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的白肉欲露不露的白晃晃的在空气

  【注:这个长篇散文诗集创莋于上个世纪因各种原因,新近才发现稍加修正之后,预备来年出版(有意的出版商可以与我联系手机:,邮箱:lv_)先贴在这里,喜欢散文诗尤其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读过我散文诗的各路文友,有兴趣的可以看看多支持多指正。另外这也是本人创作的第四部獨立的长篇散文诗集,总共七辑每辑40章左右。之前已经在西部作家论坛连载】

  被风尘粘合的眸眼获得了泪水这把钥匙打开了川南。

  意会的天空存在者的翅膀羽翼已丰,思想与性灵狂舞

  云中之气,凝结成蔚蓝万千星斗,向日月那饱满的历史致意

  〣南有水,他们通过群山获得与长天共同流浪的空间。

  是什么掠掳了你年幼的光环它犹如一个蓬勃的至人,一个绚烂的爱的形象在岁月忧郁的形象中,以陌生镇守沧桑

  你是不是应该跟随金沙江那截在时光之水中浮沉,在无数浮游生物和沉尸水底的远人的死氣中漂泊的木头在虚化和无根可系的下游,获得一块杳无人音的沙滩或忘怀之树围绕的渔村,借此度过终生

  风雨来临。风雨之襲犹如狂欢化诗学那一串串身份迥异又臭味相投的狂笑,在生命的理智受挫的时机响起

  张放的躯体。傲慢的骨头大质量的悲壮。

  落日与风烟为伍离别的上游是金沙江。

  请接纳纯粹者的玫瑰和它获赠的歌诗它们已将永世的孤独——黑暗——照亮。

  峩渴望得到你在遥路接通了你心灵之贻的时候,在绿叶教我从它的色彩上辩识四季的时候在金沙江打动冷月并探头吻它脖颈的时候,茬金丝鸟将歌声从此山传送到彼山的时候在黄昏的空虚里以一只竹笛将其充满的时候,在漫无目的的行走将黑夜推送到更加黑暗的角落嘚时候

  我听到面纱深处期艾的母音。

  青春越过桃红的黎明行走在绿草温婉的腰肢上。

  人世所有的冷气都凝固你脸上连憂郁也成为固体,它坚硬的程度超越了青春却不及泪珠。

  我看到了某种不甘心的失败通过你穷人般的眼睛放射出冰冷的光来。

  无数疑虑重重的苦相来自人世某种意会,接近了真理也接近了死亡,或阴谋它们共同将青春压制在最青春的场所和思想蓓蕾蠢蠢欲动的时辰,犹如远方将滚滚春潮拒绝在干涸如穷人瘦骨嶙峋之胸脯的河床

  泪水的航道上,流徙的命运与孤傲的个性随然而恣肆。胸上的块垒得到了众生漠视已久的家园,让童年回到童年并提供真正的童谣,给予我们无所依靠但可以自救的老年

  在恰当的時候汇合某条被时间丢弃的航道,众生共享他们共同的失败

  低首于芙蓉之下,恰似春暮的浓郁掩映在亮丽而又疯狂如魔鬼的阳光之丅那时,你不着一字的妙意和眼神已使我摊开在诗意中的纸张,因为洁白或一无所有而无法企求有关迷梦或青春的一个笔画从而成為经典的存在。

  不这还不是诗!也不是歌声和哲学,不是生命吹嘘的最高级的形式和最深远的内心

  这条小径恍若前世的恩泽……午后的空气以优游的姿态,注释风中鸟羽下起起落落的时间时间里浮浮沉沉的文字。

  你不是我尊严获得的爱侣我不是你尊严褙后的叛逆!如潜移默化之后,我们成为彼此的定义“我们的我们”该抵达什么地方,为性灵的归宿昂扬那些长流于阴谋和美的预言Φ的暗流,出路在哪里

  岸边,岸边某棵树下树下石凳上,为获取尊严的人望穿了眼睛

  偶然相爱的人们真好,祝福他们的人長跪不起

  机缘巧合之后,命有定数的结果就是命运它与你的意志重迭,与骨殖相生又相克

  川南的腹腔里衍动着青春期忧伤嘚秘密,正如野生莽林沉默的苦难鲜艳夺目的凄凉。

  双足与大地相触江人与河流相媾。

  没有秘密的村庄带着没有阴谋和技巧的爱情,愀然远离

  历史,就是永远看不见的那些过去他们永不再回来,于是时间轻装而行。

  生命早已超越文字而在音韻学里缩小的生活,怀念青春期遗落在黄昏的牧笛

  可总有缱绻于意志中的秘密,要捱得雨过天青还是再困于山雨满楼?

  那棵榕树踌躇不往但绿色欲望却穿透阴霾重重的天空。蜀南绿色的呓语闪烁在绝处逢生的眼睛里。那满坡的涌宕的山风卷上残云,就是烮酒一般猎猎的旌旗

  生命熟稔,才识得清苦人间这般不落一籽的秘密,正与你的清秋相同

  你的情愫,就像在森林中以卓越の姿而秀出的嘉木之间逡巡的秋风属于大地和大地以落叶取暖的空寂时光。

  你舔舐经年的疤痕看它们留下一条条弯曲而深刻的记憶。

  你苦守一册超越道德与物质的典籍检视不洁的心灵。

  你关闭了门窗蓝墨水时代的文字信息枯叶一般称为诗意的平仄。

  永远别问!即使唇齿因爱恋而颤栗如撑开了寒室的灯光,如野外的火焰如摇曳的秋色,千万别问!

  山月半轮跳脱了野山野水嘚缠绵,立即又被优游的流云拥抱入怀那刹那,黑暗在温暖里花开花谢长天在想象中云卷云舒。

  我依窗而伫的心事随明暗交接得洳此富有生命节律的夜晚而朗晴而开放

  夜风微若那尾蝶衣。它们无欲无求却在这天地通体剔透的变迁之中缄默如月,又为某种情趣二极不甘心地吟咏

  善与恶是岁月一记不可痊愈的伤口,让所有为风中之夙愿而伫立的人看尽炎凉,却终生被炎凉所困

  它昰黑夜唯一的一只眼睛,在驱逐黑暗的途中它如风中之烛,为自身的贞洁与孤独流泪

  放晴的思想瞬间布满湿漉漉的眷恋。

  唱晚的渔人猎狩满帆的光辉,将风尘撒落成满唇的星星

  此刻,众生倾慕的世外之境与思想一起沉醉的肉体能否被时光浮载

  是鈈是一只眸眼的失明,才使最后的目光穿透了历史而独享高贵

  是不是失聪的耳轮,才在音阶上跳出关于美最自由而清逸的节律

  崇山失声,众生如何让思想在文明史之外敲之必响

  老城的城垣上,时间坚硬如青砖

  在霜上点燃渔火的人,此刻通过城门洞囙归内心

  冬天莅临,北风将大地的服饰悉数扒去为的是要奖赏它坚贞而又洁净的肉体一件华美的衣裳——白雪。美与审美者的生命或许就这一次。

  春天里百化鲜艳而霸道的美丽强行推开了护卫它们的绿叶,我们就看到了诗歌的背后那些绿色的叹息它们与贊美共同提升了春天冷暴力的庄严。

  夏天总在思想的头顶盘旋神在闪电腹心疾驰。向往他们的人希冀逆金沙江而上,在江河与梦嘚源头用思想的闪电将自己劈开,成为抽象或战士。

  秋天来了永生也无法脱俗的果实犹如世人的眸眼,其果核有如他们的灵魂果实发芽之时,便是生命寂灭之期

  点燃香烟,让它肆无忌惮地熏烤岁月我茕茕复茕茕,在外刚与内柔之间寻找燃点

  但初秋的阳光剧烈地咳嗽起来。

  弥漫在时间的烟雾却像新的阳光,在我内心的空间里照耀,犹如与时间的和解或者诗意的妥协。

  时间之外被病毒击倒的不是这座独自活过了无数女人痛苦多于幸福的小城。它深深的小巷也藏着酒令酒令之后,男人泥巴一样躺在咜的典籍中挣扎到了现在。

  蜷伏在你怀里也要想你。这秋天始终不容我推辞或忘怀。

  但初秋的阳光泄露了秘密包括开花那初恋的眼泪和结果那分娩的痛苦。

  原本遗世独立!原本就在骨头里蛰伏着骄傲的烈火!

  稻谷抛弃它们金灿灿的尸骨以烈士的方式抵抗粮食。

  思想者在他的土地上为人间烟火厮守劳动的属性。

  双手泥水两鬓谷香。那一声叹息是十指的各奔东西那一縷清香是忠贞截取的短暂快乐。

  一辆板车驰骋在原野上未曾获得收成的生命,追逐着它头顶上摇摇欲坠的落日

  深处是家园,遠处是想象之外的想象

  谁是从积云中仄身而来的初秋,携一记柳哨吹响稻谷的悲壮,故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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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用悠闲装饰它的寂寞。

  漫步于黄昏一丝忧郁,总要在一片青瓦、某条常年湿漉漉的街道闪出光来

  阳光末梢,隐匿的老画被寂寞从时间的面上揭了下来像行人青灰色的节奏。

  风落下埃尘在腿边起舞。

  宠物在别处时下只是一条消瘦的狗,一只神一般的猫成为小镇动态的命运。

  蝉已啼尽我购得一册被颓废的蝉声叫寒的老书,唆使忘却打开一章手写的爱或恨

  吊脚楼是小镇最初的版式,而今成为孤本时间松而不散的背影。无数男人死去剩下一个女人,改变着吊脚楼无法更改的背景

  路茬路口消失,门在门前关闭爱情在爱情的秩序里迷途。

  我们裹足于小镇像一个古老的梦,纵有万千指望也无从再树青春。

  伱一定还在梦中凝眸让梦与现实归零。那时灵与肉在谐调中,媾和为思想

  往事翻涌,沉渣上浮金沙江边那个在舌尖上发苦的春天,隐藏着博大的机缘

  物欲横流的年代,你一独立就永世寂寞,一如金沙江亘古的奔流

  凡庸的精华充斥着时间,你孤独嘚文字只剩下最后的硬度——钙

  越过孤独,有绿肥红瘦更有千山起舞,有如万卷诗书

  梦在孤独地发芽。因人格的独立而渴求形影相吊拾掇好旧创新伤之后,我抵达川南腹心地带的玫瑰流连如橘园的芬芳。

  让我迎接神一样迎接你犹如追逐一江诗意缤紛的春水。

  在这因为过于熟悉而陌生异常的古老街巷我们共同将不善言辞的路程留给最后那口气,皈依宁静以古老文明的方式。

  这口气一定也能在重温彼时,游弋于双手之间如越老越香的乐音。

  我也一定还能在剥光大江残片的时候以裸赤的精神之壮媄问候你全部有关梦的珍藏。

  苔衣温和的颜色使庭院玄机重重

  那些老路新途,是天空与时间相绾的无尽的思绪

  时间成全叻现实,又嘲笑它的僵死我在现实遁入黑暗的那一瞬间,让紧绷的情感松弛宛若自在的群星。

  我得离去这没有歌诗的分手,不知是长是短遗弃一种事实毕竟难过,有如月亮抛弃天空必将注定使田野忧伤。

  我的天我的地,我的树我的江水,我的人我嘚寂寞,此刻正在我归去的地方被初秋的阳光包围

  这无奈的眼神,这莫以名状的车窗背后感伤的眷顾到底是为什么来着?

  可峩在澄澈溪流的歌颂里洗涤过灵魂了

  我绝对地以水之纯洁为证,绝对地明白我始终爱着你爱你荣光四溅的生命,爱你哀怨着亮泽嘚目光爱你以无边的凛冽中坚持的爱情。

  而你绝对地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从何而始从何而终。四只飞旋的车轮也不知道愁苦的滋菋它们碾碎了过客最后的欲望,留下一条空白的水泥路

  在你金色的故乡,秋日温暖地晃动着

  在你金色的诗意捕捉到树叶飘零,你一定还要以金色星光为我谱写金色的民谣

  让你高贵如秋天本身。

  我们是秋日的元素和着缱绻半世的诗歌,回到传说的源头

  我穿上厚厚的衣服。那一刹那滚滚乌云遮蔽了阁楼额上的天空。

  当日子套上更加厚重的黑夜想象的翅膀犹如耷拉在住宅区尽头的那一幢破旧的楼房。

  岁月的某个温暖的角落坐着恢复青春容光的你,像一尊肉身菩萨

  当青春的心田在冬天里也长滿了茂盛的庄稼,想象的空间必有时间和你的笑容,像那尊重新为爱恨祈祷的肉身菩萨

  这是一种情趣,人格与爱最和谐的融会

  当阳光如娓娓私语在屋子里传递,一切未经装修的室内物质瞬间成为心灵的风雅。

  恩怨成为旧事在厚厚的衣服中冬眠。你是否听见它们破坏情趣或美的声音

  当恩德成为怨恨的前提,我们何苦还要走向额头那灿烂之极的慧根

  在你背影的长廊上,忧郁澆出满地板的霜花

  当你从我的长夜消失那支钢笔吐出了冬天,落在黑暗里成为寒冷异常的星辰。

  我浑身裹上了厚厚的忧郁獨自站在窗前,看金沙江寂寞东去


  总在最寒冷时分掉过头去,别处的风景在缺少热力的目光里荡然无存

  风景与思想远在别处,恍若前世的某种征兆

  雪裸身狂舞时,人类酣然入梦人类蜂拥的审美,时常指向雪与淤泥的互相鄙视又彼此映照

  但冰在最罙的地方摩擦太阳。

  冰雪总在别处诗歌在那里获得氧气和沉着的种子。

  原野漂泊着彷徨的湖泊、踌躇的树木,彳亍的川南鉯及踩着狐步舞的拍子又四下环顾的西风,多么酷似那个寻爱之人声色皆失的孤独

  千重霜雪下面,足印即将发芽

  万种风情里頭,爱成为启示也成为引领,在别处召唤人们上路

  单翼天使们互相拥抱着飞走了。

  赤足的树木追赶着互不理睬的花朵却被果实领回了森林。

  请指引指引那条通往无极之外的路。

  火是人类的乳名可自从爱情逃出子宫,谁能赐予人类丰盛的乳香、熊熊燃烧的爱与恨还有谁,能在洗礼与皈依的圣殿以训诫的庄严,启示爱恨还有谁啊,在冷暖无常的年代报给我们生命与信仰的温喥?

  苍天之下造化捧着虚化的缄语出没。

  众生获得一个偏见就要为爱的繁芜抒情;

  众生失去一个真理,生命就在原地打轉;

  眼帘关闭了睡眠诗人却用梦打开心扉。

  死亡丢弃了人间不幸的人用不幸敲开了天堂的门。

  如若活到那时辰这张邮票,是不是像舌尖滴下的呓语寄我的灵魂于理想之圣地的唇齿之间,从而获得话语的权利

  这破旧的信封的背面,背负着业已脱水嘚岁月

  长夜在僵死的文字枝桠上瑟缩着。如若它们能成为我良宵或苦夜片刻的灵犀诗歌腹心中的婴儿,也像我的手那么这不绝嘚游弋,是否都只能是清愁

  日子在他人的酒杯中与苦辣的欲望沉浮,惟有我在一侧体验寂寞和一只熄灭了真实和爱之火焰的歌喉

  谁将使我存活于那个长久而永坚的意趣之中,像上帝为了让我远离在尘扰中诡谲的爱情,以及霓虹灯下的孤影增予我心灵的富庶、物质的清贫?

  这一张邮票让一个名字像刀尖着火一样舞蹈。

  爱恨情仇就像那只飞不进窗户的小鸟,啁啾的悲凉充满了苦难與寡情的形象

  这张邮票,寄走了爱收到的是恨。

  腊梅在上白雪在下,中间有人因撷得一朵婴儿般的芬芳而泪沾衣襟。

  单薄的世界之外腊梅的小盹或沉默,释放着芬芳的本义

  站立着,长久而静默地站立着聆听梅雪是爱情,还是禅

  我们在冷暖交替中苟活,游离于腊梅与雪之外渴望在黎明跳跃到诗歌之前的黑暗里,与你的一切寻欢作乐孑然的人,芬芳的人洁净的人,純粹的人打磨冰霜的人,在生存的患得患失与时光的轮回之中都渴望驾驭着梦,进入卓绝的自然

  多像苦命的腊梅,不是昏睡千姩就是流芳百世。

  你的寂寞出神入化

  我徘徊在你美的气息弥漫过整整一个夏天的地域,以应和你的沉默

  思想隐蔽在头顱最隐秘的地方,如今为这尴尬的局面而局促不安而你的历史悠然过的小径,被一览无余的冷清萦绕时光枯萎之后遍地的意象,也将咜遮蔽啊,在你崎岖的心上这条记载了无数故事和审美的小路,多么像一条经年之后再也不肯抹去记忆的伤痕横亘着,朝生命最深處延伸

  不要抹煞青春的细节。它行吟在金沙江畔总要在生命寂寞之时腾出一块沙滩,演绎出美、浪荡的历史如果这一切相处最終挣脱不了荒诞的游戏,那也请我们驻足低首,或漫步长时间地思索:我们记取或遗漏了哪些规则和道义。

  那棵被剥夺了叶衣的枯木苦盼一只寒鸟在它的肢体上唱出歌来,在绿色的火焰中重生出坚硬的种子使生命在火焰的胚芽时代,就获得认可

  川南,你嘚寂寞出神入化

  曾散逸在想象空间的三星,曾伏于灵魂中心渴望入梦的三秋桂影曾逡巡于岁月腹心的流火,我年轻的歧路是它们嘚承袭我的生命由此获得了点缀。

  曾蹴在森林深处撩拨众生想象机能的传说会不会返回文字,详细记录川南烟雨凄迷的时光让意会在森林中获得遁世者逃避烟火的秘密?

  曾在高处汲我叹息的月亮信步进入黑暗的内心,漂渡爱恨交织的沧海之后,以卓越的孤独镀亮生活的隐晦

  曾在黄金彼岸淘洗命运,锻造筋骨的往昔在梦想破灭之后,还会不会踏上飘摇的客船为苦苦漂泊的灵魂,找到生存的航向

  谁曾在船票的破损处,以吻缝补谁在水天相接的裂口处迎风伫立,谁就永世漂流并成为忠贞不渝者忠贞不渝的傳世爱情。

  静坐良久时光凝固,又稀释为寂寞

  那把古稀的琴,它喃喃自语过了如今被厚厚的尘埃淹没。它褶皱着的内心洳今真正地空虚了。凝视着这具正走向黑暗的尸骨惟有蛛网和时间,还记得他年的爱情和为爱情倾情的乐音是它丰满的血肉,有回音更有知己。

  那些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旋律如今在风中滤出了谁的心灵?那些归顺了时代和时尚的词句如今在键盘上抵达了谁的指尖?

  如此长久地坐着半世荒唐,又半世率真

  那张变黄的相片,恍若一面镜子镜子深处的你,屡屡吸引我回首并以回首咑扫无数落满尘土的岁月。每当这面镜子将我找寻我就在你的眼睛里察觉了生命的苍老,那时我庄重而忧郁,而你仍在纸上微笑在鏡子深处成为秘密。

  愿我们置身于人世又超脱于人世并祝愿我们置身于诗歌和梦的地址常在,并赐予我们归宿和钥匙

  我接受某人的邀约,在这个天远云稀的午后踏上入山的长途。

  满天的流云如满心满腑的滚滚感伤。

  浪漫的方式里总是隐藏着苦涩與生活等同。形成爱情之后幸福与忧郁也总属于青春。这些年月我们总要按捺无数焦虑,渴望入世的恬淡——那种摧残想象和爱情的形式然后在这野性十足的地域,使爱情接近性灵又疑虑重重。

  酒已斟满心事不露一丝痕迹,感伤也不溢一滴泪水

  这酒一般的呢哝,原本是最真切的呼唤唆使我们扑入醉醺醺的怀里,在火一样的疼痛和爽朗的洒脱中求得正果。

  手中的空杯不是由爱,就是由恨将其充满。

  别说这夜光之杯的本质是玻璃纵使能通过它看透人生,它也仅仅是外壳轻轻一碰,就如秋光迸裂

  別说酒醉毕竟是潮湿的心灵对人世的发泄,只有酒后才有真言何苦羞于将醉态呈现给月光、大星和爱人?如果酒醉后的情意才是爱的真悝那醉死,既为赎罪也为涅槃。

  这入世的姿态既已铸就那就请将这晚空朗月映照下的杯盘狼藉留存下来,毋需整理它们自由自茬的造型

  它们还原了生活的常态,就像无数低语胜过高亢的颂歌而成为生命的呼吸。

  源自生命深处的呐喊很好,学习了

  • 感谢麦兄的精彩解读。问好!

  凄风苦雨的深夜我打点形式上的悲喜,渴望与你的性灵一道充满神圣的光辉

  芸芸众生蛰伏于温暖安全的蜗居。唯有钟情于神性之恋的人仍在捉目于世事之外,他们仰面怆然的清泪随雨在这死冷的空间翻飞。

  对世态炎凉与悲歡离合的感应仍然深刻那些情形也已回来。

  野外毫不遮蔽地接纳淅沥的夜雨。无人多语无鸟鸣啼,无舟车轰鸣我梦呓呢喃,呮有芭蕉在黑暗深处潇潇复潇潇

  世事与景象沉沦。你头顶的灯火忧郁地掉在地板上。

  可这些灯火远远近近耀眼而又神秘的燈火,使这苦寒的雨夜充满了盎然生机无数旧事就此获得了提炼,客侣远来的在它们诗意的光亮这些红怀揣着向往的乳名……

  任哬多情的表述都不敌这精神的长夜,只等你叩门呵为孤独而尽情享虐的你……

  河两岸,你唯美的生命之树可否长成我打马路过的港口,怎么不见你的兰舟在蓝天碧水之间优游为什么那些枯瘦的诗行,却遗留着红尘无尽的繁芜

  我们一生,能将哪一枚芳草带走

  我陪伴着洋洋洒洒的生命之树寻找着同一条起源的河流,可我看不见我的倒影你也触不到你渴求同一的足迹。

  我在岸边苦捱晨昏看杨柳晓风,看云卷云舒对岸,你的影子惊醒死水的困顿又像风一样掳走我的前半生。

  满满一河月光是我心泉泛滥,心血汹涌心旌摇晃。

  月华之外那银光四溅的去处,是天涯还是暖室?

  我们的生命之树护守着从春天渡向冬天的爱情。那是峩的歌声结满了为你生的果实;那是你的诗句,含蓄地营造着岁月过滤过的意象

  河两岸,为爱而生的人遥遥相望;河上晶莹的云咣是我们的孩子,将爱情那多折的月光绾在童年的手上

  生命之谷,溪流像灵感跳跃

  我迷失在你圣洁的肉体上,幻念被焚烧

  我游向森林,生命销魂的气韵如雨岚弥漫了我的一切雾一样的壁灯,就在我不平的胸口映出你雾一般的脸庞

  幽谷里的探索,手指被思想的石钟乳磕伤我吮干灵魂的精气,血液如喀斯特腹下的河流出口总在脚踏实地之外。我的唇上像这千年的岩壳,见惯叻风雨却依然在生命的变迁上轻轻吻着。

  你是我老而无恙的情人我是你功名桂冠上一颗突然黯淡的星辰。夜黑风高功名掉进泥沼之时,它才会在你生命之谷闪亮

  啊,我们这属于尘土之一的血肉可否明白,生命之谷一旦关闭爱情就是永远的化石,形状如此奇丽心质却如坚硬如冰川。

  溪流过去了新的感觉诞生,像我们的忧伤与热情一样游刃有余

  我徘徊于川南泥尘,大质量的陽光年复一年地修复了我的足印

  我的面貌接近沧桑,镌刻在石崖之上山鹰尖利的喙啄破了我想象世界的天空。遗忘的陨石纷纷而丅

  流浪的凄凉放牧着心灵中永远徜徉于蓝天白云之下的牛羊,漫坡脱俗的想思被这些神造的生命漂浮流连,却不敢漂出岁月半步

  这是美酒的故乡,性情汉子的领域足印条条,深刻而悠远在漫长的等待和刹那的醒悟之中,走过村村寨寨小憩于酒香煽动的愁绪满怀的金樽中央。

  我视而不见只因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我不能轻易动容只因善良的人们仍然和我一起奔波在泥途之中。

  清秋坐在你的桂花树上挥了几千年的斧斤,为红尘囤积的山地斫出一方清醇的湖泊我聆听这声声昭示,游行于古驿那辛酸的真實之中

  夜风吹过山坳,月亮依然没有浮出水面

  一记丰碑下面企图长出根的寂寞,已在肥沃的伤口上萌发出美与思想的花蕊

  黑暗是众生最高的想象。

  繁星用谜团劝诫众生单纯

  黑暗是他们最终的出路。

  蜀南浓酽的朴真里堆积着真相但无人识嘚。

  敞开衣襟使灵魂辽阔黑暗是众生最初的心脏。

  夜鹰的秘密闪烁森林却被带走。

  水边化石是鱼的宿命长河从此进入朤亮黑色素描摹的眼睛。

  黑暗啊黑暗那是众生最纯粹的教导。

  暗香流淌如声声叹息。这一声声叹息恍惚流金年年里忧郁的夢。这梦有如我独自来,独自去

  川南的芬芳隐蔽得很深。颤栗的道路总是被神秘笼罩得很紧无数古典而抑郁的树木总是将时间戓自己拉得很远。

  孤灯包住了黑夜跟随光明浮沉的飞蛾,绝不仅仅是懂得生死它们在渴求抵达光明的源头,有它们的哲学但形式上的悲壮,是对死亡的误会它们仅仅来得及撕开绝尘的睡眠,就被无知地赞誉

  爱情的悲剧,也是这样

  暗香滚滚前去。我為爱之愁闷而来我为生之壮美而去。简单而沉默的日子摇来摇去爱也为之着迷。

  于是相机里的暗香犹如一条条冰冷的蛇,相机裏曝光的天空多么冷清犹如暗香的温度。

  天使的蜗居在哪儿使相思无以收敛的天使之卉移植到了何处?

  这暗香浮掠的竹绿之媄愈来愈亮堂的危桥野水,是谁旧有的情绪又是谁生死的线索?更是谁一次次的顶礼膜拜

  一条躺在天荒深处的道路是谁命运的經纬?

  我不惊扰一份天然的大静大止为什么也不能走出自尊的林海、自我膨胀的图腾?

  为了那个好人我的爱情在陡峭的战战兢兢之中奋力攀登;为了赞颂这片永不欺世盗名的风景,为了欲望之舟不再搁浅我的爱情悄然离去,我疯狂的感应在翠竹的挺拔前低下頭去

  在这个秋叶无倚的黄昏,若能蜷在你拒绝苍老与空虚的怀抱号啕大哭一场,那将是我终生的福祉

  这是一段无人垂青的陽坡(因为阳光的缘故,众生中的很多部分需要躲藏)

  这是一盏被自身的光辉晾干的日月(而众生中的绝大部分,需要他人的照明才可生活,存在于光明的腹心)

  这是一支流泪的钢笔(而一次性水笔,使众生的绝大部分将快餐性的物质,当成了精神的饮料也当成了文化)。

  它们在萧瑟的时间深处在简洁的衣裳深处,剪辑着冷暖引我光顾夏日迷恋过的沙滩、江水、坡地和龙眼树林。

  一只银亮的鸟把它栖息过的足迹伸向青湛如墨的天空。我听到秋风在它耳边的絮语让我的心思飞到了天外。

  面临深秋爱凊是不是终极的愉悦?

  携挽黄昏爱情是不是永真的清婉?

  在这秋叶向所有生命作别的黄昏若能追赶上那帧关于晚秋深沉的剪影,那将是我驻守生前死后之契约中永无痛悔的涵义

  梨花香满莨山,我被当年梨花漂白的爱情伫立在山崖之上,遥看正脱离沧桑走向大地,迷茫又真切。

  透过梨花我如何皈依阳光,让我的遗忘披枷戴锁得到彻底的宽恕?采撷一怀伤感的春光释开你曲折苍凉,而又猎猎作响的心肠

  我是如何地搜肠刮肚,在一张被岁月污脏过的信笺上重解你的忧伤我不能在以往的嬉戏中找寻绚烂嘚遗梦,静坐一宵让心事满头苦霜。

  莨山之露我良知曾经洁净时掬饮过的甘泉,还在你彩衣下淙淙你的双足,是否仍能走过赱过它不谙世事的欢畅?

  水声之内我目睹诗人唱歌。水声之外我回身寻觅你的生命之火。

  我的莨山寂寥得如被篡改的历史。

  你的身旁有谁做了你的君子你的蓝天一样的志向被谁善良的言语灼伤?你的那册诗集可否还流传着我跌宕的忧郁?

  梨花是┅种象征我的爱在它灿烂的一切之中失去了表象,却因此获得了花骨

  你曾经说它的芬芳是一艘生命的船,能带着爱情漂出世俗的岼庸;而今一切诺言都被吹散,我该借助什么才能驶向、驶向你大美大景的故乡?

  苍鹰啄碎了时光撒落于大地,除去美得发亮嘚孤独就是勇敢者赋予勇敢俯瞰千里的阴影。如此阴影与金沙江的悠长等同。

  玄秘之极的天空与大地共同含着一刀片一般的地岼线。

  所谓的距离或隔阂永远或爱恨,无外如此

  谁也无法抹去苍鹰的阴影。只有痴心于爱情的人用绝望,乃至死亡聆听苍鷹横行于时空之间那卓尔不群的爱情

  羽毛翩然而下,那是风遗失了的词句

  利爪撕开了寂寞,英雄与诗人共同获得的奖赏无外如此。

  大江浩荡落日正圆。

  船桅和彩云升起的地方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忧愁,与生命无休止的漂泊和居无定所相同关于家園,它自身的停泊正是时候它依附于落日与江流的天性却无以诠释。

  风中之羽长满长天的胸膛泅渡爱河的赤裸肉身,怀孕着谁的孽障与美的绝望

  顺水而逝的愿望,是以一生的爱恨去寻求生命的故乡而为此哭泣的人儿,顺随江河运转顺应人之本性,也强行保留着你的贞节

  当一块礁石在月光里浮沉,那只站在雾霭中导引生活原则的鸟蛰伏着爱的高贵,也昭示着生存的卑微

  没有懦弱的桨与橹,只有易朽的血肉追不上的永远完善而坚韧的魂魄

  纯正的人性莫非被人们悉数丢失?

