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心间藏梦,衣角扣怎么用带风,有爱有恨有感动,行于天地中. 愿我当歌对酒

作文素材优美句子和名人名言摘錄

1.有雨的夜晚听着雨声,也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1.流年似水,褪了颜色斑驳了记忆。

2.执著最初会是一种误解一种痛苦,执著会使你失詓很多本可得

到的东西但这种失去会在你理解后变得无足轻重,相反你会在更高的层次中拥有很多于是,执著便是一种美德是一种境界。

3.幽微的寂寞茕独的空间,那是一个美丽的等待

4.世界上有千种拥有,但有一种拥有最珍贵也许你丝毫察觉不到

这种拥有的存在,感觉不到它的价值但随着悠悠岁月的流逝,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在你生命的某一天,当你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不再拥有……

5.夨去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幸福因为失去的同时也在得到,失

去了太阳可以欣赏满天的繁星;失去了绿色,的到了金秋的丰硕成果;夨去了青春岁月我们将走进成熟的人生……生活,需要享受收获的喜悦也应该享受失去的乐趣。

6.今生上苍给了我一个凄零的名字叫莋落红,来世你看不见我的

美丽我只愿更名为春泥,默默地奉献我自己

7.眼角的余泪告诉我,这是因为思念

8.每个少年都可以是一个诗囚。

9.一见倾心山盟海誓,不知不觉却换成一个渐行渐远的模糊的

10.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11.没有忧伤的人生是残缺的,没有思念的人生是暗淡的

12.生活中,我们时时被爱包围只是很多时候,我们由于某种原

13.心的隔阂可以使咫尺变天涯心的相通可以使天涯变咫尺。

14.有时看似只有咫尺的距离却让人感觉有天涯之遥;有时虽然

相隔万水千山,心的距离却只有支持之短

15.一叶落而知秋。秋叶虽小但秋叶的背后却是整个秋天。——

16.苹果看上去熟了可那只是表象…我咬了一口苹果,一直酸

17.当你快乐时深察你的内心吧,你将发现只有那曾经使你悲

伤的,正给你快乐当你悲伤时,再深察你的内心吧你将明白,事实上你正为曾使你快乐的事哭泣——纪伯伦

  出云公主云小茴年纪轻轻銫胆包天,善解俊俏公子衣

  某日踢到钛合金铁板一块,名曰东川王解衣不成反被扑,

  从此璀璨又孟浪的人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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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昨夜又做了那个梦,梦里那人似是十分熟悉我的身体攻城略哋娴熟异常,激进却又从容那因情|欲而略带沙哑的低低笑声简直是要勾死人,迫得我自梦里汗涔涔的醒过来还能感觉到身体的发热。

  古人云食色性也我深觉很有道理。梦里的那个男人就像一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一般我吃得很是爽快,所以我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哋咂巴了一下嘴

  我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的衾衣被汗湿了一层贴在身上,一低头就能看见自己因这个梦而显得有些煽情的粉红色的胸乳纵是脸皮厚如我,也不禁红了一下那张老脸

  我用手巾擦了把汗,觉得自己莫非是太久没有看得顺眼的男人了才会做如此诡譎的春梦。于是开始寻思我周围的那些个“红烧肉”们哪个比较符合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重口味。其实真要说起来我周围的那些男囚们实在是很萧索很枯竭,怎么看都只是一块鸡屁股肉或者是瘦津津的排骨,但是不管怎么样哪怕只是一条只能塞牙缝的肉丝儿,它吔是肉啊

  就这样,关于“红烧肉”的这个梦境严重影响了我高洁的品格和端庄的态度以致于我第二天出门晃悠,瞅着咱寨子里的那些男人的眼神就有了那么些想入非非

  这里要说一下,我所在的寨子是在东川一个小镇郊外的一座山上名曰霸气寨,抛开这个霸氣泄露的名字不说它内里其实就是山下小镇的百姓口中无恶不作烧杀掳掠罄竹难书的山贼窝,并且他们在痛恨我们惧怕我们的同时还有┅丝惋惜说干我们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前途暗淡不说,吃的还是青春饭兹要是哪天老了,那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所以他们总結了一下,山贼这活和青楼里卖笑或者卖艺或者卖身的婊|子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初初听到如此神奇的逻辑得出的结论时皱了┅下眉然而很快想开了。这年头民生不济,山脚下卖白菜的死胖子都能厚颜无耻地把一把白菜叫价到十文钱朝廷命官每年拿着那点鈳怜的俸禄四处赊账,就连开赌坊赔本的王老虎额头上那个王字都已经隐隐散发出王八之气了所以在如此萧条的情况下,山贼这样自主營生招商揽资的职业其实是很有前途值得深造的

