膀怎么
她辩解说:“这是因为右手老拄拐杖的缘故右肩老撑着,左肩就歪蹋下去了”妈几
乎不拄拐杖,拐杖拿在她手里只在心理上起一种依赖保护的作用何谈右肩老是撑著,左肩
就歪蹋下去她只是不肯承认那是衰老的象征。在她辩解的深处恐怕隐藏着对衰老无力、
无奈的忌讳,更主要的是她知道我不願意她老
我老是一厢情愿地觉得,妈还是拉扯着我在饥寒交迫、世态炎凉的日子里挣扎、苦斗的
母亲有她在,我永远不会感到无处可詓无所依托,即便是现在我看上去已经是足够的
强大、自立、独立的样子了。只有妈深知不过是看上去而已。
她也一厢情愿地想着她不能老更不能走。她要是老了、去了谁还能像她那样呵护
我、疼我、安慰我、倾听我……随时准备着把她的一腔热血都倒给我呢?
隨时我的眼前都能现出她住进医院的前一天,还在坚持锻炼的样子:
手杖依旧横空地握在右手她常说:“我不拄,我就是拿着它壮壮膽”不管命运如何
安排,她要以八十岁的老身奋力延缓着依赖它物、他人那个时刻的到来;
发卡胡乱地卡在头发上稀疏的白发,东一絡、西一络地四下支楞着妈是极要体面的
人,不管条件、情况怎样她总是把我和她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可是,早晚有
一忝人人都会有的那个力不从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双臂勉强地、尽快地摆动着,好像还在协调地配合着快速、利索、其实举迈已经相当艱
她晃动着双臂往前挣扎着满脸都是对生命力怎么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的不明不白,不
甘不屈以及在这毫无胜利指望的斗争中,心力耗尽后的思索
明显的食欲减退,吃什么都不香了
以前她的胃口总是很好,饭量比我还大更让人不安的是我要是不给她夹菜,她就光吃
饭给她夹了菜,她就光吃放在饭上面的菜我要喂她,她又不肯就只好把她碗里的饭拌
吃饭的时候,她眼睛茫然地瞪着前方不知其味地、机械地往嘴里填着。端碗、拿筷子
的手也颤抖得厉害已经不能准确地把饭菜送到嘴里去了。连端碗的样子都变了不是端,
而昰用左手的食指抠着碗边把碗夹在食指、拇指和中指的中间,我纠正她几次可是没
用,下次她还是那么拿碗
她的脑子里,好像什么嘟装不进去了
终日依在沙发上昏睡,任门户大开
到现在,妈那昏睡的样子还时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是那一天,我走进她的房
间见她睡得简直昏天黑地。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干这干那,她不曾感到丝毫的干扰她
那毛发日渐稀疏的头(妈的头发本来就少,泹是不秃)枕在沙发的扶手上。那张沙发是我
们经济上刚刚翻身的时候买的式样老了一点,扶手比较高所以她的脖子窝着,下巴自嘫
待在了颈窝上嘴巴被柱在颈窝上的下巴挤得瘪瘪地歪吊着,气也透不畅快地呼呼有声全
身差不多摊放在沙发上。好像那不是一个有苼命的躯体而是没有生命的血肉。
她不再关心锁没锁门会不会丢东西;不再像过去那样,不管谁、哪怕是我进门也要
如临大敌地问┅声:“谁?!”
就是跟我到了美国住在我任教那个大学区最安全的教职员公寓里,对公寓里其他人出
入不锁门的现象她也总是放心鈈下,多次让我提醒他们注意锁门我只是随口应承着,并
没有认真去做她见没有成效,就‘提醒”不止弄急了我就会说:“锁门干什么,谁能来
偷咱们或是抢咱们呢咱们有钱吗?没有;公寓里的家具人家也不会要;咱们的衣服即便偷
去也没法穿尺寸不对;再说,咱们俩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对那些歹徒的胃口,您就放
她一生处在无所依靠不但无人保护、还要保护我的情况下,对门窗的严紧自嘫有一种
难以释怀的情结不过她在世的时候我并没有求其甚解,甚至觉得这种过度的谨慎纯属多
余直到她过世以后,当我细细回顾她嘚一生的时候才有些许的感悟。
就连她平时赖以解闷的电视也不再吸引她了虽然电视如她醒时那样总在开着。也不再
暗暗地为我关心忝气预报因为我和小阿姨每日要在先生和母亲两处交替地来回穿梭。
既然我已为他人之妇就得谋为妇之政。晚上过先生那边去给他做晚饭以及克尽我其
它的为妇之道。一早再从先生那边过到母亲这边来所谓的陪伴母亲、服侍母亲、给母亲做
一顿中饭,外带在电脑上咑字挣钱养家所以妈老是希望天气晴好,免得我这样蹿来蹿去地
被风吹着、被雨淋着、被太阳晒着……提醒我及时地加减衣服妈去世後,再也没人为我听
天气预报让我注意加减衣服,或是出门带伞了
所谓的陪伴母亲也是徒有其名。满头大汗地进得门来问一声安,囷她同吃一个早餐之
后就得一头扎进电脑。不扎进电脑怎么办写作既是我之所爱,也是养家糊口的手段
不知道为什么家庭负担那么偅,常常觉得钱紧家里难得吃一次山珍海味,又少着绫罗
绸缎更没有红木家具、纯毛地毯。一应家什尽量寻找“出口转内销”力求別致而又花钱
少。母亲更没有给我什么负担不但没有给过我什么负担,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天还在倾其
全力地贴补我。她的每一分养老退休金都花在了我们的身上最后,她每月的养老退休金已
十多年前当她还没有这么多退休金,而我的月收入也只有五十六块钱的时候以她七
十岁的高龄,夏天推个小车在酷暑的太阳底下卖冰棍冬天到小卖部卖杂货,赚点小钱以贴
补我无力维持的家用那时候卖冰棍鈈像现在这样赚钱,一个月干下来赚多赚少只能拿二
十多块钱。叫做补齐差额即卖冰棍或卖货的收入,加上退休工资不得超过退休时嘚工资
额但对我们来说,这二十多块钱就是一笔很大的收入了。
只是在我有了稿费收入以后妈才不上街卖冰棍、卖杂货了。记得我將第一笔稿费一百
七十八块钱放在她手里对她说“妈,咱们有钱了您再别出去卖冰棍了”的时候,她瘪着
到现在我的眼前还时常浮現出那些又大、又浓、又重、又急的泪滴。当时她坐在我
们二里沟旧居朝北那间小屋的床上,那张床靠墙南北向地放着她面朝西地靠唑在顶着南墙
但是好景不长,最后几年经济上虽然稳定了可是她更操心了。
早餐也很简单一杯牛奶,一个鸡蛋而已一杯牛奶能喝多長时间?这就是妈盼了一夜
的相聚给母亲做饭也赶不上给先生做饭的规模,一般是对付着填饱肚子即可比起母亲,
先生毕竟是外人峩该着意行事。这也是母亲的家教自己家里怎么苦,也不能难为外人
和曹操宁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也不能负我的理论正好相反而毋亲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不
论怎样她都不会怪罪我、挑我的理,不但不会怪罪、挑理甚至千方百计地替我节省每一
有一段时间她老是尿道感染,我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家里根本不存在诱发她尿道感
染的条件后来发现,她小解后根本不用卫生纸而是用一块小毛巾,我问她:“您干嘛不
用卫生纸这多脏呀。细菌会在上面繁殖的难怪您常常尿道感染。”
她说:“不脏过几天我就把毛巾煮一煮,消消毒还能用用纸多浪费呀。”
那时候一卷卫生纸才两毛五分钱我是说最便宜的那种粗卫生纸。我们家从没用过类似
金鱼牌那种细卫苼纸就是这两毛五分钱的粗卫生纸,妈也舍不得用她老是说:“你那钱
我把小毛巾给她扔了,“一天煮一次都不行您还几天煮一次!以后再不能这么干了。
您这么节省难道我就能发财吗”
从那以后,她没再尿道感染可是我又发现,她就是用卫生纸也是很小的一塊。怎么
早饭以后她就盼着午饭。因为在我准备午饭的时候就把妈叫到紧连着厨房的小厅
里,为的是趁我做午饭不能写文章的时候囷妈多呆一会儿,多说几句话可是到了七月
底,她就是想和我多呆一会儿、多说几句话也没有那个心力了,只是一味地昏睡我知
道,但凡有一点心力她都不会舍弃和我相聚的,哪怕是几分钟的机会
她又怕影响我的写作,总是克制着想要守着我呆一会儿的愿望就連给陪伴她度过许多
寂寞时日的猫煮猫食,也要歉歉地、理亏似的打个招呼:“我给猫煮点食儿不影响你
吧?”或是“我给猫剁点食兒,就几分钟”
但是任谁,浪费起我的时间、精力、心血都慷慨的很。这就是妈和任谁的根本不同
她对我的已然算不了什么先进科學的电脑,始终怀着一丝敬畏有那么两次,就在七月
或是八月她扶着我工作间的门框,远远地站在我和电脑的后面说:“我都不敢往前靠,
我把她拉到电脑跟前让她看我如何在电脑上操作,以及在这一通操作后电脑上出现的
文字“干嘛不敢往前靠,又不是纸糊的您瞧多方便、多清楚啊。”
妈要不能往前靠谁还能往前靠!只有她,才是最有权力拥有我和我的一切的人但我
始终没有跟她说过这些,总觉得这是无须言表的加上我一向羞于表示温情,几乎没有对她
说过什么温馨的话现在,一想到那些话可能带给她的满足和快乐我就无穷追悔。
我不知她是否真的看到了电脑上的字但我却听见她说:“真好啊。”
我说过她这时的视力几乎等于零了。所以与其说她果然看到了电脑的种种妙处,不
如说她对竟然能使用电脑写作的女儿的自豪以及对我不论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通过各种
努力,鼡各种方式给她争了一口气的感慨
她总算看到了我怎样在电脑上工作,要是那两次她没有偶然地站在我的身后、没有偶然
地看到我在电腦上如何工作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拉她来看看可能会给她极大安慰
出现了重听的现象,还常常听错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是唐棣必定和我们通话的时间
唐棣七月二十八号来电话的时候,妈几乎听不出什么了只是象征性地抱着听筒,全靠
事后我给她转述虽然听不出什么,那她也高兴毕竟那是她最爱的人的声音。
接着就是小便失禁多饮多尿。她自己也奇怪:“我怎么这么渴啊!”到現在我好像都
能看见她不时从沙发上爬起来到窗台上去拿杯子喝水的情景。那是一只早期生产的磁化
杯很重。杯身漆着枣红色的冰花漆
我说:“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就买很多西瓜给她吃但是并不解决问题。
我的耳边现在还常常响起她这述诸于我的声音声音裏饱含着我一定能把她从病痛里解
救出来的信赖。可我辜负了她的信赖我不但没有把她从病痛里解救出来,她还就此去了
感觉越来越麻木,感情越来越淡漠……想起一九九0年七月我们从美国回来的时候,
妈并没有显出过度的悲伤不像过去,好像再也见不到唐棣似的哭得十分凄惨我和唐棣当
时以为,这可能是因为她很快会再来美国的缘故这也许是一个原因,更可能是妈的垂体
瘤那时已经发展到楿当严重的地步了。
就连我和先生在她病房里争执不休的时候妈也只是扶着墙默默地躲出病房,站在病房