  逆流而上是梦;缘水而下,是家曾经做了水上短暂旅人的人啊,纵使在信念上失足落水也不肯负义,不肯回头

  我的人,能为点起一堆渔火么在渔火的眼睛里,我水淋淋的爱情绝不是冷漠的形象

  意念的火焰驱逐心灵内外的冰寒,我的人当我在酒里饮下苍凉,你在我的意念之内偎仩了滚滚相思了吗

  没有理由终止对火的渴求。智慧的爱情从来就不曾向个性之外的一切屈服!

  时光的隧道我们能否如期相逢?

  我依旧在大江的气度里检视我的往昔!

  我依旧在等待起航看缆绳划破时间的声音,最后看看生命的浮屑被浪涛淘尽!

  盡管此生无法拥有水的永恒,但关于爱情我们却拥有水的坚韧。

  为了不甘沉沦的信仰!

  为了脱俗而又不背离生命原则的爱情!

  流浪的人追不上时髦的包装,却也赶上了心灵的行程

  那时,大江浩荡落日正圆。

  多少日子你风范迥异的微笑传达出萬千疑虑:爱情,是因为它的虚假而美丽还是因为它的美丽而变得虚假?

  欢乐的时光是大汗淋漓时打面的风,它们留下的不是清爽而是对水的渴望。我们引以为幸福的分分秒秒尽在我们疏忽的一瞥中,一点点地跑开不是追逐虚无,而是渴求共鸣

  为什么偠为街头真诚的施舍而脸热心跳?为什么口吐真实的时候却又语无伦次说谎的日子里,为什么娇媚的脸庞总在耕耘瞬息万变的心机

  就在我们彼此耗尽心机无限神往神圣之爱的刹那,我们的眉间心头流泻出来的除了违背心灵的辩白,就是一段虚拟的真相而它们极端地接近末日。

  你的微笑是一首流行之极的歌曲它已流于平庸。

  你含辛茹苦地锻造出爱的信物沿着众生手心,滑向一个未知嘚去处

  名片,永世孤独品读罗先生的佳作,学习

  • 感谢阅读。问好握手!

  可否神往过死亡,终极的思想里必然的甜蜜

  年轻的发丝上飘逸的紫雨,迷糊了朝朝暮暮苹果树下切切的召唤,可否让你思虑过:我们这一生无宿无果的高贵这一世湿漉漉的辛酸?

  乐土之魂绿如香芥!寒宫之兔茕茕独立!星汉之河波光如泣!

  莫将双手松开请与缤纷的岁月再度相拥,低低地道一声这些姩来无怨的爱无悔的寂寞。

  怜悯达不到审美高度但怜悯者虚假而做作的一抹,致使所有的单薄或拼凑的笑容获得美感纵使它们與冷酷同样可以穿透肺腑。

  风雨之尘卑微的看客络绎不绝。

  死亡的美丽使我们多秀的诗句听到了命中注定的尾音,它们共同丟失在指尖和笔底是文字和钙的再度开始。

  待到想思无际的颅骨让生命与生命分离我们也希冀此生无数的真迹与无数的游戏,都┅样楚楚动人

  那边丛生着我们的菩提,香芥和儿女之塔!

  慈航之后的人们有着同我们同宗的幸福!

  彼岸的紫光已经照亮了忝堂那边,那边是我们终极一生的天年!

  死亡之吻揭示了生命的质地爱情,成为其最为持久的一个元素没有畏惧,也没有纸糊嘚坚强

  到那时,无人向我们道别这种冷清但纯正的形式,是最高级的回归

  现实的荆棘布满每个角落,最终浓缩为唯一的玫瑰我们在道别之际在玫瑰的芬芳中留下我们的形象。那时还有谁在闲暇的时光里以玫瑰的方式,怀念我们如同怀念他们早年散发着清香的爱情。

  我是在幽默的孤独中忘怀你的衰老的而实在地,又有什么能使你的生命在我的虔诚中让你衰老呢

  两个人的命运,也许比一个人担待的结局更加寂寞

  两个人携着最后的生机走向永恒的路途,比世界末日的钟声敲碎的黄金迷梦更加荒凉

  这叒有什么呢?我的紫罗兰还在蓬勃人们已经赋予了我们关爱和注目的礼遇,人们已经回到了他们的屋子我们剩下的快乐,就是在快乐嘚时候整理忧伤

  我们将为子孙传诵爱情的高尚;银色夜空流传着我们相偎至精神的星辰我一条万古的大江。

  我们将在上帝面前宣誓爱情的永存;翠绿的青山之约使跋涉的劳累变得多么诱人我们的骨架以山为支点。

  无人在道路两旁哭泣只有大自然为它的子囻张望时大写意的静美。我们度过了空虚的时光越过了空洞的低界,心底涌起的将是对人世一切冷漠与残酷的宽容和谢忱

  无人在那边等候,那边的土地须重新垦殖我的玫瑰,在那时我们于人世相识免得爱情才刚刚开始。

  请你像许愿者的许愿那样在许愿时皈依童年。

  尘世太小你只有诗意的栖息,在你像诗意者被诗意眷顾的时候

  众生糊涂于他们糊涂的心灵,你却以慎独的方式省察灵魂

  请像孩子一样裸露语言和光影,蔑视成人世界的风沙和雨雾

  你业已老去。身后跟随着你苍老而单薄的爱侣。

  这個为少女之梦而踽踽行吟了半世的女人口中哼着一首沾满经血的歌谣。这个下贱而又高贵的女人说她就是彻底地活在这首歌中的。

  祈祷为谎言打开了通道机心总替愚笨找回可怜的自尊。因为爱而如此对你说话你可否认可?

  啊双乳干瘪腹部松弛的你,如何茬秋日琢磨你的容颜那些瑟缩的眼神,为何抵抗不了一抹秋光

  天宇深处被你称着狗月的光辉,是不是你那双动荡了几十年的手或意象中的幸福

  诗歌的手,音乐的手美丽绝伦的手,一双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手布满荆棘的手,怎么能托起我们穷哭的后代、描摹在纸张上的幸福

  你物质的细胞里,活跃着利息我祝福过你和你对青春的透支,但任何一种利益都不抵我任何一句言语。

  你将在世界的秩序里老去却因为世界性的味道与符号而功德圆满。

  你苦盼的那枚金叶已经闪出红尘。

  乳臭未干的人承袭叻阴阳谐调之后,就丢失了精神与孤独为敌。

  你为精神而自由的文字却与他们在概念和物质之外相遇。

  你苦盼的那枚金叶巳经抵达内涵的根。

  ? 你是我们曾经拥有却又随着金沙江愀然而去的川南

  ? ? ? ?是一夜流光。

  ? ? ? ?百年之后你又在何处,又渴望在何處舒袖一张,便超越生死再次以美的方式,让罪恶与爱一同皈依

  (本辑完 稍后继续)

  那座茅屋漂泊到了何处?

  密不透風的渴望酷似偈语最初的识别却与旦旦信誓背道而驰。

  还有倒毙在屋前的那个年轻人他掌中的银灯敬献给了上帝,还是寻觅野上凊趣的爱情

  爱情没有赐予他爱,只授予他恨的权利

  这是罪恶,也是诗歌所有醉心于山水与神秘的生命,都将用仇恨覆盖他們的屈辱

  一座茅屋是所有知会者的归宿。

  象征之后那年轻亡者的前世今生,都充满了抽象的美与坚卓的生命

  那阵儿,峩逃出木屋赤足走向虚无。

  伤口上嫩软的骨头长出一株胚芽,像梦的雏形

  我为春天而惊愕,却被困顿在路上一个淑女的貞操在我怀里撕咬着我的肌肉。粗重的喘气热辣地流进体内没有雨伞,一句誓言就挡住了倾泻的雨注

  没有人我问从哪里来,只有枝头的鸟儿以圣贤的目光打量我诗意缤纷的寂寞这些不由分说的寂寞由散乱的头发、憔悴的形容和形影相吊构成。

  世俗的爱在这陣儿已经成为恶魔。草木蓬勃的原野牛羊稀疏。辽阔的蓝天鸟儿垂下了翅膀,云脱下了华美的以上村庄和城市,人类的头颅已经光禿

  霞光蹩进窗来,拥抱着尘埃恣肆而舞发黄的晚风将它们由柔软变得坚硬的嘴唇贴近一支横笛,就有了忧伤绝伦的忧伤。

  眾生众神向往的天堂没有诗人只有一个固守那一木屋生活的女人。圣洁的腮香剥脱一切虚化的装束兑现了缄默者的孤独和忠贞。

  泹原罪者呢他们可好?他们将在或已在何处泄露他们的思想、爱和仇恨我在何时何地,才可与他们聚会

  那阵儿,我逃出木屋赤足走向虚无。

  路上苦行者的足迹高出风沙,被时间拾起

  黑色的星辰。黑色的冷月黑色的旋风。黑色的丛林黑色的肉体……

  它们如文字,遍布岁月的喉管无论吸收尘世任何的信息,还是吐出五脏之积垢都是千年的沉郁。

  风落脚的地方就是终點。

  风是一个无法预知的你我所认知的你,是生活与命运的背面翩跹于风中的万物,因为寻找真相而终生流徙在路上

  你捏慥过生命,却在一个故事里将你的形象摧毁

  只有贫瘠中的你。贫瘠的阳光纵使无处可去也能剖开你的内心。

  我在路上你在夨去了人类规律性的起居室里,享受那些非人的幸福

  春天跌下冰垛,多少人的爱化为水托举着落红,与传统一起漂泊

  夏天濃缩于海子,多少人的惆怅稀释化为舟,却也承载不了一曲晚歌

  秋天是世人的容颜,多少人的叹息化为落叶在庭院盘旋,流连

  冬天如刀,多少人的伤口化为火以血液的方式流淌在脏雪与背叛者之外。

  这是夏日的午后神性世界里有柔软如蛇身的风和緩慢行吟如苦僧的江水。

  我的躯体布满闪闪的沙粒腥臊的气息直抵腹心。我幻想这轻巧上身的图案是阴阳谐调十宁静的大美,也昰天人合流后超凡的尊贵

  我的音符此刻离神性世界最近。旋律裸露着思想也向我袒露原始的爱情。

  天空薄薄的蓝色如情书完荿后那雪白的笺了流云的纯色也如初见面时那语言启唇前的羞怯了。

  金沙江畔枕地而席的孩子在悄然而至的一切景状中都是初次換骨的幼婴,鲜润的肌肤晶亮的眼睛,都是梦中那无俗无欲的哭泣

  远离平庸和虚假的哭泣,是至美!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物候一个傍晚放牧云彩前的时光,让我卸下一切伪装和矫饰的腔调让你我和我在这只有诗歌才能产生的境界中放逐自己?

  上下的神在朦胧中飞舞!

  来去的船在热肠中过往!

  洁净身躯就是让灵魂高尚这神性世界,才此如此坦然地与灿烂的阳光共映辉煌

  我躺在美中,傍晚之前有关我的所有传说,都接近永恒………

  当季节不再抒情那一树美至绝妙之巅的乳香,将我的泥途一一引回

  我在文字里寻找笔墨,在果实里寻找花朵在终点的边缘寻找时间的第一声呼唤。

  路过天涯我生命的含义已有定论。

  经过偉大而又抽象的时空以美开始的教育与彻悟,终将在美中延续

  菜畦里的馨香洋溢着夏日翠绿的馈赠。远行归来处所如生锈的笔,总企图成刀斩断流浪之遥途,成锄头却又损伤了菜畦的时节。

  终究还是回来了红尘有我,宛若不甘于堕落的大歌

  我到底还是蜷在命与命之间的晨昏和令人激情万丈的场景之中,我有大梦

  但我无以昏昏死睡,让睡眠吞噬朗月和繁星

  世界破碎了。我甩着闪电雷鸣又静止在镂骨锉筋的良宵。

  有人在远方喊我呼叫的声线击碎我孑然的时间。远方有一个我他正怀抱着一只洁皛如雪的羊羔坐在上帝的手心。

  世界再生之前我以菜畦的芬芳悼念青春。

  鸟儿唱歌了无论它的身子里有子弹,还是翅膀上有鎖链它都要飞翔。

  我再度启程带着住所宁静的忧伤。

  来到你的小镇秋夜这般漫长。年青的欣喜铺设尘成了这条向往你的路而握着为相聚而积攒的欲望,与繁星一同惆怅

  古朴的小巷,一容我就不见方向

  木板楼踏响的灯光,在你的眼里分离成两颗罙邃的悲伤

  喀斯特包围中的生命,也是这等易醉!

  生存没有断层;裂缝里欢愉的血肉已达至神性之峰巅。

  是谁赋予了精鉮的恋者庄严的欲火替肉体的脱俗照明?

  在攀援上相逢的高处时谁能像我含泪凝视人类的尊严?

  这方水土必将成终生的恩德

  昨夜就在你怀里,幻想着为你而死去的快乐与荣光就在你温暖曼妙的躯干上,我思想的骏马衔枚疾走迎着刺目的阳光就缓慢停丅。我双唇的颤抖正是一曲安魂的歌,从迷茫的高处传来与你的和声吻合。

  你这大神总让我的欢乐突然移向诗意的抽象,从而帶来死亡的直觉我向更深的诱惑移去,热烈的疼痛如梦将我的泪花引上一段咝咝抽搐的残枝。

  你这大神的神往属于某种凄美的傳说。

  大神幸福之后,请善待那群因为贫困而流处粗俗和萎缩的山民他们是人类最后的良知;时下我们仅能从他们闭塞的心魂上讀到人的涵义;我们也仅能从他们茧痕累累的手上,摸不到罪恶的迹象……

  我因爱戴他们而加倍地珍视你我之间的神往我因为走在伱诞生的土地而无限地憧憬和你共同告别最后的岁月,在你的乡色光影里步入土唱的内腑。

  昨夜我伏在你怀里失声痛哭,那是易逝的美披在我身上的凄寒

  倘若这美丽,是泪水汇成的黄泉呵大神,你的抚慰就是泉边那娉婷的杨柳垂在所有流浪者的坟头,静聽你传世的歌声……

  昨夜之后谁在星辰熄灭时告诉我,你是谁

  美,在美的使用范围之外它与新颖的爱恨和古老的恩泽一起,成全了每一次流浪留下的真迹

  美是疾病的深渊,我曾经痛苦地凝眸绝望

  美识得暗香的冷,为心事斐然者摇曳

  美是所囿碧叶平平仄仄的伤痕。

  美让人陶醉于残忍它是时间的同谋,是刀的刃是所有爱情最为自私的那一面,是生活的正面——我们永遠无法获得真相

  美在比远方更远的地方生存。

  美是美育者的谎言也是孤独者不二的真理。

  既然有豪宅灯火就会有荒冢繁花。

  既然有美就有这一路从容的歌诗。

  雨总在窗外轻扣。

  推门而入的是湿淋淋的名字。用名字取暖的年月被关在了門外唯有怨愤之后的惊呀滴嗒而下。

  此时能想起阳光该是多么的遗憾。一记哺香吐玉的吻使阳光及阳光中的一切失落了词性。

  时代总在发言却没有词根。雨总要莅临,却有意义上的亲切

  大学城的风雨,怎么抚摩与经受都不是一首诗。唯独劝戒思維的爱在爱的挣扎中下来别再让文明的头颅变成不毛之地,要让你的灵魂充满了光秃秃的黑暗让大学城在沙漠中寻找沙漠掩埋的智慧。

  时下智慧的斑纹,在抬眉的瞬间排列着玄秘的线路以静制动的生命,该选择哪一条通向耳轮,所有要达到智慧高度的爱者那親切而又多折的词典

  别在眼镜背后评判世事;也别将它摘下,睁着迷惘寻找出路如果,如果你能摘下近视的思维与智慧爱人,伱为何与他们一样总不能看到性灵世界内心的无穷珍藏?

  阴晴圆缺的价值绿肥红瘦的的梦魇,在楼梯的冷淡中上上下下

  岁朤的妆镜总在开门处忘记了羞耻。躲避自己的影子整理怜悯的,是一份脆弱的自卑

  在课桌文学中长大,成为一个虚无者吹捧的形潒

  灵魂饥渴的人在他们指尖的愉快中,清醒而无奈为爱而愚蠢的人,为了一句动人的表白便在宿命的雨中扔掉那把阳花小伞。

  窗后麻木的行人终于动情,与万家灯火突然熄灭等同

  中文系是一种慷慨的情绪,浮躁的词性使用过的人,在吝啬的病态中搖晃着形容词在路口搜集歧义丛生的青春。

  灯火依旧阑珊游廊收藏着暗香。

  走廊歌手总能在人流密集时,把帕瓦罗蒂和胡裏奥嘶吼成寂寞

  中文系是一种原汁原味的盛筵。袜子和焦头烂额的皮鞋怡然地将主人推到前台每个熄灯前的时间都是一场原生的舞会,主人的爪子嗑出了闲言也吐出了一地的伤感。假如啤酒在圆圆的肚子里调侃命运的消瘦男人的样板,往床上一躺落拓又沧桑。

  顾城吊死了他的童年;

  尼采被他的太阳烤成一块红薯;

  叶芝在他的炉火旁打盹;

  一只脚上的泥巴被玩猫叼走;

  只囿雪莱在西风里说了一废话: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文字站在红尘与红尘之间嘲笑红尘与红尘之下的钞票,怜悯红尘与红尘之仩的苦人

  烟灰缸装满了夜晚的辛苦。这样的执着很仄孤单却又流行。

  中文系的主菜是女人佐菜就是卖不出钱的文字。

  沒有人说蜡烛的热泪流到尽头就是人的标本春蚕死了,它的唾沫之丝接触人间之后就成为人类高级审美活动中的遮羞布。

  浪漫的寂寞藏在骨管里工于灵魂的人啊,清贫的肌肤下面是贫血的梦境。

  文字里的风景最美最美的人总要与中文系互相诅咒。

  呵这铁打的文字,这流水的青春

  我与阳光共饮沧桑

  血液起火,我孤独的姿态重新构筑

  熟透的思想熊熊地伸向上帝的丹田,纯洁的恩情开始为贫瘠和蒙昧施肥替为富不仁和头脑荒芜者锄草。

  我与星辰相挽而且,我将以我的骨髓催化星辰之光重造我嘚模样。

  我的内腑被天堂之露洗得干干净净纤尘无染,澄澈的信仰穿越上帝的酒肠番过十二只金鹿的眼光。我的每片细胞新鲜地苼长就像圣明就在前方出现。

  我与希望共枕亮堂的福祉是在身下呻吟着的人,通体透明的形体是我此生最初应对的理由

  我嘚画笔,蘸饱生命的泪水、血淤、汗液为你我灵魂的超越、形体的契约之缔结而在死亡的诏书来临之前精心素描。

  当伪情者与伪文囮一同将其背影推拉摇移在文字里红尘渐渐浓缩成这个讳莫如深的九月,万物沉默的初秋

  成熟恒等于死亡。多少人用金色的秋天騙取了美和情趣让夕阳装嫩。

  我不忍调转意图而成全人世的凄凉但悖逆与背叛已经形成。

  一支香烟最大的可能是谎言它如秋天之霾,让黎明成为最新的黑暗

  我要去远方的竹海。只有这些塞满了道路的秋雨最靠近美它们神一般的指引,是真理和大自然朂清新的相吻

  我结识了世上全部的竹子和绿得发慌的寂寞。

  我要代替翡翠长廊永远孤独,并始终游弋在孤独的哲学峭壁

  我不是流泉,却在水的腹心触摸到了所有有生之物的根。

  果实是死亡最后的期待九月无诗,却有枝头沉甸甸的叹息

  九月嘚穷人闪回在我的旅途上,幸福是生活的背面人们天天看到,便与幸福无关

  多情的人,你们内心的质感昭示着人生的支离破碎

  意识流动恍若秋天颠扑不破的图腾。

  我只做成了我自己用这壮阔而冷清的世界将我包围。

  那条没有名字的河流验证了品格与性灵之后,就开始枯竭

  岸边,没有嫁妆的村庄守着它的女子从姑娘爬上满头白发。

  一条银鱼的尸体以史前的庄严,获嘚了钙将自由镶嵌进石头。

  朝圣者圣洁的额头上闪烁着那条河流赤裸裸的孤清。朝圣的前方某一座废弃的港口,停靠着朝圣者嘚爱情

  已经没有舟楫,载着那扇门回到河两岸。

  只有一盏青灯翻阅着黄卷一只木鱼敲空了长夜,一曲渔歌送走了信誓

  那条没有伴侣的河流,切开了迷团之后便不再回来。

  上游诗人在死亡之后仍然做梦。

  梦的品格如酒一个沉醉,就是尽头

  云开月朗之时,我悄然回到乡下

  乡味的人和乡色的酒,在远年的影像中渐渐清晰。酒一样的民谣幻生在童年那银光迷乱嘚翅膀和翅膀上扑扑颤动的无数美梦。时间里永恒的真实在人们的幸福和痛苦中重复地出现,犹如那源源不断的酒的风味

  我的高高在上的残垣,和那块银板一般的院场我依旧做了远年前伙伴们清新的歌者。谁在我脱离污垢之后用亮丽的歌声滤出我那些不能说出嘚境遇或失落?谁又在我心系的又粗又长的辫子垂下之时不谙我赐给早年爱情的礼物?

  彩云追不上在寂寥之河中漂流的明月也赶鈈上我如遁入空门的万千无奈。

  我忘情地在银月的泻洒中诉说啊,怀旧的人儿你只在梦中与我共舞,而此刻月光流淌,一进入伱的内心就是泪水。

  乡村人类最后的标本。

  文明的脚步过去了长路挂在了墙上,拱桥是驼背没有人回来,没有谁曾经回艏一望

  我纵使脱开了爱情残废的地址,回到孤独回到原初。乡村凋敝的物质与人情成全了别人的傲慢与欢乐而我又该如何,才能使自己面对纯正之容而不再遮蔽

  果实发红了,树叶发慌了麦子发怒了。

  云开月朗了我如一些文字,乡下游荡孤独。

  明月常在只因那长夜不绝。

  忧郁常在只因乡愁久久不眠。

  午后翠竹的腰肢上栖着惺忪的时光。

  山风吹来带着阴谋嘚惬意和迅捷的寂寞。

  这翡翠长廊使情肠变得坚硬。秋天长廊里苦苦行走

  翡翠浸渍过的变迁,是我洁净的忧伤游历的自然之媄又在不经意的一刻,为那不肯坠落的诗句而使这美也迷途

  我看见时间遗失在翠色中的足印,像忧伤源源不断地去去了,又来

  悠悠的香气从泛秋之影的叶上滴落下来之后,生命的追寻与拷问已经脱离形式。

  万顷碧波从何处起始,又于何时终结

  是何种心绪,曾如此从容登临绿水彼岸

  秋天被那只纯白如雪的小狗叼来,放在我素色的时间的门前轻翼的风起,一株死去的车湔草一具漂泊的尸魂,一腔曾经被咀嚼入梦的香魂做了我的景深。

  谁家的小狗呢它那玉石般的眼睛,秋日无法调和的颜色如此丁铃铃地响在凉透我指尖和双颊的深情一睨中。

  它它是谁家小巧的宝贝呢?

  一只以梦为飞翔的鸟关闭了天空枪响的清脆,使羽衣之弧的优美骤然降落僵硬冰冷的地面也不禁一噤。

  小狗惊诧地向我靠拢靠着我无声的愤怒。假如此刻有一个人坐在门前那我徒然的表情,是不是也似小狗一样骤然奔向枯败的深处

  我的颓废,打量着旷野上那棵依旧翠绿的孤独的树以及一卷卷入册的曆经千秋万岁的豁达。为什么越注目于这豁达心地却越来越狭窄呢?

  曾渴求贴一卷在门首任海枯石烂,山瘦水竭为什么如此的誓言一出,生命就越来越羸弱了呢

  突然,白雪的影子如褶皱着的梦一样在面前出现梦的嘴里,横放着那只将天空关闭的小鸟我掩闭的门,其实就是掩闭的灵魂鸟和我,怎可进出

  从亡鸟的血污里,我听见枪声向我逼来我口中呼出的硝烟,被它翎上的殷色濕透

  谁来救我,援我一声镇痛的关切

  我掐断秋光一般陷入恐惧的目光,却又被一双玉石般的哀怜粘住

  在白雪的纯度中苼活的小狗啊,你可知此番衔来放在我门前的就是这个遍布伤口的深秋啊!

  多日以后,我不宁的双手摩挲着时令变得更加剔透的肌體门前在岁月之川里漂流的细节,已被西风一扫而光

  惊寒的霜露还未降落,又一声枪响击碎我那些在语言里徜徉的意象在雪白嘚景象中蹦跳的狗,从最后也是生命最原始的姿态中倒下。那是一团无与伦比的雪掉在了草丛中雪,是一朵只在秋天盛开的鲜花还昰一记过渡的胎记,正走向重新的生命

  假如有一个人坐在门前,那对这团美至极处的雪是不是已经挪不动最恻隐的心机?

  淡淡的玉石碎了玉中之水,是哀恸还是毫无感触的解脱?

  我开始等待等待季节日渐寒冷的心肠拯救枪口上的往事。

  我坐在门湔凝望记忆穿梭无止的旷野。目光渐渐是那无声无依的雪了。

  有几多沉默挽歌似地飘满了荒鸟关闭的天空?有几粒雪积满谁镓的小狗顿足的山坡和田原?

  也许所有这样或那样被伤过或被害过,以梦为飞翔、以梦之景象为风雅的灵魂都曾经如此纯洁如雪,

  你是我最原初的恋人最真切地看见过我最原初的面貌。

  我将永恒地记住这个事实

  而你在无界之外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因为爱而获取到独立的人格

  那个清瘦的日子使你更加清瘦于物质世界里,你不敌被碾在车轮下蠕动的夕阳与抒情无法涉足的区域

  如此匆忙,来不及索要我最好的语言回答阴阳两界的冷暖。

  为什么不能在那一刻让我为你而死?倘若如此我的坟前,苍松翠柏鸟语花香,苦月寒星都是我的爱情。

  而今是我多想做你长眠的墓碑,痛恨与哀伤就是句句刻入冥幽的碑铭冬天也跟随著墓碑的影子来临,我将做你凄寒时的光明我在泪眼凄迷中,看见这些孤独和寂寞都成为你黑暗中永照的明灯。

  夕阳发出绝望得箌呻吟在空旷的山野间久久不散。我又听见你的生命发出唯美的声音并款款向我走来,夕阳一样消瘦的模样就成了我初恋最痛最苦嘚诗行。

  告诉我你在无界之外的何处,等待我们再次约会

  告诉我,你在临天之前在我的名字里找到了向天之途了么?

  那个滴血翻滚的黄昏我不在它的浪头上颠沛。现在我动荡不已的生命就是生离死别之后最惨重的代价。

  苍天老矣长天亦然。

  爱情的会晤这般短暂也要苦盼白头偕老。

  为爱而彻底独立为你我而彻悟性,逐渐成为我们的我们成为精神,纵使一眼一刻吔是永生!

  那时,晨钟暮鼓已经黯然我赤裸着复苏的血肉靠近森林,接受死亡的福祉

  森林在不治的孤独里以绿色对生命进行褒奖。它的胸上有一种速度直接抵达心脏。即使在生命最荒芜的深处也有它接近疯狂的扩张。

  森林的脸上信仰像痛苦一样蔓延。

  森林的额上审美像死刑一样陡峭。

  语言在纳香吐翠的信笺上写下荆棘遍布的哲学文字的陷阱,阻挡了自然与哲学之间曾经親密的对答也隔绝了思想与梦的媾和,也隔离了性情与我的侈糜

  夕阳将森林挪走。清新的遗址上锋利的星辰播种着着次生林亚健康的爱情。

  远离尘嚣沿着烧荒者的小径步入境界,那里生命因为宁静而阳刚。

  在思想者的笔底爱情等同于大自然唯美的接纳,肉体与泥土成为彼此而思想本身,正是我新奇的游荡与卓越的发现

  那时,大自然之父高高在上他是胸毛上茹血的诗者,還是为耻辱讴歌的吟长

  他迈进天使迷恋形容词的门槛,替纸醉金迷的爱情加冕

  他的手是一把破旧的木梳,梳理着隐语般的银絲他与上帝背道而驰的那一刻,人间就有了形式上的茂盛森林由此跌下象征。

  森林的溪涧活乱着生命简短又繁复的程序藏着一輪望穿天年的残月。它的兽性傲然于亡者之腹时就剖开了大自然之父对思想与美的膜拜。

  自然之母她富含膏脂的呼叫是如此亲切。林原缔结遍地阳光自然之母的乳房,闪烁着金亮的汁水

  躺在黑色风烟或恶瘴里贪恋第二生活的奈瓦尔,做了我黑色词句里的友囚如今是否依旧做着丧偶者的梦?魔鬼一样机关算尽的奈瓦尔他居住在人与鱼共泳的洞穴,将我爱情的鳍羽削下

  他站在唯一的性光上死了。自然之母在星辰的残屑飞散时与我的爱情为他抱头痛哭。

  假如我以百分之九十九的坚贞挽回百分之一的荣光世间爱恨,是永生还是短暂的附丽?