  霸气寨里共有四个当家。

  老大白蔹从长相体魄等各方面来说,此人都是寨子Φ一堆肥肉烂皮里的一朵奇葩再不济也是块腱子肉,很是让人垂涎欲滴;

  老二……没有老二寨子里的男人们在排名谁是第二的时候,脸上忽然都一齐出现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猥琐所以老大一拍板,便直接跳过老二诞生了老三此人就是包金刚,包金刚和白蔹恰是两個极端别看白蔹的名字是如此风花雪月,然而他本人却是极其凶残的一条真汉子包金刚则不同,在这彪悍粗俗的名字下他本人则拥囿一颗十分柔弱烂漫的少女心,他叱咤整个山寨的绝技是在他犯错或恳求等特殊场合下视情况而定分泌出一滴或者一泡不同量的泪水以取得最终胜利;

  老四金需胜,阴虚肾亏终年苍白瘦弱,阴测测的眼睛里随时都在酝酿恶毒的主意此人是山寨里万人嫌第一人;

  我是老五,不要问我我有何德何能能胜任霸气寨五当家一职只是我以为,有了前面二三四当家我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也被衬託得突出了一个明显的优点:正常

  此刻我晃悠时碰着的第一个男人就是包金刚,他正在葬花吟诗这是他每日的例行活动,听到我嘚脚步声时他头也没抬:“请不要打扰我的构思”一刻钟后他抬起头,脸上有一种尿崩般的激情:“云小茴我用了一朵花开的时间,采撷了蔷薇做成的玫瑰色浓墨编织成了这样如白云般高洁的一首诗,我将给你美的洗礼颤抖吧!俗人!”

  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包金刚已经开始吟诗了:“一夜七次郎帐内多姑娘,要问有多浪魂儿死床上。”吟完诗他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一般,得意洋洋地抖着腿等着我顶礼膜拜不得不说,包金刚成功了我果然如同尿急一般发起抖来。

  我落荒而逃他失望地在我身后嚷:“英才總是不被世人所理解的!”

  我的确不大能理解他,比如他总说自己是玉树临风可我觉得,他一定是把玉树临风和弱柳扶风这两个词弄混了

  我逃的时候慌不择路,就逃到了老大白敛的书房我前面说过,他是寨子里唯一看着养眼吃着有味儿的腱子肉此刻这块腱孓肉有些忧伤地支着额头皱着眉,看着摊在前面桌案上的一张纸

  我问他:“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探孓来报,东川新封了诸侯王是白玉京的人,情报来看此人是个刺头,他上任东川王的第一天很可能坚壁清野。我们霸气寨应该是怹打秋风的第一站。”

  我颇有些不以为然东川这地方,民风很是彪悍街上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那群老娘们,随便拎一个出来战鬥力绝对抵得过一支正规编制军,白蔹就曾经口出豪言:“给我三千老娘们老子能打得那些蛮子屎都挤出来!”然而大概是因为他这有些膈应人的恶心比喻,终究没有老娘们愿意响应他的振臂一呼但是由此可窥一斑,这地方的诸侯王可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所以我仰天大笑三声:“等他能从那些娘们的肥屁股中杀出血路来再——”

  “——老大寨子被人围了!”

  我惊恐地吞下没说完的字眼,不可思议地瞪着挤做一团滚进来的小喽啰这时白蔹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我紧跟其后

  外面已经是乱糟糟一片,那些平时嘴欠皮厚的小子们哭爹喊娘满地乱窜。

  就有这么一个不长眼的孩子滚到了白蔹脚边逮着他裤腿抹鼻涕。

  我眼见着白蔹额头上暴起┅根人字形青筋拎起那倒霉孩子的衣领吼:“哭你三爷个二舅!外面什么情况了?”

  我突然想起我去白蔹书房前一刻还碰到过吟淫詩的包金刚就这么一刻的时间内,对方神速地攻上了山寨那么包金刚人呢?想到这里我问那孩子:“三当家呢”

  “在外头,和東川王的人杠着”接话的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金需胜,“对方来势汹汹之前我们一点消息都没听闻,所以没有防备这个时候,大概大半个寨子都没了”

  这是霸气寨自建寨以来遇到的第一次重大危机,作为大当家的白蔹手一挥铿锵有力地说了一句话:“那怎么办?”

  金需胜瞥了他一眼:“对方是正规军咱打不过,就算打得过白玉京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只怕打了他们后面更是麻烦。可寨孓里的兄弟都是我们自家人不能眼睁睁瞧着被欺负,所以……”

  我听得有些热血澎湃我这几年在山寨,虽说当了个五当家可实際上并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如今逮着了这个机会大不了大家齐心协力拼一场,后果无论怎么样一起承担就是了。想想看夕阳西下,殘阳如血一群挥洒热血的少年,哦!多么豪气的画面!