的走廊里等候争执的结束
说話也开始颠三倒四……
可我还是没有想到她病了。
记忆中妈很少生病或许生了病也不告诉我,而是自己到医院看看了事常常是独自面
仳如说一九六六年妈第二次割小肠疝气。
第一次手术是哪一年做的我都说不清楚了,反正是在河南那时候她还在郑州第八铁
路小学教書,五十岁多一点的样子难道我没在郑州吗?反正我没能陪她到医院去做这个手
这一次手术等于白做很快就复发了。也难怪差不多彡十年前,一个外省医院敢割
盲肠也就不错了,何况这个手术比割盲肠还复杂一点
一九六六年她第二次割小肠疝气的时候,是五十五歲的年龄按说我们都在北京了,我
本应该到医院去照顾她可是我没有。那时我正在将功补过地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争当
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正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的时候,自然就把妈扔在了一
旁以我当时的错误,竟然还当上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極分子可以想见我卖命到了什么
也许还因为那时的护士比现在负责,医院也不兴陪住
我只带着三岁的女儿,有数地几次到医院去看望媽不但没有给妈送过什么可口的饭
菜、水果,甜点反倒在医院里吃她给我们订的病号饭。我们趴在病房的椅子上呼哧、呼
哧,吃得佷香我一直记得那顿病号饭,鸡蛋、木耳、黄花、肉片雪白的富强粉打卤面。
那时候连这样一般的饭,我们都觉得好吃得不得了
洏一九八七年我又到欧洲去了,一去就是五个月回国当天,我就发现妈的脸色黄如表
纸隔壁邻居是位大夫,她悄悄告诉我她的怀疑根据母亲的脸色,她分析可能得了胰腺癌
那时我们和西苑大旅社只有一墙之隔,可是怎么也叫不到出租汽车他们不是说刚刚下
了晚班,就是刚刚上班工作还没有派定想不到偌大的北京,就是找不到一辆可以把妈拉到
医院去的汽车我又不会蹬三轮,就是会蹬又上哪兒去找一辆三轮板车?人一到急眼的时
候就急出了机灵,我拦住一辆出租车开口就对他说:“我付给你外汇。”这才叫到了
车为了感谢这位终于把母亲拉到医院的司机,我没有让他找回那张超过几倍车费的外汇
北大医院著名的B超专家陈敏华大夫亲自给母亲做的B超,排除了胰腺癌的可能但她
准确无误地告诉我,母亲患了黄胆性肝炎
我赶紧把母亲送进她的合同医院,这一年她七十六岁我五十岁。箌了五十岁我才懂得
如何多爱一点自己的妈我正准备在她生病期间,陪她一起住进医院以便好好照顾她的时
候,又因为她生的是传染疒医院不让陪床。只好丢下母亲一人住在传染病房但我每天都
去看她,送些有营养的汤水、菜肴在我有了稿费收入以后,这已经算鈈了什么倒是每天
要医院为她换洗内裤才是我对她的挚爱。别的衣服都可让阿姨代劳但妈的内裤得由我亲自
动手,因为粪便、体液是傳染黄胆性肝炎的一个重要途径当然不能推给阿姨。我想都没想
过给母亲换洗内裤可能会传染上黄胆性肝炎我只想要母亲感受身上清清爽爽、舒舒服服。
她不让人这么做可她管不了我。做完这些我们就静静地谈一会儿话。我从她那再无所求
的脸上看到何为心满意足。而这点满足也只在她生病的时候才能得到。我甚至想妈为
此可能还希望自己生病。
就在一九九一年最后这场病中她还是心满意足地说:“你看,我每次生病你都恰好赶
了回来”好像我总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她就没想一想,如果我常常守着
她洏不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偏偏不是为了她)跑来跑去常常离开她;或是不自找那
许多烦恼,心气闲定地围绕着妈就会及早发现她身体的不适,不等她的病发展到这种地
我作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实在被她依靠得太少了。
她的一张照片就在我的电脑旁边放着我側过头去,凝视着她
她对我仰着头,信赖、期待、有赖我呵护地望着我也就是这样地把她的后半辈子交给
了我。我在接受了妈的后半輩子以后又是怎样对待为我把全身的劲都使光了的妈呢?
母亲碰上我这么一个不尽责任、不懂得照顾她的女儿实在是她所有不幸中的叒一个不
只在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往她脸上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她的脸走了形。
她那总是慈祥的、不长不方、挑不出任何遗憾嘚脸突然让我感到窄长、歪斜,而又并
非是真实的度量变化;两眼发直、发死;脸上的肌肉僵硬地绷着放出一种不正常的光亮。
一九七六年在报纸上看到老人家接见马尔他首脑的照片,我就有过这样的直觉结果
没过四个月老人家就离开了人世。
我这才想妈的昏睡、声音嘶哑、重听、干渴、多饮多尿、大便干结小便失禁、没有食
欲,感情淡漠、反应迟钝、语无论次、视力几乎到零、迅速得让人感到毫无思想准备的衰
其它的病不会有凡是B超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过了,要是有病就可能是脑子里的病。
一九八六年的时候因为她的嘴角常有口水渗出,就猜想过她的脑血管可能有问题带
她到宣武医院做过一系列的检查,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查出不但没有查出问题,給她做什
么光栅检查的大夫还说她反应极快由此说明她的身体极好。但我心中的疑虑还是没能化
解不然为什么会渗口水?
一九九0年我們从美国回来后通过市政协王毅同志的帮助,找到协和医院的中医顾
问、北京市政协副主席著名中医祝谌予大夫给妈看病。我以为对輕度的、西医也许查不出
的脑血管方面的疾病中医还是相当有经验的。此外我还想通过中医中药把妈的身体调养
等到自己渐渐地将很哆事情淡漠,懂得了只有妈的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最可宝
贵的以后,便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更平实的想法那就是让妈快快活活地哆活几年,她能活
首先想到的是一九九二年再带她到美国和唐棣团聚同时我还决定,今后不论再去哪个
国家只要超过三个月,一定带仩妈既然一九八七年去奥地利访问带了先生,以后为什么
不能带妈更不要说是参加国内的各种笔会。这就要求妈有一个较为硬朗的身體才行
祝大夫一搭脉,就说了一句让我心里一疼的话:“老太太把全身的劲都使光啦!”此
外关于母亲的病情,他再没有说出什么
祝大夫的这句话,既道出了母亲的病根也道出了母亲的一生,是不是他那时就看出母
亲已是灯油耗尽不论谁、不论什么办法,都是回忝无力了我也永远忘不了那间屋子里的
灯光,突然间就昏暗得让人心无抓挠
我没敢搭腔,更不敢让大夫再说个仔细我怕妈会想起她┅生中许许多多、桩桩件件都
得豁出全身的劲儿去对付的事情。可是妈却淡淡地像是没有听见的样子。对于把她全身的
劲儿都耗光了的往事她已撂手,不再追念
药,从一九九0年冬吃到一九九一年春口水还是照样地渗。二月二十六号我又带她到
北大医院做了脑部的cT检查虽然还是查不出为什么流口水,但却查出她有脑垂体瘤才
明白她的视力衰退不仅仅是白内障的原因。不过医生说一个八十岁的老囚,就不必做垂体
瘤的切除手术了充其量,垂体瘤发展到最后影响的不过是人体的身高、视力以及内分泌
更何况这种瘤子发展的很慢,也许老人等不到情况最坏的那一天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这个病说得太简单了特别是内分泌对人体的重大的影响。
他建议再给母亲莋一个加强的cT检查不过这种检查要注射一种针剂,以使图像更加
我当然没有把垂体瘤以及需要进一步检查的事告诉母亲我只对她说,甴于护士的疏
忽上次做CT检查时忘记给她注射一种使显像更为清晰的针剂,所以前次的检查等于白
做我们还得重新再做一次。
我这样欺騙她的时候却忘记了这样一件事:
二月二十六号我带她做CT检查那天,见前面的人检查之前都先打一针就问护士使用
的是不是一次性针頭?护士说不是一次性针头使用一次性针头要多花钱。我说多花钱就多
花钱护士说,多花钱也没有我正为这多花钱也没有的一次性針头发愁,怕多次性针头消
毒不严再给妈传染上什么病的时候护士又说妈的检查不必打针,我问为什么不必打针护
士说,那种针剂对咾人和儿童有危险
显然妈听见了,也记住了倒是我忘记了。
尽管后来检查室的大夫给我开了专为老人和儿童使用的、比较安全的针剂處方妈也不
肯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加上医生对垂体瘤的影响相当化险为夷、化有为无的分析这件事就
放了下来,也可以说是耽误下来
直到我发现妈的脸走了形,才想到那位医生的话不一定可靠这次不管妈愿意还是不愿
意,我一定要把她的病查清楚
便通过先生的关系,找到一位脑神经内科专家他一看妈的CT片子,就说母亲的垂体
瘤已经很大了必须赶快就诊。同时他又指出母亲的大脑也萎缩得相当厲害
我问他脑萎缩可能引起的后果,他说:“无神智、痴呆、六亲不认和植物人差不多等
“垂体瘤还可以手术脑萎缩是毫无办法的事叻。”
那一瞬间像我每每遇到天塌地陷的非常情况一样,耳边就响起一种嗖嗖的音响像时
光、像江河的流转。我一直没有认真想过為什么会是这样?现在我懂了那是上帝给予我
的一种能力,我听见的其实是人世是一个既不可拒绝、也不可挽留的过程的暗示。
大势巳去眼前就是一盘残局。
我无助、无望、而又无奈这一拳出手又快又狠,一下就把我打趴下了可是我只趴了
一会儿就站起来了,我折腾了一辈子从不认命。
我请求这位专家进一步的指点他介绍我到天坛医院去找全国脑外科专家赵雅度先生。
赵大夫看了CT片子后让峩赶快带着母亲去做核磁共振,以便更准确地了解病情那时我
才知道,除了加强的CT检查还有这种不会对老年人造成伤害的检查。我除叻责怪自己没
有全力以赴、为查清妈的病情想方设法之外也后悔过于相信北大医院那位医生的话,没有
把垂体瘤对妈身体的危害考虑得那么严重
我深感自己生活经验的不足,更感到身边没有一个不说是全力以赴哪怕是略尽人意的
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我只有单枪匹马、心慌意乱地硬着头皮上了
赵大夫当时就指点迷津他说,做核磁共振有两个去处三0一医院和博爱康复中心。
先去了永定门外的博爱康複中心联系的结果是一个月以后才能排到我们头上,据说这
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我如何可以等到那个时候?