  假如我确信自然的乳母是奈瓦尔最后的天空长夜的胸口,有一盏烛光成为执意前行者最高的欢畅與最流畅的文明。

  我坐在唯一的叶上企求获得再生。

  自然之母请与我共饮,共饮宿醉和今宵的苦痛

  森林在四周将绝望彌漫,在绿色倾泻之时成为希望。

  森林在踽踽独行酒中的蝴蝶,为52度燃点照亮的肝肠翩跹为森林舞蹈。

  时间在第三只眼睛裏被诗人的泪水灌醉。

  长天的蔚蓝在朦胧者的诗歌中打盹

  生活的两眼睛,只看得见以表象的方式存在的事物

  世纪末的暉光跌跌撞撞地爬上橡树。

  骨头散了重新构架。

  音乐碎了世纪的歌声以猎手的枪声粘贴。

  一滴血断了那株最后的橡树,它用什么来组装

  我的光年失去了神秘。

  四季的厚薄赋予了它们圣洁的黑暗它们为此孕育了森林的大度。我走向世纪末的船舶我的衣服,若风中之帆为第三只眼睛导航。

  歌者在落魄的酒里被时间绊倒诗者看见一尾鱼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衔着一首生存的诗歌游进无人啜啖的酒杯,就不再出来

  我是最后一个猎人,在山谷里饮风在山巅豪吞太阳。

  我瘦削的爱欲屹立成十响嘚猎枪

  谁在硝烟冲破静谧前,与我在血泊中重叠谁就是我世纪末的爱人。

  大模样的双手一张开,就是悲怆的经典祭祀思想的人总是在轮回的间隙泪流满面。

  森林我幽凉和粗野的生命,是不是连一块沙漠或荒凉的滩涂都不能成为我的葬身之地你的枝柯在交媾的亲密之中,像俄耳甫斯的琴弹拨着我祭奠礼仪中迟钝的神往,将我逐出忧郁的家园

  陌生的人,总比过从甚密的人更容噫成为爱情与仇恨

  心灵的图腾,也最容易在流浪者的苦难中勾勒出思想的护身符

  风是这块被遗弃之地的救星,它揭开了千万姩的疤痕一样撩开了亘久的秘籍正如月华如水的深夜,我撕裂年青蓬勃的皮肉让风沙注满每只细胞,让我脱离现存的真实

  我遵垨经典的礼仪,但我又拒绝它的多情或做作。

  可我怎样才能远离一个圣洁女子和猎人在枝叶铺垫的林间欢爱的仪式我猎获了这场汗雨淋漓的逸事,但我不能以我的抒情格式去抽打思想的沦落

  风挟了销魂的太息,抽泣的眉宇将无根的怜悯吞进肚中。

  一棵樹就是一只莹亮于黑夜中的眼睛

  一滴从枞书树上掉下的雨,就是一颗乱箭穿透的灵魂

  祭祀业已结束。坦真和率直重归人类鈳思想者的祭祀却刚刚开始。

  烛烟一怀不绝于视野的怀旧,在我无望于爱情之后闪闪发光使沙漠在水光潋滟中融为温床,在熏风輕触中将滩涂吻为肥沃的胜地

  它们是我大梦初醒后的土地,这土地从不失礼于勇敢者的践踏醒来,猎人森林因为圣女的存在而夨恋。一具鲜活的肉体也从不失宠于大德者的唇齿。

  生命的献礼经典地步入历史。失而复得的大欲大望总比万劫不复的冬天更嫆易琅琅上口。

  红色膨胀而又飘摇不休的土地我新生之足苦苦寻觅的南高原,自从我转身撇下川西坝子的旧情之后与我笔力所指嘚方向,因为无法承受慎言与诺言而再度成为抽象

  这是我永不安宁的角逐。

  这是我迷恋的形而上的痛苦却又自我欲望膨胀不休的红色意象。

  我沿灵魂开辟的沟壑寻找我刀刃上的猎角呜咽之旅,在身后评判这一场豪赌的输鹰

  有个人在我身上搜索单纯嘚气息和色泽。南高原的尘土是我最镂骨的馈赠在没有遮羞与隐瞒的年月,我向这个人或者向所有的个体,复仇在这个人的脸上镌仩图形与文字,让这个人的腿脚变成青铜

  我的道德及一切向美而尊的生命,在前生就在这红色的原土上纵情恣肆地闯荡。

  可┅个人在我今生的肉骨里已经阴阳失衡我在森林的耻骨上种下的罂粟,在这个人的舌尖上滴着失控的淫欲。

  猎人你这隐晦的向導,你将远离故乡的愉悦撂到了何处你将人类的良知注射进了哪块肌肉?我不否知道当那个人揩净了野兽的张狂之后,我能用的十二指猎枪击穿人类迷惑与固执的思想?

  这个人杂尘土飞扬的路上左顾右盼永恒的羁旅中,只有那只鹰在深夜渔火之上和异乡多雾嘚尽头,向我走来

  整个冬天,南高原仍然赤身露体我在这份天造地设的美妙意境中,在香烟和篝火中跋涉在冷清和意想中舞蹈。

  化石南高原牵肠挂肚的健康的心脏,它使我的爱情和文明苦旅的二难中装饰了一路又一路的苍茫和孤独

  淡烟有痕,野风富鈣

  我永恒的孤独里充斥着永恒的忧伤和智慧。我的诗句没有伴侣它在芦笙的孔穴中来回,碰撞

  涌向天宇的阶梯上,骨节这般孱弱;蜿蜒在去地狱的路上唱歌的人我行我素;踱入心灵之约的人,走过千村万寨也守不住一根稻草,一座待嫁的碾坊

  诗歌鈈是猎枪。只有雪和雪覆盖的马帮铜铃,仍然清脆地在目光的尽头悠扬

  南高原的胸脯上,孤独血肉模糊泥浪汹涌,古朴的牛行業古色的人们在翻倒的新土中播下原始的希冀。

  这一切上他们的我连梦也丢弃了。

  大泽越来越抵近冬天的天空灵肉上面匍匐着虫豕。我继续奔突伸出的手指,没有采撷到那结在云朵上的歌声

  这个冬天,小屋在等死中重生

  猎人,难道你就是守护著爱恨生死那道攸关的秘密

  何处有鸿蒙初开时就纵横生命的原始乐音?

  谁是这音乐的襟袖上厮磨的乐手

  耳轮原本在上帝嘚容颜中就是信守贞洁的造物,因为美的一切而聪慧而今谛听雨中愁绪,我恐惧万状;那俯卧在忆念中的灵感难道就是庸俗的七位电话號码

  我的竖琴,如水波不兴又水光粼粼的表情就是因了聒噪的人而失聪?

  叶赛宁混沌开启没开启,都是神性的高光上抒情嘚烈火在嗓音受损的独奏里,它为高音区内悠然的饥渴浇上一杯动人的诗歌

  谁纵欲的梦,在暗喻的背后变成可毫无意义的茫音

  屠格涅夫,草原的百花上跌下来的笛手如今他隐居在叙述语言里,一个沧桑的猎人陪他饮酒

  最美的句子站起来了,它们绝不洇为对现实的隐喻而烂醉如泥

  天才的飞鸟,它从铅弹蔑视的鸿蒙之眼中飞过他们仰望上苍,繁密的星空还有谁听到了他们的悲憫?

  边缘之树是我的傲慢它见证我八年前的“边缘人”,我含着珍珠般的誓言首席将他们定义,成为文学和人性的概念与概念之外的骄傲者

  啊,我的边缘之树它拍打着与世无补的心灵与我再度重逢,重遇一切早已注定的孑然一身那是结局,也是开端

  相爱的人变成了概念,他们疯狂地撇下了所有等到回首的傍晚,火中之霞已从最高的燃点中掉下来等候黑暗的爱情,此时回归和平却错过了苦难的支撑。

  边缘的人们穿着绚丽的衣衫让锦绣的梦乡异彩纷呈。红尘与腐朽之骨像我第一个提出“边缘人”的概念,而今已无神采最初的表意文字嘲笑自作多情的后人,而最早的边缘之树为唯一的那个人,捧出果实、奶汁和痛苦

  有一只从远古的爱情诗笺上飞来的云雀,带了一截刻骨铭心的记叙:荣光无限的诗者将最后看到在枯叶行刑前嘲笑灭亡的灵与肉,重上生命不羁的峰巅

  我和猎人相会。我们的胯处都以边缘之叶作为我们的温暖和文明从一丛笑容开始,我们相依为命

  时间捋顺了边缘人的胡须,那铿锵的呼吸将我的艺术和思想吹送到黑暗深处的洞穴抚摩童年的嬉戏。我是他们怀中最本质和气质高贵的童年想望父亲和母親,向往太阳和孤独的月亮还有那闪烁在边缘人们苦难的梦里那同样苦难异常的双子星座。

  他们幻想没有武器的时间像鸟儿的羽毛拂弄过人间。他们渴望没有伤口的爱情像边缘之树一样,用全部的绿叶维护生命的恋者他们最终看到,用心相爱的人们在心灵的版圖上了宁静地享受着他们的家园和美的宁静。

  就像光阴在头发里沐浴过从而留下智慧和向上的生命,我被边缘之树抚摩之后我獲得了审美的能力和绿色的梦幻;枪声在摇篮中跑过,问候在疾病中漫步让穷人昂起头来,学会边缘之树的超脱那时,神灵将回到炊煙的床铺捉目视听他的爱人。

  啊那神灵,他回到我“边缘人”的核心了么有多少人在边缘那边的岸上,懂得并挥手将他迎接

  啊,那炊烟就是神灵种植在寂寞无边的心灵大地上的那棵永恒的边缘之树么?有谁在边缘的中央,懂得并张开双臂将我拥抱

  我的胸口长出一片繁茂的次生林。我的前世在它奔突的力量中得以再生

  谁让我一夜胸痛?疼痛中我感受到爱情断裂的壮美,却使我无力返回童年的故土

  童年,人类的初乳时代唯一遗留的庇佑它看到了我举向清天的誓言了么?

  我将如何竭尽全部的心力呼唤而永久?我和我的情人将如何去偷渡一组危险之极的切分音

  在切分音的两岸,强弱对比的时间与爱情哪一种成为我终极的屬性?

  我的猎人我的情人何时归来,与我重返童年的故土你告诉我,除了童年还有什么能以力量的形式重现?

  奔跑使真理哽加灵秀

  流血的双足使生命更加强硬。

  黄昏再度冒出地平线转眼间又落入人海茫茫之中。次生林默默成长人海却日间枯竭。

  我的猎人请放下手势,注视我的胸口沉思,祈祷忏悔。野兽美丽而可爱它们躲避人类的方式除了伤害,就是向无奈的心灵荒芜的地域撤退

  谁能将我的次生林移植到天堂,即使大地更加荒凉爱情更加萧瑟?

  我是苍白之贻我是灰色镜头中不用焦距嘚碳化物。猎人我不能再被你诱惑,你的身体已不是大自然的模型

  当苍白滤出了古典的桃红,灼灼的意会成全了我渴望已久的古典情怀。

  我丢掉了所有的笔和谅解在我的次森林中流连忘返。

  洪水已经来临我以诗歌和善良建造的大堤已经坍塌。

  我嘚森林在洪水中漂泊像一条绿色的船,总有天光和死亡的抚爱

  在牛奶个饼干还未叩门,在皮包骨头还未摧残我的年青我在滔滔夶水中以绿叶作帆,漂向那崎岖浪谷的思想之旅

  力量,人类的座标存在的粮食。

  隐蔽在意象纷纭的深处森林孕育着你,也敎会了你思想

  生命隆重而又落寞地向前延伸,大枝大叶的森林为你一路守卫,又在你瞩望的窗口尽职做你的屏障。

  我的猎囚那我的岁月,该放置在何方为什么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仍然心系流浪为丛林销魂,为思想叩首

  灵魂与肉体是彻悟而非单纯嘚体验,死亡是激情而非冷酷我们苦心孤诣的隐藏,又是什么呢我们费尽心力脑力的思索,到底有多深

  目光,神经优秀者的境堺;印堂之光亮是流星之轨迹,还是虚荣之灯火

  子弹找不到眼睛,也措失了心灵只在肉体里叹息,或与死亡共同死去

  庸囚找不到你的窗口,他们错过了森林从此与思想无关。

  孤独握在手中谁的目光是你或我屈指而引的扳机?

  啊枪声一旦出口,生命就是弱音

  打开窗户,阳光成了你缤纷的婴儿你缩隐在强口中央,再送我一程:流泪或叮咛?你伫立的窗户从今往后,將为谁而开

  我这番启程,将到达我心悸的地方可这地方到底在哪儿呢?

  猎人思想者之父!我心灵的狩猎就到此终结了,你嘚归期是来世么?你苦难与寂寞的腹心就涌动谁的思索?

  我们手足情深的苦难的上帝就歇息在你光源充足的,永远隐蔽着你光彩夺目而又孤独异常的思想的为梦而设置的窗口。

  那里森林看到了它的界定,或末日

  此时,语言握在拳头里伸不出去。伸出去的是何等凄婉的一个笑容凝成一片心型之叶。

  七月的淫雨就在感觉身后追逐这一场必然而又必须的诀别。炎热时节那枚惢型的叶子,以忧郁的姿态颤抖所有的心绪纷纷而下。

  我的朋友这般不说话就走,欲语也走不走的,是流淌在血殖中的忧愁

  因了这样的伤逝,我的离别已催我老去我坐在柳堤的午后,想多年以后你的一切是不是仍然颤动我的眼眸?

  夏蝉高亢的叫嚣与河流低沉的幽鸣,一同在孤独的心头响起

  泪水藏在袅袅无绝的香烟里,被燃点极低的火灼伤其实是将自己烧伤,交给梦中的圊春可我们青春的日岁,在烟雾中飘到了何处

  七月的时光也伤了,厚厚的风吹干血液留下迅疾的足音,让我们惧怕分别的耳轮聽到血管干渴

  舔净一切恩怨和悲欢,伤口也将开出花来

  伤口里溢出的云影和衣袖,要如何才能弥补独自前行的自己

  此時,语言撑开了愤怒的拳头

  世界打开了,七月回到人间可我们的爱情,被遗弃在何处

  我已经为你的存在而出走文明之外的哋域。

  我的爱是恨合理的一面而恨,却因为无视爱的真谛而成为我抒情的经典

  大江水寒,冷山雨骤尘世的消息已省略旅行鍺的色泽。

  所有树木面对面地迷途他们彼此分离,却肩并肩地熟视无睹

  雨云指引的上路者,如今在哪些文字里批判太阳,贊美黑夜

  每当拾掇一段熙熙攘攘的路程,才看到自己和自己企图浪漫的心机,不是留在了往日的一处角落就是走不进那扇新启嘚木门。

  黄金彼岸的人们还没出发就已经结束了时间,还没有发誓就已失声

  我在这个世界的泛情之欲中为你,也为清贫的同遊着拾掇哲学、梦和长路

  我已经为你的存在而出走文明之外的地域。

  我听到你鱼儿离开水面的挣扎也看到你虎入山林的激越。

  你的爱是恨最真理的维护而恨,是你纯粹的智慧所企及的高度

  毫无指望了,即使一直这样陈述下去

  我决绝地出走,鼡风对远方的释放

  那棵年老的丁香在一旁冷冷笑我,这醉生梦死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决绝地出走用睡眠对梦的释放。

  我拒绝修理往常的日子让洒脱回到平凡人间。南高原上的情人你也请回吧。

  我决绝的一出走用情人对爱的释放。

  我將退回我一个人的世界依靠我语言打开我重新装饰和暗喻重重的窗扉。这间紊乱却又洁净的房间属于我的思想它在你平庸的嘟哝里被洎我解救出来。

  一个人是多么的愿意望断天涯而忘记那意义的高处那老楼的存在。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没有灯火,连一盏烛光吔没有可一个人终于在失去爱情的时候,成为黑暗中沉思的心脏

  我决绝地出走,用心灵对心灵的释放

  江河隐藏着它们奔波嘚脸。

  那是晚月亮再另一个半球的遗弃中过来了,梦的听觉刹那清晰地从它的光线下滑来

  月光照亮面前这杯晚凉的茶,也磨煷了老时光里尘封的窗户

  它援接了我在喘息在桂树丛阴影里的三秋,延长了我一肩华美衣裳在落叶上镌刻的痕迹

  谁捡起几缕朤光,弹起忧伤的歌谣

  时间在这一刻因为透明而毫无意义。

  坡上那扇仍然开着灯火望月的窗户在越来越薄的绝望里成了深刻嘚创伤。

  谁一把推开了晚风一头撞入诗歌的怀里?

  晚月憔悴的形容使江河在咆哮之后找回它们温和的母性。

  守夜的人想起他的爱侣孤独的旅人怀念他的母亲。

  你将弹奏过永恒之曲的双手从长明灯的腰上取回在手的边缘,音符像命运步入寂寞的纹悝。

  你的脸上光明在死亡的恬淡里,搜索年青者只开花不结果的誓言

  音乐在你的睫毛上停止观望。

  恍恍惚惚的日月就这樣躺在一张木板上

  钹和皮鼓擂动安宁的领土。像交换一次旅行你在这破落的土唱里走向荒芜。

  荒诞的世界就这样一劳永逸地接受了你的赠予或诅咒。

  夜晚是比乌云还沉重的漂泊它将你扶持上一个仰望圣天的高度,又带走两颊星星就像草丛中的,草丛Φ的雪使你迷惑的萤火虫将滴在夜晚的之唇的露汁汲进梦的深处。

  梦在无梦的尽头获得了前生的旋律黑暗中更加黑暗的山峰,是來世无法逾越的词句

  谁陪你在没有篝火的时辰度过最后的寒冷,在音乐止步之时

  亲人的泪水镀亮你的肌肤。它们是你曾经健康的亲情而今业已告别关切。

  亲人的额顶寒光泠泠白发如冰。再大的呼吸也不及再痛的空白迁徙到未测的世界,如生存一样惊惶

  那磨砺过庄稼和太阳,拍击过清苦


丰饶之海第三卷晓寺------三岛由纪夫 

  曼谷正值雨季空气中蕴涵着雨雾,虽然骄阳似火却时有细雨霏霏。而天际总会露出一方青蓝偶尔层云遮日,却可见云层边泄露出来的灿烂光照骤雨袭来之前,苍穹低垂阴沉可怖,墨黑的乌云笼罩着绿色椰树点缀的街巷

  要说曼谷其名,始于阿瑜陀耶王朝时代当时,这里橄榄树繁茂因而起名为曼(城)谷(橄榄),古名还称作“天使之都”这都城海拔不到二米,交通运输全部依赖运河所謂运河,不过是在修筑道路时挖去了土方的凹处形成的河道;盖房子时,被挖去土方的地方便成了池塘这些池塘与河道自然连通,便囿了这条四通八达的运河运河最终汇入万流之源的湄南河,阳光映照下的河水呈茶褐色就如同当地居民的肤色。

  市中心随处可见帶露台的欧式三层小楼在外国人聚居区,有许多二三层的砖瓦房这里最富特色的美景是林荫树,由于修路被砍伐了不少柏油马路的蔀分路段已铺好。未遭厄运的合欢树像一层厚厚的黑沙覆盖着街路,遮挡了炎炎烈日被晒蔫的小草,在夹杂着雷鸣的骤雨后倏然恢複了生机,挺起了叶梢

  这里的繁荣景象,使人联想起中国南方的某个城市敞着篷的双座三轮车往来如梭。偶尔看见来自斑卡披周圍的水田的人牵着背上落着乌鸦的水牛走过。得了麻风病的乞丐呆在角落里皮肤上像是沾满了油黑的污点。男孩子都光着身子跑来跑詓女孩子腰间裹着金属制的蛇腹图案的兜兜。早市上在叫卖稀有的水果和鲜花华人街的金店门口,垂帘般悬挂着一排排光灿耀眼的纯金锁

  然而到了夜里,整个曼谷市就只剩下明月和星空除了自行发电的旅店外,点染街头的只有那些拥有多功能变压器的有钱人家閃烁的亮光仿佛祭祀时的点点灯火。一般人家用的是油灯或蜡烛河岸上低矮的住家,都是靠着佛龛前的一支蜡烛度过夜晚从外面隐約可以看见竹席地铺上的佛像金箔的反光,佛像前供着茶色的粗大线香。对岸住家的蜡烛光倒映在河面上不时被过往的舟影遮住。

  去年即昭和15年,暹罗改国号为泰国

  曼谷被称为“东方威尼斯”,并非根据外观上的对比二者无论在结构和规模上都不具可比性。其根据是两城市都依靠着无数运河的水上交通以及都拥有众多的寺庙。曼谷的寺庙达七百座之多

  高耸于绿荫之上的皆是佛塔,它们迎来最早的一缕晨曦送走最后的一抹夕照,沐浴在阳光下时则是色彩绚丽,瞬息万变

  拉玛五世朱拉隆功大帝于19世纪修建嘚大理石寺院,虽然不大却是最新最华丽的寺院。

  当今的拉玛八世阿南朵·玛希仑陛下,于昭和10年11岁时即位,即位后不久去瑞土嘚洛桑留学如今已17岁,仍在洛桑勤奋学习留学期间,銮披汶总理执掌大权摄政府只是形式上的存在。两位摄政第一摄政阿契特·阿帕殿下只徒有其名,第二摄政是布里奇·帕侬姆约,掌握着摄政府的实权。

  闲暇且笃信佛教的阿契特·阿帕殿下,时常去各处寺院参拜。一天黄昏他传旨要去大理石寺院。

  寺院坐落在佛统路的小河畔河两岸种着合欢树。

  一对石马守卫着大理石寺院的寺门门仩的古代高棉样式的冠饰犹如白色火焰的结晶,锈迹斑斑的门扉敞开着从寺门通向正殿的石板路两旁是碧绿的草坪,草坪中有一对古代爪哇式样的小亭修剪成圆形的灌木开着花,小亭的飞檐上雕刻着脚踏火焰的活灵活现的白狮子

  正殿外的白色大理石圆柱和护卫它嘚一对石狮子、欧式风格的低矮石栏杆以及大理石墙壁,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它们不过是为了将许多金色与朱红色花纹衬托出来的┅面纯白的画布。尖尖的拱形窗户内侧的铁锈红清晰可见窗框上装饰着精致的金色火焰雕刻。殿前的白色圆柱顶端跃然盘踞着金灿灿嘚圣蛇,环绕层层叠叠的朱红色琉璃瓦飞檐镶嵌着翘首的金蛇。金蛇鸱尾构成的重檐各个尖端神经质地向天空翘起,宛如踢向天空的奻鞋尖后跟这满眼的黄金色,被热带的阳光照耀得黯然失色甚至比不上山墙上的白鸽显眼。

  突然白鸽不知受到什么惊吓,一齐姠暗淡下来的天空飞去被暮色熏黑了似的这群白鸽,宛如从寺院那独具匠心的金色火焰装饰中冒出的黑烟

  几株椰树木然伫立在庭院里,这“树喷泉”弯曲如弓向着天空喷出碧绿的飞沫。

  这些植物、动物、金属、石头和铁锈红都在阳光下融合着跳跃着。就连垨护玄关的那对白石狮子的大理石鬃毛也像朵向日葵,葵花籽般的牙齿密密排列在张得大大的狮子嘴里,狮子的脸部犹如一朵正在怒放的白色向日葵

  阿契特·阿帕殿下乘坐“罗尔斯·罗依斯”轿车抵达寺院。早已排列在草坪两边的小亭旁身着红色制服的少年军乐隊,鼓起褐色的脸颊吹奏起了乐曲。擦得锃亮的圆号的喇叭口缩映出了他们身上的红制服。没有比这种乐器更适合在热带的阳光下演奏了

  殿下身穿白色军服,佩带着勋章在十几名卫兵护卫下进入了寺院。白上衣、红腰带的随从撑着草绿色的伞给殿下遮挡阳光囿的侍从手里捧着准备布施的蓝腰带。

  按照惯例殿下大约参拜20分钟左右。在殿下参拜时人们要头顶烈日在草坪上等候。不多时殿内响起了中国胡琴的演奏声,并夹杂着钲鼓声撑伞的侍从扛着顶端镶有佛塔装饰的阳伞站在殿门口,头戴僧帽式样垂颈帽的四名卫兵排列在石阶上看不清殿内的情况,从阳光刺眼的户外只看见里面烛火晃动,光线昏暗不断传出诵经的声音。在一阵加快拍子的伴奏聲过后随着一声响亮的铜钟,伴奏声骤然停止了

  侍从撑开草绿色的阳伞,毕恭毕敬地罩在走出大殿的殿下头上卫兵们对殿下致鉯捧刀礼。殿下快步走出寺门坐进了“罗尔斯·罗依斯”。

  不久,目送殿下远去的群众散去了军乐队也散了,寺院又逐渐沉人了傍晚的静谧身披鹅黄色袈裟,袒露褐色右肩的僧人们来到河畔有的读书,有的交谈暗红的落英、腐烂的水果漂浮的河面上,倒映出叻对岸的合欢树和艳丽的晚霞太阳西沉,隐没在寺院后面地面的绿草也随之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寺院里便只剩下大理石的圆柱、獅子和墙壁在余辉下微微泛白。

  18世纪末拉玛一世创建的这座寺院里佛堂和宝塔林立,参拜的人们必须绕来绕去地行进

  烈日当涳,正殿回廊的巨大白色圆柱脏得如同白象的四肢。

  宝塔上镶嵌着细密的陶片陶片的釉彩辉映着日光。紫色高塔的层层塔身是由暗紫色瓷砖贴成的上面镶嵌了无数的红、黄、白三色花瓣,宛如矗立的一卷陶瓷制成的波斯地毯

  它近旁有座绿色的塔。一只怀孕嘚母狗耷拉着满是黑斑的粉红色奶头,踩在磨损得像被阳光的铁锤击毁了似的石板地上摇摇晃晃走过去。

  涅檠佛殿里的巨大金色臥佛倚靠在镶满蓝、白、绿、黄各色图案的瓷砖上,满头金色的螺发丛林般繁茂长长的金色手臂支着头,金灿灿的脚后跟在幽暗的佛堂另一端闪闪发亮

  卧佛的脚掌就是个精巧的螺钿工艺品,每个细小的黑格子里用彩虹色的璀璨的珍珠镶成牡丹、贝壳、佛具、岩石、出水芙蓉、舞女、怪鸟、狮子、白象、龙、马、仙鹤、孔雀、三帆船、虎、凤凰等图案,以表述佛祖的事迹

  敞开的窗户明亮耀眼,像打磨得锃亮的黄铜板菩提树下走过一群僧侣,他们披着的黄色袈裟被映成了橘黄色佛堂外热浪逼人,仿佛空气也染上了热病綠油油的红树将无数气根垂向宝塔间浑浊的池面。白鸽在池中小岛上嬉戏小岛的岩石被涂成了蓝色,岩石上画着巨大的蝴蝶岩石顶端咹放了一座不吉利的黑色小塔。

  再来看看以绿宝石主佛闻名遐迩的护国寺

  这是一座自1785年建造以来,从未遭受过毁坏的寺院

  小雨淅沥。大理石台阶两侧各有座金塔半女人半鸟的金色雕塑闪烁着光辉。朱红色的琉璃瓦及碧绿的边缘被晶亮的雨丝衬托得格外絢丽。

  玛哈曼达帕回廊上画满了《罗摩衍那》史诗的壁画。

  在壁画中随处可见风神光彩照人的儿子--猴神哈努曼的身姿,甚至仳有德行的罗摩显得更加鲜活有着茉莉花般牙齿的黄金丽人悉塔,被凶恶的罗刹王掠走罗摩在战斗中,怒眼圆睁地奋战着

  壁画鉯中国山水画和早期威尼斯的阴郁画风为背景,描绘了金碧辉煌的殿宇和猴神与妖怪的战斗身披七彩霓虹衣的神仙骑着凤凰,翱翔在暗嫼的山水之上金衣人驾驭着裹衣跪地的马匹,一条怪鱼突然从海里伸出头来正要袭击桥上的军队。远景是一个幽蓝碧澄的湖泊隐藏茬森林草丛中的猴神拔出宝剑,准备伏击走在浓密树阴下的金鞍白马

  “您知道曼谷的正式名称是什么吗?”

  “全称是:克隆古·泰莆·莆拉·玛哈那空·阿猛·拉塔那科斯·玛欣塔拉·希阿尤塔亚·玛富玛·波莆·诺帕拉·拉哈塔尼·莆里罗穆”

  “简直没法翻译。僦像这些寺院里的装饰似的徒然的金碧辉煌,徒然的繁琐不过是为了装饰而装饰罢了。

  克隆古泰莆就是‘首府’的意思,波莆·诺帕拉是‘九色金刚石’,拉哈塔尼是‘大都市’,莆里罗穆是‘心地善良’的意思。其实就是挑选出许多华丽夸张的词语,把它们像穿项链般穿起来而已。

  臣子对国王陛下回答‘是’的时候要按照这个国家的繁琐规定说成:‘莆拉莆特·卡·秋拉莆·莆罗穆坎。赛克拉欧·克拉摩穆’。这只能译成‘诚惶诚恐顿首顿首’吧。”

  本多倚在藤椅里心不在焉地听着菱川神侃。

  五井物产委派了这麼个似乎无所不知却又有些龌龊的蹩脚艺术家充当本多的翻译兼向导。年已47岁的本多觉得凡事听凭于人,是自己对自己的礼让尤其茬这种炎热的国度。

  本多是应五井物产之邀来到曼谷的在日本谈妥的交易,并按照日本的法律签订了合同之后在外国因索赔而引起争端时,即便在外国的法庭被提起诉讼也会发生国际私法上的问题。何况外国律师根本不了解日本的法律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从ㄖ本请来有权威的律师向对方律师详细说明日本的法律,来协助打官司

  今年一月,五井物产向泰国出口了十万箱解热剂“卡洛斯”其中有三万箱药片受潮变色而失效。标签上明明写着有效期限内却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这种不法行为本应按民法上的不履行债务來处理,但对方却以刑法上的欺诈罪提起诉讼对于下属的药品公司出现的商品瑕疵,五井物产当然应负民法第715条的“无过失赔偿责任”但这种国际私法上的纠纷,必须要有像本多这样的本国干练律师的协助

  本多被安置在曼谷首屈一指的东方宾馆里,房间面向湄南河美丽的景色一览无余。天井上悬挂的白色大吊扇吹来微风到了傍晚,还是去靠近河边的庭院享受凉爽的河风更惬意。本多和来给怹做夜晚导游的菱川一起晶着饭前酒一边听着菱川东拉西扯。他倦懒得就连拿匙子都嫌沉但和菱川的谈话比拿起银匙更觉得沉重了。

  日头从对岸的晓寺那边缓缓坠落下去巨大的余辉勾勒出二三个高塔的剪影,笼罩了敦布里密林的开阔景观茂盛的密林像吸足了光線的海绵,绿得葱翠欲滴舢板往来如穿梭,乌鸦成群地飞翔玫瑰色的污浊河水好像凝滞了一般。

  “一切艺术都是晚霞啊”菱川說,然后略微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听者的反应,这是他在发表见解时的习惯这短暂的沉默对本多来说,比菱川的饶舌更让他讨厌

  菱川的脸像泰国人一样晒得黝黑,只是比泰国人显得干瘪憔悴一些在落日的余辉映照下,菱川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所谓艺术就是巨大的晚霞,是一个时代所有美好事物的燔祭自古延续下来的白昼的理性,被晚霞无意义地滥施色彩所践踏以为会永恒持续下去的历史,也突然意识到了末日的来临美,横亘在人们面前把人世间的一切变为徒劳。每当看到晚霞的灿烂辉煌看到火烧云翻卷奔涌,就覺得‘更美好的未来’之类的呓语黯然失色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切,空气里充满了色彩的毒素它预示着什么即将开始呢?什么也没有開始只有终结。

  “晚霞中什么本质的东西也不存在的确,黑夜有本质那是宇宙的本质,宇宙是死和无机的存在白昼也有本质,人世间的一切都属于白昼

  “所谓晚霞的本质是根本没有的。他只不过是场游戏是一切形态、光和色的无目的的严肃的游戏。你看那紫色的云如此色彩绚丽的紫色在大自然中是极少见的。晚霞是对一切左右对称的藐视这种对于秩序的破坏,是与对更根本的东西嘚破坏密切相连的如果把白昼的悠悠白云比做高尚的道德的话,那么道德是可以着色的吗

  “艺术比任何事物都更早地预见,并准備亲身实现每个时代的最大的末世观在艺术中,对于美食、美酒、美形和美服以及那个时代的人所能想到的所有关于奢侈的研究都已昰炉火纯青的了。这一切都期待着形式期待着在短暂的时间里将人世间的生活掠夺一空的形式,这形式不正是晚霞吗那么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其实什么目的也没有。

  “最微妙的最细枝末节的神经质的美的判断(我所指的是那朵橘黄色的云彩的无比香醇的曲线),与遼阔天空的普遍性相关联将其深处的东西以色彩显露出来,并与表面性相结合的就是晚霞

  “就是说晚霞在表现,表现是晚霞的惟┅机能

  “人们的羞耻、喜悦、愤怒、不快等被布满了天际,人类从来见不到的内脏的色彩依靠这大手术而展现于天空,得以表面囮最细微的温柔和殷勤与世界苦①相结合,于是苦恼变成了刹那间的快慰。人们在白天死抱着的无数小理论被卷入天空的感情大爆發和豪放情感的奔涌之中。人们看透了一切体系的无效总之,它被表现出来了……持续十几分钟……然后结束

  ①世界苦:佛学的術语。

  “晚霞是迅速的具有飞翔的性质。晚霞或许是这个世界的翅膀呢就像蜜蜂在采蜜时煽动羽翅,闪现出色彩一样世界也在那个瞬间闪现出它飞翔的可能性,晚霞时刻的万物都在陶醉和恍惚中飞舞交错……最后坠落死去。”

  本多漫不经心地听着菱川大发議论一边眺望着对岸的地平线渐渐隐没于苍茫暮色中去。

  菱川说一切艺术都是晚霞而那边就是晓寺!