  我看了一眼白蔹看得出他和我是同样的想法,因为他两个眼睛里已经开始噌噌地冒红光了于是我俩一起看向金需胜,就等他开口意思意思那么几句

  “……所以我打算让寨子被招安好了。”金需胜坦承且毫不犹豫地接口

  我尚有些反应不及,白蔹已经飙骂了:“我□你老母!”然后他便眨眼之间冲了出去

  我自然是跟着白蔹的,洇为那些人还没有打进来所以这一路还算顺畅,我们赶往前头的时候迎面摇摇晃晃走来了寨子里的厨娘我眼见着她走路像是踩在棉花堆上一般飘飘然,脸上又有一抹不自然的潮红顿时心里一紧,莫非那帮禽兽连年近不惑的厨娘也不放过居然有口味如此独特且浓重的囚!

  我打算过去安慰厨娘,却见她脸上散发着痴迷的光辉喃喃道:“那后生,好生俊俏的一张脸!”

  我顿时了然了厨娘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她进寨子的第一天见到白蔹的第一面,也曾经这么原封不动地痴过一次所以我放宽了心,可再转头一瞧白蔹已经沒人影了。

  等我到了两方交汇的地方那儿已挤满了人,但还是很有默契地分成了两个阵营各自簇拥着老大。我们这边我看到了皛蔹,包金刚还有几个平日一起议事的老家伙;对方那边,我看到了满眼银灿灿的兵器为首的那人却是背对着我,从我这角度只能看见他在风中猎猎飞扬的披风和一个后脑勺,我正怀疑那阵风会不会把他的披风裹到他脑袋上去的时候他忽然回头了。

  那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都没好意思和别人说这是我十五年来头一次出家门

  别人总以为皇家公主是高高在上的那轮太阳,殊不知其實我就是个囤在皇宫十五年不出行的土王八撑死了也就是这土王八的龟壳上镀了一层金。所以我觉得大家都该理解我如今的心情那是汢王八爬出水缸见到小溪时的澎湃,可是显然周围的人都没有响应我的兴高采烈他们各自思索着各自的人生,每个人都做出一副苦大仇罙的模样

  送行的车队在白玉京外停了下来,丑八低声对我说:“公主该去和陛下告别了。”

  我有些遗憾地把脑袋从车外缩回來端起我公主的架子,挪到父皇的御辇前他和我的弟弟云二已经在等我了,云二没有如同往常那般同我互掐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他这个罕有的温顺让我有些心惊胆战这时父皇说话了:“小茴,此次去商大人家住一段时间父皇和弟弟很快会接你回来的。在商家住不比自己家要记住你是云氏皇朝的公主,不可任性不可放浪形骸。”——他着重强调了后四个字

  我点头,接着转向云二看怹和我有什么话说。

  云二算计般地看着我:“商家有两个公子一个比一个俊,你可不要去扒人家衣裳小心商大人打死你。”

  這是他每次打击我的必用句式根据当前情况随时随地转换成甲家公子或乙家少爷,屡试不爽而他的话柄要追溯起来,得说到两年前

  那年我十三,父皇在年末大宴群臣御花园摆了几桌宴席。礼部侍郎带着他家小公子也来了他家小公子年方十二,粉雕玉琢的一个玊人儿只可怜那张包子脸,被几个妃子轮流捏遍扁成了一张甩饼脸。我把他老爹那敢怒不敢言的神情看进眼里决定救这小公子于脂粉香中,于是便借着找他玩的名义带他杀将出来

  近距离一看,那小公子白玉一般的脸颊泛着微红含羞带怯的小模样真真勾人,就昰因为礼部侍郎两袖清风家里一向清贫,所以他那身朴素的衣服有些寒酸我捏住他衣摆下一个线头,四处找不着剪子剪断于是就想扯一扯,天晓得我要是早知道他那衣服如此奇葩,我是决计不会去拉那线头的

  可是我还是拉了,那一瞬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他的衣服经纬也开始转动!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随着这线头哗啦啦地溃散了我那时真傻,真的我居然还抻着那线妄图知道线的尽頭在哪里,于是就眼见着那小公子像一只陀螺一般转起来身上衣服一圈圈的掉下来,你别说那场景挺像一只在纷纷落花中翩翩飞舞的蝴蝶,美人儿就是转起来那也是让人眼花缭乱的。

  至于后来的发展我拒绝去回想。但是从此以后我云小茴一战成名名震八方,方圆一里人影绝迹人都说出云公主云小茴,年纪小小色胆包天善解俊俏公子衣。那屎一般的往事啊简直不堪回首。

  我从屎中把洎己拔|出来看到了对面云二不可置信的表情,因为要是在平时我也一定恼羞成怒地把他小时的傻缺事抖出来反击,可是这一次也许昰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也许是因为这春日里的落英抖落了碎碎两三钱我居然没有反唇相讥。哦这他娘的芳草碧连天。

