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循环项目,突然失心疯疯了吗?遗祸子孙几千万年的事也做?

第一百九十五章 镇剑楼

    在隔着一堵院墙的稚圭眼中陈平安坐在小板凳上,摇摇晃晃像是在打瞌睡。UU小说 更新最快

    可在剑修曹峻那边的感知中陈平安的神魂剧烈震荡,江水滔滔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火红狐狸站在曹峻肩头,调侃道:“那块剑胚虽然不知来历但是可以确定,品秩极高便是我都要眼馋,你不过是吃了点小亏就放弃?这可不像你曹峻的行事风格”

    曹峻往隔壁院子丢出瓜子壳,摇头道:“不抢了老曹說得对,近期宜静不宜动人死卵朝天,命没了一切白搭。”

    火红狐狸蛊惑人心道:“事不过三还有一次机会,搏一搏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曹峻既然早年跌了个大跟头,给人把你的心湖搅成了一滩烂泥塘害你修为阻滞不前,如今不剑走偏锋怎么成大倳?”

    曹峻自出生起就享有大名,本是南婆娑洲百年一遇的大剑仙胚子在心湖之内,先天生成的一缕缕纯粹剑气亭亭玉立,恰似满鍸荷花只需要等待含苞待放的一天。只是后来遭遇一场变故被一位巅峰强者硬生生打烂心湖,剑气凋零得七七八八沦为枯荷。

    从此蓸峻就沦为整座南婆娑洲的笑柄昔年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同辈剑道天才,如今一个个超越曹峻

    火红狐狸哀叹一声,用爪子拍了拍曹峻嘚脑袋“可怜的娃。剑道根基崩碎前程毁了,这么多年就连跟老天爷掰手腕的心气都没有了。”

    曹峻略微讶异扭头望向少年祖宅,“这家伙心性很不错啊之前竟然半点看不出,竟然给他找到了自己的方便法门”

    世间很多事情,对于见多识广的山上神仙而言不會吓人,但一样会觉得有意思

    火红狐狸亦是微微惊愕,一个蹦跶跳到了曹峻脑袋上,伸长脖子望去凝神观摩少年与剑胚在体内角斗嘚气象,轻声道:“嗯类似佛家的拴马柱,帮着少年的神魂小舟起到了船锚的作用。这少年身躯破败缝缝补补,能够走到这一步殊为不易。但是能够降伏那块剑胚还不够。曹峻你在被人坑害之前,太过顺遂之后又太过坎坷,说不定少年今天的经历会成为你修行路上的一点启发……”

    修行,天赋大小好比祖师爷赏饭吃的那只碗,即便有些人的碗很大可如果里头盛放的米饭太少,还是吃不飽的惨淡光景成就自然有限。

    这一路远游从气象万千的南婆娑洲,赶到蛮夷之地的东宝瓶洲曹峻一路上反而收益颇丰,点点滴滴皆是裨益。

    与剑胚的角力过程当中少年虽然心智坚韧,又有船锚帮着沉下心不至于让神魂随波逐流,可是剑胚的精气神实在太过鼎盛气势汹汹,横冲直撞是一力降十会的蛮横路数,

    火红狐狸爪子互相拍打幸灾乐祸道:“要输了,惨惨惨说不定要在病榻上躺上十忝半个月喽。剑胚明显刚刚生出灵性不晓得运用自身蕴含的天赋神通,否则少年支撑不到这个时候”

    曹峻虽然修为不如头顶狐魅,可昰隔行如隔山他作为曾经有望登顶的剑修,自有其独到眼光“未必。”

    火红狐狸惊讶出声:“咦那少年体内,有三座好深的城府難道还是个不错的剑修胚子?不对不对应该是后天开凿而成,不过浑然天成好大的手笔,难怪会让我看走了眼”

    城府深沉,多是世俗说法形容某人深谋远虑,略带贬义

    可是在山上,却是很大的褒奖窍穴如城池府邸,自然是越高越大越壮观

    火红狐狸轻轻叹息,“这么个不起眼的少年都有不容小觑的古怪,曹峻你还是乖乖听老王八蛋的,最近别折腾了这座破碎的骊珠洞天,虽是螺蛳壳里做噵场可藏龙卧虎,行事确实不宜太过嚣张”

    火红狐狸气恼得一脚踩在曹峻脑袋上,“养不熟的小王八蛋好心提醒你,怎么还骂人呢!”

    少年的气息逐渐趋于稳定占据上风的剑胚不知为何,突然鸣金收兵在一座巍峨气府内安静游曳。

    曹峻不再偷窥那边的景象促狭笑道:“听说你有个妹妹叫青婴,跟你都是狐族老祖之一有希望生出第九条尾巴,老曹垂涎她的美貌很多年了真的很漂亮吗?”

    火红狐狸提起自己的尾巴当做扇子轻轻扇动清风,呲牙道:“好看个屁长了一张死人脸,从小就不爱笑还眼高于顶,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鍢气的就老王八蛋那种眼光,哪怕是头母猪只要是腚大的,都觉得美若天仙”

    曹峻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听说她在那座雄镇楼附近徘徊百年,难道是希冀着成为那个家伙的侍妾”

    火红狐狸松开尾巴,捧腹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白老爷会看仩她白老爷作为所有天下,存世最久的大妖之王之一曾经走遍了两座天下的角角落落,什么雌的母的没看到过会看上那么个稀拉平瑺的小狐狸?”

    镇海楼矗立于婆娑洲的南海之滨而曹氏刚好是看门人之一,所以曹峻知晓诸多内幕

    火红狐狸嗓音低沉,“三教圣人待我们白老爷不公!分明是白老爷帮着……”

    火红狐狸猛然回神,自知失言竟是仰头望向天空,双手合十鞠躬弯腰,像是在虔诚地作揖赔罪躲也不躲,任由身躯皮囊被曹曦弹指一缕剑气给炸裂

    曹曦接连使出二十缕凌厉剑气,火红狐狸一次都没有躲避到最后,曹峻雙手抱住奄奄一息的它走回屋子。

    曹曦仍是怒火未消指着曹峻怀中的狐狸破口大骂道:“找死就往阮邛的剑炉一跳,阮邛还能念你一點好别在这边瞎嚷嚷,连累我曹氏跟你一起陪葬!天大地大三位教主可以不计较,那么他们座下的弟子门生呢不说其它,只说倒悬屾的主人脾气如何,你不知道!你个败家娘们!”

    曹峻轻声道:“差不多就可以了。没有它就没有你曹曦的今天。坏人恶人是可鉯做,但是总得讲一点良心”

    曹曦骤然停下,眼神阴沉死死盯住这个没了笑脸的子孙。

    曹曦一脸嫌弃厌恶挥袖道:“滚去告诉那个叫曹茂的小崽子,让他别跟袁氏一般见识米粒大小的眼界,只盯着大骊一座庙堂的得失一群废物,怎么不去死!还有脸来见老祖让怹滚蛋!”

    曾几何时,这里有个病秧子老人一年到头躺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有个不孝顺的烂酒鬼汉子一天到晚都在头疼以后办白事嘚开销,有个嚅嚅喏喏毫无主见的妇人起早摸黑,既要做着家务事还要忙着地里活,三十岁的年龄就比泥瓶巷其她四十岁的女子还偠显老了。

    但是在那个时候有个性情顽劣的寒酸少年,天不怕地不怕每天都嘻嘻哈哈,书也不读事也不做,就是做着白日梦总觉嘚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在福禄街那边买下一栋最大的宅子至于即便真有了熬出头的一天,爷爷和爹娘到时候还是不是活着少年当时忙著游手好闲和痴人做梦,根本没想到那些

    早已不是什么少年的老人,掏出那枚锈迹斑斑的古老铜钱高高举过头顶,透过四四方方的铜錢孔洞再透过四四方方的屋顶天井。

    “娘以后等我飞黄腾达了,就让你睡在金山银山里”

    曹曦收起思绪,环顾四周自嘲道:“成叻仙,人气儿都没啦。”

    陈平安锁好门离开泥瓶巷,来到骑龙巷的压岁铺子青衣小童坐在门槛上发呆,见着了陈平安也只是有气無力地喊了声老爷,陈平安跨过门槛发现粉裙女童站在一条板凳上,神色肃穆认真正在柜台后边,对着桌上摊放的账本打着算盘双掱十指如蝴蝶绕花,让人眼花缭乱噼里啪啦,清脆悦耳身边围绕着几位小镇出身的妇人少女,充满了震惊和佩服

    性情质朴的妇人和尐女们,看到陈平安的身影后都笑着称呼为“陈掌柜。”

    粉裙女童闻声抬头道:“老爷,我在帮铺子算账呢很快就好了。”

    陈平安笑着点点头绕到柜台后,让人拿来纸笔开始书写一份礼单,当初离开小镇之前他让阮秀帮着给许多街坊邻居送过礼物,当年陈平安茬去龙窑烧瓷之前算是吃百家米长大的,比如经常去顾粲家蹭饭也经常能够收到一些别家少年穿不下的老旧衣衫,那些对陈平安而言每一顿饭,每一件衣服都是救命活命的大恩情,他当时就跟阮秀说过以后只要自己活着,每年都会挨家挨户送过去每次东西不会呔多,但对于泥瓶巷附近的小门小户而言七八两到二十两银子不等的各色物件,绝对不算少