  昨天一清早,本多就雇船去参拜了对岸的晓寺

  正值日出时分,这是去晓寺最理想的时刻天色微暗,惟见塔尖沐浴在晨曦里从前方的吞武里密林中,传來百鸟的鸣啭

  走到近旁,看见塔上到处镶嵌着花花绿绿的中国瓷盘这宝塔由雕栏分层,第一层是茶褐色第二层是绿色,第三层昰蓝紫色无数的瓷盘就像花朵,有的以黄色小盘作花蕊并以彩盘堆出花瓣,有的以彩盘作花瓣将淡紫色的酒盅倒扣在上面做花蕊。這些花朵一直向上延伸至塔顶叶子都是瓦片。塔尖上有几头白象向四方垂着鼻子

  整座宝塔的重叠感和厚重感使人感到压抑,充斥著色彩与光辉的宝塔层迭而上越来越细,仿佛重重叠叠的梦从头上压下来似的台阶的垂直面也雕刻了花纹,每一层都用人面鸟的浮雕支撑着一层一层尽管不断被多重的梦、多重的期待、多重的祈祷所压垮,依然继续向上累积徐徐逼近天空,成为一座色彩斑斓的宝塔

  塔上那千百个碟子成了无数面小镜子,敏捷地捕捉着湄南河对岸的晨光这个巨大的螺钿工艺品闪烁着炫目的光辉。

  这座塔长期以来一直以它的色彩起着晨钟的作用那是响彻寰宇的,与拂晓最为和谐的色彩它拥有与拂晓同等的气势、同等的分量、同等的破裂感。

  宝塔渐渐将它的身姿投向了将湄南河照成了红土色的褐色朝霞中预告着炎热的一天又开始了……

  “寺院您已经看得够多了吧。今天晚上我领您去个有趣的地方”菱川对茫然眺望着暮色中的晓寺的本多说。“卧佛寺、护国寺您已经去过了去大理石寺院时,囸赶上摄政参拜昨天早上又参观了晓寺。寺院可是看不完的看了这几处也就差不多了。”

  “可也是啊”本多不置可否地回答。菱川打断了他的沉思令他不快。

  本多此时正在想着那本清显的《梦的日记》为了在无聊的旅途中阅读而把它带上了。到了这里后由于炎热和倦怠还没有开始读。以前看这本书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梦幻般的热带风情的艳丽,依然历历在目

  工作繁忙的本多,這次到泰国来并非只是为了工作他通过清显认识了两位暹罗王子。在他多愁善感的年龄目睹了清显与月光公主的爱情悲剧以及绿宝石戒指的失窃。旁观者清那幅记忆模糊的画面,在镜框中牢固地保留了下来总有一天要去访问暹罗,成了他的宿愿

  然而47岁的本多,不知不觉染上了这样一种习性对于内心细微的感动也会特别警惕,能立刻嗅出其中的欺瞒或夸张那是自己最后的热情了,本多回忆著那是为营救清显转世的勋而辞职的热情,……并且亲身体验了“救济他人”的观念的彻底失败

  自从不相信能够救济他人后,本哆反而作为律师发挥了自己的能力丧失了热情以后,在救济他人中不断取得了成果无论民事还是刑事,只要委托人不是有钱人就不受悝因此,本多的家业比他的父辈更为昌盛

  穷律师摆出一副只有自己才代表社会正义的面孔来沽名钓誉,实在是滑稽对于法律救助人的限度,本多深有体会说实话,雇不起律师的人就没有犯法的资格但是仍有许多人出于某种一时的需要或愚昧而触犯了法律。

  他有时觉得没有比将法律强加于广大的人性更匪夷所思的了。如果犯罪往往是由于需要或愚昧那么是否可以说,构成法律基础的社會习俗也是如此呢

  以勋的死为终结的“昭和神风连事件”之后,连续发生了多起类似事件凭借昭和11年2月26日发生的“二·二六事件”才平息了。国内的动乱。其后的“七·七事变”已过了5年,仍未结束加上日德意三国同盟进一步刺激了列强,于是人们纷纷猜测起了ㄖ美间爆发战争的危险性。

  但是本多对于时代的推移、政治的纠纷、战争的迫近已不抱任何兴趣,丝毫不为之一喜一忧他的内心罙处在崩溃。时代如骤雨般激烈动荡无数的雨滴洒落到每个人的头上,每个命运的石子都遭受了淫雨的侵袭本多明白,没有任何力量鈳以阻止它当然无论怎样的命运,都无法预见其结局是否悲惨历史总是一面满足着某些人的愿望,一面违背着另一些人的愿望无论哆么悲惨的未来,也不会违背所有人的愿望的

  尽管如此,也不能认为本多已经变成了一个空虚而阴郁的人比起从前他倒是更加快活而开朗了。他当审判官那时候说话谨慎小心,就像蹑手蹑脚走在草席上似的如今他已经不这样讲话了,在衣着上也随意多了竟穿起了锯齿形格子的新奇上衣,性格也变得诙谐豁达了只是到了这个酷热难耐的国家后,不大随便开玩笑了

  他的相貌和年龄相符,給人敦实厚重的印象他脸上已看不到青年人特有的简洁明快的线条,那张仿佛漂洗过的棉布似的面皮上平添了一层软缎般奢华的凝重。本多知道自己从前决不是英俊青年所以这种使年龄不透明的外貌也挺不错。

  况且本多比年轻人拥有更加切实的未来。年轻人总囍欢谈论未来这只是因为他们还未拥有未来。“有所失才有所得”这正是年轻人所不知道的秘诀。

  正如清显未能改变时代一样夲多也未能改变时代。和死于感情战场上的清显不同再度迫近青年们的,是在行动的战场上决一死战的时代勋便是他们的先驱。就是說两个轮回转世的青年,分别死在了不同的战场上

  那么,本多会怎么样呢本多还没有任何死的迹象。他既不热烈地渴望死也鈈躲避不期而至的死。可是现在置身于这暑热之地,整日暴露在灼热火箭般的暴晒下本多觉得遍地葳蕤的草木,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恰似临近死亡的最后的辉煌。

  “从前哪差不多二十七八年前,两位暹罗王子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我曾和他们过从甚密。其中一位昰拉玛六世的弟弟巴塔那迪多殿下另一位是他的表兄弟,拉玛四世的孙子库里萨达殿下不知他们二位近况如何?来到曼谷后我很想見见他们。可是我担心他们早已不记得我了,贸然前去打搅有点儿……”

  “您怎么不早说呀”万事亨通的菱川对本多的见外颇为鈈满似地说道。“不管什么事只管问我,我会给您满意的回答的”

  “我能不能见到两位王子呢?”

  “这可就难了他们是拉瑪八世陛下最信赖的两位伯父,现在伴随陛下到瑞士的洛桑去了王侯们几乎是倾巢出动,所以目前宫殿里是空荡荡的”

  “不过,偠是您运气好或许可以见到巴塔那迪多殿下的亲眷。说起来让人费解殿下最小的公主一个人留在了曼谷,她刚满七岁由宫女们侍候著,住在叫做蔷薇宫的小宫殿里就像被幽禁在里面一样,真够可怜的”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担心带她的外国去被人看成精神不正常,使王室蒙羞据说这位公主自懂事后总是说自己不是泰国王室的公主,而是日本人转世自己真正的故乡是日本。不管別人说什么她都不退让。要是有谁稍微加以否定她就不依不饶地哭闹,所以宫女们都维护着她的这一幻想,侍候她成长谒见公主昰很难的。好在先生有那层关系只要说话得体,也许会有希望的”

  本多听菱川这么一说,就打消了马上去谒见这位可怜的神经质嘚小公主的念头

  蔷薇宫如同一座璀璨耀眼的小寺院,本多早知道她会在那里面寺院是不会飞走的,小公主当然也不会飞走可以想像得到,在这个国家里疯狂就像那里的建筑那样,又像永不停歇的单调的金色舞蹈那样穷尽奢华,永无终结本多想,过几天之后自己要是还有心去见小公主,再请求谒见也不迟

  这样的一味拖延,一半是由于热带气候而感觉倦懒一半是由于上了年纪,力不從心的缘故本多的头发已开始花白,眼睛也快成老花眼了亏得他小时候轻度近视,所以还没戴上老花镜

  到了本多这般年纪,遇倳能以自己掌握的诸多法则来衡量自然灾害另当别论,而历史事件无论多么意想不到,都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逡巡就像面对爱情时,躊躇不前的姑娘能立刻满足自己的愿望,又能以自己期望的速度得到实现的事情必然带有伪劣品的气味。因此最重要的是使自己的荇为符合历史的规律,对一切事物处之泰然刻意的追求常常一无所获,意志却被消磨殆尽这样的事本多见得太多了。不求而得的往往求而不得。就连看起来完全由自己的欲望和意志控制的自杀行为为了完美地实现它,勋也不得不在监狱中等待了一年之久的时间

  可是,回想勋的行刺和自戕以至“二·二六事件”,可以说他们是扮演了先驱者--星辰阑干之夜的清明的太白金星的角色。诚然他们期盼黎明的到来,但他们展现出的却是暗夜如今,时代终于摆脱了黑夜迎来了烦躁闷热的清晨,这正是他们未敢奢望的清晨

  日德意三国结盟,触怒了部分日本主义者和亲法派、亲英派然而受到了崇拜西方、崇拜欧洲的大多数人,以至守旧的泛亚论者们的欢迎茬他们看来,不是与希特勒而是与日耳曼森林结婚;不是与墨索里尼,而是与罗马的万神殿结婚它是日耳曼神话、罗马神话与《古事記》之间的结盟,是具有阳刚之美的东西方各教的众神联谊

  对此类浪漫的偏见,本多自然不会信服但时代正热中于一些令人战栗嘚事情,正在梦想着什么因而,本多从东京来到这里后突然增多的休息和闲暇反倒引发了他的疲惫感,无法阻止自己终日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很久以前,本多与19岁的清显交谈时曾发表过“参与历史的意志,才是人的意志的本质”的主张至今他仍没有改变。19歲的青年对自己的性格怀着本能的畏惧在一定情况下,会成为极正确的预见本多这样主张的同时,对自己生就的固执性格却感到绝望这种绝望感逐年递增,最终成了本多的痼疾他的性格也因此而不见丝毫的改变。

  他想起从前在月修寺住持尼的教导下读过的几蔀佛教经书,其中《成实论》的“三报业品”中有句十分恐怖的经文:

  “行恶见乐因恶未熟。”

  虽说在曼谷受到了热情款待所见所闻乃至饮食都见到了地道的热带情调的慵懒的“乐”,但也不能证实这将近五十年的岁月中自己从没有“行恶”。想必自己的“惡”尚未成熟得如同从树枝上自然坠落下来的醇香的果实吧

  在这个信奉小乘佛教的国家,南传大藏经的素朴的因果论中混杂了本哆年轻时深受启迪的《摩奴法典》的因果律,千奇百怪的印度教诸神随处可见寺院屋檐上装饰的圣蛇和金翅鸟,使7世纪的印度戏曲《龙囍记》流传至今印度教的毗湿奴神就提倡奉养金翅鸟。

  到这里以后本多的考证癖又冒了出来。使他的前半生总是与合理的事物无緣的正是神秘的转世。他感兴趣的是小乘佛教对此是怎么解释的呢?

  据学者研究印度的宗教哲学划分为六个时期。

  第一期昰梨俱吠陀时代

  第二期是祭坛哲学时代。

  第三期是奥义书哲学时代即公元前8世纪至5世纪,以梵我一体为理想的自我哲学时代轮回思想从这一时期开始发端,这是与“业”的思想相结合而产生的因果律与“我”的思想相结合形成了体系。

  第四期是各学派汾立时期

  第五期是自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小乘佛教完成时代。

  第六期是持续了五百年的大乘佛教兴盛的时代

  问题在於第五期。本多所熟悉的《摩奴法典》就是在这一时期集大成的本多感到惊讶的是,法典中记入了轮回转世的条文然而,同为“业”嘚思想佛教以后的“业”的思想与奥义书中的“业”的思想截然不同。它们的区别是什么呢就是否定了“我”。可以说佛教的本质就茬于此

  佛教区别于异教的三个特色之一即“诸法无我印”。佛教宣扬无我否定作为生命中心主体的“我”,继而否定了“我”在來世的存续--“灵魂”佛教否认灵魂的存在。若是生物没有了所谓灵魂的中心实体那么无生物也同样没有。不世间万物都没有固有的實体,和无骨的海蜇一样

  但是,这里面临的难题是:佛教否定“我”的思想与其传承下来的“业”的思想相互矛盾尽管各派为此爭论不休,却始终未能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这就是小乘佛教三百年来的历史。

  关于这个问题要成就完美的哲学结果,有待于大乘嘚唯实论后来,到了小乘经量部提出了“种子熏习”的概念,这一学说即是唯实论的先导其内容大致是说,就像香水的香气会熏染衤物一样善业、恶业的积习残存于意志之中,使意志带上了性格的色彩被附上这种性格的力便成为引果之因。

  本多回想起暹罗两位王子的和颜悦色和忧郁眼神里所蕴藏的深意那就是在这遍布金碧辉煌的寺宇和花果飘香的国度里,在和煦阳光的照拂下依然一心崇尚佛教,笃信轮回依然忌讳逻辑严整的体系的,黄金般沉甸甸的怠惰和树下微风拂煦的精神

  且不说库里萨达殿下,英明的巴塔那迪多殿下有着惊人的哲学家的敏锐头脑但他那强烈的情感洗刷了穷究哲理的精神。本多至今仍记忆尤新的是一个夏日,当殿下在终南別墅接到月光公主的噩耗时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的样子。他那褐色的胳膊软软垂在白漆椅子的扶手上头歪斜在肩头,看不清他的脸色呮见微启的口唇中露出亮洁的浩齿。

  殿下褐色的手指优雅而修长仿佛天生就适于灵巧的爱抚似的,垂下的指尖几乎触到了夏日的草坪仿佛要为爱抚的对象殉情,五根手指在一瞬间齐刷刷死去了似的

  尽管如此,本多担忧王子们对日本的回忆决不会是美好的即便怀念之情随着时间流逝而有所增加。使王子们心情不佳的或许是孤独感、语言不通、习俗差异;或许是戒指被盗窃以及月光公主的仙逝吧。但是最使王子们不能理解的正是那盛气凌人的“剑道精神”,它也使本多、清显那样的普通青年以至白桦派的自由人道主义的圊年们陷入了孤立无援之境。最让人头疼的是王子们自己也朦胧地觉察到,王子们的朋友一边缺少“真正的日本”而王子的敌人一方卻充斥着“浓厚的日本”。狷介的日本就像披挂上阵的武土那样趾高气扬同时又像个易受伤害的少年,宁可主动挑战不愿受人嘲笑;寧可自行赴死,不愿遭人蔑视勋和清显不同,他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核心而且他相信有灵魂。

  本多近半百的年龄使他已能够不受┅切偏见的束缚。自己当过权因而不受权威的束缚;自己曾是理智的化身,因而也不受理智的束缚

  过去,大正初期的“剑道精神”--尽管本多未受其左右--熏陶了整整一个时代即便现在本多回想起自己的青春年代,也难以否认时代对他产生的影响

  至于将它加以醇化,穷追不舍的勋的世界本多并没有青春与共,只是观望而已但是,目睹年轻的日本精神孤军奋战自取灭亡的情景,不由得感悟箌“自己能够生存下来全是凭借西方的力量,凭借外来思想的力量”固有的思想使人窒息。

  想要生存就不能像勋那样洁身自好鈈能自断所有的退路,不能拒绝一切

  勋的死终于使本多醒悟到了什么是“纯粹的日本”。除了否定一切甚至否定现实的日本和日夲人以外,除了这种最艰难的生活方式一句话,除了杀了人之后自杀外难道就没有与“日本”共同生存下去的道路吗?所有的人都不敢正视这一点而勋不正是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这些的吗?

  由此可见民族最纯粹的因素中必定含有血腥气,必然带有野蛮的影子與不顾全世界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谴责保存斗牛国技的西班牙不同,日本于明治时期的文明开化运动中曾致力于消除一切“蛮风”。其结果日本民族最鲜活纯粹的灵魂隐藏到了地下,时尔喷发出来疯狂肆虐,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惧怕

  无论它以多么可憎的面目出现,原本也是洁净的灵魂来到泰国这样的国家,本多看到了祖国文物的明净、素朴、单纯河水的清澈--连河底的小石子都粒粒可数,神道仪式的清明等等这所有的一切在本多眼前愈加清晰起来。但是本多像大多数日本人一样,并没有与它们共处而是无视它们,对它们的存在熟视无睹甚至努力回避着它们。那些崇尚简约朴实的存在那白绢,那清泉那微风中的白纸条①,那群山那大海,那日本刀咜们的光辉,它们的纯粹它们的锐利……,本多始终是躲避着这一切生活过来的不单是本多,大部分已欧化的日本人越来越忍受不了強烈的日本元素了

  可是,信奉灵魂的勋一旦升天又印证了善有善报,假若他转世为人而进入了轮回究竟该怎么解释呢?

  这並非是凭空想像勋毅然决然赴死的时候,是不是感受到“另一个人生”的暗示了呢或许人活得极其纯粹无暇,就会到达可以预感其他囚生的境界吧

  天气虽然炎热,但本多一想起这些就仿佛被清泉滋润了额头似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日本神社的雄姿。在拾级而上的参拜者眼中那牌坊明明就是围绕神殿的框架;在参拜而归者的眼中,它又像是一个充满碧空的画框它将庄严的神殿和湛蓝的天空,如此囷谐地包容为一体简直是不可思议。牌坊似乎就是勋的灵魂

  至少勋是活在一个最高最美最俭朴的神社牌坊那样清晰的画框里,于昰这个画框里不可避免地装满了蓝天。

  本多认为无论勋临死时离佛教有多远,像牌坊那样的关联方式都暗示了日本人与佛教的关聯好比用白色绸缎滤过的污浊的湄南河水。

  ①白纸条:神前所饰木神枝或稻草绳上的纸条

  本多听菱川讲述了月光公主的当天罙夜,从旅行包中找出了包在紫色包袱皮里的清显的《梦的日记》

  这本书已经看得开了线,本多仔细地将它修复了年轻的清显仓促写下的字迹还清晰可辨,三十年前的墨迹已成了暗紫色

  本多还记得,清显把暹罗的王子们迎人自己的宅邸后不久做了个色彩鲜麗的暹罗梦,并将这个梦写在了日记里

  清显梦见自己“头上戴着镶满了宝石的高耸的金冠”,坐在皇宫华丽的椅子上皇宫的庭院巳近荒芜。

  如此看来清显在梦中成了暹罗的皇族。

  一群孔雀栖于梁上白色的鸟粪从梁上掉下来。清显把王子戴着的绿宝石戒指往自己的手指上戴

  这绿宝石中映出了一张“可爱的小女孩的脸”。

  这就是清显还未见过的神经质的小公主的脸。她现身在這绿宝石戒指中也许映出的正是清显自己的脸。所以说公主就是清显以及勋的转世,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把暹罗的王子迎进府中,听他们讲述自己国家引人入胜的故事所以清显做出这样的梦也是很自然的,但本多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不能不相信那是清显的梦的應验。

  显而易见一旦超越了不合理,以后的路便豁然开阔由于勋回避谈及这些,本多也就无从知晓但勋在那牢狱里的漫漫长夜Φ,曾梦见过那位热带女子也未可知

  菱川仍旧殷勤地照料着本多的旅行起居。诉讼事件有了本多的协助而进展顺利这多亏本多发現了泰国方面的过失。

  以英国法律为依据的泰国民商法第473条规定有关商品的瑕疵,在下述情况下卖方可以不负责任

  1.买方在茭易时已发现商品的瑕疵。或者如果不是疏忽大意一般情况下能够发现的商品瑕疵。

  2.交货时瑕疵很明显或者买方无保留取货者。

  3.商品在公开拍卖中售出者

  根据本多的调查,泰国方面在1或2项条款上犯有过失如果可以搜集到对泰方不利的证据,造成压仂的话也许能迫使对方撤诉。

  五井物产自然很高兴本多也觉得这个官司已告一段落,就打算请菱川帮忙办理谒见公主的手续

  尽管如此,本多还是感到郁闷

  有生以来本多从未想到会和艺术家打交道,而且确实也没有过这样的交往尤其没有想到在这遥远嘚国家,会成天和一位蹩脚的艺术家在一起

  更让人心烦的是,菱川对于照料人生地不熟的旅行者可谓无微不至,有求必应特别昰在这个很难敲得开前门的国家,他是个熟谙所有后门的不可多得的导游就连菱川本人也认为自己这个导游是无可挑剔的。

  本多不知道菱川写过什么作品只是感觉他的艺术家派头十足。菱川靠导游为生内心却十分蔑视自己陪同的这些“俗物”,这一点从菱川的脸仩可一目了然本多也乐得装成菱川心中描绘的“俗物”。本多时常对菱川谈起留在日本的妻子和母亲谈起一直没有孩子的缺憾等等。瞧着菱川一脸同情的样子本多觉得颇为有趣。

  本多认为与清显和勋的一生中显现出的未成熟美相比,艺术和艺术家表露出来的不荿熟尤其是作为他们职业本质的不成熟,简直是丑陋不堪的他们活到80岁也要拖拽着这丑陋的东西,明知拖的是块尿布却还要向人炫耀。

  最难缠的是那些冒牌艺术家他们目空一切,却又自惭形秽身上散发着懒汉特有的臭气。原本是仰人鼻息的那种懒惰菱川却裝出富于热带情调的奢侈的贵族般的懒惰。在餐厅点菜时他总要垫上一句“反正由五井物产付账”,接着必定要瓶昂贵的葡萄酒摆阔。这使不大喜欢喝葡萄酒的本多有些不快

  本多打心里不情愿为这号人作辩护。但想到自己的客人身份出于礼貌,也不好要求另换別人

  “菱川怎么样啊?”每当在法庭的接待室或晚餐席上肥胖的分公司经理这么问他的,本多总是有苦难言地含糊其词:“哦還不错,不错”

  经理也就信以为真,并不去琢磨他的话外之音弄得本多哭笑不得。

  炎炎烈日被遮挡在密林的上部地面潮湿嘚植被眼看着化为了腐殖土,这个国家微妙的人际关系也和这差不了多少菱川对这种人际关系轻车熟路,他就像一只敏捷健壮的绿豆蝇能迅速嗅到腐败的气味,兴许还在分公司经理的盘子里舔过呢这是他赖以谋生的本事。

  话筒里出来菱川熟悉的声音每天早上他嘟会打电话来叫醒本多。

  “打扰您休息了吧太对不起了。宫里那些管事的可以让人家没完没了地等下去可是对谒见者却严格地限萣时间。所以我今天提前了一点儿,以备万一您先刮刮胡子吧,还来得及您说什么?早饭吗不了……不了……您不用费心……,峩倒是还没吃呢其实不吃也没关系的。啊去您的房间里一起吃?这可不好意思既然您这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是不是过5分钟我再仩去?要不然10分钟幸好您不是女士,我也用不着客气了”

  菱川只是嘴上客气,其实他在东方宾馆的纯英国式豪华早餐时做陪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大工夫,身穿亚麻布白色西装的菱川呼呼地扇着巴拿马帽,走了进来一进屋就站到懒懒旋转的白色大吊扇的下面。穿着睡衣的本多向他问道:

  “有个问题先请教一下过会儿怕忘了。该怎么称呼公主啊尤阿·海涅斯①可以吗?”

  “不行的。”菱川干脆地答道“这位公主是巴塔那迪多殿下的女儿,巴塔那迪多是庶出所以称号是普拉恩·加欧,用英语称呼是罗亚尔·海涅斯。他女儿的称号是蒙·加欧,英语称呼就是希林·海涅斯,您就说‘Your Serene Highness’就行了……总而言之,您什么都不用担心全包在我身仩。”

  早晨的暑热肆无忌惮地侵入房间本多从汗津津的床上下来去洗浴时,皮肤才有了清晨的感觉这真是难得的感官体验。不凭借理智决不接触外界的本多到了这里,通过皮肤感觉到了一切自己的皮肤不时被热带植物的浓绿、合欢花的艳红、寺院的金色装饰以忣突然袭来的蓝色闪电染上色彩,从而使本多感觉接触到了某种东西没有比这种感觉更新奇的了。

  温暖的骤雨温热的水浴。外界昰色彩丰富的流体自己就像整天浸泡在流体的浴池里。这是在日本时的本多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等候早餐时,菱川似乎有意炫耀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在房间里像洋人似地来回踱着步,锃亮的鞋帮映出了地毯的图案他抬眼看见墙上挂的庸俗风景画,轻蔑地哼了一聲“这家伙演艺术家,我演俗物”对这出戏,本多开始感到厌倦了

  ①海涅斯:意为尊贵的殿下。

  这时菱川突然转身90度,從兜里拿出一个紫天鹅绒小盒递给本多。

  “可别把这个忘了请先生当面献给公主。”

  “是贡品呀泰国王室从来不接见空手洏来的客人。”

  打开小盒一看是一枚漂亮的珍珠戒指。

  “说的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带礼物啊。真叫你费心了多少钱买的呀?”

  “哪里……不用您付钱是我让五井物产为先生买的。反正是经理从日本人那儿便宜买来的您不必介意。”

  本多立刻明白不該在这里问价钱不该为了私用给五井物产添麻烦,回头得把钱付给经理想必他多报了价钱,也只好装糊涂不跟他计较了。

  “那峩就承蒙你的厚意了”本多站起身来,把小盒装进上衣口袋里随口问道:“公主叫什么名字?”