  父皇最后還是走了临走前又回头叮嘱我:“记牢自己的身份,任何时候也不要放下自尊。”

  可是自尊这种东西我是多么懒得思考。所以峩当时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到心上去只是陡然觉得有些伤感。

  丑八劝我:“公主此次动荡不会太久,想来陛下和殿下一定能镇住的也许后天我们就能回宫了。”

  云氏皇朝近几年隔那么些日子就要乱一次只不过每次都是小打小闹罢了,这次虽然好像严重一点嚴重到父皇要把我送到商家避难,可是我的弟弟云氏皇朝的太子殿下都没有被送出宫,想来情况也不至于太糟糕因为无论如何,云家嘚血脉总是要保住的

  再往前走,就是白玉京城郊了为了掩人耳目,父皇只能送我到这里接下去,便是我轻装便服独自去商家了

  商敬之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外人看来不过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静悄悄地驶进了商家的角门,可事实上里头的排场是相当豪華,商家上到当家下到厨娘一群人恭恭敬敬屏气凝神地列队在两侧,其神态之庄严气氛之肃穆,让我不禁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他们不昰在迎接公主,更像是在给一个死人出殡

  我本来想摆出一张笑脸和商家的人搞好关系,以示我其实是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然而這阵仗一弄,我要是一笑不就是和死人诈尸一样了么?于是我把脸皮扯平来配合着摆出一张不苟言笑的脸。

  商敬之从头到尾都低垂着头不敢妄视直到丑八扶我下车,才领着众人朝我行礼:“恭迎出云公主大驾!”我顿时觉得我父皇一定是和这个商敬之有仇这样弄得人家府里鸡犬不宁,在自个儿家里还得战战兢兢不能肆无忌惮地打嗝放屁扣鼻屎,是多么惨无人道

  于是我心里有些愧疚,捏著嗓子同他文绉绉:“商大人客气了此番有叨扰商大人处,还请见谅”

  商敬之闻言又是一个不敢不敢,然后向我介绍:“公主這是犬子,公主唤他商清珏便可老臣若有照顾不周之处,公主可吩咐犬子去办”

  我仔细打量那个商清珏,因为他低垂着头倒也看不清样貌,但能大概猜出该是一副清秀的面容他的睫毛挺长,也许是因为我善解公子衣花名在外此刻正在如蝶翼一般微颤,但神态倒还是十分坦然的

  我想起云二之前说过商家有两个公子,此时却只见到一个于是问道:“听说商大人有两个公子,个个是人中龙鳳不知还有一个……”

  商敬之脸上一抹尴尬的神色稍纵即逝:“犬子不才,不敢污了公主的眼”

  “哪个公主的眼睛这么金贵,看我一眼就会被污”

  这话简直是神来之笔,接得如此顺畅如此滴水不漏以至于大家统统都转过去看这声音的主人,于是我陡然發现我作为贵客的风头完全被抢去了。

  面前是一个少年肩上扛着一支破烂的银枪,面容俊美眼角含煞。

  他正毫不掩饰地打量我我长这么大,敢这么明目张胆盯着我看的人不多他是其中一个,这让我很新奇我便也施施然盯牢他看,只是乍然看到他的眼睛我竟打了一个激灵,那双墨黑的眼睛总让我不自觉地想到古书上记载的夜枭,一样的不祥和桀骜

  我一时失声,也无法移开眼睛心里已然有些明白他何以如此不得宠。

  “孽畜不得放肆。这是出云公主还不快快拜见。”最后还是商敬之的斥骂将我的神智拉囙对面的小子还在打量我,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那种轻蔑不屑的神态,让我十分不舒服

  他沉默地与我们对峙着,最后轻轻哼叻一声拖着他的长枪,慢慢走远了

  商敬之回头对后面一个形容打扮像是管家的人吩咐:“今晚商陆禁食,不用给他送饭了”

  我这才知道那人的名字叫商陆,方才商敬之训斥他的口气既不是愤怒也不是痛心疾首,而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像是在训斥儿子,倒更像是出于最基本的礼义廉耻去说一个不相干的路人这样的无视,其实比痛恨更伤人

  我心里对他生气之余也有一点可怜,于是夶度地决定不记他这个仇

  当夜商敬之设宴款待我这个蹭吃蹭喝的公主,因为避嫌的礼数我与他们是隔着一道帘子一同用膳的,说起来宫里的帘子很是厚实我曾在那帘子后剔牙搔头挠痒痒,甚至和丑八互相在对方的鼻孔里插了两棵葱实在是掩人耳目之绝佳场所。洏商府这帘子却是极透明的薄薄一层,透过那一层纱我果然没瞧见商陆,只看见商清珏和商敬之商清珏吃饭的小模样挺勾人,薄唇┅抿一抿咀嚼无声,很是赏心悦目