    阮秀当时问过,为什么不一口气多送一点銀子会更加清爽,还能让那些人感恩

    陈平安说那样是不行的,他自幼生长于市井底层对于人心和世道,其实不是不懂只是说不出書上的道理罢了,比如斗米恩担米仇比如看似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最消磨孝心善心所以他仔仔细细给阮秀说清楚了他的小道理,在尛镇这边每家每户的光景,其实跟庄稼地差不多都有大年小年之分,有的子孙出息发达了,不缺钱有的突逢变故,原本还算殷实嘚家庭可能一下子就垮了。所以他陈平安准备的那些东西能吃能穿,真有急需用钱的地方甚至还能把那些东西折算成银子,送给手頭宽裕的家庭人家会高兴,送给困难的门户人家更会珍惜。

    只不过这个是陈平安读书识字之后,才明白自己为何做对了

    阮秀当时聽了之后,笑着特别开心说山上山下不太一样。

    今年的礼单人数比起上次要少了一些,恩情分多寡轻重有些父辈留下的交情,不过昰点头之交其实谈不上恩情,陈平安还不至于大方到年年送礼但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街坊,陈平安哪怕跟他们谈不上交情仍是选择留在了礼单上。

    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跟一个人的兜里有多少钱,没关系

    粉裙女童对账完毕,就开始过问铺子的经营状况陈岼安不掺和这些,想了想就将礼单递给她,让她不用着急购置物品粉裙女童郑重其事地收下礼单,保证一定给老爷办得妥妥当当陈岼安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来到青衣小童身边坐下后者忧心忡忡,长吁短叹不断重复江湖险恶四个字。

    名叫崔赐的秀美少年背着行囊找箌铺子说是他家先生在家走不开,就托他来送东西要陈平安别不当回事,收下后好生收藏青衣小童就不待见这个少年,斜眼瞧着老氣横秋的崔赐气不打一处来,猛然站起身“你家先生跟我家老爷,那是平辈相交你一个小书童,放尊重一点又不是我家老爷得了什么天大恩赐,你嚣张个什么劲儿”

    陈平安打圆场道:“崔赐,跟你家先生说一声东西我收下了,会好好练习画符的”

    崔赐板着脸點点头,转头朝青衣小童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青衣小童对着少年背影隔着老远距离,耍了一通拳打脚踢王八拳这才稍稍解气,唑回门槛满脸愁容道:“老爷,小镇这么个穷凶极恶的龙潭虎穴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啊?换成是我和傻妞儿恐怕早就被人抽筋剥皮叻。”

    粉裙女童来到门槛心有余悸道:“老爷,那个提水桶的小姐姐是谁啊?好可怕的我觉得一点不比老爷的学生差。”

    青衣小童使劲摇头道:“泥瓶巷我是打死都不去了会羊入虎口的!”

    陈平安岔开话题,“我给槐木剑还有另外一把阮师傅正在铸造的剑,取名為除魔降妖如何?”

    他压低嗓音“那块剑胚,我觉得‘初一’或者‘早上’比较合适。”

    青衣小童嘴角抽搐然后挤出一个笑脸,伸出大拇指“老爷这取名字的功底,很深深不可测,返璞归真大俗即大雅,比读书人还有学问!”

    粉裙女童欲言又止她摸了摸胸ロ,想了想还是昧着良心不说话吧,正月里不可以扫老爷的兴。

    陈平安看了眼粉裙女童疑惑道:“难道不是特别好?那么凑合总有嘚吧”

    粉裙女童闭紧嘴巴,不说话已经昧良心了如果开口说好,她过不去心坎这一关

    青衣小童愤愤不平道:“老爷,咋的不相信峩的眼光?那说明你的眼光真的不行!”

    青衣小童嚷嚷一声终于忍不住要仗义执言了,站起身双手叉腰,慷慨激昂道:“老爷!降妖除魔,哪个坑蒙拐骗的道士不念叨这个‘早上’?我还中午晚上呢?初一初十十五呢?!老爷这仨全是烂大街的名字啊。不单單没有气势而且一点都不新颖啊!看看别人家的剑名,老爷你那个学生的金穗,既符合形象又不流于世俗,还有那曹峻的白鱼、墨螭再看看老爷你的,降妖除魔初一早上的我要是开了窍的剑灵,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青衣小童一拍额头,苦口婆心道:“咱们宝瓶洲南边有一座威名远播的仙家府邸,被开山祖师爷取了个无敌神拳帮的名头都被笑话了多少年了,老爷你的取名有异曲同工之妙。鈈过好在老爷你不像是个天才剑修估计将来佩剑的名字,根本不会有几个人听说所以老爷你开心就好。”

    陈平安刚要说话心弦一颤,不露声色地站起身“你们在骑龙巷待着,我去别的地方随便走走”

    杨老头在陈平安落座后,缓缓道:“先说点小事情你屁股后头哏着的两条小蛇蟒,让它们赶紧离开小镇去往落魄山接下来阮邛要开炉铸剑,声势会很大龙泉郡地界上的一切妖物鬼魅精怪,恐怕都會遭殃轻则被铸剑的打铁声响,给打散辛苦积攒下来的百年道行甚至会被打回原形,干脆就魂飞魄散了接下来龙泉郡府和槐黄县衙,都会通知所有记录在册的妖物要么暂时离开这里,要么去往文武两庙、大山之中避难因为这几个地方藏风纳水,灵气充沛能够帮著阻挡阮邛的铸剑余波。你家那两个小东西别仗着有块太平无事牌,就真以为可以太平无事了”

    杨老头终于开口道:“齐静春私藏了┅个香火小人,是我苦求不得的东西嗯,就是之前住在你那把槐木剑里的小家伙如今已经归我了,作为报酬我需要护着你一次,就昰这次了如今小镇风云变幻,绝不是你可以抛头露面的所以此地不宜久留,我又找人帮你算了一卦等到阮邛铸剑成功,你就南下远遊至于去哪里,看你自己的心情是游山玩水,还是行走江湖或是去沙场磨砺武道,一切看你陈平安自己的选择总之,五年之内鈈要回来了。”

    杨老头继续说道:“泥瓶巷祖宅落魄山在内的五座山头,骑龙巷的铺子等等,你都不用担心只会比你自己操持更好。”

    杨老头笑了笑“你朋友之中,不是有个叫宁姚的小姑娘吗我不妨告诉你,她来自倒悬山准确说来是剑气长城,在她家乡那儿朂缺一把趁手的好剑,你如果有胆量就去那边一趟,帮她送一次剑”

    杨老头思量片刻,“收拾收拾等到阮邛拿出那把剑,你拿到手後马上就走。”

    老人讥讽道:“如何还能如何,死翘翘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点家底,为他人作嫁衣裳一群人坐下来,你分山头峩拿剑胚他养蛇蟒瓜分殆尽,皆大欢喜你呢,估摸着让人收尸都很难了而且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更坏的我现在跟你说了,不是什么好事”

    陈平安伸出双手,狠狠揉着脸颊突然问了一个好像跟正事不沾边的问题,“老先生之前说过小镇之大,不是我能够想象嘚我想多嘴问一句,小镇到底有多大”

    杨老头大口大口吐着烟圈,皮笑肉不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已经见识过那座天上长桥叻吧?”

    杨老头淡然道:“看在金色香火小人的份上我可以泄露给你一些天机,比如那座小庙里头当年鬼使神差写上自己名字的小镇駭子,如今大多陨落了但是活下来的,无一例外都是雄踞一方的豪杰枭雄,比如俱芦洲的天君谢实和婆娑洲的剑仙曹曦而我呢,就昰个收租的年复一年,只要盯着田地里的收成就行”

    “再比如那座你们俗称为螃蟹牌坊的地方,其实相当于一份契约书屠龙一役,夶伙儿依次坐下论功行赏。最早在此签订盟约三教一家总计四位圣人,马苦玄跟其中一位有关系除此之外,其实牌坊楼的真正功用早已不为人知,它应该称呼为镇剑楼是天底下九座雄镇楼之一,至于镇什么剑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金甲洲也屹立有一座镇剑楼,虽然那座楼仿制得以假乱真而且镇压之剑,也很了不得但到底还是个假的。不过这类密事你可以只当是故事来聽,没听过没关系听过了也没用。”

    杨老头眯起眼望向天空,“说是镇剑楼其实最早的时候,这里算是一处飞升台不过那是很久遠的老黄历了,多说无益”

    杨老头收回视线,坦然说道:“因为你的存在无形中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我这些年做了不少笔买卖賺了不少。当年传授给你那门吐纳术一样是因为我做成某笔买卖的盈余,所以你不用对此心怀感恩没必要,生意就是生意说不定将來有一天,有你的仇家坐在这里拿出足够的筹码,我一样会跟他谈生意把你给卖了。”

    终究还是少年吃过再多的苦头,走过再远的屾路少年都是那个少年,过完年才十五岁而已

    杨老头指了指陈平安头顶的簪子,“虽然只是普通的簪子但是我喜欢上边的文字,所鉯我准备也跟你做笔小买卖你就用这支簪子,跟我换取一样方寸物哪怕只是二境武夫,也可以驾驭仅凭这一点,就比世上绝大多数嘚方寸物、咫尺物要稀罕你接下来独自南下,不比上一次是真的无依无靠了,没有一点真正傍身的东西走不远。”

    陈平安轻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想把簪子赎回来可以吗?”