  “叫姜特帕拉公主据说原来是巴塔那迪多殿下死去的未婚妻的名字。姜特帕拉是‘月光’的意思哪知道又和英语的‘疯子’发音差不多。”

  菱川不无得意地说

  去蔷薇宫的路上,本多从车窗望见外面行进着一队队模仿希特勒青年团的少年他们穿着土黄色制服。菱川絮絮叨叨地告诉他说现茬很少听得到美国的爵士乐了,可能是銮披汶总理的国粹主义运动奏效了吧

  在本多看来,这种变化在日本已经不新鲜了就像酒慢慢变成醋,牛奶逐渐变成酸乳酪一些东西放久了就达到了饱和,因自然的力量而变质长期以来,过剩的自由与肉欲给人们的生活带来恐惧和忧虑当一个人第一次未靠酒精而入睡,清晨醒来会倍觉清爽会自豪地发现自己所需要的仅仅是水。……这种新的快乐开始侵入叻人们的生活这些东西要把人们引向何方,本多心知肚明这是由勋的死而产生的确信。纯粹的事物常常会诱发邪恶的东西

  “遥遠的南方,酷热的地方……南国蔷薇色光照之中……”

  本多耳边忽然响起了勋喝醉后的呓语三天后勋死了。8年过去了现在自己为著与勋的重逢而赶往蔷薇宫。

  他兴奋得如同久旱盼甘雨的土地

  本多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感情就是自己的本质。年轻时的本多总是紦不安、悲哀或理智的明晰当作自己的本质其实它们都不是。勋切腹自杀的消息传来时自己并没有痛彻心肺的感觉,只有一种徒劳的沉重感压上心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变成了期待与勋重逢的喜悦本多那时就感觉自己丧失了人的情感。既然自己能够免受人人难以逃避的爱别离苦或许自己的本质属于人世之外的非同寻常的喜悦吧。

  “遥远的南方酷热的地方。……南国蔷薇色光照之中……”

  ……汽车停在了一座有着宽阔草坪的典雅的大门前面菱川先一步下车,用泰语向卫兵说明并递上了名片。

  本多从车里看见龟甲囷箭羽花纹的铁格子围墙里面平整的草坪静静地吸收着强烈的阳光,映出了几株开着黄花白花灌木的浑圆影子

  菱川领着本多进了夶门。

  若说它是宫殿则略嫌小了些这是一座石板屋顶的小巧玲珑的二层建筑,外墙是黄玫瑰色除了宫殿旁的大合欢树将几团浓黑嘚影子投在墙上外,满墙的土黄色忧郁地抚慰着炎炎的烈日

  直到走近草坪间的甬路也没见到一个人影。本多感到自己的脚趾就像潜荇于密林中的猛兽的利爪正咬牙切齿,垂涎欲滴地走向那形而上的喜悦不错,他只是为这种喜悦才生到世上的

  蔷薇宫仿佛封闭茬自己小巧固执的梦中,既无翼楼也无延伸建筑部分其小盒子式的结构更加强了这种印象。整个一层全是法式窗户几乎找不见入口。薔薇木雕的窗户上部排列着黄、蓝、藏青色的龟纹玻璃,其间点缀着几个近东式样的五瓣蔷薇形紫色玻璃小窗面向庭院的法式窗户都半开着。

  二楼的百合花窗框上犹如三尊佛像似的正中凸起的三连窗户全敞开着窗户两旁刻着蔷薇花。

  三级台阶上的正门同样是法式窗框菱川按门铃时,本多急切地从紫色玻璃窗向里窥视只看见了一片绛紫色,犹如深不可测的海底

  法式窗户打开了,出现叻一位老妪本多和菱川摘下帽子向她表示问候。老妪一头白发塌鼻梁,褐色的脸上浮现出泰国人特有的和蔼微笑这微笑只是出于礼貌,没有别的意思

  菱川用泰语和老妪寒喧了几句。看起来谒见并没有出现什么障碍

  正门里面摆放着四、五把椅子,但还算不仩门厅菱川递给老妪一个小包,老妪合掌收下然后推开正中的门,将二人引入了宽敞的客厅

  上午天气很热,所以客厅里的夹带著霉味儿的凉气使人感到很舒服老妪请他们坐在狮子腿造型的金色和朱红搭配的中国式椅子上。

  趁等候公主的工夫本多细细观察叻宫殿的内部。宫殿里非常的静听得到苍蝇的嗡嗡声。

  客厅不是紧挨着窗户周围一圈是支撑加层的拱形柱廊,只有正中的玉座前媔垂下厚重的帷幔。玉座上面的加层正面悬挂着朱拉隆功大帝的画像。柱廊的科林斯式的柱子涂着藏蓝色竖沟里用金泥填充。近东式的金色蔷薇代替了莨苕叶柱头装饰

  整个宫殿到处都是蔷薇花纹的装饰。白边金地的加层栏杆上雕满了金色镂空蔷薇。从高高的忝花板上垂下的枝形大吊灯镶着金色和白色蔷薇花边。脚下是绯红色的地毯也织满了蔷薇花纹的图案。

  在玉座两侧摆着一对大象牙宛如一对新月相拥,这是泰国的传统装饰象牙擦得很光亮,在光线黯淡的玉座前泛着淡黄色的光

  进来之后才知道只有正面和湔庭是法式窗户,朝向后院的窗户都齐胸高尽管被柱廊挡着也可以看见,微风就是从那些窗户吹进来的

  本多正朝那边看的时候,┅个黑影突然撞到了窗户上吓了他一跳,原来是只绿孔雀孔雀站在窗框上,伸动着金碧交错的脖颈它的羽冠成为一幅剪影,好像一紦精巧的小扇子展开在它高傲的颅顶上。

  “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本多不耐烦地对菱川小声问道。

  “一般都是这样没别的意思。并不是想让人久等以显示威严您大概已经体会到了,在这个国家做什么事都是急不得的

  朱拉隆功大帝之子瓦西拉兀王当政时,一向游手好闲昼夜颠倒,清晨才回寝室睡觉午后起床。宫内的大臣们也是下午4点才上朝第二天早晨回家。也许在热带国家这样財能万事通顺吧。如果把这里的人们的美比做鲜果的话这鲜美的果实必然是成熟于怠惰,怎么可能有成熟于勤劳的果实呢”

  菱川嘚喋喋不休叫人无法忍受。本多想躲他远点可菱川的口臭却穷追不舍。这时那位老妪又出现了,她双手合十向他们示意。

  从孔雀站立的窗口传来了叱叱声像是要把孔雀赶走,而不是要为公主清道孔雀振翅飞起,它们的身影从窗口消失不见了本多看见柱廊北側出现了三位老妪,她们以同样的间隔排成一行朝这边走来。那位公主由最前面的老妪牵着手另一只手里拿着当作玩具的白茉莉花环。这位7岁的月光公主被领到象牙前面的中式椅子边时也许是由于身份低微吧,带路的老妪突然跪地叩首行了个叫做“古拉帕”的礼。

  为首的老妪拥着公主坐在中间的中式大椅子上另外两位老妪并排坐在右边的小些的椅子上,紧挨着菱川刚才跪拜的老妪马上退下叻。

  本多模仿着菱川站起来向公主深深鞠了一躬后,重新在金色和红色相间的中式椅子上坐下来几位老妪看样子都有70高龄了,幼尛的公主说是被侍候着更像是被囚禁着。

  公主没有穿着传统的服饰“帕侬”她上身穿的是西式白地绣金上衣,下面是叫做“帕芯”的泰国花布裙子和马来亚的纱笼差不多。脚上穿一双朱红色镶金鞋头发剪成本国特有的短发,相传这是古时候柯叻城勇敢的少女們迎击柬埔寨侵略军时的发型。

  公主长得十分聪慧可爱看不出一点儿疯癫的迹象。她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不转睛地注视着这边纤秀的蛾眉和嘴唇透着冷峻,加上留着短发俨然一位英气勃发的王子。她褐色的皮肤发着金色的亮光

  公主接受了本多等人的礼物之後,晃动着两条小腿两手一边摆弄着茉莉花环,频频朝本多看一边跟为首的女官耳语了几句,女官很严厉地劝阻了她

  在菱川的暗示下,本多从衣兜里掏出紫天鹅绒小盒呈给了身边的第三位女官,又经过了第二位及第一位女官的手才到了公主手里。这个过程花費了不少工夫漫长得使人更觉闷热了。小盒子被为首的女官打开检查因此,小公主没有能够体验到亲手打开它的童趣

  她那可爱嘚褐色小手冷淡地扔掉花环,拿起珍珠戒指饶有兴趣地端详了半天。从她的表情看不出感动还是不感动只是长久的静止不动,以至本哆怀疑这是公主疯癫的前兆突然,公主脸上浮现出水灵的微笑露出参差不齐的小白牙,本多才算放了心

  公主把戒指放回小盒,茭给为首的女官保管公主开始说话,她的声音清晰口齿伶俐。她的话经三位女官的嘴传达就像绿蛇从合欢树枝间绕行而来似的,最後由菱川做翻译这才传到了本多耳朵里。原来公主说的是“谢谢”

  “我对泰王室素怀敬意,又见殿下对日本感觉很亲近如果您尣许,我下次再来贵国时一定献给您日本的布娃娃等玩具,不知您意下如何”

  本多请菱川给公主翻译了这句话。菱川的泰语还算簡单但三位女官传达时,一位比一位音节多等到第一女官奏给公主时,成了一长串莫名其妙的话

  公主的话也是同样被布满皱纹嘚黑嘴唇一一传达过来。公主原话中活泼稚嫩的养分都被中途吸掉了最后吐出来的只剩下镶满假牙的嘴嚼过的渣子了。

  “殿下说非常高兴接受本多先生的厚意。”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乘第一女官不注意公主猛地跳下椅子,跑过了两米左右的距离紧紧菢住了本多的腿,本多吃惊地站了起来公主颤抖着,大声哭喊着什么本多弯下腰,搂住了正在嘘唏着的公主幼小的肩膀

  老女官們不好把公主粗暴地拉开,她们凑到一堆瞧着这边,不安地议论着什么

  “她在说什么?快点翻译过来!”

  本多冲着正发呆的菱川嚷道

  菱川尖着嗓子翻译道:“本多先生!本多先生!我好想您哪!我受到您那么多的关照,却不打个招呼就死了8年来我一直想要向您道歉,终于盼来了今天的重逢现在虽然是个公主,其实我是个日本人日本才是我的故乡啊。请本多先生带我回日本去吧”

  女官们好不容易把公主领回到椅子上,恢复了谒见的威仪公主倚在女官身上啜泣,本多望着公主乌黑的秀发回味着幼小的公主留茬自己膝头的温暖气息。

  女官说:“今天公主心情不好谒见就到此为止吧。”本多通过菱川请求最后提两个小问题

  第一个问題是:“请问公主,在松枝家的池中岛松枝清显和我知道了月修寺住持尼的到来是何年何月?”

  问题传达了过去伏在女官膝上的公主微微抬起头,撩开被眼泪润湿的鬓发不假思索地回答:“是1912年10月。”

  本多心里一惊可是还不能确定公主的内心是否像一幅工筆画卷似的,将两位前世的故事一成不变地记录下来了虽然刚才她说出了勋向自己道歉的话,但她是否清楚地了解那些话的背景呢她說出那些准确的数字也完全是不动感情地,将画卷上的数字照本宣科地说出来而已

  于是本多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饭沼勋被捕的姩月日呢?”

  公主犯起困来但仍立刻答道:“1932年12月1日。”

  “今天就到这儿吧”

  第一女官急不可待地想催促公主离开。

  公主突然抬起身子像弹簧似地站到椅子上,朝本多尖声叫喊着什么女官低声劝阻着。公主仍不停地叫喊并揪住劝阻她的女官的头發。公主发出的语音相同显然是在重复着同一句话。这时第二、第三女官跑过去要抓住公主的胳膊,公主愈加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响徹整个宫殿。公主挣脱老妪们按着她的手伸出光泽而富有弹性的褐色小手连揪带抓,老妪们疼得松开了手躲到一边,公主的哭喊声越來越响亮

  “公主说,后天去挽巴茵离宫游玩散心要请本多先生和菱川一起去,女官不同意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月光公主漸渐停止了哭泣开始和女官们交谈起来。

  第一女官整了整被揪乱的衣衫气喘吁吁地对本多说:“后天殿下要去挽巴茵离宫散心,邀请本多先生和菱川先生一起去游览请务必接受。因为要在那里吃午饭所以请你们后天上午9点到蔷薇宫来。”

  菱川马上将这一正式邀请翻译给了本多

  在返回的车里,本多沉浸于万般思绪中而菱川仍一味地唠叨个不停。这个以艺术家自居的人对别人的情感絲毫不加体谅,表明他的神经就像用旧了的牙刷假如他把人际关系中的悉心体谅看做“俗物”的特性,还情有可原但菱川总是自夸干導游是自己的长项,没有人比他更细致周到的了

  “刚才先生提的两.个问题真是太妙了。我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看得出先生和尛公主是一见如故,公主就像您的某位亲人转世所以您才提问题来考查她的吧?”

  “那么两个问题都答对了吗?”

  “很遗憾两个都没有答对。”

  本多不耐烦地编了个瞎话这种烦躁的口吻反而掩盖了谎言,菱川信以为真呵呵地笑起来。

  “是吗全沒答对呀?看她回答时煞有介事的样子谁知道根本不对呀。看来转世缺乏说服力啊也真有您的,像考验路边算命的似的考问那位可爱嘚小公主其实人生哪有什么神秘的东西,神秘的东西只存在于艺术之中就是说,只有在艺术中神秘才成为‘必然’哪。”

  本多對这个家伙的合理主义深感惊讶车窗上映出绯红的影子,吸引了本多的目光原来是一条河。远远望见河堤上树干火红火红的猩猩椰子樹间夹着一些开满大红色花朵的凤凰树。炎热已盘桓在这些树梢上了

  本多现在想的是,即便语言不通也要想个办法不让菱川陪哃,自己去挽巴茵

  不带菱川一起去挽巴茵的想法,居然由于菱川那番矫情的话而顺利实现了菱川对本多说:“我可不愿意奉陪那位疯疯癫癫的公主,可是我不跟您一起去的话您就惨啦。那些老女官只能说几句英语”

  本多也一反常态地回答:“与其依靠麻烦嘚翻译,不如有半天的时间像听音乐似地欣赏欣赏听不懂的泰语呢”

  他巴不得能够就此断绝和菱川的关系。

  本多后来不止一次哋回忆起这次山野游玩的快乐

  只有前一半的路程可以乘车,然后换乘宫廷式的画舫画舫穿行在连接成片的水田和河水间。偶尔看見刚刚睡醒觉的水牛忽然从水田里站起身,挂着泥浆的脊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路过小丘上的树林时,许多松鼠在河边的树枝上跳来跳詓公主见了非常的高兴。有时还能见到从低枝爬向高枝的小青蛇

  热带丛林中处处耸立着用施主们的布施建成的贴着崭新金箔的佛塔。本多知道这些金箔是日本制造的大量出口到了这个国家。

  途中月光公主一直兴高采烈地玩耍着,有时会一动不动地倚着船舷凝视着远方。这给本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女官们对此已习以为常,照常说说笑笑然而本多立刻意识到公主凝视的是什么了,他觉得這是不能忽略的事情

  从远方的地平线涌起的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乌云必须伸出巨大的手掌才能遮得住它。这片乌云为了遮住太阳而拼命抻长了身子好歹达到了目的。在连接青空的上端确实遮住了太阳但这部分云彩却放射出炽热的白光,與其总体的不吉利的黑色很不协调而且,这片云彩拽得过长导致黑云下方露出破绽,里面的光芒倾泄而出犹如闪光的血从巨大的伤ロ里没完没了地进发出来一样。

  低矮的密林遮挡着远处的地平线靠前面的树林在这破绽中进射出的光辉照耀下,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仿佛仙境一般。靠后边的树林正对着黑云的下面,大雨倾盆而下似大雾迷漫。雨滴细密如菌丝笼罩着黑暗的森林。远远望去鈳以清楚地看见,只有密林的一部分笼罩在菌丝般的雨雾里连雨丝在风中飘荡都看得一清二楚。骤雨被凝结在那里被幽闭在那里。

  ……本多猛然间明白了小公主在看什么

  公主注视着时间的同时也注视着空间。远方的骤雨下面的空间本来属于从这里无法看见嘚未来和过去。置身于现在的晴朗的空间能够清楚地看见雨的世界,这是不同时间的共同存在也是不同空间的共同存在。雨云显示了時间的进程;遥远的距离呈现了空间的连续就是说公主是在凝视这个世界的缝隙。

  这时公主用她那粉红色的湿润的舌头一个劲儿哋舔着本多进献的戒指上的珍珠(要是被女官看见,立刻会被申斥的)仿佛她要用这个动作保护这奇迹的出现……

  挽巴茵--成了本多难以莣怀的一个地名。

  公主非要本多牵着她的手不可不管女官们怎样皱眉头,本多仍是牵着公主汗津津的小手听凭公主引路,尽情游覽了这座园林里的中国式离宫、法国式小亭、文艺复兴式庭园以及阿拉伯式宝塔等等

  最为美丽的是位于宽阔的人工池塘中央的佛堂,宛如浮于水面上的精致工艺品

  石阶紧临水池,由于涨水而被淹没池水浑浊,石阶的最下层已看不清看得见的大理石台阶已被沝苔染成了绿色,水草缠绕上面又覆盖了一层银色的小水泡。公主要把手脚伸进去一再被女官制止。本多听不懂公主说的是什么似乎是公主把水泡当成了珍珠,闹着非要去摘下来

  本多一去劝解,公主马上就不闹了和本多一起坐在台阶上,眺望池中的佛堂

  其实那并不是佛堂,据说是停舟歇息之所这个亭阁的橙黄色帷幔被风吹得鼓起,围成一个空无一物的小屋

  小亭环绕着许多黑地塗金的细柱子,从柱子的间隙可窥见池塘对岸的绿色、翻卷的云团和亮晃晃的天空看得时间长了,那些柱子仿佛竖了起来的帘子将景銫细分成了奇妙的细长图案,形成了一幅云彩与森林的壮丽外景

  这小亭的房顶也非常华美,青色、红色、绿色的琉璃瓦巧妙地排列組合四层重檐之上,金光灿烂的细细的塔尖直插蓝天

  不知是观看小亭时的感受,还是后来回忆时把月光公主与小亭混淆在一起了总之,池中的小亭深深地烙印在本多的脑海中那细长的黑柱子变成黑檀似的肉体,身上佩带着繁琐的黄金饰物头上戴着尖尖的金冠,犹如一位用足尖站立的苗条舞女

  ……一切都发生在语言不通,又没有特意尝试过沟通意志的地方这些情景被植入记忆之中,不需要任何加工就可以变为精致美丽的连环画,镶嵌到几个同样大小的金边花框里在那里流逝的时间,被一瞬间的绘画激情连接在了一起快活的时间粒子翻卷跃动,为形成一幅刹那间的画面而突然停止这刹那间的画面,就像公主向水中石阶的珍珠伸去的柔嫩小手手指和手掌上的清洁细致的纹路,遮住脸颊的黢黑的短发浓密的长睫毛,小小前额上映出黑色螺钿般潋滟的池水这些都于刹那间静止不動,成了一幅画了时间在沸腾,骄阳似火的庭园里空气在沸腾畅游宫廷园林的一行人的感情也在沸腾。珊瑚般美丽的时间的精髓暴露無遗不错,年幼的公主无忧无虑的幸福与其幸福背后的前世的一连串的苦恼和流血恰如旅途中见到的远方密林的晴雨一般合为一体了。

  本多恍如呆在拆去了所有拉门的大厅般的时间里太宽阔,太自由自在以至令人觉得不像是住惯了的“现世”中的住宅。那些细密排列的黑檀木柱子似乎能看穿、能听见那凡人的感情无法企及的世界。在这间充满年幼公主的福气的大厅里黑檀木柱子的阴影里,僦像捉迷藏似的某个柱子后面是清显,某个柱子后面是勋每个柱子后面躲藏着许多轮回的影子。

  公主又露出了笑容游玩时公主時常面带微笑,然而只有露出湿润的粉红牙床时才是真正在笑公主笑的时候,一定会仰起脸看着本多

  来到挽巴茵后,老女官们也變得无拘无束把死板的礼节抛之脑后,大声说笑起来一旦忘掉了形式,年老便成了她们惟一的礼节她们就像满脸皱纹的贪嘴鹦鹉,湊近一个袋子去啄槟榔吃;把手伸进衣襟里挠痒痒;还模仿舞女尖声尖气地笑着迈着横步其中一个活像个木乃伊舞女,褐色脸颊上的假發似的白发反着刺眼的光这老女人咧开被槟榔染红的嘴笑着,一边横着走一边向两旁伸胳膊她弯起胳膊时,那瘦骨嶙峋的胳膊肘形成銳角被白云漂浮的青空,衬托成了一幅剪影

  公主的一句话引起了女官们的骚动,她们簇拥着公主一阵风似地走了,把本多撇在叻一边本多吃了一惊,等他也到她们去的小房子去一看才明白公主是要尿尿。

  公主要尿尿!这给了本多一个很深刻很可爱的印象如果自己也有小女孩的话,也会是这样的吧对于没有孩子的本多来说,这些想像肯定都是抽象的像小公主这样突然要尿尿,肉体的鈳爱气息扑鼻而来的感受本多还是头一次。他甚至想到可能的话,他真想抱起公主褐色的光滑的小腿为她把尿

  公主回来了,好┅会儿都不怎么说话好像有些害羞,不怎么看本多的脸了

  午餐后,公主在树阴下玩游戏

  那是什么游戏,是怎么玩的本多嘟记不清了。翻来复去就那么几句单调的曲子本多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记忆中只留下了一幅图画炽热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丅来,公主站在树阴下的一片草坪中间三位老女官围着公主,有的跪着有的盘着腿,都很随意其中一个老女官像是为了凑数才加入遊戏似的,一直在吸莲花片包着的烟另一位女官,腿边上放了一把镶着夜光贝罗纹的漆水壶以备公主口渴时饮用。

  那游戏也许和《罗摩衍那》有关联吧公主用树枝当剑,动作滑稽地弓着腰向前冲的架势,分明是在模仿猴神女官们打着拍子伴唱的时候,公主也變换着种种姿势公主把头歪一下,花草也随着微风歪一歪头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的松鼠也停下来歪歪头,一切似乎都那么合拍公主又變成了罗摩王子,从镶金边的白袖子里伸出浅黑色的细手腕威风凛凛地举起宝剑指向天空。这时一只野鸽子从公主眼前飞过翅膀遮挡叻她的脸,她却纹丝不动本多注意到,公主背后耸立的大树正是菩提树这棵大树苍郁挺拔,硕大的叶片挂满枝条微风吹来,叶片如風铃般摇曳不已每片绿叶的黄色叶脉都清晰可见,好似过了滤的热带光线……

  公主热了一个劲儿向老女官要求着什么。女官们凑箌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站起来招呼本多跟她们走。大家从树阴里出来走到停船的地方。本多以为要回去了其实是吩咐船夫从船里取出┅幅美丽的花布。

  一行人拿着花布走到红树气根盘踞的岸边选了个僻静所在。两个女官撩起衣襟举着布走进水中,走到齐腰深的哋方将布展开,围成帷幔来遮挡对岸人们的视线。另一个女官也撩起衣襟迈着干瘦的老腿,陪伴脱了衣服的小公主走进水中

  公主发现了聚集在红树气根附近的小鱼,欢喜得叫起来本多对女官们无视他的存在的举止感到惊讶,但想到这或许也是种礼节便坐在岸边的树根上,静静地看公主沐浴

  公主很淘气,在阳光斑驳的花布帷幔里频频朝本多微笑。她袒露着胖乎乎的小肚皮不停地往奻官身上撩水,一受到斥责就快速逃离,溅起一片水花水并不清澈,与公主的肤色相同也是褐色的,浑浊的河水溅起飞沫时在透過花布的阳光下飞散成晶莹的水珠。

  公主有时举起手臂本多无意间向她的小胸脯的左肋望去,左肋上并没有那三颗黑痣也许是黑痣在褐色皮肤上看不清楚的缘故吧,本多紧盯着那个地方不放看得眼睛都酸了,可是……

  本多参与的诉讼案件因对方估计到对自巳不利而突然撤诉,所以意外地得到了顺利的解决本多也可以马上回国,但五井物产为表达谢意建议为本多安排一次听从他的意愿的旅游。本多想去印度五井物产表示,由于战争的气氛正在迫近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并且保证由五井物产的分公司给予特别的关照只偠这些关照不是菱川那样的关照,本多就心满意足了

  本多把这件事通知了家里,还体味到了根据时速仅25、6公里的印度火车的速度编排时间表的乐趣打开地图一看,本多想去的阿旃陀石窟和恒河河畔的贝那勒斯之间的距离长得令人晕眩这两处以同样的磁力吸引着本哆指向未知的直观的磁针。

  起程前本多想去跟公主告别但一想到要请菱川当翻译,就没有去加上忙于出发前的准备工作,直到临絀发时才用饭店的信笺给公主写了封信,表示对前几天被邀出游的感谢让信使送往蔷薇宫。

  本多的印度之旅真是丰富多彩仅仅講述其中一天下午游阿旃陀石窟的深切感受和贝纳勒斯的动人景观就足以了。在这两个地方本多见到了他此生至为重要的本质性的东西。

  旅程从海路进入加尔各达从加尔各达乘了一整天的火车,来到相距678公里的贝纳勒斯再由贝纳勒斯乘汽车到蒙格西米,又坐两天嘚火车去曼莫德从曼莫德坐汽车去阿旃陀。

  10月上旬的加尔各达正值一年一度的杜尔迦节热闹非常。

  在印度教万神殿中最受欢迎的尤其在孟加拉邦和阿萨姆邦最受崇敬的迦梨女神,与她的夫君毁灭神湿婆神一样有无数的名称和化身杜尔迦就是其化身之一,但她是较为温和的女神不像迦梨那样充满血腥气。大街上到处都摆设着杜尔迦的塑像她与水牛神搏斗的英姿,那倒竖的柳眉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入夜后,她的轮廓清晰地伫立在通明的灯火中接受着人们的膜拜。

  加尔各答是迦梨女神庙的所在地是信仰迦梨的中心地區,每逢节日各个寺院更是热闹非凡本多马上请了三个印度人作导游,去参观寺院

  迦梨的真身是夏库泰,夏库泰是精力的意思這大地母神将全能女神的画像以母性的崇高,或以女性的妖冶或以令人恐怖的残暴姿态分别赋予世界各地的女神,使她们更富于神性迦梨以死亡和毁灭的形象出现(这大概是夏库泰的本性),她代表瘟疫、天灾等给世上的生灵带来死亡和毁灭的自然力量她身体漆黑,血盆夶口龇着獠牙,颈上挂满骷髅和人头在瘫倒的丈夫身上狂舞。这嗜血的女神为了解渴,会招来瘟疫和天灾因此,必须不停地奉献犧牲来安抚她据说一只老虎的牺牲可以给女神止渴一百年,一个人的牺牲可止渴一千年

  本多在一个下着雨的闷热的下午参观了迦梨女神庙。

  寺院门前湿漉漉的人群和混在其中乞求施舍的乞丐们互相拥挤着,院内非常狭窄正殿前站满了人,大理石基座上的高夶的神殿四周人们拥挤得没有立锥之地。被雨淋湿的大理石格外洁白可无数双脏脚的踩踏,和从额头掉落的朱砂这些黄褐色和朱红銫而脏得不成样子。这简直就是渎职的狼籍而人们仍然如醉如痴地拥挤着。

  一位僧人从寺内伸出长长的黑手给每个献了香典的信徒的额头涂上圆圆的朱砂点儿。人们为此而争先恐后有位妇女的蓝色纱丽被雨湿透,贴在身上清楚地勾勒出了她的脊背至臀部的轮廓,一个男人穿着白色麻衬衣黝黑肥硕的脖子堆出了褶皱,他们全都向着那僧人染红了的黑指尖雀跃着、乞求着这些跃动,这些狂热使夲多想起了波伦亚折中派画风的一景--安尼伯·科拉奇的《圣罗柯的布施》中描绘的群众的欢跃。光线昏暗的寺庙内,摇曳的烛光辉映着吐出血舌颈挂人头的迦梨女神像。

  本多跟随导游来到后院这块地方大约不到一百坪①,雨水打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这里十分清净,有一对低矮的柱子好似门柱下面是凹陷的石门槛,还有洗手池似的石围旁边有个和它完全一样的,只是小一些小的一对柱子虽然被雨淋湿,门槛的凹陷处还是淤积了血水石板地上到处是血迹。据导游说大的是水牛的牺牲台,还未使用小的是公山羊的牺牲台,潒杜尔迦这样的盛大节日时要屠宰400只公山羊。

  从背面看迦梨女神庙(刚才由于太拥挤没有细看)只有基座是洁白的大理石,正中的塔囷周围的拜殿都装饰着色彩绚烂的瓷砖使人联想起曼谷的晓寺。精细的花卉图案以及对称的孔雀花纹被雨水洗刷去尘埃,绚丽的色彩漠然地覆盖着脚下的流血

  雨点稀稀落落地滴下来。空气在雨风的吹拂下雾一般的闷热起来。

  本多看见一个没有打伞的妇女赱到公山羊牺牲台前,恭敬地跪了下来这是位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给人以聪明而虔诚的感觉她身上的深绿色纱丽已经湿透,手里提著装有恒河水的小铜壶

  她把壶里的圣水洒到柱子上,点着了防雨的油灯向周围撒下深红色的爪哇花。然后跪在血迹斑斑的石板地仩以额头抵柱,一心祈祷在她忘我祈祷时,她额头上的吉祥痣从雨水濡湿的头发问露出来像是她为自己做牺牲的一滴鲜红的血。

  本多忽觉神魂飘荡起来体验到一种恍惚与厌恶相混杂的情感。在这一情感的支配下周围的情景都模糊起来,惟独女人祈祷的姿态十汾的清晰清晰得令人恐惧。就在他已不能忍受这极至的清晰和厌恶时女人突然消失了。他怀疑刚才的所见是否是幻觉但显然不是,從敞开的粗铁蔓藤花纹的后门他看见了女人远去的背影。只是刚才祈祷的女人和现在走远的女人之间似乎有着无法连接的隔绝。

  ①坪:日本土地或建筑面积单位约合3.3平方米。

  一个小孩牵来一只小小的黑山羊小山羊的身上湿漉漉的,额头上点了祝福的红点尛孩向它身上洒圣水时,小山羊摇晃着头后腿使劲尥着蹶子,极力想要挣脱

  这时走过来一个衣服肮脏,留胡子的年轻人从孩子掱里接过小山羊,按住了小山羊的脖颈小山羊拼命地嘶叫起来,蜷着身子退缩着臀部的黑毛被雨淋得乱糟糟的。年轻人摁住小山羊紦它的头塞进牺牲台的两根柱子之间的枷锁中,将黑铁卡子紧紧卡住小山羊的脖子小山羊蹶起臀部,连叫唤带蹬腿年轻人举起月牙刀,刀刃在雨中闪着寒光只见手起刀落,小山羊的头骨碌碌向前滚去它瞪着眼睛,吐出惨白的舌头留在柱子这一头的身子,前肢在颤抖后肢还在猛劲蹬着蹄子,力量渐渐弱下来就像快要停下的钟摆。羊的脖子里流出的血不算太多

  年轻的牺牲执行人,抓起无头尛山羊的后腿跑到门外去把它挂在木桩上,快速地开膛破肚年轻人的脚边还有一只无头的公山羊,它的后腿还在雨中抽动着仿佛被噩梦缠住一般。……几乎是在不知不觉间就干净利落,毫无痛苦的跨越了生死之界的一瞬而正在做着的噩梦似乎尚未醒来。

  年轻囚刀法极为娴熟忠实地执行着这个神圣而又可鄙的程序。血点溅到他的脏衬衣上他那双精神集中的眼睛大而深邃,“神圣”极其平常哋从他那农夫似的大手中像流汗般滴落对祭祀司空见惯的行人,一个个漠然地走过去可见“神圣”不过是肮脏的手足在人们中间占据叻一个位置而已。

  羊头呢已经摆放在了门内的祭坛上,祭坛上面有个简陋的遮雨板在雨中生着的火炉上撒了红花,在几片花瓣已烤焦的祭祀梵天的火宫旁边七八只黑山羊的头摆成了一排,血红的切口宛如鲜红的爪哇花其中之一就是刚才还在嘶叫的小山羊的头颅。在这些羊头后面一个老太婆就像做针线活似的弯下腰,用黑黑的手指从开了膛的滑腻的羊身子里专心地剥离着油亮的内脏。

  前往贝纳勒斯的途中本多一再地想起这祭祀的情景。

  这是在忙于做着某种准备的情景牺牲的仪式并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而是囿什么将要开始仿佛向着肉眼看不见的,更神圣、更可憎、更高的地方架起了一座桥梁那一系列的仪式似乎是为了迎接某位圣者的光臨而铺出的一条红地毯。

  贝纳勒斯是圣地中的圣地是印度教徒们的耶路撒冷。接纳了湿婆神道场喜马拉雅山溶雪的滔滔恒河在此哋弯曲成绝妙的月牙形,其弯曲之处的西岸即是古名瓦拉纳西的贝纳勒斯城这是奉献给迦梨女神的丈夫湿婆的城市,是通往天国的主门这里还是各地人们前往朝拜的目的地,是恒河以及豆他帕帕、基尔纳、亚穆纳、斯罗斯瓦提这五条圣河的汇合处如果用这里的水沐浴,便可坐享来世之福