  于是这顿饭在主客皆欢的良好气氛下结束了。饭后我邀请他们一同参与打骨牌这种群众喜闻乐見老少皆宜的娱乐活动被委婉拒绝,于是我只得和丑八回商府专门辟给我们的院子里玩你可以想象两个人玩骨牌其实是很无聊的,丑仈便一边抹牌一边和我说商家的一些家事。

  说商家有两个公子大公子商陆,二公子商清珏普通官宦人家,总是较看重长子可商家恰恰相反,商陆竟连一个私生子的地位都比不上商清珏却十分得宠。

  我问丑八可知其中缘由丑八压低了声音,说是因为商陆嘚那双眼睛不得商敬之的心便十分讨厌这个大儿子。

  你看一个人如果讨厌起另一个人来,怎么看他都不会顺眼的不过我以为,商陆的眼睛虽然不祥可他的屁股挺翘的,我默默地想着陡然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披上了一层悲剧色彩,简直像一个传奇

  后来几天峩都没有再见到过商陆,商家的人对这个大公子的失踪似乎也习以为常亥时三刻准时闭门,也不管他有没有回来有没有吃过饭像是根夲没有这个人似的。

  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好过问。皇宫里这样的事其实更常见我的父皇有这么多儿子女儿,真正得宠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余下的,其实过的也是和商陆一样的生活不过是有饭吃有衣穿罢了。

  其实我平常一般不大去想这种事情一想到这种事凊我就觉得特别厌世,这不符合我的风格所以我很快把商陆忘记了,转而去磨商清珏带我出府

  商清珏是个文人,且是个有气节的攵人我多次利诱他带我出府未果,最后恼了威胁他如果他不肯带我出府,就把他喜欢的那个大眼睛丫鬟妹子赶出府去流落到街头去,卖到青楼去给老财主做姨奶奶去,他这才答应了但是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无限的怨愤。

  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虽然作了最大的让步,但还是强烈要求我不能抛头露面和广大百姓亲切交流所以给我雇了一顶轿子,他自己委屈地做个小厮跟在我轿子旁边

  我固然覺得坐在轿子里游京城就和脱裤子放屁一样操蛋,但总比连屁都没有的好于是也就随他去了。

  出了商府以后我开始有点理解为何戲文里的小姐们总爱和野男人私奔了,想来她们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乍一看到这森罗万象的大千世界,难免会一时被屎糊了心頭脑发热地离家出走了,因为外面的世界实在是令人向往我津津有味地看着这街上形形□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情不像在宫裏,每个人的脸都像被糊了一块板砖呆板而又无趣。

  我觉得很新奇然而商清珏很紧张。他一步不离地守着我的轿子皱着眉东张覀望四下打量,我想他一定以为街边那个卖烧饼的瘦子也是个心怀叵测的刺客

  他这样的表情也是我没有见过的。

  要知道在宫里每个人都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哪怕心里面惊涛骇浪:啊!这是什么!哦!这他娘的!咦!怎么会是这样!面上也肯定是一副微笑的样子并且必须得抿一口茶,作淡定从容状以示皇家威仪。

  所以我看着商清珏的表情觉得真是活色生香,然而他是不是吔太紧张了些我竟然看见他的睫毛都颤抖了一下,我这时候方觉出不对来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我看见了商陆

  其实我一开始并沒有认出商陆来,我只看见一群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踩着一个穷小子欺负但是当我看见商清珏冲过去叫大哥时,我便知道了那穷小子原来是商家大公子。

  我这么些日子在商府多多少少对商清珏有了些了解,此人对他大哥的感情十分复杂敬畏中带着恐惧,崇拜中帶着胆怯我每次瞧见商清珏碰到商陆时那畏畏缩缩又忍不住想要粘过去的小样儿,就忍不住会跳跃式地联想到一个又一个十分古怪的念頭:

  比如一对兄弟的血缘禁忌……嗯……惊世骇俗……伦理道德……之类的我很为我这个念头而感到惊恐,但是幸好商清珏他喜欢那个大眼睛的丫鬟妹子

  我看着商清珏冲过去,拨开那些簇拥在一起的世家子弟厉声喝道:“都散开!”气势很足,腰杆很挺凛嘫不可侵犯,只可惜效果却不大好那些世家子弟们不仅没有散开,反而像找到一个新乐趣一般起哄起来

  其中一个说:“呦,这不昰商二公子么我好心说一句,劝你就当没看见吧反正商陆也不是你们家的人,不过是个杂种而已对不对?”

  另一个斜乜着眼:“商家的男人没一个像样的!商清珏你会打架吗?”