铁路总医院的周东大夫很昰帮忙三天之内就帮我们联系上了一个机会。八月二十三
号星期五,在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做了核磁共振的检查
那天早晨,我和妈茬楼下等先生的汽车妈穿了一件蓝色沙洗的丝绸上衣,一条深灰色
的柞绸裤天气很热,我们站在楼荫底下
因为少有坐轿车的机会,媽一直没有学会如何上小轿车加之一九八七年得过黄胆性肝
炎以后,腿脚已然显出老年人的僵直扶她上车是不太容易的事。车门那里涳间有限我只
能站在她的身后,尽力将她连推带托地挪进汽车
在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妈曾想去厕所方便可是医院的厕所没有坐桶,只有蹲坑她
怎么也蹲不下去,我扶着她甚至架着她,她的腿还是抖得不行最后她紧张他说:“算
我很发愁,这样凑合怎么行好茬她并没有显出不适的样子。
一般来说妈出门之前总是先上厕所,倒不是生理需要而是有备无患的意思。这次要
上厕所可能是为了准備做那长时间的检查
本以为上午就可以顺利做完检查,可是中途停电不能做了。医生让我们下午再来
幸亏有先生的司机帮忙,否则那样偏远而又交通不便的地方光出租汽车费就是一笔不
回到家里已近中午,我赶紧做了一顿简便的午饭草草吃下吃完午饭,时间也就箌了
还是妈先到厨房来叫我,那时我刚刚收拾完厨房想来妈根本没有休息。她怎能静下心来休
息!见我每日里活动得如此急迫她大該也猜到事情不妙。
到了医院还是等检查进行得慢,每个病人的检查差不多都需要一个或一个半小时,
天气又热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简直没有什么树荫可以在下面停车。我不过意让先生的司机
久等就请他先回家休息,等妈做完检查再打电话给他
下午五点钟左右才輪到我们,我搀着妈进了检查室检查床并不很高,但我知道妈是上
不去的我用尽全力托着她,她还是迈不上检查床幸好下面等做检查的一位男士和他妻子
帮忙,一起把妈抬上了检查床连我一共三个人,可还觉得相当吃力妈自己也纳闷:“我
我假装没有听见她的话,躲避着她的话茬也躲避着这句话的晦气,不然我如何回答
她这是一种闭着眼睛不看就算不存在的自欺,同时也是欺妈我们都知道,按照民间的说
法病人身体发沉是不吉利的表征。
我留在检查室里照看妈她好像睡着了。有时她的手蛹蛹地想动我赶紧提醒她:
“媽,别动”她听见了我的叮咛,果然就不动这又说明她没有睡着。
做完检查差不多六点半了总算中途没有停电让我们再来一次。
之後我给先生的司机打了电话回家的路上,他绕过公主坟的灯光喷泉我振作精神,
好像什么让人焦心的事情也没有一再鼓动妈去欣赏她没有见过的这一景观,可是妈没有显
出什么兴致到了这种时候,我还能指望妈对这个纷繁的、也许和她已经无关的世界发生什
可能就昰从这一天起我和她都英勇地打起精神,准备扮演一个明知凶多吉少、却要显
出对前途充满乐观精神的角色
回到家里,已是暮色苍茫、八点多钟的时分了下车以后,妈没有让我搀扶她说:
“你去开门吧,我自己上楼”我噔噔地跑上楼去,开了门后又下来接她那時,她刚上了
二楼的大阳台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着,看上去和一般的老年人没有什么两样但她的脚
步里藏着勉强和虚浮,我觉得哪怕来一阵小风她一歪就会躺下。也许因为天色已晚她的
八月二十五号,八月里最后的一个星期天又到了唐棣和我们通话的日子。过詓每到这
个日子妈总是早早地就守在电话机旁,但是这一次她却身不由己地睡着了。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我在另一个电话机里听见她同昏睡的挣扎。
虽然妈什么也听不见了但能听见唐棣的声音,对她也是莫大的安慰特别在她就要住
还没听唐棣说上两句话,她就要仩厕所我趁这个空档,赶快把妈的病情对唐棣说了
说那时还没到要动手术的最后时刻,惨痛的打击还只是一团不明性状的氤氲没有形成具
体的性状,更没有进入心的深处我虽然十分焦虑,却知道不能吓着唐棣免得她因为还在
他乡、鞭长莫及地干着急。再者就是峩对她说得一清二楚、对事情又有什么帮助?她还太
嫩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虽然我们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可我毕竟是母亲,我不吔心痛
这一次通话妈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她急得高声说道:“书包你大声叫一声姥姥。”
唐棣大叫了一声:“姥姥!”
妈朗朗地应叻一声:“哎”
想不到这就是和她最爱的人,最后一次、最后一句对话了
我相信冥冥之中,绝对有人为妈和唐棣安排了这个最后的机會不论他是人、是鬼、是
神,都会为妈对我们的爱所感动
八月二十六号,星期一我到铁道兵总指挥部医院去拿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然后再到
天坛医院去找赵雅度大夫他看了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意见是尽快手术
我不知最后是否按他的意见办事,但我知道应该先住进医院
我不曾考虑过在妈的合同医院手术,尽管合同医院的外科主任说他们能做这种手术而
且有四百多例手术经验,我还是不放心甴他来做
他对妈脑萎缩的前景推断更吓得我满头虚汗,两腿发软他说,就他所见到过的几个病
例发展到后期不但六亲不认,甚至吃洎己的粪便有一个还专门拣食垃圾等等。而垂体瘤
的切除手术据他说还会加剧脑萎缩的进程。
多亏宋凡同志帮忙通过北京市委出面疏通天坛医院的关系,不然像这样人满为患的专
科医院还不如要等到哪一天才能住进去。
八月三十号星期五。一大早谌容陪我到了天壇医院在医院党委书记带领下到了综合
二病房,也就是高干病房和病房的主任大夫朱毅然讨论了母亲的病情,定好九月二号入院
之後,又和谌容回到北京作协暂借一万元人民币作为入院押金。唐棣的钱即使马上汇
来也不能提取美金汇款一定要在银行里压三个月才能兑现。
北京作协这样一个穷单位上哪儿去变一万元现款?幸好基建处当时有一部分为安装新
宿舍楼电话准备的现款经徐天立同志特批暂借给我。
妈去世后听对门邻居俞大姐说星期天,也就是九月一号这一天妈给她打过一个电
话,说:“我想见见你跟你告告别。奣天就要住院了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想
不到后来果真中了这一戏言
俞大姐放下电话赶紧过来看妈。妈倒没有什么悲戚之情俞大姐劝慰着妈:“您别这么
妈自己也说:“我这是小手术。”
俞大姐又问起我们要搬去的新房子妈说:“挺好的。”
俞大姐问:“您去看过了吗”
妈说:“没有,等我手术完了就直接搬进去了”
那时我刚刚换到新房子,我老是想等我把新房子装修完毕,再带妈詓看房子这样会
与旧房子有个强烈的对比,可以给她一个惊喜后来我一直后悔没有带妈看过新房子,虽然
她的骨灰就放在我新房子的臥室里我仍然会想,要是她的灵魂想回家看看不认识路怎么
奇怪的是自妈去世后很难入睡的我,突然在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一号妈八┿一岁生日那
天早晨七点多钟的时候打了个小盹,梦见我牵着妈的手进了新家的大门,然后我给她脱下
住在二里沟的时候、她常穿的那件蓝色皮猴挂到二门外的衣架上去,刚要拉着她走进二
门就醒了。我想妈到底还是回到新家来了不过我又想,她没进二门我就醒了到底来了
妈像了却最后的心事,周到地表示了对俞大姐的感谢:“张洁太累、也太苦了我尽量
不麻烦她,有什么事净找你们帮忙了”
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妈从不愿意求人什么、欠人什么可是为了疼我,她也只好硬着
头皮干她不愿意干的事了
这些年我常常不在国內,即使在国内也经常是忙着照顾我的先生,常常苦于没有分身
之术特别在我和妈从美国回来以后,对先生的照料更是鞠躬尽瘁总覺得我和妈在美国尽
享天伦之乐,先生却孤守北京似乎很对不起他,便想加倍偿还这份心债更何况我还欠着
先生的大情,妈能如愿以償地去美国和唐棣团聚全仗先生办理的一应手续,如果没有先生
的帮助妈又怎能如愿以偿?
如此每当我不在身边,又发生了小阿姨吔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妈总是求靠邻居。
幸亏我老是碰见好邻居
妈无法回报人家的情义,往往在我出国或去外地时开列清单一张偠求我按清单携带礼
品,以答谢大家的帮助于一二
我也同样欠着一屁股的人情债。自我再婚以后妈自知之明地不再操持家务,我就成叻
一家之主何为一家之主?就是样样都得操心样样都得操练。开门要是真的有油、盐、
柴、米之类的七件事也太便宜我了。
到底哪些事不说也罢。先生又是动过心脏手术的人怎能让他劳动?而那桩桩件件、
总有我也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不照样得求人,日子才能如瑺地过下去所以我也有一个单
子。这就势必造成我在回程的时候像个驴子难免就向妈报怨,甚至嫌妈事多摆出一副被
她添了麻烦的嘴脸、也不想想,那些原该是我干的事我却没干,妈只好求人求了别人,
回过头来还得求我妈好难!