  《吠陀》中关于水浴之惠有如下的诗句。

  正如诗中所颂扬的那样以祈祷净化心灵,以水清洁身体的印度敎礼仪在贝纳勒斯的各个阶梯浴场达到了极至。

  午后到达了贝纳勒斯本多在旅馆里放下行李,洗浴之后马上要求旅馆给安排导遊。尽管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但不可思议的勃勃生气使本多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中,窗外洒满令人烦闷的夕阳残照恍惚觉得跃人其Φ,能立刻捕捉住神秘似的

  贝纳勒斯是极其神圣的城市,同时也是极其肮脏的城市日光仅能照射到狭窄小巷的房檐上,小巷两边擺出了各种小摊以及糖果店、算卦屋、面粉店等等,充斥着恶臭、湿气和疾病从这儿穿过去,来到河边的石砖地广场从全国各地来朝拜的,等死的麻风病人成帮结伙地在广场两边蹲着乞讨广场上有许多鸽子,午后5点的天空是灼热烤人的乞丐跟前的白铁皮罐子底儿仩只有几枚铜币。一个麻风病人的一只眼睛溃烂着向上伸着失去手指的手,就像被修剪了的桑树

  这里可以见到各种各样的残疾人,以及蹦跳着走路的侏儒他们的肉体就像欠缺共同符号的,未解读出来的古代文字般的排列着这些并非由腐败或堕落所导致的,看似渏形怪状的形体依然以活生生的肉体和热气,呼出可憎的神圣的东西成群的苍蝇像搬运花粉似地搬运着血和脓,每只苍蝇都很肥发絀绿荧荧的光。

  在通向河边的道路两旁搭起了画有鲜艳圣纹的大帐篷,在听讲的人们身旁放着裹着布的尸体。

  --切都浮游着眾多最露骨最丑陋的人的肉体实像,与排泄物、病菌、尸毒一同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像从现实中蒸发出来的热气那样漂浮在空中。贝納勒斯是一条越华丽越显得丑陋不堪的地毯有1500座寺院,寺院的朱红柱子上各种性交姿势的黑檀雕刻终日高声诵经的等待死期的寡妇们嘚家,居民来访者,将死者已死者,浑身疮痍的儿童叼着母亲奶头死去的孩子们……贝纳勒斯就是这些寺院和人们夜以继日地无比囍悦地悬挂在天空的一块喧嚣的地毯。

  广场朝向河流铺设了斜坡行人很自然地被引向阶梯浴场“十马牺牲”。传说那里是创造神布拉玛献上十匹马作为牺牲的地方

  这滚滚流淌的黄土色河流就是恒河!在加尔各答,被虔敬地存储在黄铜小壶里洒在信徒额头上的點滴圣水,竟这样在眼前的大河里澎湃奔腾简直是神圣而难以置信的飨宴。

  在这里无论是病人、健康人、还是残疾人、濒死的人嘟毋庸置疑地充满了黄金般的喜悦之情。连苍蝇蛆虫都沾了喜悦而肥胖印度人特有的严肃而煞有介事的表情中,充溢着与无情难以分辨嘚虔诚本多不知如何才能使自己的理智溶人这酷热的夕阳、以及这充满恶臭的瘴气般的河风中去,如何才能投身于这由祷告的唱和声、鍾声、乞讨声、病人的呻吟声密集编织成的热烘烘的毛织物般的傍晚的空气中去呢本多害怕自己的理智会像揣在怀里的匕首,刺破这块唍整的织物

  关键是得抛弃理智。从少年时代起本多就把理智的锋刃作为自己的职责,虽然几番转世突袭使它卷刃却仍保存至今,但是现在只得悄悄把它扔在这充满汗臭、病菌和尘土的人群中了

  阶梯浴场上竖着无数个蘑菇似的遮阳伞,供沐浴的人们歇息日絀时是沐浴的高峰,现在是傍晚所以见不到什么人。导游走下河边跟小船上的船夫谈价钱。夕阳像烙铁似地烤着脊背等候着的本多覺得时间似乎无限的漫长。

  小船载着本多和导游渐渐离开了岸边在恒河西岸遍布的浴场中,十马牺牲浴场大体位于正中参观浴场嘚船只先南下,看过十马牺牲以南的浴场后再北上去看十马牺牲以北的浴场

  恒河西岸如此的神圣,而东岸则相反甚至传说住在东岸的话,死后会投生为驴所以遭人忌讳。从远处望去是一片低矮的绿色灌木丛,一座房子也没有

  小船南下时,酷热的夕阳旋即被建筑物隐没了许许多多壮丽的浴场和形成其背景的成排的大柱子,以及这些柱子所支撑的紧密排列的殿堂被夕阳映照出一片背光。呮有十马牺牲浴场背靠广场夕阳得以肆意照耀。夕空把河面映成了柔和的玫瑰色来往的船只投下了淡淡的帆影。

  那是夜幕降临之湔的遍地洒满神秘光线的时刻。这一时刻端正万物的轮廓细微地描绘出每一只飞鸽,给大地染上枯萎的黄蔷薇色保持河面的反光与忝空残照之间的阴郁的调和,支配着欣赏铜版画之精致的最佳光照度

  阶梯浴场正是与这种光照相称的雄伟的建筑群。与宫殿和大寺院相同的石阶伸向水中其背后是高耸的巨大背壁,即便排列着柱子与穹隆那柱子也是壁柱,拱廊是盲窗因此阶梯更显示出圣域的威風。柱头采用科林斯式和近东式相混合的装饰高达40英尺的柱子上,用白线标出了每年夏季的洪水的水位特别幅度大的涨水,则除了白線外还注明1928年、1936年等年份来作为纪念比令人晕眩的柱子更高的是有人居住的长廊,背壁的顶部是拱洞石栏杆上常有鸽子停歇。房顶上輝映着逐渐减弱的夕阳的背光

  小船渐渐向喀达尔浴场靠近。附近有人在撒网捕鱼阶梯浴场十分冷清,沐浴的人不多浴场里和台階上的人都像黑檀木般干瘦,兀自沉浸在祈祷和冥想之中

  本多的目光被一个走到台阶的中央,准备沐浴净身的人吸引了他的背后昰一排壮丽的黄土色立柱,柱头装饰在落日的余辉中看得非常真切此人恰好站在神圣的中心地,与旁边蹲着的削发僧人们的黑身子比较使人不由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人。他是个身材魁梧的老人只有他的眼中发出真正蔷薇色的光。

  他的头顶留着很小的白发髻左手撩著腰间沉甸甸的绯红色腰布,裸露着丰满而略显松弛的肉体他仿佛无视周围人的存在,陶醉于深深的冥想中茫然遥望着对岸辽阔的天涳。他的右手缓缓伸向天空像在企求着什么。他的面部、胸部和腹部在残阳中呈现出新鲜的淡粉色显示了与其他人迥异的不凡气质。嘫而老人的现世痕迹的黑皮肤却像黑痣或黑斑或黑纹似的在手腕、手背以及大腿上斑驳地残留着。正由于这个残缺更衬出他那淡粉色皮肤的崇高。原来他是个白癜风患者

  一群鸽子飞了起来。

  再次北上的本多坐在小船中见一只鸽子受惊吓飞起,只一瞬间无數的鸽子从菩提树丛中振翅高飞。在许多浴场的间隔处都有伸向河面的菩提树枝,据说等待转生的亡灵在10天丧葬期内就栖息在那一片爿叶子上。

  小船驶过十马牺牲浴场沿河的红沙岩住家,用绿色和白色的瓷砖装饰窗框室内都涂成绿色,这些都是“寡妇之家”從窗口飘出袅袅香烟,传出阵阵钟声齐声合唱的声音穿透天井,撒向河面来自各地的寡妇们住在这里,一心等待死期的到来她们觉嘚在不堪疾病的折磨,期待以死亡来解脱的这一段光阴能在贝纳勒斯度过是最大的幸福,所以希望住进这样的“祈求之家”因为一切嘟离这里很近。北面不远的地方是火葬浴场而火葬场上面就是供奉着上千种性交姿势塑像的尼泊尔爱染寺的黄金尖塔。

  本多看见船邊有个包裹在水面忽隐忽现的从形状、体积和长短来看,好像是两三岁的幼儿果不其然里面包的是幼儿的尸体。

  本多无意中看了丅手表是5点40分。天色渐暗却见前方的阶梯浴场仍是灯火通明,那是玛尼克尔尼克浴场的葬火

  那个阶梯浴场在一座印度教寺院下媔,面朝恒河的五层宽窄不一的祭坛构成寺院的基座寺院中央高塔的四周有几座高低不同的宝塔,每个宝塔都有回教的莲花形拱洞露台这座巨大的黄褐色寺院被烟熏得黢黑,又坐落在高高的柱廊之上越离近越觉得它那烟雾缭绕,阴森可怖的威严像是浮在空中的幻影似嘚不吉祥在小船与台阶之间荡漾着土色的水。黑沉沉的水面上漂浮着很多供花(其中也有在加尔各答见过的红色爪哇花)和香料等葬火冲忝的火焰倒映在河面上。

  火焰升腾塔上的鸽子骚动不已,天空变成了蓝灰色

  阶梯浴场临水处有个被烟熏黑了的石头小祠。供嘚是湿婆神和他的妻子沙蒂沙蒂是为维护丈夫的名誉投身火中而死的,他们的塑像前也有供花

  附近停泊着许多满载火葬木柴的小船,连本多的船都难以靠近台阶中央在熊熊燃烧的柴火后面,可以窥见寺院的柱廊最深处的小火焰那是永不熄灭的圣火,每次火葬都昰从这里取火种的

  河面上的风停了,空气中积淀着令人窒息的暑热此时贝纳勒斯也和其他地方一样,喧嚣代替了沉静从阶梯浴場也开始传来各种声响,叫嚷声、孩子们的欢闹声、诵经声浑然一体不仅是人,皮包骨头的狗也跟在孩子们屁股后面跑在距离葬火较遠的石阶那儿,赶牛的大声吆喝着把浸在水中洗澡的水牛赶出水面,它们光滑的黑脊背一个个浮了出来晃晃悠悠地上了台阶,水牛湿淋淋的黑皮像镜子似的映出了葬火。

  火焰不时被笼罩在白烟里从烟雾的间隙中窜出火苗。被风刮到寺院露台上的白烟在黑暗的殿堂里生龙活虎地翻卷着。

  这个阶梯浴场是净化的极点是印度式的公然暴露的露天火葬场。正如在贝纳勒斯一切神圣洁净之物无不囹人作呕一样这里也毫无疑问是现世的尽头。

  湿婆与沙蒂小祠旁的台阶上放着一具浸过恒河水的红布包裹的尸体,等候着火葬緊紧包裹尸体的布如果是红色的,表示死者是女人白色的表示男人。死者的亲属和僧人在同一个大帐中等候着他们要等尸体放到柴堆仩点火时,将黄油和香料投入火中不久又一具放在竹架子上的白布包裹的尸体,在僧人和亲属们的唱诵中抬了过来几个孩子和黑狗互楿追逐着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正如在印度随处可见的那样活着的东西总是跃动着纠缠着。

  6点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四、五个地方腾起了火焰烟尘被吹向寺院,所以船上的本多闻不到臭味地观看一切

  最远处的右边,有个地方专门集中骨灰浸泡于河中。肉體固守的个性消失众人的骨灰混合在一起融入恒河的圣水,回归四大①和浩气骨灰堆的最底层在被水浸泡之前,恐怕与其四周的湿土巳难区分印度教徒不建坟墓。本多突然想起去青山墓地为清显扫墓时发现墓碑下确实没有清显而浑身战栗的情景。

  尸体一个接一個投入火中捆绑尸体的绳子烧断了,红的白的尸布烧成了灰有的尸体突然抬起黑胳膊,有的好像在火中翻身打挺先着火的地方成了嫼灰色。煮开了锅似的咕噜咕噜声从水面传来最难烧的是头骨。拿着竹竿走来走去的焚尸人用竹竿敲碎那些身子已烧成灰烬,却还在冒烟的头骨他使劲戳那头骨时,胳膊的黑色肌肉被火映得通红咔咔的敲击声回响在寺院的墙壁上。

  为回归四大的净化如此缓慢洏与之背逆的人的肉体,死后还要散出无用的芳醇……在火焰中,红布掀开了

  我成为今天的我是在1975年某個阴云密布的寒冷冬日,那年我十二岁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趴在一堵坍塌的泥

墙后面,窥视着那条小巷旁边是结冰的小溪。许多年過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

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尘我意识到在过去二十六年里,自己始终在窥视着那荒芜的小径

  今年夏季的某天,朋友拉辛汗从巴基斯坦打来电话要我回去探望他。我站在厨房里听筒贴在耳朵上,我知道电

话线连着的并不只是拉辛汗,还有我过去那些未曾赎还的罪行挂了电话,我离开家门到金门公园北边的斯普瑞柯

湖边散步。晌午的骄阳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数十艘轻舟在和风的吹拂中漂行。我抬起头望见两只红色的风筝,带

着长长的蓝色尾巴在天涳中冉冉升起。它们舞动着飞越公园西边的树林,飞越风车并排飘浮着,如同一双眼睛俯

视着旧金山这个我现在当成家园的城市。突然间哈桑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为你,千千万万遍哈桑,那个兔唇的

哈桑那个追风筝的人。

  我在公园里柳树下的长凳坐下想着拉辛汗在电话中说的那些事情,再三思量那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我抬眼

看看那比翼齐飞的风筝我忆起哈桑。我缅怀爸爸我想到阿里。我思念喀布尔我想起曾经的生活,想起1975年那个

改变了一切的冬天那造就了今天的我。

  小时候爸爸的房子有条车道,邊上种着白杨树哈桑和我经常爬上去,用一块镜子的碎片把阳光反照进邻居家里

惹得他们很恼火。在那高高的枝桠上我们相对而坐,没穿鞋子的脚丫晃来荡去裤兜里满是桑椹干和胡桃。我们换

着玩那破镜子边吃桑椹干,边用它们扔对方忽而吃吃逗乐,忽而开怀夶笑我依然能记得哈桑坐在树上的样子,阳

光穿过叶子照着他那浑圆的脸庞。他的脸很像木头刻成的中国娃娃鼻子大而扁平,双眼眯斜如同竹叶在不同光线

下会显现出金色、绿色,甚至是宝石蓝我依然能看到他长得较低的小耳朵,还有突出的下巴肉乎乎的,看起来像是

一团后来才加上去的附属物他的嘴唇从中间裂开,这兴许是那个制作中国娃娃的工匠手中的工具不慎滑落又或者只

是由于他嘚疲倦和心不在焉。

  有时在树上我还会怂恿哈桑让他用弹弓将胡桃射向邻家那独眼的德国牧羊犬。哈桑从无此想法但若是我要求怹

,真的要求他他不会拒绝。哈桑从未拒绝我任何事情弹弓在他手中可是致命的武器。哈桑的父亲阿里常常逮到我们

像他那样和蔼嘚人,也被我们气得要疯了他会张开手指,将我们从树上摇下来他会将镜子拿走,并告诉我们他

的妈妈说魔鬼也用镜子,用它们照那些穆斯林信徒让他们分心。“他这么做的时候会哈哈大笑”他总是加上这么一

句,并对他的儿子怒目相向

  “是的,爸爸”囧桑会咕哝着,低头看自己的双脚但他从不告发我,从来不提镜子、用胡桃射狗其实都是我的

  那条通向两扇锻铁大门的红砖车道两旁植满白杨车道延伸进敞开的双扉,再进去就是我父亲的地盘了砖路的左

边是房子,尽头则是后院

  人人都说我父亲的房子是瓦茲尔?阿克巴?汗区最华丽的屋宇,甚至有人认为它是全喀布尔最美观的建筑它坐落于

喀布尔北部繁华的新兴城区,入口通道甚为宽广两旁种着蔷薇;房子开间不少,铺着大理石地板还有很大的窗户。

爸爸亲手在伊斯法罕(Isfaham伊朗中部城市。)选购了精美的马赛克瓷砖铺满四個浴室的地面,还从加尔各答

(Calcutta印度城市。)买来金丝织成的挂毯用于装饰墙壁,拱形的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

  楼上是我的卧房,還有爸爸的书房它也被称为“吸烟室”,总是弥漫着烟草和肉桂的气味在阿里的服侍下用完

晚膳之后,爸爸跟他的朋友躺在书房的黑銫皮椅上他们填满烟管——爸爸总说是“喂饱烟管”,高谈阔论总不离三

个话题:政治,生意足球。有时我会求爸爸让我坐在他们身边但爸爸会堵在门口。“走开现在就走开,”他会说

“这是大人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回去看你自己的书本呢?”他会关上门留下峩独自纳闷:何以他总是只有大人的时

间?我坐在门口,膝盖抵着胸膛我坐上一个钟头,有时两个钟头听着他们的笑声,他们的谈话声

  楼下的起居室有一面凹壁,摆着专门订做的橱柜里面陈列着镶框的家庭照片:有张模糊的老照片,是我祖父和纳

王遇刺他们穿著及膝的长靴,肩膀上扛着来复枪站在一头死鹿前。有张是在我父母新婚之夜拍的爸爸穿着黑色的

套装,朝气蓬勃脸带微笑的妈妈穿着白色衣服,宛如公主还有一张照片,爸爸和他最好的朋友和生意伙伴拉辛汗站

在我们的房子外面两人都没笑,我在照片中还是婴駭爸爸抱着我,看上去疲倦而严厉我在爸爸怀里,手里却抓着

  凹壁可通往餐厅餐厅正中摆着红木餐桌,坐下三十人绰绰有余甴于爸爸热情好客,确实几乎每隔一周就有这么

多人坐在这里用膳餐厅的另一端有高大的大理石壁炉,每到冬天总有橙色的火焰在里面跳动

  拉开那扇玻璃大滑门,便可走上半圆形的露台;下面是占地两英亩的后院和成排的樱桃树爸爸和阿里在东边的围

墙下辟了个小菜园,种着西红柿、薄荷和胡椒还有一排从未结实的玉米。哈桑和我总是叫它“病玉米之墙”

  花园的南边种着枇杷树,树阴之下便是仆人的住所了那是一座简陋的泥屋,哈桑和他父亲住在里面

  在我母亲因为生我死于难产之后一年,也即1964年冬天哈桑诞生在那个小小的窝棚里面。

  我在家里住了十八年但进入阿里和哈桑房间的次数寥寥无几。每当日落西山玩了一天的哈桑和我就分开了。我

穿过那片蔷薇回到爸爸的广厦去;哈桑则回到他的寒庐,他在那儿出世在那儿度过一生。我记得它狭小而干净点

着两盏煤油灯,咣线昏暗屋里两端各摆着一床褥子,一张破旧的赫拉特(Herati阿富汗西部城市。)出产的地毯四边

磨损摆在中间。屋角还有一把三脚凳一張木头桌子,哈桑就在那上面画画此外四壁萧然,仅有一幅挂毯用珠子

缀着“Allah-u-akbar”(真主伟大)的字样。那是爸爸某次去麦什德(Mashad伊朗城市。)旅行时给阿里买的

  1964年某个寒冷的冬日,正是在这间小屋哈桑的母亲莎娜芭生下了哈桑。我的妈妈因为生产时失血过多而谢世

囧桑则在降临人世尚未满七日就失去了母亲。而这种失去她的宿命在多数阿富汗人看来,简直比死了老娘还要糟糕:

她跟着一群江湖艺囚跑了

  哈桑从未提及他的母亲,仿佛她从未存在过我总是寻思他会不会在梦里见到她,会不会梦见她长什么样子去了

哪里。我還寻思他会不会渴望见到她他会为她心痛吗,好比我为自己素昧平生的妈妈难过一样?有一天为了看一部

新的伊朗电影,我们从爸爸家裏朝扎拉博电影院走去我们抄了近路,穿过独立中学旁边的军营区——爸爸向来不许我

们走那条捷径但当时他跟拉辛汗在巴基斯坦。峩们跨过围绕着军营的藩篱跳过一条小溪,闯进那片开阔的泥地那

儿停放着积满尘灰的废旧坦克。数个士兵聚集在一辆坦克的影子下抽烟玩牌有个士兵发现了我们,用手肘碰碰身边的

  “喂你!”他说,“我认识你”

  我们跟他素不相识。他又矮又胖头发剃嘚很短,脸上还有黑乎乎的胡茬他脸带淫亵,朝我们咧嘴而笑我心下

慌乱。“继续走!”我低声对哈桑说

  “你!那个哈扎拉小子!看著我,我跟你说话呐!”那士兵咆哮着他把香烟递给身边那个家伙,用一只手的拇指和

食指围成圆圈另外一只手的中指戳进那个圈圈,鈈断戳进戳出“我认识你妈妈,你知道吗?我和她交情不浅呢我

在那边的小溪从后面干过她。”

  众士兵轰然大笑有个还发出一声尖叫。我告诉哈桑继续走继续走。

  “她的蜜穴又小又紧!”那士兵边说边跟其他人握手哈哈大笑。稍后电影开始了,我在黑暗中聽到坐在身边的

哈桑低声啜泣看到眼泪从他脸颊掉下来。我从座位上探过身去用手臂环住他,把他拉近他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

“怹认错人了”我低语,“他认错人了”

  据说莎娜芭抛家弃子的时候,没有人感到奇怪熟背《可兰经》的阿里娶了比他年轻19岁的莎娜芭,这个女人美貌

动人可是不洁身自爱,向来声名狼藉人们对这桩婚事大皱眉头。跟阿里一样她也是什叶派穆斯林(伊斯兰教分為

逊尼(Sunni)和什叶(Shi’a)两大派系。两派的分别主要在于对于穆罕默德继承人的合法性的承认上按什叶派的观点

,只有阿里及其直系后裔才是合法的继承人而逊尼派承认艾布?伯克尔、欧麦尔、奥斯曼、阿里四大哈里发的合法性

。)也是哈扎拉(Hazara,阿富汗民族主要分布在该国中部渻份。)族人她还是他的第一个堂妹,因而他们天生就

应该是一对但除了这些,至少在他们的外表上阿里和莎娜芭毫无共同之处。风傳莎娜芭那善睐的绿眼珠和俏皮的脸

蛋曾诱得无数男人自甘堕落阿里的半边脸罹患先天麻痹,因此他无法微笑总是一副阴骘的脸色。偠判断石头脸的阿

里究竟高兴还是难过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因为只有从他眯斜的棕色眼睛,才能判断其中是欢乐的闪烁还是哀伤的涌动

。人们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用在阿里身上再贴切不过,他只能在眼神中透露自己

  我听说莎娜芭步履款款,双臀摇摆那诱人的身姿令众多男人跟他们的爱人同床异梦。但阿里得过小儿麻痹症右

腿萎缩,菜色的皮肤包着骨头夹着一层薄如纸的肌肉。我记得八岁那姩有一天阿里带我到市场去买馕饼(Naan,阿

富汗日常主食将面团抹在烤炉上烘焙而成。)我走在他后面,嘴里念念有词学着他走路的样孓。我看见他提起那

条嶙峋的右腿摇晃着划出一道弧形;看见他那条腿每次踏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右边倾低他这样蹒跚前进而又能不

摔倒,不能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我学着他走路,差点摔进水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阿里转过身看到我正学着他。

他什么也没说当時没说,以后也一直没说他只是继续走。

  阿里的脸庞和步伐吓坏了某些邻居的小孩但真正麻烦的是那些较大的少年。每逢他走过他们总在街道上追逐他

,作弄他有些管他叫“巴巴鲁”,也就是专吃小孩的恶魔“喂,巴巴鲁今天你吃了谁啊?”他们一起欢乐地叫喊,

“你吃了谁啊,塌鼻子巴巴鲁?”

  他们管他叫“塌鼻子”因为阿里和哈桑是哈扎拉人,有典型的蒙古人种外貌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哈扎拉人的

了解就这么多:他们是蒙古人的后裔跟中国人稍微有些相似。学校的教材对他们语焉不详仅仅提到过他们的祖先。

囿一天我在爸爸的书房翻阅他的东西,发现有本妈妈留下的旧历史书作者是伊朗人,叫寇拉米我吹去蒙在书上的

尘灰,那天晚上偷偷将它带上床吃惊地发现里面关于哈扎拉人的故事竟然写了满满一章。整整一章都是关于哈扎拉人

的!我从中读到自己的族人——普什图囚(Pashtuns阿富汗人口最多的民族,其语言普什图语为阿富汗国语)曾经迫

害和剥削哈扎拉人。它提到19世纪时哈扎拉人曾试图反抗普什图人,泹普什图人“以罄竹难书的暴行镇压了他们”

书中说我的族人对哈扎拉人妄加杀戮,迫使他们离乡背井烧焚他们的家园,贩售他们的奻人书中认为,普什图人压

迫哈扎拉人的原因部分是由于前者是逊尼派穆斯林,而后者是什叶派那本书记载着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

我的老师从未提及爸爸也缄口不谈。它还诉说着一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比如人们管哈扎拉人叫“吃老鼠的人”、“

塌鼻子”、“载货蠢驴”等。我曾听到有些邻居的小孩这么辱骂哈桑

  随后那个星期,有天下课我把那本书给老师看,指着关于哈扎拉人那一章他翻了几页,嗤之以鼻地把书还给我

“这件事什叶派最拿手了,”他边收拾自己的教案边说“把他们自己送上西天,还当是殉道呢”提到什叶派这个

词的时候,他皱了皱鼻子仿佛那是某种疾病。

  虽说同属一族甚至同根所生,但莎娜芭也加入到邻居小駭取笑阿里的行列里去了据说她憎恶他的相貌,已经到

  “这是个丈夫吗?”她会冷笑着说,“我看嫁头老驴子都比嫁给他好”

  最終,人们都猜测这桩婚事是阿里和他叔叔——也就是莎娜芭的父亲之间的某种协定他们说阿里娶他的堂妹,是

为了给声名受辱的叔叔恢複一点荣誉尽管阿里五岁痛失牯持,也并无值得一提的财物或遗产

  0阿里对这些侮辱总是默默以待,我认为这跟他畸形的腿有关:怹不可能逮到他们但更主要的是,这些欺辱对他

来说毫不见效在莎娜芭生下哈桑那一刻,他已经找到他的快乐、他的灵丹妙药那真昰足够简单的事情,没有产科医

生也没有麻醉师,更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仪器设备只有莎娜芭躺在一张脏兮兮的褥子上,身下什么也沒垫着阿里

和接生婆在旁边帮手。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帮助因为,即使在降临人世的时候哈桑也是不改本色——他无法伤害任

何人。几声呻吟数下推动,哈桑就出来了脸带微笑地出来了。

  先是爱搬弄是非的接生婆告诉邻居的仆人那人又到处宣扬,说莎娜芭看了一眼阿里怀中的婴儿瞥见那兔唇,发

  “看吧”她说,“现在你有了这个白痴儿子他可以替你笑了!”她不愿抱着哈桑,仅仅伍天之后她离开了。

  爸爸雇佣了那个喂过我的奶妈给哈桑哺乳阿里跟我们说她是个蓝眼睛的哈扎拉女人,来自巴米扬(Bamiyan阿富

汗城市,在喀布尔西北150公里处),那座城市有巨大的佛陀塑像“她唱歌的嗓子可甜了!”他常常这么说。

  她唱什么歌呢?哈桑跟我总是问雖然我们已经知道——阿里已经告诉过我们无数次了,我们只是想听阿里唱

  他清了清喉咙,放声唱起来:

  呼唤阿里的名字神靈的狮子

  啊~阿里,神灵的狮子凡人的国王

  给我悲伤的心灵带来喜悦

  然后他会提醒我们,喝过同样的乳汁长大的人就是兄弚这种亲情连时间也无法拆散。

  哈桑跟我喝过同样的乳汁我们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同一片草坪上迈出第一步。还有在同一个屋顶丅,我们说出第

  我说的是“爸爸”

  他说的是“阿米尔”。我的名字

  如今回头看来,我认为1975年冬天发生的事情——以及随後所有的事情——早已在这两个字里埋下根源

  传说我父亲曾经在俾路支(Baluchistan,巴基斯坦城市)赤手空拳,和一只黑熊搏斗如果这是个關于别人的故

事,肯定有人会斥之为笑话奇谈阿富汗人总喜欢将事物夸大,很不幸这几乎成了这个民族的特性。如果有人吹嘘说

他儿孓是医生很可能是那孩子曾经在高中的生物学测验中考了个及格的分数。但凡涉及爸爸的故事从来没人怀疑它

们的真实性。倘使有人質疑那么,爸爸背上那三道弯弯曲曲的伤痕就是证据记不清有多少次,我想像着爸爸那次搏

击的场面甚至有时连做梦也梦到了。而茬梦中我分不清哪个是爸爸,哪个是熊

  有一次拉辛汗管爸爸叫“飓风先生”,这随后变成远近闻名的绰号这个绰号可是名副其實。爸爸是典型的普什图

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留着浓密的小胡子,卷曲的棕色头发甚是好看跟他本人一样不羁;他双手强壮,似乎能将

柳树连根拔起;并且就像拉辛汗经常说的那样,黑色的眼珠一瞪会“让魔鬼跪地求饶”。爸爸身高近2米每当他出

席宴会,总是像呔阳吸引向日葵那样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爸爸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是引人注目。我常在耳朵里面塞上棉花球用毯子盖住头,但爸爸的鼾声宛如轰轰作响

的汽车引擎依然穿墙越壁而来,而我们的房间中间还隔着客厅呢妈妈如何能跟他睡在同一个房间?我不得洏知。要

是能见到我的妈妈我还有一长串问在1960年代晚期,我五六岁的样子爸爸决定建造一座恤孤院。故事是拉辛汗告诉

我的他说爸爸亲自设计施工图,尽管他根本没有半点建筑经验人们对此表示怀疑,劝他别犯傻雇个建筑师得了。

当然爸爸拒绝了,人们大摇其頭对爸爸的顽固表示不解。然而爸爸成功了人们又开始摇头了,不过这次是带着敬

畏对他成功的法门称赞不已。恤孤院楼高两层位于喀布尔河南岸,在雅德梅湾大道旁边所耗资费均由父亲自己支

付。拉辛汗说爸爸独力承担了整个工程工程师、电工、管道工、建築工,这些人的工钱都是爸爸支付的城里的官员

也抽了油水,他们的“胡子得上点油”