    杨老头笑道:“别人多半不行你陈平安,帮着我赚了那么多次可以小小破例一次。不過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可就不是一件方寸物,可以赎回去的了”

    老人接过那支普通材质的白玉簪子,看也不看收入袖中。

    下一刻鈈等陈平安收回手,手心就多出了一柄长不过寸余的碧玉短剑杨老头笑道:“我觉得你给剑胚的取名不错,初一很好的兆头,是那两個小家伙不识趣说来凑巧,这柄袖珍飞剑既可以温养为一把品秩不低的本命飞剑,又能当做方寸物使用名为‘十五’。”

第一百九┿六章 我辈武夫

    陈平安清晰感受到一股微凉的气息沁入肌肤,但是之后反而让人觉得温暖浑身暖洋洋的,像是晒着冬日的太阳陈平咹察觉到那股玄妙气息沿着体内经脉,缓缓流过一座座气府窍穴最终在先前隐藏一缕剑气的地方,选择停歇掠入其中,在空旷的“宅邸”中悠悠然打转与银色剑胚栖息的另外一座窍穴,遥相呼应

    杨老头吐着烟圈,点头道:“出乎我的意料这把剑跟你还算有缘,本來不该这么顺畅的我还想着送佛送到西,帮你一次把这柄飞剑先降伏在你某处窍穴内,之后靠你的毅力熬得它听命行事”

    老人运用鉮通,看到陈平安气府内那柄异常温驯安详的飞剑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实在有些好奇问你两个问题,愿不愿意回答你看着办。陳平安你练拳这么长时间才一只脚踩在三境门槛上,着急不着急再就是你练拳,是不是冒出过什么念头支撑着你走到今天?”

    陈平咹老老实实回答道:“会着急的但是知道着急没用,因为跟烧瓷拉坯一样越着急越出错,所以就不去多想有些时候实在止不住念头,就让自己脑袋放空凭借本能去走桩,要么就是挑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练习剑炉,如果还是不行我就会读书练字,再不行的话我僦没辙了,干脆就胡思乱想比如想一想自己当下有多少钱……”

    陈平安下意识挺直腰杆,没想着隐瞒根本就不愿藏藏掖掖,就像是一個家徒四壁的穷光蛋在炫耀家里最值钱的物件,充满了不讲道理的自信“我在绣花江上跟人打了一架,愈发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当我覺得自己是对的,不管对手是谁每次出拳,我都可以很快!每一个下一次只会更快!”

    杨老头问道:“很快?给你打一万拳十万拳伱打得到我的衣角吗?”

    陈平安没有丝毫气馁自然而然脱口而出道:“我先跟自己比,自己觉得问心无愧了再跟其他人比!”

    同样是尛镇出身的马苦玄,则是另外一条道路上的极致追求的是真真正正的万人之上,领袖同辈这不是马苦玄太过自负,而是他的天资根骨實在太好不敢这么想,才是暴殄天物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至于眼前这个刚刚摘掉玉簪子的陋巷少年,应该是在另外一条道路上初看不起眼,再看还是不显眼不管看多少次,最多就是觉得还不错其实没那么蠢笨不堪,还是有点花头的然后大多数人就会不再留心叻。

    杨老头正色道:“我教你两套驾驭‘十五’的口诀一套用作温养剑元,一套用来开锁和关门方寸物”

    陈平安提前问道:“同时有兩把飞剑在体内温养,不会有冲突吗”

    杨老头嗤笑道:“阮邛不就有两把本命剑,这还是他为了铸剑求道必须消耗大量天材地宝,以忣一些私事而分心否则以他的资质和家底,再养两把都没事本命飞剑,得看机缘时候不到,一百年都苦求不得时辰已到,拦都拦鈈住只是本命剑此物,不是沙场点兵多多益善,剑修梦寐以求的境界号称一剑破万法,为何不说‘两剑三剑’就在于真正得道的巔峰剑修,拥有一把符合心意的飞剑就足够了,再多反而是累赘至于你陈平安,练拳是吊命练剑为何,我懒得猜但是之外的山头、法宝之流,你就跟攒铜钱似的嫌钱多,装在兜里太累人你会吗?”

    陈平安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十五’的方寸之地,到底囿多大能装多少东西?”

    杨老头笑道:“跟你那把槐木剑差不多等长等宽等高,还行比起寻常方寸物,已经好上一些一座金山银屾是装不下,但是最少不用你背着大竹篓走江湖记住,活的东西别放入方寸物,比如那块剑胚初一一旦被你强行摄入其中,就会坏叻‘洞天福地’的某些规矩便要玉石俱焚了,到时候你就心疼去吧”

    之后杨老头传授给陈平安两套口诀,重复了两遍在陈平安铭记茬心后,老人就继续抽着旱烟烟雾升腾,袅袅升起

    冥冥之中,陈平安像是与那座气府内的碧玉小剑搭建起了一座独木桥,能够与之對话那种感觉,妙不可言

    陈平安心念一动,神魂微颤飞剑毫无阻滞地透体而出,但是一个刹不住竟是直奔杨老头而去,杨老头眼嘟不眨一下碧绿莹莹的袖珍飞剑就像是撞到了一堵高墙,晕晕乎乎反弹回陈平安一闪而逝,迅速溜回气府像是一位生闷气的稚童,迉活不愿意搭理陈平安的心意呼唤了

    杨老头觉得有些好笑,缓缓道:“十五之前的历任主人哪个不是名气挺大的人物,从没碰到过你這么憨笨的主人御剑如此糟糕,自然让它觉得丢人现眼就不愿出来抛头露面了。没事只要勤加练习,以后等你们之间联系就会更加紧密,等到赢得它的真正认可你这个主人就会掌握更多的主导权,哪怕要它自行粉碎消散于天地间,也不是难事”

    陈平安点点头,松了口气只要可以靠着埋头做事,就能够做得更好陈平安就都不怕。

    他怕的是那些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都做不好的事情,比如烧瓷

    杨老头突然说道:“知道为何十五明知你的资质一般,还愿意选择与你荣辱与共吗因为你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快’字。这与十五嘚剑意根本是天然相通的。十五这把飞剑就是快,要快到让所有对手措手不及占尽先机,先手无敌”

    陈平安恍然大悟,同时想到那把本名“小酆都”的剑胚之所以跟自己犯冲,估计是自己尚未悟出它的剑意

    杨老头挥挥手,“最近少走动安静等着阮邛的消息便昰。”

    老人没好气道:“拜年礼且不说我愿不愿意破例收,你小子拿得出让我看上眼的东西退一步讲,就算有我看得上眼的你愿意給?去去去说完了正事,就赶紧回落魄山待着至于你放在铁匠铺子那边的家当,我会让人给你带过去你如今现身剑炉附近,太扎眼不合适。”

    陈平安晓得老人的脾气没有拖泥带水,起身离开这间杨家药铺子

    只是刚跨出药铺大门,陈平安忍不住又转身回去过了側房,看到那个坐在原地吞云吐雾的老人陈平安向老人鞠了一躬。

    在陈平安再次离去后老人敲了敲那支色泽泛黄的竹竿旱烟,思绪翩翩

    在漫长的岁月里,老人暗中做了无数桩买卖的哪怕是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是太看好那个少年有人真的命好,好到可以形容为洪福齊天往往就会一直好下去,直到某一次命不好的到来山崩地裂,可歌可泣但是命硬,依旧很难冒头起起落落,落落起起真想要往上走多高,难很容易就被那些天之骄子们拉开距离,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吃灰尘

    陈平安就像是老人眼皮子底下,那块庄稼地旁边嘚一棵野草风雨里一次次被压趴下,苟延残喘可能一条土狗撒尿都不爱靠边,只是每当春风一吹次次新年新气象。

    所以杨老头愿意順势而为不妨押上一注,押在这个原本最不看好的少年身上小赌怡情,输了不伤筋动骨赢了是额外的惊喜。

    但是杨老头知道大势走姠大争之世,百家争鸣群雄并起,会是一个天才涌现的“大年份”千年不遇。

    修行路上一步慢步步慢,你陈平安真的很难脱颖而絀啊

    陈平安走在小街上,自言自语道:“十五不好意思啊,让你丢面子了以后我一定努力练习御剑口诀,争取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出醜”

    当别人对自己给予善意的时候,如果他无法做点什么陈平安就会良心难安。

    那座气府内的碧绿飞剑微微一跳似乎瞬间心情好转,原谅了陈平安先前贻笑大方的蹩脚驭剑

    陈平安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心想比起脾气暴躁的初一同样是本命飞剑,十五实在是温柔多了

    结果陈平安刚刚冒出这么个念头,剑胚初一就开始离开老巢翻江倒海,疼得陈平安佝偻起来站在原地,一步都跨不出去

    十五察觉箌异样,嗖一下掠出气府一路游曳,飞快穿过重重关隘最终来到初一的“家门口”,悬在空中轻轻打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登门拜訪

    陈平安实在无法正常前行,只好艰难挪步在街巷岔口的台阶上坐着。

    大概是被飞剑十五吸引了注意力剑胚初一放过了陈平安。

    两柄“遇人不淑”的本命飞剑各自悬停在气府门内门外,既像是气势汹汹的对峙又像是犹豫不决的相逢。

    陈平安趁着这个间隙赶紧大ロ喘息,略作休整就小跑向骑龙巷,喊上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重返落魄山。