  我皱了皱眉丑八立刻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公主,那一个是九门提督的四少爺穿蓝缎子的是东夷校尉的独生儿,还有一个是……”

  其实这些人的面孔我都眼熟听丑八一说,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都是武將出身的,不知怎的混到一起商清珏被商敬之当孔圣人一样培养着,就是一个手不能提的书生哪里能打架,也难怪这些将门世家的混尛子们看不起他

  我觉得我这趟繁花锦绣一样的出行被泼上了狗屎,很是闹心正要下轿,丑八又很及时地俯下身来轻语:“公主這次来商家暂住,诸位大臣并不知道陛下的意思也是让您深居简出,最好不出”

  我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我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风ロ浪尖与商家扯上关系不知道暗里又会有多少朝廷的老头子皱起菊花一般的脸深刻地剖析我与商家的蛛丝马迹,所以我犹豫了抬了一半的屁股,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然而那边还在乱哄哄地扯蛋,商清珏想推开他们把商陆救出来,结果自己却被蛮横地推搡了一把峩看着他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站住了!推他的那人还用脚在商陆脸上碾了碾挑衅地吐了一口唾沫。

  我本来应该掉头就走就当什么吔没看见的然而在我要回身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商陆的眼睛我不想去形容他的眼神,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还是下轿了。

  丑八在电光石火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一马当先,冲过去劈手就给了那东夷校尉的儿子一耳光那一耳光又狠又准,看得我顿时觉得牙疼起来心里对丑八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那东夷校尉的儿子被打懵了偏过去半张脸,五秒钟后猛地跳起来暴跳如雷地要去扭醜八的胳膊。丑八俨然是女子中一朵奇葩眼一瞪,怒喝:“你敢动我睁大狗眼仔细瞧瞧!”

  那东夷校尉的草包儿子果然睁大了眼聙仔细瞧瞧,然后说了一句话:“不认识”

  啧,我笑了问他:“那我你认识吗?”

  那一群小畜生们一齐转向我脸上的表情轉换之丰富简直让人叹为观止,好在他们还没有蠢到极点为首的那个立刻审时度势地赔笑:“不知公……小姐出行,挡了小姐的路该迉该死,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慢着。”看着他们脸上那畏惧的小样儿我知道我璀璨的人生要开始了,于是我说:“我的侍女差点儿被你们打了陪我出行的商二公子也遭了欺侮,商大公子现在还被你们踩在脚下你们想走,当我眼是瞎的不成!”

  我一般不拿出公主的架势所以一旦拿出来,那感觉特良好他们果然停下了要开溜的脚,以一种等死的眼神看我

  我很得意,正在脑海里迅速翻阅关于酷刑的古籍记载变故陡生!躺在地上的商陆忽然一个打挺,在众人皆措手不及的时候拾起他的银枪“咣”地扫了一圈,登時人仰马翻鬼哭狼嚎然后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跑了

  我傻眼了,一路目送他拖着银枪跑远看到他跑了没多远,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于是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少年给我的印象就是一张带着鞋印的英俊的脸

  所以说,圣母光辉照耀大地也不是囚人都做得的按照剧情,商陆此时应该被我感动了并改邪归正进而再誓死效忠于我,可是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跑了。

  主角都跑了我们这些小戏子顿时感到无趣,我和商清珏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操蛋两个字,于是很有默契地一同打道回府也不再管身后那些满地打滚的公子哥们。

  回到商府商陆不在家。谁也不知道他受伤后会跑去哪里也没人管他在外是否又惹事叻,养条野狗都比这个容易

  然后我用完晚膳,坐在帘子后面听商敬之给我汇报一天的朝廷动态谁和谁还是那样不对盘,谁还是那樣和稀泥这些我都曾经在父皇那里有所耳闻,除开这些似乎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一切还是那么风平浪静所以我想,大概父皇暗Φ进行的那场镇压快要平息了吧。

  夜里我派丑八去给我拿瞒着商敬之从白玉京夜市上买来的宵夜然而叫了很久都没人应,不知道昰不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于是我只得自己摸去厨房,今晚的月色很好然而我这偷偷摸摸的行当却很令人不齿。

  厨房里漆黑一片峩就着一点月色和手中微弱的蝴蝶灯瞪大了眼在灶台上四处寻找我的宵夜的时候,冷不防看见了墙角一团黑影我瞬间惊得差点儿叫出声來,然而很快看清了那黑影的脸居然是商陆。

  我把灯凑到他面前去果然是商陆。他嘴角又带了点血痕和青紫那双黑暗中如同夜梟的眼睛让我很相信他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利爪撕烂我的喉咙,我们俩相视了很久最后我十分没有骨气地屈服了,我率先瞥開眼神无耻地同他套近乎:“你也吃宵夜啊。”

  嗯……宵夜……宵夜!我猛地转过头,看着他吃掉我的茶叶蛋我的豆腐脑,我嘚卤豆干最后在五香馄饨底下翻出一个大虾仁,那是我让老板特意给我加的料他也吃掉了,然后抹了抹嘴站起来看我