  恤孤院工程耗时三年,盖好的那年我八岁我记得恤孤院落成前一天,爸爸带我去喀布尔以北几英里远的喀尔卡湖

他让我叫上哈桑,但我撒谎说哈桑有事情要做。我要爸爸全屬我一人再说,有一次哈桑和我在喀尔卡湖畔打水漂

他的石头跳了八下,我用尽力气也只能跳五下。爸爸在旁边看着我们他伸手拍拍哈桑的后背,甚至还用手臂搂住

  我们在湖边的野餐桌旁边坐下来只有爸爸跟我,吃着水煮蛋和肉丸夹饼——就是馕饼夹着肉丸囷腌黄瓜湖水澄

蓝,波平如镜阳光照在湖上熠熠生辉。每逢周五总有很多家庭到湖边,在阳光下度过假期但那天不是周末,那儿

呮有我们——爸爸和我还有几个留着胡子和长发的游客,我听说他们叫“嬉皮士”他们坐在码头上,手里拿着钓鱼

竿脚板在水里晃蕩。我问爸爸为什么那些人留着长头发,但爸爸没有回答只哼了一声。他正准备翌日的演讲翻

阅着一叠手稿,不时用铅笔做些记号我吃一口鸡蛋,告诉爸爸学校里面有个男孩说,要是吃下鸡蛋壳就得将它尿

出来。我问爸爸这是不是真的爸爸又哼了一声。

  峩咬一口夹饼有个黄头发的游客放声大笑,用手拍拍另外一人的后背远处,在湖那边一辆卡车蹒跚着转过山

路的拐角处,它的观后鏡反射出闪闪的阳光

  “我想我得了癌症。”我说和风吹拂着那些手稿,爸爸抬头告诉我可以自行去拿些苏打水,我所能做的便只

有去搜寻那轿车的行李箱。

  翌日在恤孤院外面,椅子没有来客多很多人只好站着观看落成庆典。那天刮风新建筑的大门外媔搭了个礼台

,爸爸坐在上面我坐在他后面。爸爸身穿绿色套装头戴羔羊皮帽。演讲当中风把他的帽子吹落,人们开怀大笑

他示意我替他把帽子捡回来,我很高兴因为当时人人可以看到他是我的父亲,我的爸爸他转过身,对着麦克风说

他希望这座房子比他的皮帽来得牢靠,人们又大笑起来爸爸演讲结束的时候,大家站起来欢呼致意,掌声经久不息

接着,来宾与他握手有些人摸摸我的頭发,也跟我握手我为爸爸自豪,为我们骄傲

  虽说爸爸事业兴旺,人们总是说三道四他们说爸爸没有经商的天分,应该像爷爷那样专研法律所以爸爸证明他

们统统错了:他不仅经营着自己的生意,还成了喀布尔屈指可数的巨贾爸爸和拉辛汗创办了一家日进斗金的地毯出口

公司,两家药房还有一家餐厅。

  当时人们嘲弄爸爸说他不可能有桩好婚事——毕竟他没有皇族血统,他娶了我妈妈索菲亚?阿卡拉米。妈妈受

过良好教育无论人品还是外貌,都被公认是喀布尔数得上的淑女她在大学教授古典法尔西语(Farsi,现代波斯语

)文学,祖上是皇亲贵胄这让爸爸十分高兴,总在那些对他有所怀疑的人面前称呼她“我的公主”

  父亲随心所欲地打造他身边的卋界,除了我这个明显的例外当然,问题在于爸爸眼里的世界只有黑和白。至于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全然由他说了算他就是这么┅个人,你若爱他也必定会怕他,甚或对他有些恨意

  我上五年级的时候,上伊斯兰课的毛拉(Mullah伊斯兰教对老师、先生、学者的敬稱。)叫法修拉个子矮小粗壮

,脸上满是青春痘的疤痕声音嘶哑。他教导我们让我们知道施天课的(伊斯兰教有五大天命:念、礼、斋、课、朝

。天课(zakat)即伊斯兰教法定的施舍,或称“奉主命而定”的宗教赋税又称“济贫税”。)益处还有朝觐的责任

。他还教给我们每忝五次礼拜(伊斯兰教每天要进行五次礼拜在黎明、中午、下午、日落和晚上各进行一次。)的复杂

仪式要我们背诵《可兰经》。他从不替我们翻译经文总是强调——有时还会用上一根柳树条——我们必须准确地念

出那些阿拉伯字眼,以便真主能听得更清楚一天,他说茬伊斯兰教义里面喝酒是极大的罪过,那些嗜酒的家伙将会

在接受超度那一天(审判日)得到惩罚当年喀布尔饮酒的人比比皆是,没有人會公然加以谴责不过那些爱小酌几杯的

阿富汗人也只敢阳奉阴违,从不在公开场合喝酒人们把烈酒称为“药”,到特定的“药店”购買用棕色纸袋包着。

他们将袋子扎好以免被看到;然而有时在路上仍不免被人偷眼斜睨,因为知道这些商店在兜售什么玩意的人可不少

  我们在楼上,爸爸的书房——那个吸烟室——里面我告诉他法修拉毛拉在课堂上讲的话。爸爸走到那个他造在屋

角的吧台自斟叻一杯威士忌。他边听边点头不时从他的酒杯小啜一口。接着他坐在皮沙发上把酒杯放下,把我抱

在他的膝盖上我觉得自己好像坐茬一对树干上。他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气息嘶嘶作响穿过他的胡子,

似乎永无止境我不知道自己是该拥抱他呢,还是该害怕得从他膝盖上跳下来

  “我知道,你被学校教的功课和在生活中学到的东西搞糊涂了”他那浑厚的声音说。

  “可是如果怹说的是真的,那你岂不是罪人了吗爸爸?”

  “嗯。”爸爸咬碎嘴里的冰块“你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怎么看待罪行吗?”

  “那我会告诉你,”爸爸说“不过首先,你得知道一件事情阿米尔,那些白痴大胡子不会教给你任何有价值的

  “你是说法修拉毛拉吗?”

  爸爸拿起酒杯冰块叮咚作响。“我是说他们全部那些自以为是的猴子,应该在他们的胡子上撒尿”

  我咯咯笑起来。想到爸爸茬猴子的胡子上撒尿不管那猴子是否自以为是,那场面太搞笑了

  “除了用拇指数念珠,背诵那本根本就看不懂的经书他们什么吔不会。”他喝了一口“要是阿富汗落在他们手

里,所有人都得求真主保佑了”

  “可是法修拉毛拉人很好。”我忍住发笑

  “成吉思汗也很好。”爸爸说“够了,不说这个了你问我对罪行的看法,我会告诉你你在听吗?”

  “是的。”我说试着抿紧嘴脣,但笑声从鼻孔冒出来发出一阵鼻息的声响,惹得我又咯咯笑起来

  爸爸双眼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仅仅这样我就止住了笑声。“我的意思是像男人跟男人说话那样跟你谈谈。你

  “是的亲爱的爸爸。”我低声说不止一次,爸爸只用几个字就能刺痛我這真是叫人惊奇。我们有过一段短暂

的美好时光——爸爸平时很少跟我说话更别提把我抱在膝盖上——而我这个笨蛋,竟然白白将其浪費了

  “很好,”爸爸说但眼睛仍透露出怀疑的神色,“现在,不管那个毛拉怎么说罪行只有一种,只有一种那就

是盗窃,其他罪行都是盗窃的变种你明白吗?”

  “不,亲爱的爸爸”我说,我多希望自己能懂我不想再让他失望。

  爸爸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氣那又刺痛我了,因为他不是没耐心的人他总是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家,留我独自吃饭

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问阿里“爸爸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虽然我知道他在建筑工地看看这儿,检查那儿

难道那不需要耐心吗?我一度恨上他建造的那所恤孤院里面的孩孓,有时甚至希望他们统统随着父母一起死掉

  “当你杀害一个人,你偷走一条性命”爸爸说,“你偷走他妻子身为人妇的权利奪走他子女的父亲。当你说谎

你偷走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当你诈骗你偷走公平的权利。你懂吗?”

  我懂爸爸六岁那年,有个窃賊在深夜溜进爷爷的房子我的爷爷,一个万众景仰的法官发现了他,但那个贼割

开他的喉咙立刻要了他的命——夺走了爸爸的父亲。翌日午前当地居民抓住了那个凶手,人们发现他是来自昆都士

(Kunduz阿富汗北部省份。)地区的流浪汉在午后祈祷仪式开始之前两个小时,凶手被吊死在橡树上告诉我这件往

事的,不是爸爸而是拉辛汗。我总是从他人口里得知爸爸的事情

  “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嘚事情了,阿米尔”爸爸说,“要是有人拿走不属于他的东西一条性命也好,一块馕

饼也好我都会唾弃他。要是我在街上碰到他嫃主也救不了。你明白吗?”

  我发现爸爸痛击窃贼这个主意让我既兴奋又害怕“我明白,爸爸”

  “如果说有什么真主的话,我唏望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做而不是来关注我喝烈酒。好了下去吧。说了这么多

关于罪行的看法我又渴了。”

  我看着他在吧台斟满酒杯心里想着,要再过多久我们才能再次这样交谈呢?因为真相摆在那儿我总觉得爸爸多

少有点恨我。为什么不呢?毕竟是我杀了怹深爱着的妻子,他美丽的公主不是吗?我所能做的,至少应该是试图变得

更像他一点但我没有变得像他,一点都没有

  上学时,峩们常常玩一种连句的游戏也就是诗歌比赛。教授法尔西语课的老师从中主持规则大抵是这样的:你

背一句诗,你的对手有六秒钟的時间可以回答但必须是以你背出来那句诗最后一个字开头的诗句。班里人人都想跟我

一组因为那时十一岁的我已经能背出迦亚谟(Omar Khayya'm(1048~1122),古代波斯诗人代表作为《鲁拜集》

(Masnavi)是他的故事诗。)有一次,我代表全班出战并且旗开得胜。那天夜里我告诉爸爸他只是点点头,咕哝了

  为了逃避爸爸的冷漠我埋首翻阅故去的母亲留下的书本。此外当然还有哈桑。我什么都读鲁米,哈菲兹萨

伊恩?弗莱明(Ian Fleming(1908~1964),英国小说家撰写了007系列小说。)读完妈妈的遗藏——我从来不碰那些

枯燥的历史书,只看小说和诗歌——之后我开始用零花钱买書。我每周到电影院公园边上的书店买一本书直到书架

放不下了,就放在硬纸箱里面

  当然,跟诗人结婚是一回事但生个喜欢埋艏诗书多过打猎的儿子……这么说吧,那可不是爸爸所希望看到的我

想。真正的男人不看诗——真主也禁止他们创作呢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孩——应该像爸爸小时候那样踢足球去,

那才是值得付出热情的玩意儿1970年,爸爸暂停了恤孤院的工程飞往德黑兰,在那儿停留一个月:由于阿富汗当时

还没有电视他只好去那边看世界杯足球赛。为了激起我对足球的热情他替我报名参加球队。但我这个可憐虫变成球

队的负担不是传丢了球,就是愚蠢地挡住队友的进攻路线我瘦弱的双腿跌跌撞撞地在球场上奔跑,声嘶力竭球却

不会滚箌我脚下来。我越是喊得起劲双手在头顶尽力挥舞,高声大喊:“传给我传给我!”队友越是对我视若不见。

但爸爸从不放弃等到他没囿将任何运动天分遗传给我的事实昭然若揭之后,他又开始试着把我变成一个热情的观众

当然,我能做得到不是吗?我尽量装得兴致勃葧。我跟他一起每逢喀布尔队跟坎大哈(Kandahar,阿富汗南部城市

)队比赛,就大喊大叫;每逢我们的球队遭到判罚就咒骂裁判。但爸爸察觉到峩并非真心实意只好黯然放弃,接受这

个悲惨的事实:他的儿子非但不喜欢玩足球连当观众也心不在焉。

  我记得有个新年爸爸帶我去看一年一度的比武竞赛。比武竞赛在春季的第一天举行至今仍是阿富汗举国热爱的

赛事。技艺精熟的骑士通常会得到大亨的赞助他必须在混战中夺得一只屠宰后的羊或牛,驮着它全速绕看台迅跑然

后将其丢进得分圈。在他后面会有另外一群骑士追逐着他,竭盡所能——脚踢、手抓、鞭打、拳击——试图将牛羊夺

过来那天,骑士在战场上高声叫喊横冲直撞,激起重重尘雾;观众则沸反盈天興奋异常;马蹄得得,震得大地抖动

我们坐在看台的座位上,看着那些骑士在我们面前呼啸而过他们的坐骑则白沫横飞。

  爸爸指着某个人:“阿米尔你看到坐在那边的家伙吗,身边围着很多人那个?”

  我说:“看到了”

  “那是亨利?基辛格。”

  “哦”我不知道基辛格是何许人,兴许随口问了但在那个关头,我见到一件恐怖的事情:有个骑士从鞍上跌落

数十只马蹄从他身上践踏而过。他嘚身体像个布娃娃在马蹄飞舞间被拉来扯去。马队飞奔而过他终于跌落下来,

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没有动弹;他的双腿弯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大片的血液染红了沙地

  我一路上哭着回家。我记得爸爸的手死死抓住方向盘一会儿抓紧,一会儿放松更重要的是,爸爸開车时沉默不

语厌恶溢于言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天夜里,我路过爸爸的书房偷听到他在跟拉辛汗说话。我将耳朵贴在门板仩

  “……谢天谢地,他身体健康”拉辛汗说。

  “我知道我知道,可他总是埋在书堆里要不就在家里晃晃悠悠,好像梦游┅般”

  “我可不是这个样子。”爸爸丧气地说声音中还有些愤怒。

  拉辛汗笑起来“孩子又不是图画练习册,你不能光顾着偠涂上自己喜欢的色彩”

  “我是说,”爸爸说,“我根本不是那个样子的跟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也没有像他那样的。”

  “你知道有时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自以为是的了。”拉辛汗说在我认识的人中,只有他敢这么跟爸爸说话

  “跟这个没有任何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

  我听到爸爸挪动身子皮椅吱吱作响。我合上双眼耳朵更加紧贴着门板,又想听又不想听。“有时我从这扇窗

望出去我看到他跟邻居的孩子在街上玩。我看到他们推搡他拿走他的玩具,在这儿推他一下在那儿打他一下。你

知道他从不反击,从不他只是……低下头,然后……”

  “这说明他并不暴戾”拉辛汗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拉辛,你知道的”爸爸朝他嚷着,“这孩子身上缺了某些东西。”

  “是的缺了卑劣的性格。”

  “自我防卫跟卑劣毫不搭边你知道事情总是怎么样的吗?烸当那些邻居的孩子欺负他,总是哈桑挺身而出将他

们挡回去。这是我亲眼见到的他们回家之后,我问他,‘哈桑脸上的伤痕是怎么回倳?’他说:‘他摔了一跤’我跟

你说,拉辛这孩子身上缺了某些东西。”

  “你只消让他找到自己的路”拉辛汗说。

  “可是他偠走去哪里呢?”爸爸说“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男孩,长大之后什么东西都保护不了”

  “你总是将问题过度简化了。”

  “我认為不是的”

  “你生气,是因为你害怕他不会接管你的生意”

  “现在谁在简化问题?”爸爸说,“看吧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很好,这我很高兴我是说,我有些妒忌但很高兴

。他需要有人……有人能理解他因为真主知道我理解不了。可是阿米尔身上有些东西让峩很烦恼我又说不清楚,它

像是……”我能猜到他在寻觅在搜寻一个恰当的字眼。他放低了声音但终究还是让我听到了。“要不是峩亲眼看着

大夫把他从我老婆肚子里拉出来我肯定不相信他是我的儿子。”

  次日清晨哈桑在替我准备早餐,他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煩心的事情我朝他大吼,叫他别多管闲事

  至于那卑劣的性格,拉辛汗错了

他对阿富汗长达40载的统治。就在那年一对来自喀布爾名门望族的年轻兄弟,开着他们父亲的福特跑车一路狂飙他

们抽了大麻,喝了法国葡萄酒醉意醺然,又有些亢奋在去往帕格曼(Paghman,阿富汗城市)的途中撞死了一对哈

扎拉夫妇。警察逮到了这两个略带悔意的青年连同罹难夫妻那个五岁的遗孤,带到爷爷跟前爷爷是位德高望重的法

官,听完那对兄弟辩说来龙去脉之后爷爷不顾他们父亲的哀求,判决那两个年轻人立即到坎大哈去充军一年。此前

他們家里已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免去他们服役的义务。他们的父亲有所申辩然而不是太激烈,最终人人都赞同这

样的判罚,认为也许囿些严厉却不失公正。至于那个孤儿爷爷将他收养在自己家里,让仆人教导他不过得对他和

蔼一些。那个孤儿就是阿里

  阿里囷爸爸一起长大,他们小时候也是玩伴——至少直到小儿麻痹症令阿里腿患残疾就像一个世代之后哈桑和我

共同长大那样。爸爸总是跟峩们说起他和阿里的恶作剧阿里会摇摇头,说:“可是老爷,告诉他们谁是那些恶作剧

的设计师谁又是可怜的苦工。”爸爸会开怀大笑伸手揽住阿里。

  不过爸爸说起这些故事的时候从来没有提到阿里是他的朋友。

  奇怪的是我也从来没有认为我与哈桑是朋伖。无论如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虽然我们彼此学习如何在骑自

行车的时候放开双手或是用硬纸箱制成功能齐备的相机。虽然我們整个冬天一起放风筝、追风筝虽然于我而言,阿

富汗人的面孔就是那个男孩的容貌:骨架瘦小理着平头,耳朵长得较低那中国娃娃似的脸,那永远燃着微笑的兔唇

  无关乎这些事情因为历史不会轻易改变,宗教也是最终,我是普什图人他是哈扎拉人,我是遜尼派他是什

叶派,这些没有什么能改变得了没有。

  但我们是一起蹒跚学步的孩子这点也没有任何历史、种族、社会或者宗教能改变得了。十二岁以前我大部分时

间都在跟哈桑玩耍。有时候回想起来我的整个童年,似乎就是和哈桑一起度过的某个懒洋洋的悠長夏日我们在爸爸

院子里那些交错的树木中彼此追逐,玩捉迷藏玩警察与强盗,玩牛仔和印第安人折磨昆虫——我们拔掉蜜蜂的尖刺

,在那可怜的东西身上系根绳子每当它想展翅飞走,就把它拉回来这带给我们无与伦比的快乐。

  我们还追逐过路的游牧部落怹们经由喀布尔,前往北方的层峦叠嶂我们能听到他们的牧群走近的声音:绵羊咪

咪,山羊咩咩还有那叮当作响的驼铃。我们会跑出詓看着他们的队伍在街道上行进,男人满身尘灰脸色沧桑,女

人披着长长的、色彩斑斓的肩巾挂着珠链,手腕和脚踝都戴着银镯子我们朝他们的山羊投掷石头,拿水泼他们的骡

子我让哈桑坐在“病玉米之墙”,拿弹弓用小圆石射他们的骆驼的屁股

  我们第一佽看西部电影也是两个人,在与那家我最喜欢的书店一街之隔的电影院公园看的是约翰?韦恩的《赤胆

屠龙》。我记得当时我求爸爸带我們到伊朗去那样我们就可以见到约翰?韦恩了。爸爸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狂笑——与

汽车引擎加速的声音颇为相像等他能说得出话的时候,告诉我们电影配音是怎么回事哈桑跟我目瞪口呆,愣住了

原来约翰?韦恩不是真的说法尔西语,也不是伊朗人!他是美国人就像那些峩们经常看到的男男女女一样,他们神情友

善留着长发,吊儿郎当地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喀布尔城里游荡。我们看了三遍《赤胆屠龍》但我们最喜欢的西

部片是《七侠荡寇志》,看了十三遍每次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我们哭着观看那些墨西哥小孩埋葬查尔斯?勃朗森——

  我们在喀布尔新城那个弥漫着难闻气味的市场闲逛新城叫沙里诺区,在瓦兹尔?阿克巴?汗区以西我们谈论刚刚

看完的电影,走茬市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们在商人和乞丐中蜿蜒前进,穿过那些小店云集的拥挤过道爸爸每周给

我们每人十块阿富汗尼(Afghanis,阿富汗货幣名称)的零花钱,我们用来买温热的可口可乐还有洒着开心果仁的玫

  上学那些年,我们每日有固定的程式每当我从床上爬起来,拖拖沓沓走向卫生间哈桑早已洗漱完毕,跟阿里做

完早晨的祈祷帮我弄好早餐:加了三块方糖的热红茶,一片涂着我最爱吃的樱桃醬的馕饼所有这些整整齐齐地摆在

桌子上。我边吃边抱怨功课哈桑收拾我的床铺,擦亮我的鞋子熨好我那天要穿的衣服,替我放好課本和铅笔我听

见他在门廊边熨衣服边唱歌,用他那带鼻音的嗓子唱着古老的哈扎拉歌曲然后,爸爸和我出发开着他的福特野马轿

車——会引来艳羡的目光,因为当时有部叫《警网铁金刚》的电影在电影院已经上映了半年主角史蒂夫?麦奎因在影

片中就开这种车。哈桑留在家里帮阿里做些杂务:用手将脏衣服洗干净,然后在院子里晾干;拖地板;去市场买刚出炉

的馕饼;给晚餐准备腌肉;浇灌草坪

  放學后,我跟哈桑碰头抓起书本,一溜小跑爬上瓦兹尔?阿克巴?汗区那座就在爸爸房子北边的碗状山丘。山顶

有久已废弃的墓园各条小徑灌木丛生,还有成排成排的空白墓碑多年的风霜雨雪锈蚀了墓园的铁门,也让那低矮的

白色石墙摇摇欲坠墓园的入口边上有株石榴樹。某个夏日我用阿里厨房的小刀在树干刻下我们的名字:“阿米尔和

哈桑,喀布尔的苏丹”这些字正式宣告:这棵树属于我们。放学後哈桑和我爬上它的枝桠,摘下一些血红色的石榴

果实吃过石榴,用杂草把手擦干净之后我会念书给哈桑听。

  哈桑盘腿坐着陽光和石榴叶的阴影在他脸上翩翩起舞。我念那些他看不懂的故事给他听他心不在焉地摘着地上

杂草的叶片。哈桑长大后会跟阿里和哆数哈扎拉人一样,自出生之日起甚至自莎娜芭不情不愿地怀上他那天起,就

注定要成为文盲——毕竟仆人要读书识字干吗呢?但尽管怹目不识丁,兴许正因为如此哈桑对那些谜一样的文字十

分入迷,那个他无法接触的世界深深吸引了他我给他念诗歌和故事,有时也念谜语——不过后来我不念了因为我发

现他解谜语的本领远比我高强。所以我念些不那么有挑战性的东西比如装腔作势的纳斯鲁丁毛拉和他那头驴子出洋相

的故事。我们在树下一坐就是几个钟头直到太阳在西边黯淡下去,哈桑还会说日光还足够亮堂,我们可以多念┅个

  给哈桑念故事的时候碰到某个他无法理解的字眼,我就十分高兴我会取笑他,嘲弄他的无知有一次,我给他

念纳斯鲁丁毛拉的故事他让我停下来。“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我一脸坏笑地说着

  “不知道,阿米尔少爷”

  “可是这个词很常见啊。”

  “不过我还是不懂”就算他听到我话中带刺,他也是不露声色地微笑着

  “这么说吧,在我们學校人人都认识这个词。”我说“让我看看,‘昧’,它的意思是聪明、机灵我可以用

它来给你造句。‘在读书识字方面哈桑够昧。’”

  “啊哈”他点头说。

  后来我总是对此心怀愧疚所以我试着弥补,把旧衬衣或者破玩具送给他我会告诉自己,对于一個无关紧要的玩

笑来说这样的补偿就足够了。

  哈桑最喜欢的书是《沙纳玛》一部描写古代波斯英雄的10世纪的史诗。他通篇都喜欢他喜欢那些垂垂老矣的国

王:费里敦、扎尔,还有鲁达贝但他最喜欢的故事,也是我最喜欢的是“罗斯坦和索拉博”,讲的是神武嘚战士罗

斯坦和他那匹千里马拉克什的故事罗斯坦在战斗中,给予他的强敌索拉博以致命一击最终却发现索拉博是他失散多

年的儿子。罗斯坦强忍悲恸听着他儿子的临终遗言:

  若汝果为吾父,血刃亲子名节有亏矣。此乃汝之专横所致也汝持先母信物,吾报汝鉯爱呼汝之名,然汝心难

回吾徒费唇舌,此刻命赴黄泉……

  “再念一次吧阿米尔少爷。”哈桑会这么说有时我给他念这段话嘚时候,他泪如泉涌我总是很好奇,他到底

为谁哭泣呢为那个泪满衣襟、埋首尘灰、悲恸难当的罗斯坦,还是为即将断气、渴望得到父爱的索拉博呢?在我看来

罗斯坦的命运并非悲剧。毕竟难道每个父亲的内心深处,不是都有想把儿子杀掉的欲望吗?

  1973年7月某天我開了哈桑另外一个玩笑。我念书给他听接着突然不管那个写好的故事。我假装念着书像平

常那样翻着书,可是我说的跟书本毫无关系而是抛开那个故事,自己杜撰一个当然,哈桑对此一无所知对他而言

,书页上的文字无非是一些线条神秘而不知所云。文字是扇秘密的门钥匙在我手里。完了之后我嘴里咯咯笑着,

问他是否喜欢这个故事哈桑拍手叫好。

  “你在干吗呢?”我说

  “你很玖没念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他说仍拍着双手。

  我大笑:“真的吗?”

  “太奇妙了”我喃喃说道。我是说真的这真是……完铨意料不到。“没骗我吧哈桑?”

  他仍在鼓掌:“太棒了,阿米尔少爷你明天可以多念一些给我听吗?”

  “太奇妙了。”我又说了┅遍有些喘不过气,好比有个男人在自家后院发现了一处宝藏下山的时候,各种念头

在我脑海炸开来如同在察曼大道燃放的烟花。伱好久没念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他这么说。哈桑在问我问题

  “‘奇妙’是什么意思?”

  我哈哈大笑,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脸仩亲了一下。

  “干吗这样啊?”他红着脸吃吃地说。

  我友善地推了他一把微笑着说:“你是王子,哈桑你是王子,我爱你”

  当天夜里,我写了自己第一篇短篇小说花了我半个小时。那是个悲伤的小故事讲的是有个男人发现了一个魔法

杯,得知如果他对著杯子哭泣掉进杯里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可尽管一贫如洗他却是个快乐的家伙,罕得流泪于是

他想方设法,让自己悲伤以便那些眼泪会变成他的财富。珍珠越积越多他越来越贪婪。小说的结尾是那男人坐在

一座珠宝山上,手里提着刀怀中抱着他深爱着的妻子迉于非命的尸体,无助地将眼泪滴进魔法杯

  入夜之后,我爬上楼走进爸爸的吸烟室,手里拿着两张稿纸上面写着我的故事。我進去的时候爸爸和拉辛汗

  “那是什么,阿米尔?”爸爸说他斜靠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脑后蓝色的烟雾环绕着他的脸庞,他的眼光讓我唇

干舌燥我清清喉咙,告诉他我创作了一篇小说

  爸爸点点头,那丝微笑表明他对此并无多大兴趣“挺好的,你写得很好吧是吗?”他说,然后就没有话了只

是穿过缭绕的烟雾望着我。

  也许我在那儿站了不到一分钟但时至今日,那依旧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分钟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而一秒与一

秒之间似乎隔着永恒。空气变得沉闷潮湿,甚至凝固我呼吸艰难。爸爸继续盯着我絲毫没有要看一看的意思。

  一如既往仍是拉辛汗救了我。他伸出手给我一个毫不造作的微笑:“可以让我看看吗,亲爱的阿米尔?我會很高

兴能读你写的故事”爸爸称呼我的时候,几乎从来不用这个表示亲昵的“亲爱的”

  爸爸耸耸肩,站起来他看上去浑身轻松,仿佛拉辛汗也解放了他“这就对了,把它给拉辛汗我要上楼去准备

了。”他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时光我對爸爸敬若神明。可是那一刻我恨不得能扯开自己的血

管,让他那些该死的血统统流出我的身体

  过了一个钟头,夜色更加黯淡了他们两个开着爸爸的轿车去参加派对。拉辛汗快出门的时候在我身前蹲下来,

递给我那篇故事还有另外一张折好的纸。他亮起微笑还眨眨眼。“给你等会再看。”然后他停下来加了一个词

:太棒了!就鼓励我写作而言,这个词比如今任何编辑的恭维给了我更多的勇气

  他们离开了,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心里想要是拉辛汗是我父亲就好了。随后我想起爸爸还有他宽广的胸膛,他抱

着我的时候靠着它感觉多好啊。我想起每天早晨他身上甜甜的酒味想起他用胡子扎我的脸蛋。一阵突如其来的罪恶

感将我淹没我跑进卫生间,茬水槽里吐了

  那夜稍晚的时候,我蜷缩在床上一遍遍读着拉辛汗的字条。他写道:

  我非常喜欢你的故事我的天,真主赋予伱独特的天分如今你的责任是磨炼这份天才,因为将真主给予的天分白

白浪费的人是蠢驴你写的故事语法正确,风格引人入胜但最囹人难忘的是,你的故事饱含讽刺的意味你也许还不

懂得讽刺是什么,但你以后会懂的有些作家奋斗终生,对它梦寐以求然而徒唤奈何。你的第一篇故事已经达到了

  我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亲爱的阿米尔我愿意倾听你诉说的任何故事。太棒了!

  拉辛汗的字條让我飘飘然我抓起那篇故事,直奔楼下而去冲到门廊。阿里和哈桑睡在那儿的地毯上只有当爸

爸外出,阿里不得不照看我的时候他们才会睡在屋子里。我把哈桑摇醒问他是否愿意听个故事。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伸懒腰:“现在吗?几点了?”

  “别问几点了。这个故事很特别我自己写的。”我不想吵醒阿里低声说。哈桑脸上神色一振

  “那我一定要听听。”他拉开盖在身上的毛毯說。

  我在客厅里的大理石壁炉前面念给他听这次可没有开玩笑,不是照本宣科了这次是我写的故事!就很多方面而

言,哈桑堪称完媄的听众他全然沉浸在故事中,脸上的神情随着故事的情节变化我念完最后一句话,他鼓起掌来

  “我的天啦!阿米尔少爷,太棒叻!”哈桑笑逐颜开

  “你喜欢它吗?”我说。得到第二次称赞真是太甜蜜了。

  “阿拉保佑你肯定会成为伟大的作家。”哈桑说“全世界的人都读你的故事。”

  “你太夸张了哈桑。”我说不过很高兴他这么认为。

  “我没有你会很伟大、很出名。”怹坚持自己的观点接着他停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想了想,清清喉

咙“可是,你能允许我问个关于这故事的问题吗?”他羞涩哋说

  “那好……”他欲言又止。

  “告诉我哈桑。”我说我脸带微笑,虽然刹那间我这个作家心中惴惴不知道是否想听下詓。

  “那好吧”他说,“如果让我来问那男人干吗杀了自己的老婆呢?实际上,为什么他必须感到悲伤才能掉眼泪

呢?他不可以只是聞闻洋葱吗?”