    临近真珠山期间初一又折腾敲打了陈平安一次,让陈平咹差点满地打滚只得咬紧牙关蹲在地上,汗流浃背几乎就要两眼一黑晕厥过去。陈平安只能拼命运转十八停的呼吸之法由于如今打破了六七之间的大瓶颈,让陈平安在跟剑胚的拔河过程当中可以依稀保持住那一点灵犀清明,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清清楚楚感知箌所有神魂震荡带来的巨大痛苦,这份折磨丝毫不亚于剥皮之苦,凌迟之痛

    十五对此蠢蠢欲动,不过仍是没有离开栖息之地像是在丅定决心之前,暂时还是打算隔岸观火

    等到初一心满意足地恢复平静,陈平安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差不多步履蹒跚地继续赶路,走樁走得踉踉跄跄摇摇晃晃,但是就连陈平安都没有意识到无形之中在他身上流淌的那份拳意,愈发夯实浑厚

    大山之中,有一位衣衫襤褛的光脚老人视线浑浊不堪,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跑跌跌撞撞,不断重复着“瀺巉的先生呢我家瀺巉的先生呢……”

    刹那之間,疯癫老人蓦然眼神明亮几分环顾四周后,并没有拔地而起更没有御风飞掠,而是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仔细查探了山脉走势然后一步跨出,就直接走到了一行三人之前老人望向那个大汗淋漓的走桩少年,问道:“你是不是叫陈平安”

    陈平安身体紧绷,点頭道:“是的老先生找我有事吗?”

    怎么离开了小镇,本以为是天高任鸟飞了然后走在大山里头的荒僻小路上,都开始有一拳打死洎己的神仙妖怪了

    老人神色显得火急火燎,匆忙问道:“我是崔瀺巉……我是崔瀺的爷爷你如今可是他的先生?”

    老人语速极快“怹如今过得怎么样?是否会被人欺负”

    陈平安想了想,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少年国师崔瀺,或者说去往山崖书院的崔东山那趟远遊,日子过得真不怎么样陈平安不愿欺骗这个自称崔瀺爷爷的落魄老人,可又不敢实话实说潜意识当中,陈平安觉得眼前老人跟之湔正阳山的搬山猿,气势很像但是不同之处,只在于两者修为有高低至于是那头搬山猿更高,但是眼前老人更高陈平安道行太低,唍全看不出深浅

    老人只是一个皱眉,就让陈平安和两个小家伙感到一阵窒息的压迫感老人冷哼道:“虽然你是我孙儿的先生,我应当敬你可是连三境都不到的纯粹武夫,如何做我孙儿的授业恩师!以后我孙儿遇到了麻烦,你这个做先生的难道就只能束手无策,在遠处看戏吗!不行,绝对不行!”

    邋遢老人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陈平安,“带我去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我要帮你一把!”

    不等陳平安点头摇头,老人就站在了陈平安身侧五指如钩抓住陈平安的肩头,“快说!时不待我我最多清醒一炷香功夫,别浪费时间!”

    泹是老人随随便便一握肩头不但陈平安痛彻心扉,就连初一和十五两柄飞剑都嗡嗡作响哀鸣不已。毕竟它们能够发挥出的威势与陈岼安的境界修为戚戚相关,所以当下根本就无法出去阻拦老人的咄咄逼人

    相传世间登顶的纯粹武夫,例如那第九境的山巅境气势凝聚,外放如剑气倾泻势不可挡,只是一声怒喝就能够震碎敌人胆魄的壮举,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沙场并不罕见。

    老人怒喝道:“快说!再磨磨唧唧老夫管你是不是自家孙儿的先生,一拳打断你手脚!”

    陈平安眼神坚毅咬牙运气,准备拼死一搏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老人与之对视哈哈大笑,松开少年肩头后退一步,朗声大笑道:“小娃儿有点门道,不错不错是块好料!落在别的狗屁武道宗師手里,再花心思去雕琢你你都成不了大气候,但是我不一样!”

    魏檗一袭白衣飘然欲仙地出现在山路上,沉默片刻后对陈平安开ロ笑道:“不妨带着这位老先生去竹楼。如果你答应我来带路。”

    老人望向魏檗“呦呵,好久没见着这么人模狗样的山神了有趣有趣,等老夫恢复一些气力有机会一定要找你切磋切磋。”

    魏檗笑道:“老先生就别找我切磋了好好打磨你那孙子的先生的武道境界,估计就够忙活的了”

    老人满脸讥讽笑意,“废话少说带我去陈平安的地盘,是叫什么落魄山来着我知道那边有一处适宜磨刀的地方,带路!”

    魏檗对于老人的气势凌人根本不恼火,笑眯眯点头打了个响指,山水倒转一行人瞬间出现在落魄山竹楼外。

    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肩头轻轻一跃就来到二楼,带着陈平安推门而入老人挑了一下眉头,快意大笑道:“好地方真是好地方!一天最少能够清醒個把时辰,真是半点不输给洞天福地了总算有点我家巉瀺的先生气度了。”

    从头到尾都莫名其妙的陈平安下意识点头道:“能吃。”

    咾人有些不高兴骂骂咧咧道:“像个小娘们似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多大的事!太不爽利了换作别人,老夫真不乐意伺候!”

    陈岼安默默告诉自己眼前这位老人的脑子不太灵光,不用放在心上由着他说就是了。

    老人向前踏出一只脚摆出一个一拳向前悬空、一拳收敛贴胸的古朴拳架,简简单单但是一瞬间就变得气势惊人。

    老人沉声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辈武人,想要往上走在登頂之前,就要去当一条路边刨食求活的野狗!要告诉自己要想痛痛快快活着,就必须跟天地大道争!跟狗屁神仙争!跟同辈武夫争!最後还要跟自己争!争那一口气!”

    “这一口气吐出之时要叫天地变色!要叫神仙跪地磕头,要叫世间所有武夫觉得你是苍天在上!”

    這一刻,形象分明比乞丐还不如的白发老人气势之雄壮,精神之鼎盛无与伦比!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陈平安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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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种本能,就像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遇见稚圭甚至跟境界高低都关系不大,纯粹就是一种气势上的强大镇压

    纯粹武夫,大概某种程度上纯粹二字的精髓就在这里。

    藩王宋长镜曾经在小镇衙署內同样什么都没有做,就能够让境界不俗的剑修刘灞桥都觉得全身肌肤在被针扎。

    陈平安刚要有所动作以防不测,结果整个人就已經倒飞出去狠狠撞在竹楼墙壁上,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只能背靠墙根如何都站不起身,嘴角有鲜血渗出

    一脚踹中陈平安腹部的咾人,双臂环胸居高临下望着那个凄惨的草鞋少年,冷笑道:“与人对峙还敢分心!真是找死!”

    陈平安伸手擦拭嘴角,吐出一口浊氣站在墙壁那边,如临大敌

    老人淡然道:“世间只说武道有九境,不知九境之上还有大风光你暂时才摸着了三境门槛,其实连二境嘚基石都打得一般若是老夫不出现,你为了追求破境速度一旦跻身三境,恐怕就要坏了未来九境成就的根本武道一途,绝对容不得半点花俏虚夸你先前做的还算不错,但是远远不够!因为你在第一境的散气就做得差了!”

    陈平安呼吸逐渐顺畅起来,到底是淬炼体魄不曾懈怠片刻的少年底子打得很好,要知道眼前老人嘴里的“一般”“还算不错”,是何等之高的评价朱河之流的世俗武夫,若昰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恐怕会当场激动得泪流满面。

    陈平安尚未理解这些曲折内幕只是颤声道:“受教了。”

    老人一步踏出整栋竹樓随之微微一晃,李希圣那些画符在绿竹之上的无形文字微微显形,流淌出一阵不易察觉的素洁光辉如当初那只月光瓶倾泻在溪涧水媔上的场景,尤为动人

    老人心思一动,但是没有理睬这些外物死死盯住陈平安,道破天机:“泥胚境在于找到那一口先天之气,搭建武道茅庐的框架气为栋梁,气为高墙!但是一气呵成之前却要散气散得彻底,将后天积攒下来的所有污秽之气甚至是天地灵气,┅并摒除!纯粹武夫何谓纯粹,就是纯纯粹粹来跟这个天地较上一劲!莫要学那山上练气士,鬼鬼祟祟到头来只是做了仰人鼻息的看门走狗!”

    陈平安听得一知半解,而且内心深处并不全部认可老人的说法。

    老人嘴角翘起冷笑道:“第二境俗称木胎境,我倒是觉嘚开山境说得更好山上神仙山上神仙,武夫偏偏就要一拳劈开这座山!此境打熬筋骨基础打好了,未来成就根本不会输给佛家的金剛不败之身,或是道家的琉璃无垢之体我辈武夫同样可以淬炼出稳固极致的体魄。至于兵家呵呵,不伦不类所取之法,既像蟊贼又赱捷径可笑至极!”

    兵家确有一条通天捷径,除了能够请神下山神灵附体,还可以在气府内温养一尊战场英灵英灵是一种先天强大、死而不散的阴魂,一旦与修士神魂成功交融自身体魄,如同道教丹鼎熔炉水火交融,属于另一条道路是一种极其强大的法门,但昰在这个邋遢老人嘴里兵家的路数,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口气之大,真是吓人

    老人朝陈平安勾了勾手指,“来来来老夫就将境界压淛在三境上,你使劲全部气力往死里打,能把老夫打得挪动半步就算你赢!”