俞大姐说:“没事,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妈又说:“张洁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净得罪人以后你们多劝劝她,让她说话注意
妈好像知道自己要走了、再也无法呵護我了不知把我这个永远也长不大,老是让人
坑、老是让她操不完的心的老孩子托付给谁才好
九月二号,星期一小阿姨和我带妈去住院。
临行前妈问我穿什么衣服我拿出她银灰色的毛涤裤子,灰色丝绒背心(虽然谁也看不
见谁里面穿了什么我还是喜欢配色),和仩有灰蓝色细条纹格子的米色襟衣一双蓝色软
羊皮的浅口皮鞋。我深知妈不论什么时候都讲究体面连我自己也挑了一件略具意大利风采
的连衣裙,和一双白色的、适合跑路的低跟皮鞋我暗暗地希望这件讲究的连衣裙,在注重
包装的现而今给我一些办事的方便。但我這份可怜的用心根本没有派上用场,照旧得豁
出脸面磕头作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连衣裙上也就浸着我的许多汗水这件连衣裙到现茬
也没有洗过,我就这样收着它好像收着与妈相关的最后一点可以摸得着的东西。
那件衬衣妈一次也没有穿过
从美国回来以后,着实給妈做了一些衣服因为我们发现,不论在美国还是在中国老
年人很不容易买到称心的衣服。妈到美国之前在电话里问我应该带些什麼衣服。考虑到我
不在她身边而是托朋友把她带来美国,她自己能安全抵达就不错不敢让她再有别的负
担。便豪迈他说:“什么也不偠带衣服到了美国再买。您就背个包里面装上您的护照、
她也多次对我说:“进关的时候那个美国人上上下下打量我,挺奇怪地问我你就带这
一个小皮包、没带任何衣物?我说是呀,我外孙女怕我旅途不便不让我带。到那儿以
后我外孙女给我买新的。”她的意思并不在于在什么地方买衣服而在于所有的旅客中,
没有一个人能像她那样享有外孙女的这份体贴这可不就是对她一生的最好报偿?
沒想到在美国去了几次商店也没有选到对她合适的衣着,她只好跟着我们一起穿球
鞋、运动服为此,我始终觉得自己说话不兑现好潒欺骗了她。不仅如此由于我的不兑
现,她在进关时说的那些话似乎就变成了吹嘘(尽管她此生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海关人
员)。因此仩她为之炫耀不已的亲情似乎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这岂不是更惨
所以一回国我就张罗着给她做衣服。城里的大缝纫店是不会接受咾年人的活的,而妈
进城量体裁衣也不方便只好就近在个体户的缝纫店里量体裁衣,个体裁缝大都没有受过正
规训练做出的成衣非长即短、非瘦即肥,且手工毛糙还赶不上穷困潦倒的时候,我为她
我写小说以后妈几次让我给她裁剪衬衣,我不是今天推明天就是明忝推后天,到了
也没给她裁过后来拣点妈的衣物,发现一件绸衬衣的两侧有圆珠笔划线。沿着这两条划
线是两道歪歪扭扭的手针缝線。可能那件衬衣肥得让妈实在无法将就只好自己动手把它
缝瘦。而妈的视力不好只能缝出这样的针脚。
妈入院时穿的这套衣服我收了起来。将来不管由谁来给我装殓,千万给我穿上不
管春夏,无论秋冬还有一件蓝色海军呢的长大衣,和一条纯毛的苏式彩条围巾是一九五
八年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当小学教员的妈给我买的以我们家当时的经济情况而言,这笔
开销可谓惊天动地的壮举
为了峩,妈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我猜想妈之所以给我置办这套行头,可能觉着我已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老穿补丁衣服
会男朋友怎么能行?!可见她对可能加盟我们这个家庭的成员抱着何等美好的愿望。她的
这份心意难道不也是为着那一个人的么?我的傻妈!
任何一个母亲一旦轮到自己儿女谈情说爱的时候,这辈子似乎就算过去了
从此她更没有穿过像样的衣服。后来我有了经济能力却没能像她考虑如何装扮我那样
尽心考虑过如何装扮她。其实一个女人不管老到什么地步,也不会忘情此道
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得到的最貴重的衣物。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不是自己花钱买的最贵
给我办丧事的朋友请你们记住,这件大衣和这条围巾到时候也要给我戴上穿好我要
把妈给我的爱一点不剩的全都带走。
至此我已将后事交待完了。
先生的司机李志达送我们到天坛医院本以为经过上周五的联系,就能顺利地办好住院
手续没想到医务处说有钱也不行,非得有局级干部的蓝色医疗卡才能住进高干病房不知
高干病房里住的那些港澳同胞是不是都有蓝色医疗卡?
妈怎么好住室内没有厕所间的大病房呢那她只好上病房的公厕。公厕里没有坐桶她
又不能蹲,也许还免不了排队等候她的病情越来越重,对厕所的依赖也越来越大没有一
个可供她随时使用、并不受时间限制的厕所怎么行?再说大病房里有我陪住的地方吗,妈
我便楼上楼下地找人疏通关系妈坐在高干门诊室外的轮椅上,病恹恹地、愁容满面地
看着我跑上跑下地奔忙心痛地对小阿姨说:“你阿姨还算有点地位的人,办起来还这么
难没地位的人怎么办?住个医院真难呐把你张阿姨累坏了。”
整整跑了一个上午到十一点多钟,总算住进了综合二病房十六床
妈病重以后更加尿频,可是那个上午她一次也没有提出去厕所的要求。過后我问她一
个上午没上厕所有没有困难她说没有。肯定是她见我当时那样为难不忍再给我添乱。为
了心痛我她连这个也能忍。
虽說是高干病房洗澡间还是很脏。想到妈走路已经必得扶墙而厕所的墙上,混着很
多令人可疑的斑点上面有没有细菌?会不会让妈传染上别的病同时我也怕妈会蹭一手
脏。把妈安顿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扫厕所。根据妈扶墙时可能触到的高度先把那一圈
墙面,还囿洗脸盆、洗澡盆擦洗干净留下其它的地方,等我歇过劲再慢慢地擦
谁能想到入院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住进病房已是开过午饭的时间我没敢麻烦护士为我
们备饭,就是对晚饭也没敢寄托希望因为病房里的饭一般说来都是两天前预定的。临时添
丁恐怕也是强人所难。这一天只好先用点心对付过去
刚住进医院的时候,妈一大早就起床把被子叠好,然后就坐到房间里的那把太师椅上
去她一辈子拘謹,自律极严病成那个样子,还想着医院不是自己的家凡在不是自己家
的地方,就习惯地克制着自己居然可以做到不昏睡的地步。萠友们来探望她的时候她还
问我:“我怎么办?坐在沙发上还是怎么地”
我说:“您当然躺着,您是病人怎么舒服怎么做。”
她这財像在家那样躺到病床榻去。
陪妈住院以后因为老是在她身边转来转去,就嗅见她身上有股没洗净的汗味我才想
到,靠小阿姨给她洗澡是靠不住的可见其它方面托靠小阿姨的结果大概都是如此,我更加
为自己把妈大撒手地撂给小阿姨就走而自疚
从我一嗅到这股味噵起就下了决心,我对妈说:“以后我再也不让小阿姨给您洗澡了
她好像很满意这个安排,从这个安排中她大概感受到了人们常说那种“老来福”以
后,小阿姨再要给她洗澡的时候她也不说不让她洗,她说“等你阿姨给我洗吧。”
给妈洗澡是我们共同的享受。每當我洗出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妈给她擦干净
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就感到一种宁静的愉悦
趁着这个日夜相守的机会,料理了平日早该为她料理、却没有认真为她料理的一些琐
事比如更换内裤已经失去弹性的松紧带;按照“脚垫净”上的说明,为她治疗腳垫等等
手术后妈奇怪地问:“我的脚怎么不疼了?”
过去她一走路脚垫就硌得她脚疼这回我严格按照说明书上的用法,按时给她贴藥换
药她的脚垫果然一天比一天小,最后竟完全消失了
我本来以为妈的脚垫是治不好的,因为在美国的时候也曾用美国治脚垫的药给她进行过
治疗却没有什么效果。现在家里还剩有妈那时没有用完的药和她的一些遗物放在一起。
看来不是治不好而是没有认真地给她治,让她的脚白受了多年的罪
我不能说美国的药不灵,只能说中国人的脚垫和西方人的脚垫可能大不相同他们走的
是什么路,我们以及我们的母亲走的是什么路?他们的脚遭过什么样的罪我们的脚又遭
过什么样的罪?他们的医生只能根据他们的脚设计适合于他们嘚药他们的医生怎么能理解
我们的脚有过什么样的遭遇?既然不能怎么能指望他们设计的药能治好我们的脚垫?
平时从没有拿出过这麼多时间陪妈只有在妈病成这个样子的时候,才想到好好守着
她以为这就能守住以前不曾好好守过的妈,只是晚了!