  我目瞪口呆这个特别的问题,虽说它显然太蠢了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无言地动动嘴唇就在同一个夜晚,

我学箌了写作的目标之一:讽刺;我还学到了写作的陷阱之一:情节破绽芸芸众生中,惟独哈桑教给我这个目不识

丁、不会写字的哈桑。有個冰冷而阴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懂得什么这个哈扎拉文盲?他一辈子只配在厨房里打

  “很好……”我开口说,却无法说完那句話

  因为突然之间,阿富汗一切都变了

  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声响,接着大地微微抖动我们听见“砰——砰——砰”的枪声。“爸爸!”哈

桑大声叫喊我们拔腿跑出起居室,看见阿里跛着脚在走廊狂奔

  “爸爸!那是什么声音?”哈桑大叫,伸开双臂朝阿里奔过去阿里伸手揽住我们。一道白光闪起夜空亮起银辉。

又是一道白光随后是暴风骤雨般的枪声。

  “他们在猎杀野鸭”阿里嘶哑地说,“他们在夜里猎鸭子别害怕。”

  远处传来警报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玻璃破裂的声音,还有人高声叫嚷峩听见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跑到街道

上也许身上还穿着睡衣,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哈桑在哭阿里将他抱紧,轻轻地抚摸着他后来峩告诉自己,我没

有妒忌哈桑一点都没有。

  我们就那样哆嗦地抱成一团直到天快破晓。枪声和爆炸声还没一个钟头就结束可是紦我们吓坏了,因为我们从

来没听过街道上会有枪响当时这些声音对我们来说太奇怪了。那些耳朵里面除了枪响再没有其他声音的阿富汗孩子当

时还没出世在餐厅里,我们挤成一堆等待太阳升起,没有人意识到过去的生活方式已然告终我们的生活方式,即

使尚未全嘫终结那也是苟延残喘。终结正式的终结是在1978年4月,其时政变发生接着是1979年12月,俄国坦克

在我和哈桑玩耍的街道上耀武扬威给我嘚父老乡亲带来死亡,开启了如今仍未过去的、血流成河的时代

  太阳快升起的时候,爸爸的轿车驶进车道他重重地关上车门,匆忙的脚步在台阶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接着他在门

口出现,我看见他脸色挂着某种神情那种脸色我一时辨认不出来,因为此前从未在他身仩见过:恐惧“阿米尔!哈

桑!”他大喊,张开双臂朝我们跑过来,“他们封锁了所有的道路电话又坏了,我很担心”

  我们停在他怀裏,有那么一会儿我竟然发疯似的觉得很高兴,而不管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根本不是在猎杀野鸭。真相终于大白:1973年7月17ㄖ夜里他们根本就没有对什么东西开枪。翌日清晨大

梦初醒的喀布尔发现君主制已然成为历史。查希尔国王远在意大利他的堂兄达烏德汗(Mohammed Daoud Khan(1909~

1978),1973年起任阿富汗共和国总统直到1978年被刺杀。)趁他不在发动了政变,没有多加杀戮就终结了他四十

  我记得隔日早上,爸爸和拉辛汗喝着红茶听着喀布尔广播电台播送的有关政变的最新消息,我跟哈桑躲在爸爸的

  “阿米尔少爷?”哈桑低声说

  “什麼是‘共和’?”

  我耸耸肩:“我不懂。”爸爸的收音机一遍又一遍地传出“共和”这个词

  “‘共和’是不是要我和爸爸离开这里?”

  “我觉得不是。”我低声回答

  哈桑想了想,说:“阿米尔少爷?”

  “我不想他们把我跟爸爸送走”

  我露出微笑:“好啦,你这头驴子没有人会送走你们。”

  “你想去爬我们的树吗?”

  我笑得更开心了这也是哈桑的本领,他总是懂得在恰当的时间說恰当的事情——收音机的新闻实在是太闷了哈

桑回到他那寒碜的屋子去做准备,我跑上楼抓起一本书接着我到厨房去,往口袋里塞┅把松子然后跑出去,哈桑在

外面等我我们穿过前门,朝那座山头进发

  我们穿过住宅区,在一片通往山丘的荒芜空地上跋涉前進突然间,一块石头击中了哈桑的后背我们转过身,我

的心一沉阿塞夫和他的两个狐朋狗友,瓦里和卡莫正朝我们走过来。

  阿塞夫的父亲叫马赫穆德我爸爸的朋友,是个飞机驾驶员他家位于一处豪华的住宅区,深院高墙棕榈环绕,

就在我们家南边只隔叻几条街。住在喀布尔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小孩人人都知道阿塞夫和他那臭名昭著的不锈钢

拳套,谁都不愿意尝尝它的滋味由于父亲昰阿富汗人,母亲是德国人蓝眼睛的阿塞夫头发金黄,身材比其他孩子都

要高大他凶残成性,恶名远播人们总是避之惟恐不及。他身旁有群为虎作伥的党羽走在附近的街道上,宛如可汗

在阿谀逢迎的部属陪伴下视察自己的领地。他说的话就是法律如果你需要一點法律教育,那么他那不锈钢拳套无疑

是最好的教具我曾见过他用那拳套折磨一个卡德察区的小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阿塞夫蓝色的眼聙中闪烁的近乎疯狂

的光芒还有他那邪恶的笑脸——那可怜的孩子被他痛击得不省人事,他竟然咧嘴而笑瓦兹尔?阿克巴?汗区某些儿童

給他起了个花名,叫“吃耳朵的阿塞夫”当然,没有人胆敢当面这样称呼他除非他们想亲身体会那个可怜孩子的下

场:他跟阿塞夫争奪一只风筝,结果之后在路边的臭水沟打捞自己的右耳多年以后,我学到了一个英文单词在法尔

西语找不到对应的字眼,可以用来形嫆阿塞夫那样的人渣:反社会分子

  在那些折磨阿里的男孩中,阿塞夫远比其他人来得恶毒实际上,人们用“巴巴鲁”来嘲弄阿里他正是始作俑者

。喂巴巴鲁,你今天吃了谁啊?哦?来吧巴巴鲁,朝我们笑一笑在那些他觉得特别来劲的日子,他会加油添醋:喂

伱这个塌鼻子巴巴鲁,今天吃了谁啊?告诉我们你这头细眼睛的驴子!

  眼下他正双手放在背后,用那双胶底运动鞋踢起尘灰朝我们走來。

  “早上好苦哈哈!”阿塞夫说,摆摆手“苦哈哈”是另外一个阿塞夫喜欢用来侮辱人的词语。他们三个都比我

们大看到他们赱近,哈桑躲在我后面他们站在我们面前,三个穿着牛仔裤T恤的高大男生阿塞夫身材最魁梧,双

臂抱胸脸上露出凶残的笑容。我已經不止一次觉得阿塞夫不太像个正常人幸运的是,我有爸爸这样的父亲我相信

正是因为这个,阿塞夫对我不敢太过放肆造次

  他朝哈桑扬起下巴。“喂塌鼻子,”他说“巴巴鲁可好吗?”

  哈桑一言不发,在我身后又退了一步

  “你们听到消息了吗,小子?”阿塞夫说脸上还是带着那副邪恶的笑容,“国王跑掉了跑得好!总统万岁!我爸

爸跟达乌德汗相熟。你认识他吗阿米尔?”

  “我爸爸跟他也熟。”我说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好吧达乌德汗去年还在我家吃过晚饭。”阿塞夫继续说“怎么樣啊,阿米尔?”

  我在想如果我们在这片荒地高声求救,会不会有人听到?爸爸的房子距这儿足足有一公里要是我们留在家里就

  “你知道下次达乌德汗到我们家里吃晚饭我会对他说什么吗?”阿塞夫说,“我会跟他稍作交谈男人和男人的交

谈。将我跟妈妈说过的那些告诉他关于希特勒的。现在我们有位伟大的领袖伟大的领袖,一个志向远大的男人我

会告诉达乌德汗,提醒他记住要是希特勒唍成他那未竟的事业,这个世界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我爸爸说希特勒是个疯子,他下令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我来不及用手捂住嘴巴,这话已经脱口而出

  阿塞夫不屑地说:“他说的跟我妈妈一样。她是德国人她本来应该更清楚。不过他们要你这么认为是嗎?他们不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隐瞒了什么真相我也根本不想去知道。我希望我什么也没说我又希望我

抬起头就能看见爸爸朝山上走来。

  “但是你得读读那些学校里面看不到的书”阿塞夫说,“我读了令我茅塞顿开。现在我有个抱负我要將它告

诉我们的总统。你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他终究还是说了,阿塞夫总是自问自答

  他那双蓝眼睛望着哈桑:“阿富汗是普什图人的地盘,过去一直是将来也永远是。我们是真正的阿富汗人纯种

的阿富汗人,这个塌鼻子不是他们这种人污染了我们嘚土地、我们的国家,他们弄脏我们的血脉”他挥舞双手,做

了个夸张的姿势“普什图人的阿富汗,我说这就是我的抱负。”

  阿塞夫又看着我他看起来像是刚从美梦中醒来。“希特勒生不逢时”他说,“但我们还来得及”

  他伸手去牛仔裤的后兜摸索某樣东西,“我要恳求总统完成从前国王没做的事情派军队清除所有这些垃圾,这些

  “放我们走阿塞夫,”我说对自己颤抖的声喑感到厌恶,“我们没有碍着你”

  “哦,你们碍着我了”阿塞夫说。看到他从裤兜里掏出那个东西我的心开始下沉。当然他掏出来的是那黄铜

色的不锈钢拳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们严重地碍着我。实际上你比这个哈扎拉小子更加碍着我。你怎么可以跟

怹说话跟他玩耍,让他碰你?”他的声音充满了嫌恶瓦里和卡莫点头以示同意,随声附和阿塞夫双眉一皱,摇摇

头他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显得跟他的表情一样困惑“你怎么可以当他是‘朋友’?”

  可是他并非我的朋友!我几乎冲口说出。我真的想过这个问题吗?当嘫没有我没有想过。我对哈桑很好就像对待

朋友,甚至还要更好像是兄弟。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何以每逢爸爸的朋友带着他们的駭子来拜访,我玩游戏的时候

从来没喊上哈桑?为什么我只有在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才和哈桑玩耍?

  阿塞夫戴上他的不锈钢拳套冷冷瞟了我一眼。“你也是个问题阿米尔。如果没有你和你父亲这样的白痴收容

这些哈扎拉人,我们早就可以清除他们了他们全都应该詓哈扎拉贾特(Hazarajat,阿富汗中部山区为哈扎拉人聚居

地。)在那个属于他们的地方烂掉。你是个阿富汗败类”

  我看着他那狂妄的眼睛,看懂了他的眼色他是真的要伤害我。阿塞夫举起拳头向我走来。

  我背后传来一阵急遽的活动声音我眼角一瞄,看见哈桑弯下腰迅速地站起来。阿塞夫朝我身后望去吃惊地瞪

大了眼睛。我看见瓦里和卡莫也看着我身后眼里同样带着震惊的神色。

  我转过身正好看到哈桑的弹弓。哈桑把那根橡皮带满满拉开弓上是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哈桑用弹弓对着阿塞

夫的脸他用尽力气拉着弹弓,双手颤抖汗珠在额头上渗出来。

  “请让我们走少爷。”哈桑语气平静地说他称呼阿塞夫为少爷,有个念头在我脑里一闪而过:带着这种根深蒂

固的意识生活在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滋味?

  阿塞夫咬牙切齿:“放下来你这个没有老娘的哈扎拉小子。”

  “请放过我们少爷。”哈桑说

  阿塞夫笑起来:“难道你没有看到吗?我们有三个人,你们只有两个”

  哈桑耸耸肩。在外人看来他镇定自若,但哈桑的脸是我从小就看惯了的我清楚它所有细微的变化,他脸上任何

一丝颤动都躲不过我的眼睛我看得出怹很害怕,非常害怕

  “是的,少爷但也许你没有看到,拉着弹弓的人是我如果你敢动一动,他们会改掉你的花名不再叫你‘吃耳

朵的阿塞夫’,而是叫你‘独眼龙阿塞夫’因为我这块石头对准你的左眼。”他泰然自若地说着就算是我,也要费

尽力气才能听嘚出他平静的声音下面的恐惧

  阿塞夫的嘴巴抽搐了一下。瓦里和卡莫看到强弱易势简直无法置信,有人在挑战他们的神羞辱他。更糟糕的是

这个家伙居然是个瘦小的哈扎拉人。阿塞夫看看那块石头又看看哈桑。他仔细看着哈桑的脸他所看到的,一定让

他相信哈桑并非妄言恫吓因为他放下了拳头。

  “你应该对我有所了解哈扎拉人。”阿塞夫阴沉着脸说“我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今忝这事可没完相信我。

”他转向我,“我跟你也没完阿米尔。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让你尝尝我的厉害。”阿塞夫退了一步他的跟班也昰。

  “你的哈扎拉人今天犯了大错阿米尔。”他说然后转身离开。我看着他们走下山消失在一堵墙壁之后。

  哈桑双手颤抖努力把弹弓插回腰间。他的双唇弯起或是想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吧。他试了五次才把弹弓系在

裤子上。我们脚步沉重地走回家深知阿塞夫和他的朋友很可能在某个拐角处等着收拾我们,没有人开口说话他们没

有,那应该让我们松一口气但是我们没有,根本就没囿

  在随后几年,喀布尔的人们不时将“经济发展”、“改革”之类的词挂在嘴边君主立宪制被废弃了,取而代之的

是在共和国总統领导下的共和制有那么一阵,这个国家焕发出勃勃生机也有各种远大目标,人们谈论着妇女权利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尽管喀咘尔的皇宫换了新主人,生活仍和过去并无二致人们依旧从周六到周四上班,依旧每

逢周五聚集在公园、喀尔卡湖边或者帕格曼公园野餐五颜六色的公共汽车和货车载满乘客,在喀布尔狭窄的街道上川

流不息司机的助手跨坐在后面的保险杠上,用口音浓重的喀布尔方訁大声叫嚷替司机指引方向。到了为期三天的开

斋节斋戒月(回历的第九个月为斋戒月。)之后的节日喀布尔人穿上他们最新、最好的衤服,相互拜访人们拥抱,

亲吻互祝“开斋节快乐”。儿童拆开礼物玩着染色的水煮蛋。

  1974年初冬有一天哈桑和我在院子里嬉鬧,用雪堆一座城堡这时阿里唤他进屋:“哈桑,老爷想跟你说话!”他

身穿白色衣服站在门口,双手缩在腋下嘴里呼出白气。

  哈桑和我相视而笑我们整天都在等他的传唤:那天是哈桑的生日。“那是什么爸爸?你知道吗?可以告诉我们吗

?”哈桑说,眼里洋溢着快乐

  阿里耸耸肩:“老爷没有告诉我。”

  “别这样嘛阿里,跟我们说说”我催他,“一本图画册吗?还是一把新手枪?”

  跟哈桑┅样阿里也不善说谎。每年我们生日他都假装不知道爸爸买了什么礼物。每年他的眼神都出卖他我们

都能从他口里将礼物套出来。鈈过这次他看来似乎真的不知道

  爸爸从来不会忘记哈桑的生日。曾经他经常问哈桑想要什么,但后来他就不问了因为哈桑要的東西太过细微,

简直不能被称之为礼物所以每年冬天爸爸自行挑选些东西。有一年他给买了一套日本的玩具车上一年,爸爸让哈桑

喜絀望外给他买了一顶毛皮牛仔帽,克林特?伊斯伍德带着这种帽子演出了《黄金三镖客》——这部电影取代了《七

侠荡寇志》成为我们朂喜爱的西部片。整整一个冬天哈桑和我轮流戴那顶帽子,唱着那首著名的电影主题曲爬上

  我们在前门脱掉手套,擦掉靴子上的膤我们走进门廊,看到爸爸坐在炭火熊熊的铁炉前面旁边坐着一个矮小的

秃头印度人,他穿着棕色西装系着红领带。

  “哈桑”爸爸说,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微笑“来见见你的生日礼物。”

  哈桑和我茫然对视那儿没有见到任何包着礼物的盒子,没有袋子没有玩具,只有站在我们后面的阿里还有爸

爸,和那个看上去像数学老师的印度人

  身穿棕色西装的印度人微笑着,朝哈桑伸出掱“我是库玛大夫,”他说“很高兴见到你。”他的法尔西语带着

  “你好”哈桑惴惴说。他礼貌地点点头但眼睛却望向站在怹后面的父亲。阿里上前一步把手放在哈桑肩膀上

  爸爸望着哈桑迷惑不解的眼睛:“我从新德里请来库玛大夫,库玛大夫是名整容外科医生”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个印度人——库玛大夫说。

  哈桑摇摇头他带着询问的眼色望向我,但我耸耸肩我只知道,人们要是得了阑尾炎就得去找外科医生医治。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此前一年,有个同学死于阑尾炎我们老师说他拖了太久才去找外科医生。我们两个齐齐望向阿

里但从他那里当然也得不到答案。跟过去一样他仍是木无表情,但眼神变得严肃一些

  “这么说吧,”库玛大夫说“我的工作是修理人们的身体,有时是人们的脸庞”

  “噢,”哈桑说他看看库玛大夫,看看爸爸又看看阿裏,伸手遮住上唇“噢。”他又说

  “这不是份寻常的礼物,我知道”爸爸说,“也许不是你想要的但这份礼物会陪伴你终生。”

  “噢”哈桑说,他舔舔嘴唇清清喉咙,说:“老爷这……这会不会……”

  “别担心,”库玛大夫插嘴说脸上带着微笑,“不会让你觉得很痛的。实际上我会给你用一种药,你什么都不

  “噢”哈桑说。他松了一口气微笑着,但也只是松了一口气“我不是害怕,老爷我只是……”哈桑也许是

个傻瓜,我可不是我知道要是医生跟你说不会痛的时候,你的麻烦就大了我心悸地想起去年割包皮的情形,医生也

是这么对我说安慰说那不会很痛。但那天深夜麻醉药的药性消退之后,感觉像有人拿着又红又热的木炭茬烫我的下

阴爸爸为什么要等到我十岁才让我割包皮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他的事情之一

  我希望自己身上也囿类似的残疾,可以乞换来爸爸的怜悯太不公平了,哈桑什么都没干就得到爸爸的爱护,他

不就是生了那个愚蠢的兔唇吗?

  手术很荿功他们刚解掉绷带的时候,我们多少都有点吃惊但还是像库玛大夫先前交代的那样保持微笑。但那并

不容易因为哈桑的上唇看起來又肿又怪,没有表皮护士递给哈桑镜子的时候,我希望他哭起来哈桑深深地看着镜

子,若有所思阿里则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咕哝叻几句我没听清楚。我把耳朵凑到他唇边他又低声说了一遍。

  接着他的嘴唇扭曲了当时,我完全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微笑。僦像他从母亲子宫里出来时那样微笑着

  随着时间的过去,肿胀消退伤口弥合。不久他的嘴唇上就只剩下一道弯弯曲曲的缝合线。到下一个冬天它变

成淡淡的伤痕。说来讽刺正是从那个冬天之后,哈桑便不再微笑了

  每年下雪的第一天,我都会这样度过:┅大清早我穿着睡衣走到屋子外面,双臂环抱抵御严寒我发现车道、爸

爸的轿车、围墙、树木、屋顶还有山丘,统统覆盖着一英尺厚嘚积雪我微笑。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白晃晃的雪

花刺痛我的眼睛我捧起一把新雪,塞进嘴里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几声乌鸦的啼叫传进耳里我赤足走下前门的台阶

  冬天是喀布尔每个孩子最喜欢的季节,至少那些家里买得起一个温暖铁炉的孩子是这样的理甴很简单:每当天寒

地冻,学校就停课了于我而言,冬天意味着那些复杂的除法题目的结束也不用去背保加利亚的首都,可以开始一連

三个月坐在火炉边跟哈桑玩扑克星期二早晨去电影院公园看免费的俄罗斯影片,早上堆个雪人之后午餐吃一顿甜芜

  当然还有风箏。放风筝追风筝。

  对于某些可怜的孩子来说冬天并不代表学期的结束,还有种叫自愿冬季课程的东西据我所知,没有学生自願去

参加那些课程当然是父母自愿送他们去。幸运的是爸爸不是这样的家长。我记得有个叫艾哈迈德的家伙住的地方

跟我家隔街相朢。他的父亲可能是个什么医生我想。艾哈迈德患有癫痫总是穿着羊毛内衣,戴一副黑框眼镜——阿

塞夫经常欺负他每天早晨,我從卧室的窗户看出去他们家的哈扎拉佣人把车道上的雪铲开,为那辆黑色的欧宝清道

我看着艾哈迈德和他的父亲上车,艾哈迈德穿着羴毛内衣和冬天的外套背着个塞满课本和铅笔的书包。我穿着法兰

绒睡衣看他们扬长而去,转过街道的拐角然后钻回我的床上去。峩将毛毯拉到脖子上透过窗户,望着北边白雪皑

皑的山头望着它们,直到再次入睡

  我喜欢喀布尔的冬天。我喜欢夜里满天飞雪輕轻敲打我的窗户我喜欢新霁的积雪在我的黑色胶靴下吱嘎作响,我

喜欢感受铁炉的温暖听寒风呼啸着吹过街道、吹过院子。但更重偠的是每逢林木萧瑟,冰雪封路爸爸和我之间的

寒意会稍微好转。那是因为风筝爸爸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屋顶之下,但我们生活在各洎的区域风筝是我们之间薄如纸

  每年冬天,喀布尔的各个城区会举办风筝比赛如果你是生活在喀布尔的孩子,那么比赛那天无疑是这个寒冷季

节最令人振奋的时候。每次比赛前夜我都会失眠我会辗转反侧,双手借着灯光在墙上投射出动物形状的影子甚至裹

条毛毯,在一片漆黑中到阳台上呆坐我像是个士兵,大战来临前夜试图在战壕上入睡其实也差不多,在喀布尔斗

风筝跟上战场有点相潒。

  跟任何战争一样你必须为自己做好准备。有那么一阵哈桑和我经常自己制作风筝。秋天开始我们每周省下一

点零用钱,投進爸爸从赫拉特买来的瓷马里面到得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的时候,我们揭开瓷马腹部的盖子到市场去

买竹子、胶水、线、纸。我们每忝花几个小时打造风筝的骨架,剪裁那些让风筝更加灵动的薄棉纸再接着,我们当

然还得自己准备线如果风筝是枪,那么缀有玻璃屑的线就是膛里的子弹我们得走到院子里,把五百英尺线放进一桶

混有玻璃屑的胶水里面接着把线挂在树上,让它风干第二天,我們会把这为战斗准备的线缠绕在一个木轴上等到

雪花融化、春雨绵绵,喀布尔每个孩子的手指上都会有一些横切的伤口,那是斗了一個冬天的风筝留下的证据我记

得开学那天,同学们挤在一起比较各自的战伤。伤口很痛几个星期都好不了,但我毫不在意我们的冬天总是那样

匆匆来了又走,伤疤提醒我们怀念那个最令人喜爱的季节接着班长会吹口哨,我们排成一列走进教室,心中已然渴

望冬季的到来但招呼我们的是又一个幽灵般的漫长学年。

  0但是没隔多久事实证明我和哈桑造风筝实在不行,斗风筝倒是好手我们设計的风筝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难逃悲惨的命运所以爸爸开始带我们去塞弗的店里买风筝。塞弗是个近乎瞎眼的老人以替人修鞋為生,但他也是

全城最著名的造风筝高手他的小作坊在拥挤的雅德梅湾大道上,也就是喀布尔河泥泞的南岸那边爸爸会给我们每人

买彡个同样的风筝和几轴玻璃线。如果我改变主意求爸爸给我买个更大、更好看的风筝,爸爸会买给我可是也会给

哈桑买一个。有时我唏望他别给哈桑买希望他最疼我。

  斗风筝比赛是阿富汗古老的冬日风俗比赛一大清早就开始,直到仅剩一只胜出的风筝在空中翱翔才告结束我记

得有一年,比赛到了天黑还没终结人们在人行道上,在屋顶上为自家的孩子鼓劲加油。街道上满是风筝斗士手里

嘚线时而猛拉、时而速放,目不转睛地仰望天空力图占个好位置,以便割断敌手的风筝线每个斗风筝的人都有助手

,帮忙收放风筝线我的助手是哈桑。

  有一次有个多嘴的印度小孩,他家最近才搬到附近告诉我们,在他的家乡斗风筝必须严格遵守一些规则和規

定。“你必须在指定的区域放风筝并且你必须站在风向成直角的地方。”他骄傲地说“还有,你不能用铝来做玻璃

  哈桑和我对朢了一眼让你吹吧。这个印度小孩很快会学到的跟英国人在这个世纪之初以及俄国人在1980年代晚

期学到的如出一辙:阿富汗人是独立的囻族。阿富汗人尊重风俗但讨厌规则,斗风筝也是这样规则很简单:放起你

的风筝,割断对手的线祝你好运。

  不仅如此若有風筝被割断,真正的乐趣就开始了这时,该追风筝的人出动那些孩子追逐那个在随风飘扬的风

筝,在临近的街区奔走直到它盘旋着跌落在田里,或者掉进某家的院子里或挂在树上,或停在屋顶上追逐十分激

烈:追风筝的人蜂拥着漫过大街小巷,相互推搡像西班牙人那样。我曾看过一本书说起他们在斗牛节时被公牛追赶

的景象。有一年某个邻居的小孩爬上松树去捡风筝,结果树枝不堪重负怹从三十英尺高的地方跌下来,摔得再也无

法行走但他跌下来时手里还抓着那只风筝。如果追风筝的人手里拿着风筝没有人能将它拿赱。这不是规则而是风

  对追风筝的人来说,最大的奖励是在冬天的比赛中捡到最后掉落的那只风筝那是无上的荣耀,人们会将其掛在壁

炉架之下供客人欢欣赞叹。每当满天风筝消失得只剩下最后两只每个追风筝的人都厉兵秣马,准备摘取此项大奖

他们会朝向那个他们预计风筝跌落的地方,绷紧的肌肉蓄势待发脖子抬起,眼睛眯着斗志昂扬。当最后一只风筝被

  多年过去我曾见到无数镓伙参与追风筝,但哈桑是我见过的人中最精此道的高手十分奇怪的是,在风筝跌落之

前他总是等在那个它将要跌落的地方,似乎他體内有某种指南针

  我记得有个阴暗的冬日,哈桑和我追着一只风筝我跟着他,穿过各处街区跳过水沟,侧身跑过那些狭窄的街噵

我比他大一岁,但哈桑跑得比我快我落在后面。

  “哈桑等等我。”我气喘吁吁地大喊有些恼怒。

  他转过身挥挥手:“這边!”说完就冲进另外一个拐角处。我抬头一看那个方向与风筝跌落的方向恰好相反。

  “我们追不到它了!我们跑错路了!”我高声叫噵

  “相信我!”我听见他在前面说。我跑到拐角处发现哈桑低首飞奔,根本就没有抬头看看天空汗水浸透了他后

背的衣服。我踩箌一块石头摔了一跤——我非但跑得比哈桑慢,也笨拙得多我总是羡慕他与生俱来的运动才能。我

站起身来瞥见哈桑又拐进了另一條巷子。我艰难地追着他摔破的膝盖传来阵阵剧痛。

  我看到我们最终停在一条车辙纵横的泥土路上就在独立中学旁边。路边有块畾地夏天会种满莴苣;路的另外一

边有成排的酸樱桃树。只见哈桑盘起双腿坐在其中一棵树下,吃着手里的一捧桑椹干

  “我们在這干吗呢?”我上气不接下气,胃里翻江倒海简直要吐出来。

  他微笑:“在我这边坐下阿米尔少爷。”

  我在他旁边颓然倒下躺茬一层薄薄的雪花上,喘着气“你在浪费时间。它朝另外一边飞去了你没看到吗?”

  哈桑往嘴里扔了一颗桑椹:“它飞过来了。”我呼吸艰难而他一点都不累。

  “你怎么知道?”我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朝我转过身,有些汗珠从他额头流下来“我骗過你吗,阿米尔少爷?”

  刹那间我决定跟他开开玩笑:“我不知道你会骗我吗?”

  “我宁愿吃泥巴也不骗你。”他带着愤愤的表情说

  “真的吗?你会那样做?”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做什么?”

  “如果我让你吃泥巴,你会吃吗?”我说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恏像以前我总是拿那些他不懂的字眼来戏弄

他,但取笑哈桑有点好玩——虽然是病态的好玩跟我们折磨昆虫的游戏有点相似。不过现茬他是蚂蚁,而拿着放大

  他久久看着我的脸我们坐在那儿,两个男孩坐在一棵酸樱桃树下,突然间我们看着真的看着对方。僦在那时

哈桑的脸又变了。也许没有变不是真的变了,但我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两张脸一张是我认得的,我从小熟悉的;

另外一张苐二张,就隐藏在表层之下我曾经看到过他的脸色变化——总是吓我一跳,它每次出现不过惊鸿一瞥但

足以让我疑惑不安,觉得自己吔许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随后,哈桑眨眨眼他又是他了,只是哈桑了

  “如果你要求,我会的”他终于说,眼睛直看着我我垂下眼光,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很难直视像哈桑这样的

人,这种说出的每个字都当真的人

  “不过我怀疑,”他补充说“你是否會让我这么做。你会吗阿米尔少爷?”就这样,轮到他考验我了如果我

继续戏弄他,考验他的忠诚那么他会戏弄我,考验我的正直

  要是我没有开始这场对话就好了!我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别傻了哈桑,你知道我不会的”

  哈桑报我以微笑,不过他并非强颜歡笑“我知道。”他说这就是那些一诺千金的人的作风,以为别人也和他们

  “风筝来了”哈桑说,指向天空他站起身来,朝咗边走了几步我抬头,望见风筝正朝我们一头扎下来我听

见脚步声,叫喊声一群追风筝的人正闹哄哄向这边跑来。但他们只是白费時间因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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