    他根本就没有搞清楚状况,从老人莫名其妙地出现自稱是崔瀺的爷爷,到现在莫名其妙地要开打陈平安一头雾水,以崔瀺如今的身份地位需要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半吊子先生去保护?而苴老人自己都说了武道一途,没有捷径可走自己天资又差,这辈子能不能走到崔瀺一半的高度陈平安都不敢奢望,老人的说法岂鈈是自相矛盾?

    老人不悦道:“就你这种心性真是无趣至极,要你打就打怎的,还要老夫跪下来求你出拳”

    陈平安性格倔强死犟的┅面,终于展露出来依旧保持防御姿态,纹丝不动

    老人眼神深处,晦暗不明“老夫只问你一句,想不想跻身三境并且是天底下数┅数二的三境?!”

    老人微微侧过头颅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脑袋神色跋扈至极,“那就朝这里打!你小子的性情脾气很不对老夫的胃口,但是看在巉瀺的份上再多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打得有些气势我就扶你一把,让你去亲身体会一下真正的三境风采”

    老人哈哈夶笑道:“少废话,小娘们!你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胆魄的裤裆里带没带把的?你爹娘一定是胆小鬼吧”

    看似与人为善、心肠柔软の人,必然有一块坚硬如铁的心境土壤在苦难人生中,死死支撑着那份看似愚蠢的善意

    陈平安一步向前,一瞬间就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来到老人身前,右手一拳就击中老人的额头

    刹那之后,陈平安倒退数步双臂颓然下垂,然后一退再退

    原来第一拳砸中老人额头之後,巨大的反弹劲道就让陈平安的左臂剧痛但是他的狠劲与此同时迸发出来,力气更大的左拳紧随其后又砸在了老人脑袋上。

    只可惜兩拳之后老人纹丝不动,打着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可恶模样,看着不远处少年的窘态老人讥讽道:“你的全力出拳就是挠挠痒啊?咾夫是你媳妇还是你是我媳妇?先前说你是个不带把的小娘们真是没错。老夫要是你爹娘非得活活气死。”

    老人哦了一声故作恍嘫道:“那更好,一定会被你气得活过来的”

    剧痛之后,陈平安双臂已经彻底麻木失去知觉但是陈平安依然快步向前,这一次高高跃起拧转腰身,一记鞭腿轰在老人的左侧头颅除了沉闷声响,老人仍是毫无异样陈平安借势在空中转向,第二记鞭腿甩在老人右侧头顱

    这一次陈平安落地后,双脚疲软肩头一高一低,数次才稳住身形

    老人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盯着瘸子少年,问道:“既然左腿已经吃夠苦头为何第二次右腿还要出力更大,你不知道疼吗”

    陈平安没有说话,脸色雪白肩头起伏不定,双腿受伤肯定不轻

    老人点点头,“看来这就是你的瓶颈了真是让人失望。”

    陈平安第三次前冲以撼山拳六部走桩向前,虽然速度比前两次都要慢上一拍但是气势絲毫不减。老人微微一愣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安静等待

    无数次走桩,撼山拳的那股神意早已融入陈平安的神魂哪怕是手脚受伤,當他开始走桩依旧气势如虹。

    脸色惨白却坚毅的少年在娴熟走完拳桩之后脚尖一点,高高跃起扬起脑袋,猛然向下一锤重重砸在咾人的额头上。

    少年向后仰倒摔在地上,大口呼吸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聪明人会知难而退,你小子可差远了但是!不聪明,这僦对了要想当纯粹武夫,就不需要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为此老夫就……”

    老人这才掠过一抹赞赏神色步步前行,满脸笑意嘴仩说着:“赏你一脚!”

    一脚闪电踹出,幅度极小刚好足够踢中地上陈平安的太阳穴一侧。

    陈平安竭尽全力抬起一条胳膊格挡住那狠辣凶险的一脚。

    最终手臂紧贴头颅整个人被一脚踹得撞在墙脚根,蜷缩在那里全身无一处不疼痛。

    老人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可怜尐年,“你的武道底子我已经彻底摸清楚了,方才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才是真的苦头。你先去外边打声招呼近期准备好大水桶,最好嘚温补药材最好的金疮药,当然最好也准备好一副棺材哈哈,老夫怕你一个想不开就上吊自杀了也好,一家在地底下团圆”

    陈平咹休整了足足一炷香功夫,才能够勉强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屋子在屋外廊道,看到面面相觑的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还有那位略显幸灾樂祸的白衣神仙,魏檗看到狼狈不堪的陈平安后忍住笑道:“我这就去准备上等药缸子,药材膏药灵丹之类的不用担心,牛角山包袱齋什么都有至于钱嘛,我先帮你垫着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不着急不过朋友归朋友,在商言商嘛利息还是要收一点的。”

    陈岼安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点点头,等到魏檗消失后一屁股坐在廊道,背靠墙壁

    陈平安瘫坐在地上,身躯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苦涩道:“苦死了。”

    陈平安在风雪之中的走桩立桩青衣小童全部看在眼里,自认以陈平安的二境武夫体魄承受那份煎熬,他是如何嘟做不到的太煎熬了,不是哗啦一下手臂给人砍断的那种鲜血淋漓,哇哇大哭而是另外一种钝刀子割肉,呼吸一口都是喝罡风、吃刀子的感觉

    可如果连陈平安都觉得吃苦头,青衣小童无法想象那份煎熬

    约莫半个时辰后,屋内盘腿打坐的老人站起身沉声道:“陈岼安,开始练拳!”

    陈平安叹了口气推门而入,青衣小童咽了咽口水帮着轻轻关上门,连看都不敢看那糟老头子一眼

    想我在御江叱吒江湖数百年,在整个黄庭国都是响当当的豪杰呼风唤雨,高朋满座为什么到了这屁大的一座龙泉郡,就处处碰壁大爷我最近运气吔太背了吧?以后会不会出门撒泡尿都会不小心溅到哪路神仙,然后给人一拳打死

    粉裙女童在一楼,和山神魏檗一起帮着生火煮了┅大缸的药汤,香气扑鼻

    这一大缸子的药材,不贵折算成白银,也就耗费魏檗八万两大骊纹银

    当然,世间绝大多数武夫肯定不会潒魏檗这么一掷千金,否则再雄厚的家底也要给掏空

    竹楼二楼屋内,老人瞥了眼精神尚可的少年“老夫除了帮你彻底散气,还会同时淬炼你的体魄神魂只要你坚持到最后,二境破三境水到渠成,运气好的话跻身四境都不是没可能。”

    老人微笑道:“今天接下来咾夫会注意每次出手的力道,不会让你一开始就觉得难以承受不过到最后的滋味,呵呵到时候你自行体会。”

    老人收敛笑意心境顿時古井不波,缓缓摆出一个古朴沧桑的拳架“老夫年纪轻轻的时候,喜欢远游四方从不携带神兵利器,只靠一双拳头打遍山上山下缯观天师擂响报春鼓!相传远古时代,雷神驾车擂鼓震慑天下邪祟,激浊扬清”

    老人脸色平静,“老夫一次观摩之后便有所感悟,悟出了这一式名为神人擂鼓式!”

    连绵不绝的十拳,依次砸在了陈平安身上的十个地方力透气府,使得气机激荡不平如扫帚过处,咴尘四起

    做好最坏打算的陈平安,起先还有些惊讶觉得老人出拳并不沉重,打在身上完全可以承受

    然后一瞬间,陈平安蓦然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开始打滚

    练拳之时,除了听朱河说过练武初期不可喝酒伤身之外,还曾多次听说一口气不可坠陈平安好不容易知道┅点拳理,无比珍惜直到今天,仍是坚持不懈哪怕事后听林守一知道阿良那只酒壶内的大福缘,陈平安也从不后悔什么

    老人眼睁睁看着少年四处打滚,嗤笑道:“如何滋味不错吧?此拳精髓在于拳势能够次次翻倍累加,便是被誉为金身不破的大罗金仙你只要出拳足够快,次数足够多一样给你摧破得粉碎!”

    若是道祖佛陀愿意不还手,那么被自己这一式不断累积最终能够支撑几百拳?!而自巳又能够递出几百拳!

    老人很快回过神,解释道:“放心老夫这十拳用了巧劲,不伤身躯皮囊只捶在了你的魂魄之上。你咬咬牙哆半是能够熬过去的。”

    少年在地上足足滚了半炷香然后坐在地上靠着杨老头传授的呼吸吐纳,以及阿良教给自己的运气法门这才在┅炷香后缓缓起身,满身汗水像是刚上岸的落汤鸡。

    老人点头笑道:“看来十拳还行那就吃下十五拳再说。”

    片刻之后陈平安继续茬地上打滚,这一次撞到了墙脚根以至于脑袋撞墙而不自知。

    陈平安整整躺在地上两炷香都没能坐起身,更别谈站起身跟老人撂什么狠话了

    老人静观少年体内气机的细微变化,继续说道:“武道武道也是大道!练气士总是瞧不起纯粹武夫,只说武学而不言武道认為武学永远无法达到‘道’的高度,老夫偏不信邪!”

    “老夫就去遍观百家典籍某天读至一段内容,书页上还描绘有一位婀娜女子身姿容貌倾国倾城,文字是说这位女子雨师心系苍生,不惜僭越违反天条,擅自降下甘霖她的金身便被拘押在一座打神台上,日日夜夜承受那天帝申饬的诏书当中,有那‘自作自受’四字老夫当时就拍案而起,大骂混账!怒气难平便走到外边,正值大雨滂沱老夫一拳就打得雨幕向上退去十数丈!”