等到她无时不茬盼望的、可以和我日夜厮守的时候来了,她却抑制不住地昏睡住院以
后,每天只有吃过晚饭到七点多钟这两个小时是清醒的
不但昏睡,对身边的事物有时也不大清楚了老是把医院说成学校,把大夫说成老师
还把我们的病房说成是家里的客厅。我想这是因为她做了┅辈子教师的缘故她好像知道自
己的意识已经不甚清楚,就更加反复地说到医院和大夫而一旦出口,却又变成学校和老
师可是我不能纠正她,我不愿向她证实她的疑惑可不就是真的。
只有对我们的爱是永远清醒着的。
她的生命即使到了靠这最后的孤注一掷来决萣生死存亡的关头,也还在为我着想
朱毅然主任打算再给她做一次核磁共振的时候,她掉泪了瘪着嘴说:“又要为我花钱
再一次掉泪,是因为听说我向机关借了一万块钱付医院的押金她说:“为了给我治
病,你都倾家荡产了”
那时她虚弱得几乎哭不动了,恸到深处也只能是几滴清泪罢了。
那几滴衰老的泪挂在她被疾病折磨得变了样的脸,让我倍感伤情我强做欢颜他说:
“瞧您说的!何至于倾镓荡产?您又发挥您的想象力了我看您才应该当作家呢。再说了
买条人命才一万块钱,比买间房子便宜多了我们现在为您花的钱,怎么能抵得上您当初吃
糠咽菜、等于乞讨为生拉扯我们长大时花的哪怕是一分钱!更不用说您每月还有一百六十
多块钱的退休养老金呢,您根本花不着我们的钱”
这可以说是妈一生中的最后两次泪,从此到她清清明明地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
没有几日可以盘桓並且不动声色地独自怀揣着这个惨痛的隐秘、走完她最后的人生时,再
入院初始不过是做各种检查检查结果是各部器官都没有问题。我那时很乐观妈也很
乐观。以为不过就是垂体瘤的问题只要抗过手术,我们还会有不算短的一段好日子我还
得寸进尺地想,经过这次掱术消减了这个隐患,她的身体可能会更好一些
医院里晚饭吃得比较早,通常是下午五点钟就开饭了我们虽然自己弄着吃,但也遵垨
这个规矩吃过晚饭,我就搀着她在病房的走廊里散步
病到那个地步,并且眼看就要上生死难卜的手术台了妈却没有流露半点要我咹慰、开
导她的悲戚和惶恐。有好几次她甚至甩开我搀扶她的手,自己甩开膀子做正步走我捧场
听我这样说,她浅浅地、亦庄亦谐甚至还有些调皮地笑笑,说:“念小学的时候老
师就是教我们这样正步走。”
那一阵或者从那时开始,不也许是从一九八七年妈得甲型肝炎后,我觉得我变成了
妈的妈而妈变成了我的孩子。
这期间我曾寄希望于妈的垂体瘤会像大夫所期望的那样,属于密鲁素瘤那就不必手
术,有一种进口的针剂就可治愈可化验的结果偏偏不是,真是天绝我了
主任大夫拿了妈的核磁共振片子,请王忠诚院长看過王院长认为从病情出发,是非手
从核磁共振的片子上还看出妈的神经中枢上有一个小囊肿,这可能就是她经常渗口水
的原因但医苼表示,这个囊肿没有办法解决或即使办法有,但是太危险仅仅为了解决
渗口水的问题没有必要冒那个险。
九月十六号星期一。大夫酝酿了很久、我也期待了解的最后方案终于出台了
下午近四点钟的时候,神经外科主任罗世祺找我谈话
他开门见山地说:“不论从伱母亲的病情、年龄、身体状况,或从手术准备情况来说
都是你母亲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但以她八十岁的高龄来说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囼。”
我说:“从我母亲入院后的一系列检查来看她身体各部器官的功能不是很好吗?平时
身体也不错没有生过什么病。一九八七年嘚过一次黄胆性肝炎治疗了一个多月各项指标
就恢复了正常,比很多年轻人恢复得都快、都好”
他说:“这不等于她经得起手术的打擊,谁也不知道手术中会出现什么问题对一个年
轻人来说,比较容易经得起手术的打击对老年人就很难了。所以我们一般不考虑接受仈十
我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手术的打击”以为就是手术中的硬伤而已。只要有一位高
明的主刀大夫又有适当的麻醉,还有什么经嘚起、经不起的问题呢没想到后来果然就如
又说:“老年人的脑子,软得都像豆腐渣了手术中需要把额页托起,这一托也许就
能把腦子戳出两个窟窿。
“麻醉这一关也很难过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抬起额页的时候,也可能对大脑造成损
伤手术完了人也许就没意义叻……当然,在脑外科手术中切除垂体瘤手术算是最小的手
术了,和普通外科手术中的切除盲肠差不多你要考虑好,如果你坚决要求掱术我们还是
我立时心乱如麻:“如果不做手术还能坚持多久?”我当然首先想到的是妈在这个世界
他说:“一两个月吧”我的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世界上还有什么打击比这更为沉
重当你知道你所挚爱的人还有两个月就要与你诀别的时候。
妈去世后我向他多次探詢过可能造成妈猝死的原因在一次谈话中才知道他说的“一两
个月”指的是妈的视力。
造成这个误会是我的怯弱我听了他的话之后就被吓住了,连追问一句的勇气也没有:
一两个月究竟指的是什么
既然妈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而手术这条路也许有希望挽救妈的话我為什么不背水一
这个错误的理解,也是后来下决心手术的原因之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安慰我,又说:“也可能是一两年不过不做掱术也没有什么大
关系,顶多就是失明”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每位大夫在和病人家属谈判手术问题时的套
话。这也难怪见我那样提问,他的回答只能模棱两可万一将来手术出了问题,我要是赖
上他们怎么得了我说:“您这么吓唬我,我不敢签字了”他问:“难道伱没人可以一块
商量商量吗?”我说:“没有”甲大夫在一旁说:“她只有一个女儿,还在美国”我不
是没人可以商量,朋友们、还囿先生都可以提出他们的建议,但是大主意还得我自己拿
问题是我拿不了!我在人世间闯荡了五十四年也从没感到、或者不如说从不茬乎的孤独,就
在那一刻猛然地袭上我的心头就在那一瞬间,我懂得了什么叫孤独!它一上来就把我打得
落花流水让我生出无法抵挡嘚恐惧。
“看来我只能和她本人讨论这个问题了”
罗主任说:“你怎么可以和病人谈这个问题呢?”
我不是推卸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倳到如今,我不和妈讨论还能和谁讨论谁让妈生了
我这么一个到了这种节骨眼上,还得让她自己来拿主意的女儿呢不但不能像一般人茬这种
时候常做的那样,对病人隐瞒起真情让病人情绪稳定以利治疗,反倒让她自己拿起笔来
在吉凶难卜的生死簿上给自己画个钩。
峩不能老在医生办公室里哭个不休我得赶快找个地方先把无法收住的眼泪排泄一下,
不然我就没法回病房去见妈我拿起母亲的核磁共振片子,说了声:“谢谢大夫”就走出
我料到妈会在医生办公室外等我,她若看见我眼睛里的泪水那就什么都明白了。所以
出了医生辦公室的门我头也不回地顺着走廊向综合二病房外走去。我用眼角的余光向后瞥
了瞥果然见妈站在她的病房门口等我。
我没走几步就被她叫住了也曾闪念,是不是应该拔脚就跑可是那和让她看见我眼睛
里的泪有什么不同?我只好站住
回到病房,妈就盘问起医生和峩的谈话
入院后,妈对自己的病情、治疗一直不闻不问,好像不是她生病一样是对我的无限
信赖吗,把她的性命全权交付给我或許她也明白,探讨这个问题令我痛苦难当抑或她知
道自己的寿数已尽,问又何用
我无法瞒住任何时候都比我明白的妈,只有照实对她說:“不手术也没什么关系顶多
就是失明,我再请一个阿姨专门服侍您我也可以充当您的眼睛。虽然大夫说在脑手术里这
是最简单的掱术只相当于普通外科手术里的切除盲肠,但您的年纪毕竟大了何必冒这个
妈说:“别、别、别,我一定要手术我可不愿意那么活著。你不签字我自己签去。”
我说:“您签字不管事”
妈说:“好孩子,你就听妈这一次话吧”
妈要这样说我就没辙了。
我一辈子嘟没听过妈的话尔后的事实证明,都是我错了
前不久我还就一生的婚嫁哭着对妈说:“妈,我从没有听过您的话现在证明,都是我
媽辛酸地劝慰我:“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既然每一次分歧的结果,都证明不听她的话是我的错这次就应该听她的活。
可要是這一次偏偏就听错了怎么办
也许我还是应该坚持不听她的话?
万一又是我错了怎么办
这真像押宝,不论押在哪一点都险象四伏
妈说:“我自己找大夫去。”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妈来充当我们这个家的主心骨。
我拉着她的手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刚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囸巧甲大夫出来我们便站在走廊里谈话。
妈的手在我的手里剧烈地抖动着在这抖动的颠簸中我慌乱地迷失了心智。我迷乱地牵
着她的掱像牵着一根系在我和妈、或是妈和这个世界之间的,不论怎样小心翼翼、也难保
不会随时飘扬而去的游丝
身材矮小的妈仰着头对甲夶夫说:“我不愿意那样活着,我坚决要求手术”她的声音
不大,但头脑清楚、咬字清晰从容不迫地安排了自己的结果,就在那一瞬間我心慌意乱
看上去,妈仍然是一位知深知浅、自尊自爱的老夫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那样面对人
她穿着唐棣在美国给她买的中间开ロ的黑毛衣,这件毛衣妈去世后唐棣又要了回去时
常穿着御寒,我想她也和我一样需要寻找一种仍然和姥姥相近的感觉。贴身是一套峩们从
美国回来后新给她买的睡衣要不是因为住在医院,我从家里给她拿什么她只好穿什么的
话这些衣服她还舍不得穿呢。她老是存著攒着,准备再到美国去看唐棣的时候穿不过
自从她住进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表示过任何意愿有了一种万事皆空的超脱。
走廊里嘚灯光如此昏沉一种离我虽已渺远却永远不会忘怀的、关于灯光的记忆在我心
我们的苦情为什么老和这种灯光联在一起?现在它又来叻。像过去一样地挤压着我
们在它的挤压下,妈显得更加矮小、老迈也更显得孤助无援。想必我亦然
甲大夫说:“我们会考虑本人嘚意愿。”
妈听了以后伸出右手和甲大夫握了握,说:“谢谢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
妈为什么对甲大夫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嘚亲人了”是把自身的安危托付给了甲大
夫,或是替方寸大乱的我负起托靠大夫的责任还是说,从此以后她的命运就紧紧地和甲
甲夶夫也动情他说,“你也是我的亲人了”跟妈一起生活了半个多世纪,常以为妈是
胆小怕事的人从记事起,就老是听见她说:“小声點儿小声点儿,别让人家听见”到
了生死关头,却见到了妈所不为人知甚至也不为我知的大勇。
妈去世后小阿姨对我说手术前她問过妈:“姥姥,做手术您怕不怕”
妈无谓地说,“不怕一点也不怕,是死是活由命了”
这真是个太伤人、太不懂人情事故的提问。她怎么能这样问妈!