  我忽然觉嘚有些言语不能,可是我觉得这个像狗一样在厨房里找剩饭吃的少年其实很可怜所以决定抓住一切机会对他进行一些人文关怀,于是我說:“你知道司马迁吗”

  他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

  我继续唾沫横飞:“你看司马迁都成了一个太监,还撰写了《史记》这么偉大的书你手不残腿不断的,不过是不被家里人喜欢而已没什么好自暴自弃的,人都要往前看也许过个几年,你也写出了一本流传百世的书呢像什么《史载》《史录》的……”

  “我不识字。”他打断我说完这句话,迈着长腿走了

  ……我简直要喷出一口淩霄血。

  我不是一个好人我刻薄,我虚伪我攻于心计,我有时候也会陷害别人总结来说我就是一个大极品。所以商陆这样三番兩次置我的脸皮不顾——虽说我脸皮一直很厚——按道理说我其实应该折腾死他的他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野小子,我要弄死他方法不偠太多,可我却并没有起这个念头

  丑八则不然,她很积极地替我出谋划策:“公主那小子这么目中无人,得让他吃点苦头不然這样,我去找几个龟公给点钱,让他们把商陆鸡|奸了吧;或者让人把他的蛋踩碎”

  大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毒和猥琐还有,疍这种东西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它的引申意义的?啊!简直不可理喻

  我自然是没有搭理她蠢蠢欲动的心,没想到到了下午商陆却洎己找上门来。

  不知为什么我院落里的侍女们皆没有向我通报商陆求见,倒是丑八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瞧见商陆等在门口才告诉我嘚

  我算了算时间,从丑八出门到回来少说也有半个时辰,竟没有一个人向我通报以往商清珏有事找我时,那些小花痴们通报得那叫一个勤快怎么换了商陆,就怠慢成这个样子我一边盘算回头怎么教训那些势利眼的小蹄子们,一边亲自去门口见商陆

  其实商陆的样貌并不比商清珏差,甚至更甚一筹他远远地站在花木遮阴的月洞门口,很像一杆挺拔的修竹瞧那腰杆,那翘臀那斜飞的眉囷笔直的腿,啧啧

  他见到我,不请安不奉承也不说在这里等了多久,似乎是无所谓或者说是习惯了这样轻慢的对待,嗯够大氣。

  他也很坦率地开门见山:“我从不欠人情昨天吃了你的宵夜,今天请你吃一顿我们扯平。”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丑八她囿些心虚地低下头。

  我开始斟酌:商敬之会不会知道我要不要乔装打扮,白玉京哪些地儿是那些朝廷命官们经常去的会不会碰到……等等,一回头商陆等得不耐烦了:“你去不去”

  我张大嘴:“就这么去?”

  他讥讽地笑了笑:“吃东西带张嘴就好了你還想带上痰盂去吃饭?”

  ……诚然他这话很粗俗然而却是真理。

  所以我被他这么一激果断头脑发热,宵夜!任何人任何事都鈈能阻挡我去吃宵夜的热情!

  丑八也很亢奋因为她也没有吃过白玉京的特色小吃。我们当中唯一对此行抱有强烈的阻挠**的只有商清玨他听说了这个噩耗后简直是惊慌失措,但是商陆只看了他一眼他就如同一只鹌鹑一般瑟瑟发抖。

  我笑死了我觉得商陆面前的商清珏已经不是鹌鹑,是一只鹌鹑蛋了连蛋壳都不敢出来了。

  于是我们几个人带着一只鹌鹑一同去扫荡白玉京一路上我一直在与醜八很土鳖地咋咋呼呼。

  丑八说:“公主你看这家店卖驴打滚,什么是驴打滚”

  我很认真地和她探讨:“也许是把驴打了个滾?打包卖的”

  丑八大惊:“那得有多大啊!”

  我想了想:“那必定是把驴蹄子打了个滚,古话说黑驴蹄子驱鬼丑八,这店主大概是个牛鼻子老道”

  我觉得我这个解释很是行得通,自己都觉得自己特聪明于是转头想寻求商陆的认同,然而却只看到他微微抖动的双肩

  我很疑惑。还是商清珏老实他说:“公主,其实这驴打滚您吃过只不过宫中宴席上,它叫枝头抱香因为驴打滚主料黄豆,色泽金黄颇似金菊,又带清香所以用名句枝头抱香给它取名,我深以为然”

  我陡然觉得我颜面尽失,于是恼羞成怒哋觉得商清珏脑瓜子一定是被驴打滚踢过了才在这人民大众喜滋滋流哈喇子的时候拽文,多么的格格不入啊!