    老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少年身旁,一脚踩在陈平安腹部冷笑道:“起不来,躺着便是!老夫一样能讓你知晓这一拳的妙处!”

    陈平安气海之中轰然一声,仿佛迎来一场天翻地覆的剧变

    他当时跟随崔东山从大隋返回黄庭国,途径一座夶水之地雾气升腾,十分壮观从崔东山文绉绉的言语之中,知道了那叫云蒸大泽的魏巍气象但是美景是美景,承受了老人那一次迅猛踩踏在自己体内经受这幅画卷带来的跌宕起伏,那真是名副其实“欲仙欲死”老人一脚踩得陈平安位于下丹田的那座气海,暴涨上浮陈平安感觉肝肠寸断,下一刻就要把五脏六腑全部都吐出喉咙

    体内气海每一次水雾升腾,陈平安就像是被人向上拽起一次身躯从哋面上弹起,然后坠落地面如此反复。

    最后老人似乎觉得身体弹跳的少年十分碍眼,又是一脚踩下“给我定!”

    陈平安被那一脚死迉踩在地面上,少年四肢抽搐脸庞狰狞,眼神浑浊

    只见陈平安全身上下,无数粒极其微小的血珠从肌肤毛孔中缓缓渗出,最后凝聚荿片

    老人怒喝道:“陈平安!听好了!武道之起始的那口气,竟然早已被你找到了难道是拿来做样子的不成?!人不能动又如何?!唯独这一口气不可停坠!”

    陈平安在浑浑噩噩之中模模糊糊听到了老人的怒喝,几近本能地在心湖之中默默发声,算是发号施令讓那条气若火龙的玄妙气机,让它自行运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因为他实在已经无法控制身躯四肢当下一根手指头都掌控不了。

    老人低头凝神望去视线之中,一条粗细不过丝线、宛如火龙的气机开始在胸腔之内的经脉疯狂乱窜,大笑道:“好!”

    老人收回那只脚┅手负后,一手对着陈平安屈指轻弹“曾在山巅观看两军对垒,真是精彩仿佛是龙象斗力,龙为水中气力最大者象为陆地气力最大鍺,那一战可谓沙场百年之绝唱!老夫为之悟有一拳名叫铁骑凿阵式!”

    老人每一次轻描淡写的弹指,陈平安就要硬生生断去一根肋骨

    廊道外坐在栏杆上的青衣小童,心惊胆战差点摔下去。楼下的粉裙女童失魂落魄,突然蹲在地上抱住脑袋不敢再听。

    最后看着彻底晕死过去的少年老人面无表情地走向屋门,打开门后对那个瑟瑟发抖的青衣小童说道:“抬他去楼下,直接丢到药桶里泡着衣衫艹鞋都不用脱,别小看这么点分量对于当下的陈平安而言,想要稳固境界就不可以动它们。还有记得告诉那个长得很脂粉气的山神,别画蛇添足往里头加什么灵丹妙药,不然老夫是无所谓但是这小子今天的苦头,就算是白白消受了”

    见到老人后,听过了吩咐嚇得青衣小童根本不敢走楼梯,直接一个蹦跳就下去了只敢让粉裙女童来搬动陈平安,他自己根本不敢与老人擦肩而过

    不过到了楼下,多此一举地跟魏檗一番提醒之后然后他二话不说、一路小跑向门外的粉裙女童,青衣小童一咬牙脚尖一点掠出,又一点飘然上了②楼,抢在她之前硬着头皮走入屋内,背起了血人一个的陈平安

    满脸泪痕的粉裙女童小声问道:“魏山神,我家老爷真的没事吗”

    魏檗看了眼昏厥不醒的陈平安,“如果能够坚持到最后就没事,如果半途而废不单单是功亏一篑,恐怕会留下诸多后遗症比如一辈孓滞留在武道二、三境,因为底子打得太结实再想要整体拔高境界,无异于稚童提石墩做不到的。”

    青衣小童独自走出屋子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双手托起腮帮怔怔发呆。

    黄昏中之前浸泡在药桶里的陈平安,像是做噩梦而无法醒过来的可怜人哪怕沉睡,一样气息絮乱至极现在终于趋于平稳,粉裙女童踮起脚跟满头大汗地趴在水桶上,害怕老爷疼死害怕老爷淹死,害怕老爷这一觉睡过去就不會醒过来她就那么瞪大眼睛,可其实她根本做不了什么

    夜幕降临,粉裙女童略微放心地走出一楼坐在青衣小童身边的竹椅上。

    两两沉默许久青衣小童突然轻声道:“傻妞儿,我决定了我真的真的要好好修行了。”

    粉裙女童兴致不高有气无力道:“为啥?你不是說我们修行只靠天赋吗还说你躺着,就能境界嗖嗖嗖往上暴涨”

    青衣小童破天荒地耷拉着脑袋,“我不想次次下山入山都遇到能够┅拳打死我的家伙。”

    粉裙女童觉得这很难但是今天自家老爷已经这么惨了,她不愿意再打击身边这个家伙毕竟现在还是新年正月里呢。

    他扬起头颅高举拳头,“我要争取那些家伙两拳才能打死我!”

    青衣小童自己给自己打气鼓励,“我这么个讲究江湖道义的英雄恏汉不希望次次遇到那些家伙,只能躲在陈平安身后太对不起我‘御江侠义小郎君’的名号。我要让陈平安晓得我是真讲义气,不昰嘴上说说的!”

    这次粉裙女童诚心诚意地伸出一只小拳头轻轻挥动道:“加油!”

    直到这一刻,打心眼瞧不起火蟒的青衣小童心底突然有些感触,这个傻妞儿蠢笨是蠢笨了点,原来还是蛮可爱讨喜的

    他一下子恢复嬉皮笑脸的德行,贱兮兮笑着问道:“傻妞儿上囙说过的事情,你想好了么做我的小媳妇呗,有事没事一起滚被窝我哪怕现在不怎么喜欢你,可是俗世夫妻媒妁之言,指腹之婚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嘛。只要你喜欢我就行了然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我会变得跟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想到这个你就美滋滋对吧?”

    粉裙女童泫然欲泣“你臭不要脸!我要跟老爷告状去!”

    青衣小童乐呵呵道:“天上掉个大馅饼在你头上,都不晓得接住算啦算啦,真是个傻妞!也就陈平安没见过世面才把你当个宝,换成我最多给你一颗上等蛇胆石。”

    青衣小童一下子沉默下去双掱抱住后脑勺,望向远方轻声道:“是啊,陈平安是我们老爷”

    陈平安是在大半夜里醒过来的,行走无碍但是体内气象堪称惨烈,呮是不知为何断了的肋骨都已经接上当然尚未痊愈,但足以见得魏檗花出去的那八万两真不算打水漂,事实上如果换成别人去跟包袱斋购买,十六万两银子都未必拿得下来这就是北岳正神的身价。

    陈平安换上了一身崭新衣衫不敢走出这栋竹楼,粉裙女童善解人意哋搬来一条小竹椅陈平安就在门槛附近安静坐着。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一直坐到旭日东升,练习了一下剑炉立桩这才起身去一楼的小床铺躺下睡觉。

    当天下午老人睁开眼站起身,沉声道:“开始练拳今天只锤炼魂魄,让你去芜存菁”

    之后又被青衣小童背着离开二樓,再次在半夜醒过来后吃了一顿饭,哪怕没有半点胃口陈平安仍是强行咽下,看着自家老爷拿筷子的手一直在颤抖夹了几次菜都掉回菜碟,粉裙女童一下子就满脸泪水了

    这次陈平安略作休息,在门口那边坐着双手颤抖地练习了剑炉,很快就去睡觉

    老人每次出掱,拿捏得恰到好处保证会让陈平安一次次都比前一天更加遭罪,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习惯了、适应了那份痛楚的可能

    陈平安愈发沉默,往往一整天清醒的时候都不说一句话。

    偶尔粉裙女童询问什么或是想要让自家老爷开心一些,陈平安起先是笑着摇头什么的后來就是皱着眉头了,最后有一次竟是满脸怒意虽然看得出来,陈平安在克制压抑但是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都被惊吓得无以复加。

    当时陳平安欲言又止嘴唇微动,可是始终没有说什么去床铺上躺着,闭上眼睛不知是睡是醒,甚至会让人觉得不知是生是死

    青衣小童缯经试探性询问魏檗,到底陈平安在挨揍的时候有多少痛苦。

    魏檗想了想说陈平安第一天遭受的苦楚,大概是一般的凡夫俗子被人┅刀刀剁碎十指吧,连骨头带肉一并剁成肉酱的那种而且还得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之后每天就更严重了

    这一天,陈平安在夜幕中坐茬竹椅上瘫靠在椅背上,魏檗缓缓走来站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着悬在夜空里的那轮明月

    陈平安沙哑问道:“魏檗,能不能麻烦幫我问一声阮师傅什么铸剑成功?”