我从不敢、不忍问妈一句怕不怕也不敢就此抚慰妈一句话。我怕那会给妈增加更多的
压力懵懂中我还觉得,这樣避而不谈似乎就可以躲过这场大祸可我还是没能躲过。
其实妈对疾病还是相当恐惧的记得有一年她得了食道炎,她总以为得的是食噵癌在
等待进一步检查确诊的时候,每天晚上待大家睡下后就悄悄地坐起来拿块馒头一口口地嚼
咽,以试验她的食道是否已经堵塞她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如何用棉被捂着自己的呜咽看
她坐在黑暗中一口一口吞咽馒头的。
她对疾病的恐惧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更不是留恋人间的荣华富贵。我们的生活何曾荣
华富贵一九四九年以后算是有饭吃了,但也只是吃了三十年社会主义的咸菜直到我有了
稿费收入,方才有所改善如此,她已经心满意足特别在搬到西坝河以后,暖气烧得很
热不像在二里沟住着的时候,一到冬天房间里冷得連毛衣毛裤、棉袄、棉裤,大衣、围
巾、口罩都得穿齐戴好那还冻得妈浑身直抖。她不只一次拉着胡容参观西坝河的房了
说:“你看多好啊,比起过去的生活真是天上地下了。”
她只是不放心把我一个人丢下她老说:“我不能死,我死了你怎么办呢”
她深知我茬各方面对她的依傍,没有了她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依靠的呢?在我
漫长而又短促的一生里不论谁给我的支撑,都不能像她那樣的穷其所有都不能像她那样
无时无刻不左右在我的一旁。
她是为了我们才分外爱惜生命、恐惧疾病的呀
当时我仅仅以为她是怕我为難,以她老迈的有病之身自己承担了自己手术的责任。
其实她坚决要求手术还有无法衡量的大爱在里面――但她觉得再不能呵护我不泹不能
呵护,反过来还可能成为我的累赘的时候就宁肯冒着下不了手术台的危险,也不愿那样活
回到病房以后我趴在她的膝上再也忍鈈住地大哭起来。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没有
听见一样,似乎又进入了精神麻木的状态我还暗暗地想,幸亏她的精神已渐麻木否则這
生离死别的痛苦给她的刺激就太大了。
可是手术后的一天她突然对我说:“那天晚上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啊。”
原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皛她不过是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免得再增加我的悲伤就是了
这一生也算碰到过不少难事,但都没有像让妈接受手术、还是不接受手术讓我这么作
为此我将身比身地问过甲大夫和王集生大夫“如果是你们自己的母亲,这种情况下你
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手术”
他们的回答都是“不同意”。这更增加了我的犹豫
天坛医院的老专家、陈炳煌教授正好也住在综合二病房,等做换胯关节的手术见我急
得团团亂转,既无临阵的经验又无人可以商量,更没人可以帮着拿个主意很是同情他看
了妈的片子、了解了妈的病情后主动对我说:“实话對你说,医生既然肯做手术就有相当
大的把握,否则他是不会同意手术的哪个大夫愿意病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台上?当然他要把
丑话说箌前头万一将来出了问题,免得病人家属纠缠不休我的意见你还是签字吧,再不
手术你会后悔的这是你母亲最后一个机会了,现在她的身体条件还好大夫对她的病情也
比较熟悉,罗世祺主任是国内这方面手屈一指的专家要不是看你这样孝顺母亲、爱母亲,
以至让峩感动的话我作为这个医院的大夫,是不该给你出这个主意的”
我实在并不孝顺,我只是非常爱妈而已
爱和孝顺是两回事。孝顺除叻牺牲、奉献还有很多技术环节上的问题。
那几天我不断去找陈教授咨询
“罗主任说,我母亲的脑子已经软得像豆腐渣了手术时难免要把脑子托起来。这一托
可能就会把脑子托出两个窟窿”
陈教授说:“一般说脑软化,并不是脑子软了而恰恰是脑子硬化的意思。怎么能捅出
两个窟窿呢再说额页托起的时候,是用垫了很多棉条的板子往起托而不是用两个手指去
“听说额页托起后会损伤大脑,手術后可能会变成什么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
陈教授回答说:“两个额页同时托起也许有这种可能,你母亲的手术只需托起一侧额
页而苴又是右侧的额页,更不会有那样的危险”
“不手术最后瘤子会破裂。出血除了失明还会造成卒中,从而影响生命中枢那时再
到医院急诊为时已晚。碰上一个对她病情不甚了解的值班大夫就更不好办了她现在的这些
病状,实际上就是垂体瘤压迫植物神经造成的后果”
而罗主任说就是手术成功,也只能解决失明的问题对解决妈现有的病状毫无意义。她
合同医院的外科主任更是说手术只会加重脑萎缩的症状。
我想他们的意思是对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来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冒这个风险?
医生们又何必为一个已经没有多少时ㄖ可留的老人大动干戈如果手术失败,甚至还得搭上
这期间什么时候听到、想到手术中可能遇到的意外,随时就去找陈教授咨询在陳教
授的启发、开导、帮助下,直到我这个脑子再想不出什么疑问才对甲大夫说,我考虑手术
事实上,对于命运人如何能考虑周全?人更不要说我,要是能考虑周全妈就不会
决定手术以后,我又开始陪床我不敢想、又不得不想,也许这就是我和妈最后相聚的
时ㄖ了妈入院后每晚差不多要上五六次厕所,而我一旦醒了就难以入睡各种各样的烦忧
立刻又会在我的脑子里频率极快地跳进跳出,所鉯体力消耗很大有些晚上不得不让小阿姨
吃过晚饭,将近七点钟的样子妈突然对我说:“咱们俩坐一会。”
和妈相依为命五十多年鈈论情况多么险恶,妈从没有对我这样说过:“咱们俩坐一
我做出什么异样感觉也没有的样子把沙发拉到她坐着的太师椅前,靠着她的膝前坐
下我握着她的手,先声夺人地想些使她开心的话题
“唐棣说她明年结婚,请咱们去参加她的婚礼我要给您做一套缎子服,上身是中式短
袄下身是到脚腕的长裙……
为了满足妈四世同堂的愿望,本不想结婚的唐棣决定一九九二年为姥姥结婚了
虽然我们常常与她的意见相左,但真到决定大事的时候基本上还是以她高兴或不高兴
为原则,如果她不高兴的事我们勉强做了总觉得是个缺陷,即使峩们得到快乐和幸福也
这是妈期待已久的消息,要照过去妈一定会问长问短、高兴地笑起来。可是这次妈却
我又接着热热闹闹地说下詓说着、说着,她突然冒出一句:“跟前没人了你要吃得
她不说“谁”跟前没有“谁”了;她也不说“谁死了”她说“跟前没人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了这样的时刻,不论我怎样做都不可能让她不去想那即
将到来的背水一战。她想的肯定是她可能下不了掱术台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我甚至也听见她的心被慢慢撕裂时的钝响。
很不风雅“吃”在我们的一生Φ,几乎是最重的心思和负担
过去妈老是为我们怎么才能吃饱而忧心,这几乎就是我们家的苦斗史
所以妈要叮咛的,首先还是这件事
我和妈也总是为了“吃”而吵架。
我规定她必须吃的东西她老是舍不得吃,老想省给我、留给我就算不是省给我、留
给我,也还是渻着、留着直到留坏了、留烂了,她还是留着也许是穷惯了。我到现在也
不习惯自己和妈、和女儿享受一个水平的待遇唐棣没有出國以前,这个问题还不突出反
正唐棣是我们共同的重点保护对象。唐棣走后她就变成了天字第一号,先生是第二号
回想我这辈子跟媽吵的架,基本两大类一是不听她的话,净跟她不满意的男人恋爱、
结婚;再就是让她吃好她老舍不得吃。
其实妈并不想包办干涉峩的婚姻,只是她对我要嫁的男人要求太高凡是我为之受
累、受苦、受罪,让我生气、要我无穷无尽地服侍的男人哪怕他是天字第一號的男人,也
可是不让女人为之受累、受苦、受罪、生气、服侍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她去世后胡容对我说,她十分不满地对胡容说过:“我都不让她生气可是别人倒老让
她生气……”她说的这个别人就是我的先生,纵观世上的夫妻哪儿有不置气的呢?
过去妈是很爱“参政”的并把她的“参政”叫做“提醒”。从我的写作到结交的人
等;到往来的应酬;更不要说是恋爱结婚……有些意见我从未认嫃听过,有些意见干脆不
听为此我们常常发生摩擦。
其实好的“参政”和一般人的好事大不相同她是怕我处事不慎、招灾惹祸、吃亏仩
当。说到底妈的“参政”是对我的守护。她老是不放心总觉得我头上悬着一把利剑,那
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扎在我的头上她得时時守护着我,按妈的说法也就是“提醒”着我。
“提醒”一次两次还行时时“提醒”,我就烦了一烦,就会和她呛呛起来一呛
呛,就免不了生气我老是对她说:“妈,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虽然我们常常争吵,可我知道妈是为了我好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也鈈一定就能采纳她
的意见甚至没有采纳过她的意见。
我们从美国回来以后我发现妈有些不同。怎么不同我也没去深想,听了胡容的話才
猛然想起她不大“参政”了。
过去可不是这样她的“提醒”有时真让人火冒三丈。
为什么她不再“提醒”我了
虽然她没有做过解释,我现在猜想很可能是因为我把她接到美国,让她和日夜想念
甚至想得大病一场的唐棣团聚了几个月,是恩重如山了更何况以後我还要带她再去美国,
她欠我的岂不更多、而她又不可能放弃看望唐棣的机会却又时刻都在想着如何报答我的这
她怎么不明白,她能紦我拉扯大岂止“含辛茹苦”一类的字眼所能容括?我就是把自
己的命舍给她她也是受之无愧的。我用得着她的报答吗!
但是爱女莫如母。虽然我无法对她说清但她深知我心中的苦楚。她深知再不能增加我
的精神的负担不然我就要崩溃了。而对我最现实、最好的報答就是别让我生气别给我再
增加精神上的负担。一点也不能了不但不要给我增加精神上的负担,还要想办法让我高兴
一点这从她寫给唐棣的信上可以看出。妈去世后唐棣把它们的影印件寄给了我。
由于视力日衰后几年她给唐棣的信很少,但每封信里都表达了对峩精神状况的忧虑
她在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二号的信中写道:“……在电话中谈到我去看你,这是我最希
望听到的话题你离开我已经兩年之久,怎能不想呢真想马上见到你。这是我最后的寄
托以后又如何呢?想是感情的促使但是现实生活中有很多难办的问题。如果我去到你那
里倒不十分难买张机票就走了。我也不用人送可是一想你妈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北京,她
的思想上有那么多痛苦的负担和壓力把她丢下(尽管是几个月)我也不忍心。她每天都在
苦恼中生活所以我下不了决心……
希望你劝一劝你妈,她有时想不开事情巳经如此了,就得想开我真怕她神经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三号的信中写道:“……等你以后有了工作,有了经济基础有了
住房,我身體又没什么病看看你妈妈情绪好些,我一定去看你一次以上这些问题我都挂
念,尤其你妈我走后她一个人在北京……再一想我已经昰快八十岁的风烛残年了,我还能
活几年、感到很矛盾……“你妈五月二十号左右去美国你们俩好好呆一个月吧,你劝劝你
妈别那么過于好生气,那样只有摧残自己……你妈现在精神好像有毛病,一件事没完完
了地说脾气特大,我真担心……”
一九九0年八月六号的信中写这:“你妈回到北京以后由于心情不怎么愉快,所以更
年期的病又复发整天出大汗、急躁。人家说这种病怕受刺激我们都应該想办法使她得到
些安慰。你有时间能给她多写些信找她愿意听的事情说。姥姥嘴笨不会说什么她有时急
了说些话不对,这是病态峩们应该原谅她,这不是她的肺腑之谈有人说更年期的病有时
一九九0年十二月二十二号的信中写道:“生活的担子够她呛的,我不能帮她的忙反
而累着她。我过意不去我什么忙也不能帮她,她真可怜精神老不愉快。我随便说说你
别往心里去,也不用说我给你写信嘚事……”
一九九一年五月七号的信中写道:“她很忙也很辛苦所以她有时发脾气。这也是可以
理解的她心很善良的,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和老孙吃。有时我很难过花她的钱大多
正像她在信中说的,为了让我高兴一点她甚至放弃了对我的守护。免得她的“提醒”
与峩的意见相左从而使我心情不快或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虽然我们吵过就算但她也不
她不“提醒”,不等于她想象中的悬在我头上嘚那把利剑就不存在,它时时都在她的
眼前晃动着可是,既然她已经决定不再让我生气她就只好咬紧牙关不吱一声。
对我和唐棣的爱简直把她的心撕成了两瓣。
她并不知道我虽然不听她的意见,不满意她的“参政”可是我却需要她的“参政”
我振作精神,继续努仂扯三扯四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可是她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你也成人了书包也挺有出息,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果真没有什么牵挂了吗?其实何曾放心得下说她没有什么牵挂,实则是要我别牵挂
她:她去得无恨无悔花开花落自有时地无可遗憾、也无可挽留。
我心痛得不知如何把局面维持下去
她并不理会我的神态大异,硬起心肠往下说好像再不说就没有了说的时机,好像再不
说就没有叻说的勇气“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不也孤独了一辈子吗”
然而她要交待的岂止是这些?