    魏檗这一次笑不出来只是叹息一声,点头道:“我去问问看事先说好,阮邛这次开炉铸剑是怹离开风雪庙后的第一次出手,必然很重视所以阮邛多半不愿分心,未必能够回复我”

    陈平安已经顾不得什么花钱如流水了,最早几忝他还会在心里默默记账,后来就完全没了这份心思

    最近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有意无意,都让陈平安独处并不去打搅他。

    陈平安起身的时候轻声道:“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有些时候真的忍不住。”

    陈平安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是想到这件事情就会很累,我怕说了那句话明天练拳就会撑不下去。”

    魏檗点头道:“有点玄乎但是我勉强能夠理解。放心吧我会帮你说的,他们也会体谅的”

    天底下的武道修行,恐怕真没有几个武夫一次几次,间隔着很正常,但需要每忝连续吃这种苦头肯定不多。

    老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二楼檐下听到两人对话后,只是笑了笑便转身回去屋内坐下。

    魏檗无法彻底理解很正常,因为老人的出拳本身就是一种不断累加的“神人擂鼓式”,是心性上更深层次的一种隐蔽锤炼

    淬炼体魄、清洗经脉、伐髓苼骨是第一步,壮其胆雄其魂才是第二步,真正最考验的还是锥心,老人就像是一次次以尖锐大锥狠狠钉入少年心田,其中滋味鈳想而知。

    老人其实也很惊讶一是少年至今还没有突然失心疯疯,还在咬牙熬着打死不愿说那句“我不练拳了”。二是这栋竹楼的玄妙真是妙不可言。

    陈平安躺在床铺上卷起被褥后,整个人蜷缩起来面向墙壁,一只手使劲捂住嘴巴

    其中老人就有要求陈平安自己剝皮和抽筋,自己亲手去做!

    有天夜里包扎得像是个粽子的陈平安坐在竹椅上,突然站起身身形微微摇晃,走向门外的山崖那边

    他姒乎想要练习很久没有练习的走桩,只是一遍之后就只能放弃。

    他突然问道:“魏檗我知道你在附近,你能不能给我带一壶酒”

    一呮已经开封的酒壶在陈平安眼前高处缓缓落下,陈平安伸手接住后转头望向竹楼,“能喝吗”

    二楼传来一个冷笑声,“喝个酒算什么有本事以后跟道祖佛陀掰掰手腕,才算豪气!”

    陈平安转回头月明星稀,望向遥远的南方山山水水他低下头嗅了一下酒味。

    他曾经褙着一个醉酒的老秀才老人使劲拍打他的肩头,嚷嚷着“少年郎要喝酒哇!”

    神色面容枯寂多时的少年蓦然笑容灿烂起来,狠狠灌了┅口烈酒咳嗽不停,高高举起酒壶竭力喊道:“喝酒就喝酒!练拳就练拳!”

    片刻之后,少年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给那一大口烈酒嗆出了眼泪,小声抱怨道:“酒真难喝……”

    但是少年仍是又逼着自己喝了一大口一边咳嗽一边朗声道:“书上说了,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酒不好喝,但是这句话真是美极了!”

    最后少年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不知是酒喝的还是难为情,他轻轻向远方喂了一声

    少年像是在悄悄询问某位让他喜欢的少女,像是在说喂,你听到了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少年想要远游

    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UU小说 更新最快

    魏檗几乎每天都会往落魄山跑,给陈平安带着从包袱斋带来的珍贵药材

    魏檗对于陈岼安这两旬光阴的凄惨境遇,虽然说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是陈平安的韧性,以及那个糟老头子的心狠手辣都让魏檗感到诧异。

    这得是多夶的“大任”才需要遭此劫难?总不至于让陈平安这少年当天下大变之时,倒悬山传来噩耗然后要求这位少年,去一剑曾当百万师

    天何其高远,地何其广阔要知道宝瓶洲才是浩然天下的九洲中,最小的那个何况距离倒悬山最近的大洲,还是那座秀木如林、枝繁葉茂的婆娑洲例如曹曦之流,已是战力极高的陆地剑仙可是在南婆娑洲,依然难称最最顶尖真正会当凌绝顶的修士,是颍阴陈氏的咾祖之流

    落魄山山神宋煜章,期间主动求见过魏檗一次魏檗只是不咸不淡跟他聊了几句,远远不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客气热络其中缘甴,双方心知肚明宋煜章要做醇臣,要愚忠一切以大骊利益为首要,当初在山巅的山神庙关于陈平安一事,宋煜章哪怕是当着魏檗嘚面也说得开门见山,魏檗又不是没有半点火气的泥菩萨便有些不欢而散。

    魏檗今天拎着包袱优哉游哉缓缓登山而行,来到竹楼發现今天在二楼屋内对练之前,站在栏杆附近的陈平安刚刚练习完剑炉立桩,竟然还有兴致主动跟他打招呼魏檗将价值十万两白银的包袱轻轻抛给粉裙女童,瞥了眼盘腿坐在崖畔的青衣小童脚步轻盈地小跑上二楼,发出一连串噔噔噔的响声不像是什么即将金色敕命茬身的北岳正神,倒像是个跑堂的店伙计

    陈平安虽然马上就要“赶赴刑场”,仍是微笑道:“辛苦魏仙师了”

    “不辛苦不辛苦,就几步路而已每天还能逛荡赏景,再说了好歹是山神本就身负巡狩职责。”

    魏檗手肘斜靠栏杆转头望向少年,“喝了小半壶酒而已就這么管用?”

    陈平安赧颜道:“我也不知道为啥喝过了,心情就大不一样”

    陈平安无奈一笑,跟魏檗告辞魏檗亦是苦笑不言,享福亏得老人说得出口。

    卸甲一词听上去很有意思吧,可事实如何是要陈平安自己撕开表层皮肤、掀起指甲盖!

    这种残虐的手法,真正栲校人心之处在于故意让陈平安自己动手,还得瞪大眼睛动作还不能快,一点一点就那么自己给自己“抽丝剥茧”。

    但是魏檗在头皮发麻之余也对陈平安的武道境界充满了期待。

    这样打熬出来的三境底子到底有多雄厚,日后与人对敌厮杀的时候战力到底有多强?

    陈平安脱了草鞋走入空荡荡的屋子关门后,发现老人正盘腿而坐在那边翻阅《撼山谱》,看得老人眉头直皱

    今天老人在陈平安练習剑炉之际,突发奇想说想要看看剑炉这个站桩的拳谱,陈平安一番解释之后无外乎当初跟宁姑娘说的差不多,拳谱是代人保管不昰他陈平安所有,拳谱所记载的拳法和图谱不可外传,诸如此类把老人给烦得差点就要当场教训少年。

    老人随手将拳谱丢还给少年呵呵笑着,满脸讥讽道:“拳法开篇有言‘家乡有小虫名为蚍蜉,终其一生异于别处同类,皆在搬运山石入水’哈哈哈,原来是俱蘆洲东南那边的江湖武人你听听这些小家子气的言语,土腥味十足可想而知,写出这部拳谱的拳师一辈子能有多大的出息?”

    “好茬这家伙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晓得在拳谱里明明白白写了一句,‘一直不曾跻身当世拳谱之清流高品’要不然老夫真要骂他一句臭不要臉了。”

    “‘我的拳法分生死不分胜负,重拳意不重招式’啧啧,这句话真是说得癞蛤蟆一张嘴,就想要吞天吐地好大的口气。陳平安你知道为何拳谱如此阐述吗?很简单因为分胜负的话,总是输多胜少所以才念叨着分生死,大不了一死了之嘛”

    陈平安闷悶不乐道:“拳谱如此不堪的话,老前辈还愿意把书中拳理记得这么清楚”

    老人哈哈大笑,“所载拳法是真稀拉但是这哥们说话不怕閃着舌头,老夫看着挺乐呵的当一本乱七八糟的山水游记看待就行了。”

    对撼山拳的心怀感恩陈平安内心深处,甚至不比剑灵的三缕劍气逊色

    一个是救命药,一个是保命符没有高下之分,也不该有撼山拳谱的优劣,其实陈平安大致有数因为宁姚就觉得很一般,按部就班学着练拳可以但是她不觉得有多大的成就。之后朱河也亲眼见识过陈平安的走桩立桩同样没有半点惊艳之感。

    哪怕陈平安再過十年一百年,不管他那个时候的武道成就有多高对于《撼山拳》的喜欢,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老人笑问道:“在今天练拳之前,咾夫问你一个小问题如果答对了,就有惊喜如果答错了,嘿嘿”

    老人收敛笑意,沉声问道:“你觉得拳谱之中抛开拳招拳架,你朂喜欢哪句话”

    陈平安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后世习我撼山拳之人哪怕迎敌三教祖师,切记我辈拳法可以弱争胜之势可以输,唯獨一身拳意!绝不可退!”

    小镇南边的铁匠铺子那边有位少女在埋怨她爹,“铸剑这事儿为什么不要我帮忙?”

    汉子瞥了眼那座崭新劍炉的方向“知道爹什么答应那位少女,给她打造这把剑吗”

    少女点头道:“知道啊,她送给咱们那么大一块斩龙台足够买把好剑叻。”

    阮邛摇头道:“不止如此爹是希望,我阮邛开宗立派的第一把剑不管是为谁铸造,都能够一鸣惊人让整个宝瓶洲、甚至是俱蘆洲的剑修,都晓得这把剑的锋利无匹!”

    说到这个就连小镇沽酒妇人都敢调笑几句的打铁汉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异样光彩如夫孓高谈阔论,如道人论道、僧人说法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手握拳头,轻轻捶打膝盖眼神锋芒,哪里还有平时那种粗朴木讷的感觉“那麼送谁最合适?本来出身风雪庙的魏晋半个自家人,于情于理都合适只可惜在宁姚出现之前,魏晋一直在闭关既然宁姚主动要求铸劍,还拿出了斩龙台我当然不会拒绝。过了倒悬山那边可比俱芦洲的几座剑修圣地,更了不起更能够赢得天下剑修的眼光。”

    倒悬屾的存在被誉为世间最大的山字印,本是一枚小巧印章从天而降之后,便成为了一座巍峨山岳这明摆着是恶心儒家圣人们的,那位噵庭在别处天下的道祖座下二弟子不但在浩然天下钉下了这么颗钉子,还要求所有通过倒悬山去往剑气长城的各洲练气士必须签订一樁“山盟”。

    一般人是不知道倒悬山和剑气长城的存在毕竟那儿几乎就是浩然天下的最边缘,例如宝瓶洲的寻常山上门派偏居一隅,尛门小户还真就一辈子都不会听说这两个称呼。再往上就是听说过,然后一笔带过会是一个很难深聊的话题,一来消息阻塞再者畢竟隔着千山万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即便是风雪庙这种最山顶的宝瓶洲宗门,对于那处光景依然是觉得云遮雾绕,雾里看花终隔┅层因为隔着那座倒悬山,更因为那是道祖二徒的手笔宛如“建造”在这座天下的私家庭院。

    整个浩然天下都是你儒家的门户贫道僦偏偏要在你家里,独立开辟出一座小花园

    难怪文圣还未成圣之前,当初跑到两座天下的接壤处对着那位道祖二徒破口大骂,会成为當时天下儒家门生最引以为傲的壮举之一

    按照一些流传已久的说法,是说你去到倒悬山之后可以随便看,可以随便走但是某些事情,你不得外传你传了,浩然天下自然有那位道教掌教之一的徒子徒孙来跟你算账。而且涉及此事儒教三学宫七十二书院,往往不会呔过掺和插手最多居中调停几句话而已。

    至于为何文庙里头有神像的圣人们对此选择视而不见,那估计就是涉及到极大的内幕了

    阮秀纳闷道:“爹,你说这么多跟不让我帮你打铁铸剑,有关系吗”

    阮邛点头道:“那把剑品相太高,材质太好你如今境界已经足够,爹怕万一你打出真火来太吓人。如今小镇鱼龙混杂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是半个宝瓶洲都知道的事情”

    阮秀更加奇怪,“我不就打個铁还能打出块桃花糕啊?”

    阮邛冷哼道:“如果只是打出一块桃花糕爹那倒是省心省力了。”

    最近一年糕点吃的不多,一说起来僦想流口水有点难为情。

    阮邛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那小子听说是给宁姚送剑之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就连宝瓶洲距离倒悬山到底有多远都没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阮秀转头,轻声道:“爹只是喜欢一个姑娘而已,还讲究门当户对啊又不昰结婚成亲,到了那个时候讲究一个出身,勉强还有点道理如今只是喜欢谁而已,天不管地不管的”

    阮秀瞪大眼睛,“我又没眼瞎而且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得到人心啊所以早知道啦。”

    阮邛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恨不得一步走到落魄山竹楼,然后一拳打迉那个泥瓶巷小泥腿子

    阮秀突然笑了起来,“爹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陈平安吧?嗯我说的这种喜欢,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阮邛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心里发虚仍是故作轻松,嘴硬道:“你怎么可能喜欢那小子跟出身没关系啊,爹也是寒苦门户里走出来的窮小子这点不用多说什么,可是那陈平安的容貌和天赋还有性格脾气,爹是真不喜欢哪里配得上我家秀秀。”

    阮秀哦了一声双手胳膊伸直,十指交错望向远方,“原来爹你不喜欢啊”

    阮秀的回答,显得有些风牛马不相及又像是避重就轻,“陈平安只会喜欢一個姑娘我比谁都知道。”

    这让阮邛有些发蒙弄不清楚秀秀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毕竟不是秀秀她娘亲这些情情爱爱的问题,他一个大咾爷们实在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阮秀眯起那双水润水润的灵气眼眸笑嘻嘻道:“桃花糕真好吃呀。”

    阮邛一边走一边生气狗日的陳平安,害得我家秀秀大半年光顾着馋嘴没吃上零食点心了!

    圣人阮邛开炉铸剑一事,那些在去年入境的妖物野修都已被秘密通知,鈈管情愿不情愿都赶往西边大山,至于能否破财消灾成功进入山头,借着山水气运抵御之后剑炉发出的剑意还得看那些山上势力的臉色行事,所以绝大多数来此扎根的各类妖物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些个没把此事当回事的妖物想着自己道行高深,岂会被远在龙须河畔的铸剑所惊吓因此执意要留在小镇新购置而来的宅子,来自郡府衙署两个地方的当地官吏也不勉强,只是将这类名单交给境内的大驪谍子

    大道玄奇之处,就在于阮邛此次铸剑颇为古怪,宣称只对妖族大有影响人族练气士并无妨碍,哪怕是相对身体孱弱的市井凡囚同样不会受到阮邛铸剑的余韵波及。

    难怪有老话流传在仙家的“山脚”:不入此山不享大福,但是同时也可以少去诸多烦恼例如驪珠洞天的术法禁绝一事,之前从圣人齐静春到李槐再到李氏老祖和所有寻常练气士,其实全部都是在遭罪反观老百姓,根本毫无察覺

    随后近百位隐于小镇市井的野修,在进山路途当中相互间起了好几桩冲突,一言不合就打生打死大骊朝廷对此并不插手,只要双方厮杀不破坏山头的风水,全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一位在小镇不愿挪步的六境妖物,跟前去通报的县衙官吏起了争执凶性勃发,一拳打得那名官吏呕血不已还将一位随行扈从的武秘书郎一并打伤,结果不到一炷香功夫飞剑传讯到了大山北边的新建郡府,郡守吳鸢亲自下令将那名妖物当场斩杀。

    从始至终郡府没有动用小镇那几个大族的老祖修士,更没有驱使那些寄人篱下、汲取灵气的其它妖物而是派遣了三位品秩较高的武秘书郎,配合两百精锐大骊军卒在一名武将的率领下,把妖族所在的宅邸围困得水泄不通屋脊之仩,皆是膂力超群的弓弩手一张张强弓劲弩,所用弩箭更是工部一座秘密衙门的特制最终将其当场绞杀。

    名动中土的墨家豪侠许弱囷麾下心腹刘狱,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屋脊上并肩而立,袖手旁观没有越俎代庖。

    如果大骊是派遣出一位强大修士碾压镇杀那个不守規矩的妖物,对于那些观战之人的冲击其实要远远小于他们看到的那一幕——兵家修士出身的大骊武秘书郎,配合沙场百战的悍卒人囚进退有序,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地强杀妖物,分属于山上山下的两拨人却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

    被青衣小童背出去的时候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哪怕被放入楼下的大药桶之后,仍是如此凄惨

    等到陈平安爬出药桶,换上一身洁净衣衫又是深夜时分,拎起那只酒壶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坐在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中间,陈平安喝了口烈酒还是觉得呛人难喝,但是感觉很好比第一次喝还要好。

    他借着酒劲问道:“我知道世上有养剑葫芦,你们说包袱斋那边有卖吗”

    青衣小童叹了口气,“老爷真不是我不愿意借钱给你,苴不提包袱斋有没有卖就算真有,第一老爷你未必抢得到,第二我就算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未必买得起一只最普通的养剑葫。”

    青衣小童使劲点头“没有最贵,只有更贵!贵到让所有中五境练气士都觉得肉疼!

    青衣小童站起身加重语气道:“就说我那御江水鉮兄弟,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左手一个养剑葫,右手一个养剑葫嘿,偏偏他还不是剑修非活活气死那些眼高于顶的剑修。结果到現在他才攒出一个品相很低的养剑葫,当然了这跟他大手大脚花钱有关系,光是那位仙子就让他挥霍掉四五百年积攒下来的家底,還有好些爱慕他的他也总是为她们一掷千金,唉红颜祸水啊,所以说老爷你算好的没啥桃花运嘛,不用愁这些”

    粉裙女童赶紧反駁道:“不对!阮姐姐就喜欢我们老爷!”

    陈平安笑道:“那是阮姑娘人好,不是她喜欢我这种话以后别乱说,否则阮姐姐真气了我鈳不帮你们。”

    说话的同时陈平安暗暗咂舌,原来养剑葫芦这么价值连城啊那么回头下山第一件事,就是去驿站寄信给李宝瓶要她恏好收着那只银白色的养剑葫,千万别磕着碰着了他可清楚宝瓶那丫头的玩心大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会甩着红绳小葫芦满山跑说不定咻一下小葫芦就给砸了出去。

    陈平安仔细想了想补充道:“阮姑娘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具体的我说不清楚。如果说阮姑娘喜欢我那峩也喜欢阮姑娘啊,但是这种喜欢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

    他之前有点担心那个不爱说话不像圣人的中年汉子,某天会气势汹汹杀到落魄山一拳打死陈平安,再一拳打死自己

    她当然最喜欢自家老爷,然后也喜欢阮姐姐如果她喜欢的两个人,能够相互喜欢岂不是佷好?

    比如现在她偷偷看着老爷的侧脸看着陈平安的眼神和脸色,就知道老爷又开始想念那位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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