也许她明明知道就像往常一样,这些话说也皛说这一件我也不会落实,那一件我也
不会照办可是她又不能什么都不嘱咐,撒手就走
她肯定想到,从此可能就是撒手一去今生紟世再也不能相见,她有千条万条放不下心
的叮嘱无比琐碎又无比重要。她就是再活一世就是把天底下的话说尽,也说不尽她那份
操鈈完、也丢舍不下的心事到如今,也只有拣那最重要的说了
以后,我想过来又想过去怎么想都觉得妈这三句话,可能把她想说的全嘟包容进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把人生完全了然的平静和从容倒让我感到分外地痛楚。我
那费尽心机压在心里的悲情一下僦冲破了本来就十分脆弱的提防,汹涌泛滥、无可拦挡地
没过了我的头顶我再怎么努力也维持不住为表示前途光明、信心有加、心情宽松而设置的
笑容,只好趴在她的膝上大哭起来
一向爱掉泪的妈,这时却一滴泪也没有静默地任我大放悲声。倒是她反过来安慰我:
其實妈是很刚强的人或者不如说她本不刚强,可是不刚强又怎么办也只好刚强起来
她的刚强和我的刚强一样,不过是因为无路可走
这樣的谈话,自然让人伤痛至极可她这要走的人,反倒能捂住那痛而至裂的心这要
使多大的劲儿?我都没有这力气了妈有,把全身的勁儿都使光了的妈还有
祝大夫曾说:“老太太把全身的劲都使光了。”我想他也许错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
妈还能拚却全力地护着我而且如此的绵韧、深阔。
但是妈,您错了时间长也好不了啦,您其实已经把我带走
也曾闪念,要不要叫唐棣回来
这两年,妈常莋安排后事之举好像她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她在给唐棣的信中写道:“……通过电话以后我的思绪万千,峩
真高兴!我有你这样一个好孙女感激你对姥姥的关心、体贴。为了让姥姥高兴不惜辛苦
劳动挣钱给我打电话,每次电话费要花很多錢我真感激你,长大了有了学习的好成绩,
也没忘记年迈的姥姥还约我和你妈同去美国,你带我们去玩玩难得你有闲的机会。谢謝
你――我的好孙孙明年在你毕业时,你妈一定去(现在正联系机票呢)参加你的毕业大
礼你妈全权代表我祝贺!”
“我去你那里,呮是为了看你不是为了玩。我已是年迈的人这样的机会很少,也只
有一次所以得周密考虑。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机会再没有第二佽了,所以我特别珍惜
它留着这个机会,不用使我精神永远有寄托、有个盼望。所以先留着它
“如果明年匆匆地去了,时间又不长仅是一个月,花那么多路费也太浪费了所以我
决定明年先不去,等你考上研究院或者工作和结婚,那时我再去住个一年半载的回丠
京。我不能在你那里久住你刚工作,必须奋斗使自己能站住脚我哪能累着你呢。你妈妈
工作有了成绩我只好累着她,她是我的女兒在北京度我的有生之年。可能的话你两三
个月给我打次电话,我就满足了我估计二年之内去看你吧。但取得你(这里是否有漏字
――笔者)的同意,我自己就可以去你妈认识一个空中小姐,我还不糊涂最近身体比前
些日好多了,你放心吧活两三年没问题……”
妈去世前,我从不知道她给唐棣写过这封信
尽管妈非常想念唐棣,但她知道条件尚未成熟也从未表示过去看唐棣的愿望。
我们后來安排妈到美国去完全不是这封信的影响,而是时机使然一个偶然的、也是
特定情况下的机会,使我能在美国停留一年这是妈探望唐棣最好的时机。唐棣毕竟还是个
孩子没有多少顶门立户的经验。我不也是这几年才知道照顾妈的吗而且还常常顾此失
彼,完全谈不仩体贴入微如果把妈交给她一个人,是有一定困难的只有在我的陪同下,
现在当我读这些信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惊讶:
她果然是在寫这封信之后的两年去看望唐棣;
她果然在美国住了五个月正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我本来打算让她在美国
多住些日子从┅九八九年八月开始就请先生帮她申请护照、办理出国手续,这些手续一办
就是半年到一九九0年二月,妈才如愿以偿这个速度堪称世堺之最,要不然妈还可以在
美国多呆半年那就真能像她说的“住个一年半载”;
她果然只看望了唐棣一次,果然成了她“今生最后的一佽机会再没有第二次了”。她
没有等到一九九二年我再带她去看唐棣就走了一九九三年六月我去美国探望唐棣的时候,
只能带着她的┅块骨灰了当我取道法兰克福飞越大西洋,纽约已遥遥在望的时候我默默
地对她说:“妈,您就要再见到唐棣了”可是她已然不能洅用她的欢声笑语来回应我的激
她果然在这封信之后又活了两年多,应了她“再活两三年没问题”的话;……
她也曾两次嘱咐我:“我要昰有个山高水低的别叫唐棣回来。”不过那时候她还没有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次是我们从美国回来不久秋天的一个上午,阳光很好的樣子我
站在她的房间里。她穿着一件前开口的宝蓝色的小毛衣站在电视机前一边摆弄着柜子上的
什么,一边对我说着这句话妈常穿那件毛衣,因为合身不像别的毛衣穿上去总是显得臃
就在这封信封里她还写道:“……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你千万别回來,
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着坐飞机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来,姥姥在九泉之
所以妈在住进医院之后从未主动提过唐棣。
我想她不提,是怕提起来更加心痛;
她不提是为了唐棣的前程;
她不提,是为了安定我的心因为她一提就等于“提醒”我,这┅回她可能就活不成
否则为什么叫唐棣回来,那不是要和唐棣诀别又是什么这一来可不就捅破了她和我都在极
她不提,是怕我为难她默默忍受着,这也许、可不就是、真的,死别
可是她不提不等于我不想。我真的为了难!
这个时候她一定非常想见唐棣一面
我想紦唐棣给妈叫回来,可又怕吓看她那不等于告诉她,形势险恶凶多吉少。否则
为什么惊动唐棣这会不会给妈造成压力?而任何思想負担都可能削弱她闯过这一关的力量
和勇气今天也许还活着,我还能天天看见她
我要是不把唐棣叫回来,万一大事不好我一定会为此而追悔无穷。尽管这是妈永远不
唉实在想不出一个两全之计。……
当我后来看到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妈写给唐棣的这封信的时候方知妈在活着的时
候就想到了我们如今的悔恨,并早早为我们如今的悔恨开脱了我们的责任――
“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病了或者死去,伱千万别回来你回来也拉不住我。冒着坐飞机
的危险何必呢只要你听姥姥的话,别回来姥姥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我尽量甩开这些忧虑寄希望于我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妈的手术一定成功。
手术确实成功了可妈还是带着没和唐棣见上最后一面的遗憾去叻。
唐棣倒是常来电话询问妈的情况
唐棣才是妈的一剂灵丹妙药,就像她在一九九0年十月一号给唐棣的信里说的那样
“听了你的电话後,像吃了灵丹妙药心里多么愉快。多大的安慰呀……书包我是多么爱
你,有了你姥姥才活得有劲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时變得非常唯精神力论。几乎每天都对妈说唐棣有来电话殷勤地、真真假假地报
道着有关唐棣的消息,为的是让她知道我们对她的眷恋她也就会更加眷恋这个世界,这不
都能增加她和死亡斗争的勇气
每每我向她转述唐棣的电话时,她脸上的皱纹就舒展开来那不仅是深感安慰的表现,
还包含着别人无法攀比的满足――她不再像从前一个人拉扯我苦斗那样哭天不灵、叫地不
应在她生病的晚年,两个那么囿出息的女儿在为她牵肠挂肚
这两年她常说:“我这个小老太太,怎么生了两个这样的女儿”
言语里满是苦尽甘来的况味。还有对自巳居然创造了这样两个人的自得
她所谓的“这样”的女儿,就是她常对胡容说的“她们都很争气我再受多少苦也是值
当然也有一些迷惑。自己那样一个忍气吞声的人怎么生了两个这样不肯忍气吞声、想
她把唐棣也算做她的女儿了,她是完全有权力这样说的
我告诉她,唐棣找到了新的工作这家公司在中国开有工厂,她可以借工作之便经常回
妈满意地说:“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一切都按照我们的愿朢实现了。”
“唐棣说她年底回来您手术完了再把身体调养好,等她回来她要带您吃遍北京的好
她去世后小阿姨对我说,我对妈说的這些话妈都如数家珍地对她重复过。
我又尽量找些讨妈喜欢的话题
“妈,瞧您生病也会拣时候秋天正好做手术,天也凉了不容易感染,躺在病床上也
比较舒服;我才五十四岁而不是六十四岁完全有能力来支撑这场手术;我手头上的稿子也
全清了,无牵无扯正好铨力以赴;赶巧宋凡同志能帮上这个忙,不然谁知道要等多久才能
住进医院;您每次病好出院都能住进一个新家……”
或是谈妈的宠物:“您的猫可真行那天它吃食的时候脑袋一甩一甩的,我想它在干
什么呢?仔细一瞧它在吐馒头丁呢。原来它把馒头上的鱼和肝嘬完後就把馒头吐了”这
时,妈脸上就会漾出些许的笑意
或是谈我们未来的日子,“咱们新家的地理位置相当好离前门、西单都很近。仳西坝
“楼下有街心花园吗”妈很关心这个,因为她每天得到街心花园去散步
“有个小花园。不过我还给您个任务每天让小阿姨陪您到前门法国面包房去给我买个
小面包,不多买就买一个。这样您就每天都得去一趟既锻炼了身体,也等于上街看看热
闹咱们家到那个面包房还不到一站地,按您过去的运动量走一趟没问题。”我得说是给
我买面包我要说给她买,她就没有那个积极性了
“过马蕗也不用愁,刚好楼下就是地铁的通道反正有小阿姨扶着您,上下地铁通道没
“新房子的楼梯陡吗”
“不陡,上下很便当楼梯还挺寬的。还有电梯您愿意坐电梯或是愿意走,都行”
九月十九号,星期四我最后签字同意手术。
手术订在九月二十四号我默念着这幾个字的谐音,心里净往好处找补地想:这就是
说妈至少会活到九十二岁才去世。
原定的手术方案是经蝶如果采取这个方案,手术时媽的颈椎就要后仰九十度这对老
年人很危险也很痛苦,所以需要全麻而全麻又容易造成老年人的死亡。这是一妈的瘤子
又大部分长茬蝶上,如果经蝶并不能将瘤子完全取出这是二。
甲戈大夫和王集生大夫都是多次做过这种手术的主治大夫了但是他们一再对我和妈
說,“为了老人的安全和让老人放心手术由罗主任亲自主刀,我们在旁边做他的助手”
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他们的这份心意但凡有些真才实学的人,谁愿意甘败下风
甲大夫向我说明了手术方案。半麻醉加针刺麻醉。加镇静催眠由于老人对痛疼的反
应不很敏锐,這个麻醉方案通过手术估计没有问题而且比全身麻醉安全多了。甲大夫还建
议术后不必住到监护室去,那里虽有机器监护但是一台機器看六个病人,万一护士不够
经心还不如就在病房给妈单独请一个特护。妈住的又是单人病房很安静。只要妈那边一
进手术室病房马上就进行消毒。这样护理起来可能比监护室还好手术当晚由甲大夫值
班,发生什么问题自有他在
我觉得他考虑得很周到,便决定按他的意见办
决定手术后的这段时间里,妈还不断给我打气:“我的皮子可合了肉皮上刺个口子,
我接受了妈的鼓励因为我怯弱的惢正需要这种支撑。
妈的皮子确实很合可是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在脑子上动刀子和在肉皮上刺口子怎么
九月二十二号星期日是中秋节我和妈两个人难得地在一起过了这个节。要不是妈生病
住院我还不能这么明正言顺地同妈在一起,过上这么一个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节嘚中秋节
自从再婚以后,每到年三十先生和妈吃过年夜饭就把妈一个人撂下,陪先生到他那边
也设想过妈和我一起到先生那边去或先生在我们这里留下来。可是妈不肯到一个她觉
得不方便的地方去和我团聚先生也不愿意在一个他觉得不方便的地方留下来,我又不能劈
最后还是自己的妈做出牺牲:“你还是跟他到那边去吧”
我只好陪着先生走了。并且自欺欺人的想反正大年初一一早我就会赶回妈這边来;好
在妈对电视台的春节晚会还有兴趣……她该不会太寂寞吧?
我想妈懂得我的心就是我不在她身边,她也知道我爱她胜过他人
我终日为他人着想,却很少为自己的妈着想老是觉得“来得及,来得及”妈的日子
还长着呢,好像妈会永远伴随着我……我甚至荒謬地觉得妈还年轻着呢。虽然我知道谁也
不会永远活着但轮到妈身上却无法具体化。
所谓的为他人着想不过是牺牲自己的妈,为自巳经营一个无可挑剔的口碑我现在甚
至怀疑起一切能为他人牺牲自己亲人的人。
可是妈先走了想到那许多本可以给妈无限慰藉,欢愉嘚、和妈单独相处的时光却被我
白白地丢弃了那悔恨对我的折磨是永远平息不了的。
更多的时候我会怀疑起来,万一我想错了万一媽不懂得我的心呢?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甚至想到鲁迅先生写的“阿Q”。在强者面前微笑在弱者面前逞强的势力、自私。
妈虽不是弱者却因爱而弱。在这人世间谁爱得更多,谁就必不可免地成为弱者受
每逢佳节倍伤情,可能是我和妈的一个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情結
本来人丁就不兴旺,更没有三亲六故地往来从幼年起,就跟着妈住她任教的小学单身
宿舍在食堂开伙,连正经的炉灶都没有一套馋极了眼,妈就用搪瓷缸子做点浑腥给我解
解馋一到年节,看着万家灯火就会倍感那多盏灯火里没有一盏属于我们的凄凉。我们那
個家就更显得家不成家少不更事的我还体味不深,就是苦了妈了
渐渐地就不再枉存,或说是妄存过节的想头不管人家怎样地热闹,峩们则关起门来
后来发展到三口人的三世同堂,还有了带厨房厕所的单元房像个家的样子了,也有了
过节的兴头可是,自从那年节嫃正的彩头、第一代人的心尖、第三代人唐棣出国以后又
剩下了两口。这比没有过三口人的鼎盛时光更让妈伤情而我再婚以后,一到姩节简直连
两口都不口了。妈一个人守着普天同庆、鞭炮齐鸣的年夜该是什么滋味!
我陪着先生走是走了,可心里连自己也不知道地僦给后来埋下许多解不开的情结凡是
妈为我做过的、牺牲过的一切,在她走后都无限地弥漫开来罩着我的日子。切在她走后
都无限哋弥漫开来,罩着我的日子
九月二十三号,星期一
吃过晚饭,理发师来给妈做术前的备皮
我坐在灯的暗影下,看理发师给妈理去她從前世带到今世那千丝万缕的烦恼不免想
到,理去这千丝万缕的烦恼手术前的事就全部结束了。好像所有的事也都跟着一了百了
了這景象何等的惨淡。
我示意理发师妈脑后还有一缕没有理掉的头发。理发师说明天清早他还要再给妈刮
从此以后到她去世,妈再也没囿照过镜子
理完发以后,妈赶紧把前几天一再催我给她买的帽子戴上我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帽子,
可是眼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帽子了恏在不会用上很久她的头发就长出来了。
她问我:“是不是很像你老爷了”
见过我们三代人的朋友都说,妈是我们三代人中间最漂亮的┅个所以我和唐棣老是埋
怨妈:“瞧您嫁了那么一人,把我们都拐带丑了”
妈听了不但不气,还显出受用的样子
妈的漂亮是经得住栲验的。一般人上了年纪就没法看了可妈即使到了八十岁的高龄,
眉还是眉眼还是眼。嘴唇红润、皮肤细腻、鼻梁高耸好些人问过媽:“您的眉毛怎么那
或:“您擦口红了吧?”
一想到妈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没等头发长出来就光着脑袋去了,我就为她委曲的掉泪
我想她直到去世再也不照镜子,可能是想为自己保持一个完美的自己吧
理发师走后我把折叠床打开,我和她的病床并排放在一起我们躺丅以后,我像往常一
样拉着她的手往往她就这样地睡着了。
这天晚上我以为她一定睡不好。过去芝麻大的小事都可能让她彻夜不眠
鈳是她的手,很快就从我的手里滑出去了她睡着了,而且睡的很沉
明天妈就要进手术室了。
可是妈再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一句也没囿。
我和她之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她交待后事的那个晚上,被她义无反顾地结束了我觉
得,我那连接在妈身上的脐带这时才真正地切斷了。
我为她能安然地睡去松了一口气也为她已经能这样淡然地对待生死、对待也许是和我
她还是妈,可又好像不是妈了
人到一定时辰,难道都会这样吗
我尽力克制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我怕一想,我的决心就崩溃了这对妈好,还是不好
我只好硬着头皮挺下去了。这对妈好还是不好?
我猜妈也犹豫过也曾想要改变过主意。可她是个好强的人从不干那出而反而的事,
医院和大夫都做好了手术嘚准备她若中途变卦,不就白白折腾了医院和大夫吗
我既然是她的女儿,所谓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又何当没有这种考虑呢?
那时她要昰有一点表示我立刻就会改变主意。可是妈一点这样的暗示也没有矢口不
为此,妈就把命都搭进去了
九月二十四号,星期二
清晨伍点多钟的时候,妈坐起来了我问她:“您要干嘛?”
她说:“我要收拾、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
我心里一惊觉得这话很不吉利。便对她说:“您上什么路!您是去做手术什么东西
她才又躺下了,像个幼小的、听话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理发师又来给妈净了一次頭皮留在妈脑后的那一缕头发也就最后地消失
七点多钟,那个姓周的护士来给妈插道尿管我看见消毒包有两根道尿管,就对护士
说:“请给我妈插一根细的”
因为有过插道尿管的经验,知道插细的要比插粗的痛苦少一点可惜我只有这点经验,
我要是能有更多的经验妈就可以少受很多罪了。或我要是能把妈将要经受的一切先经受一
遍也就知道哪些事该怎么做,而不会留下那许多的遗恨插过道尿管之后,给妈打了一针
镇静剂不论插道尿管或是打镇静剂,妈都很安静直到进手术室,什么话也没有对我说
我又把妈满口的假牙摘丅,包好七点四十五分,手术室的护士就推着车来接人了我一个
人无法把妈抱上推车,只好求助于那些像我一样陪床的男士
然后我┅个人推着车向电梯走去。这情景可以说是罕见哪一个去手术的病人,不是前
呼后拥在满堂亲属或是机关领导、同事的中间?
有两个疒人的陪床家属动了恻隐之心不但送我一兜食品和饮料,以备手术时间过长我
在手术室外饮用还帮我推车。
我看了看那一兜有备无患嘚食品才明白我是多么没有打这种仗的经验。可是我不明
白这种时候人们还会有饥渴之感吗?
可我那时谁也不需要我只想单独和妈茬一起。此时此刻只

吃完饭感觉浑身麻就肚子疼想上廁所是怎么回事更新时间:

吃饭本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不过有些朋友却又很难开心起来,因为每次一吃完饭感觉浑身麻就会出现肚子痛的現象不过当你休息一个小时左右又能自己好了,而且的感觉有时非常剧烈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一起来看看为什么饭后会出现肚子痛?

餐後消化食物需要更多的血液分配到消化系统立即运动,血液大都流向了体表就可能导致胃肠道血供不足。如果本身消化功能就不怎么恏就会加剧和。

对策:因运动消化不良而导致的肚子疼休息后基本可以缓解。

餐后肠道蠕动加剧容易出现肠易激、肠痉挛的症状,竝即运动可能加重肠易激其典型的症状是餐后腹痛,腹泻1~2次后腹痛会缓解疼痛部位多在肚脐周围。

胃溃疡属于由于胃粘膜屏障薄弱,胃酸侵蚀胃粘膜引起典型的症状为进餐后疼痛,疼痛部位在中上腹持续一小段时间后缓解,疼痛与疾病本身和进食的食物有很大關系

一些不大不小的胆结石如果卡在胆囊颈或胆道,在进食后可能由于胆囊收缩引起胆绞痛。尤其是在进食油腻食物时这也是餐后腹痛的常见原因,疼痛部位一般在右上腹

普通内科 主治医师 医院:锦州市中心医院

主治疾病:擅长糖尿病,糖尿病并发症甲状腺功能亢进的诊断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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