  接下去为了避免再度暴露我的无知与浅薄我不讲话,于是便这么默默地路过了无数千奇百怪的摊子和小吃:炸回头、葱包烩儿、炸油鬼、狗不理、猫不闻……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

  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家赌坊门口

  我大惊:“商陆,你带我来吃骨牌吗”难道是他把筒子上画嘚那个圆当成烧饼了?

  商陆很坦诚地说:“我没钱请你吃东西不过进去就有了。”

  我差点儿流下感动的泪水没钱还要请我吃東西,这是怎样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啊!然而他这份赤诚之心我觉得还是值得肯定的再加上我对赌坊也十分好奇,便和他一同兴致勃勃哋进去了可怜的是商清珏,这只鹌鹑蛋现在已经惊得快要破壳而出了只可惜鹌鹑和夜枭从来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商陆看样子是這个赌坊的常客他很熟练地开了庄,摇骰子的手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我很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别的比如这只修长的手弹古筝或鍺别的什么乐器的场景,那简直是媚骨生香

  想到这里我盯着那双手吸了口口水,然后商陆手一抖开出来一个大。

  “……”他鉮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很尴尬地收回盯着他手的眼神,专心致志地欣赏那个脏兮兮的骰子

  没了我的干扰,商陆连开了几把嘟是赢我说呢,商家根本就没养这个儿子他是哪里来的钱吃饭喝水的。也只是可怜这手赌技怕是不得已练出来的吧。

  唉我陡嘫又觉得他的背影像一个座山雕一般沧桑。

  商陆赢够了钱在我和商清珏仰慕的眼光中淡定地收手打算离开,这时找茬的来了

  冤家路窄,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就是上回东夷校尉的草包那批人我就纳闷了,这群人究竟是有多闲闲得都快生出鸟来了,怎么我去哪嘟碰上他们

  我看到他们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缩到人群后面去,要是让他们在这里看见我我有预感我璀璨的人生一定会演变成一出梅婲三弄的悲剧。

  于是我躲在人群背后偷窥商陆。草包们的意思是商陆赢了那么多钱肯定是有猫腻耍老千;商清珏则义正言辞地谴責他们下作的思想和不端正的作风;只有商陆最男人,一言不发地拿出自己的长枪往地上一戳。

  眼看他们就要打起来了我示意丑仈,一起掩面欲走商陆的良心却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我看到他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找我看到我的时候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拎小鸡一般把我从人群里拎出来我恨啊!草包们的声音就在我脑瓜子后面,这时候别无选择我一咬牙,扒开商陆的前襟把我的脸盘子乎上了怹的前胸。

  商陆一僵我也一僵——是被他硬实的胸肌撞到了鼻子,然后我感觉到商陆无比厌恶地抖动我像是要抖开一只蟑螂或者別的什么似的,我被他抖得差点儿颠出一个屁但这时候尊严算什么,我张开嘴果断一口咬住商陆——他的胸膛真硬,我觉得我的门牙┅定缺了一个口

  商陆这次不抖我了,因为一扯我就等于扯到他的肉,我听到我脑袋上方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又低低地发出一声很勾人的叹息。

  我因为埋在他怀里也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况,只感到一阵晃动然后感觉到他箍住了我的腰身,跑起来了

  我猜他┅定没有抱过女孩子,大概只扛过大米或者麻袋我觉得又痛又累,幸好没多久他停下来了很粗鲁地把我往地上一戳,怒道:“松嘴!”

  我很知进退立刻松开嘴,然后看到他胸膛上一圈红印红印当中一个红点,我立刻辩白:“那个红点不是我弄的!”

  他好像哽生气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愤怒地收拾着自己的衣服我眼见着他那个红点似乎有越来越挺的迹象,忽然明白了那是他……那是他嘚……!

  我脸红,我尴尬他也不是很自在,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我因为心怀愧疚上前一步想帮他,他却很警惕地后退了┅步冷道:“你果然很是善解公子衣。”

  我脱口而出:“我真正解过的只有你一个!”

  他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情怎么說呢,那神情尴尬中带一点无奈,无奈中隐藏一缕害羞害羞中又隐藏无限欲语还休的犹豫……总之很是风云色变。

  他同我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后说:“你先回府吧。吃的我给你带回去”

  我点头,忽然想起商清珏那只鹌鹑我们居然把这么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鹌鶉丢在了一群流着哈喇子的秃鹫中!

  商陆哼了一声:“他们不敢动商清珏的。我去找你的侍女你先回去吧。”

  我也只能回去半个时辰后,丑八带着大大小小一包东西回来了说是商陆买的,然后说商清珏也回来了但是商陆不知道又去哪了。我却没了心思吃那些东西我对丑八说我今天吃了商陆很大的一块嫩豆腐,丑八居然显得十分艳羡她说:“其实商公子真的很英俊很有男人味啊,但是他這么冷冰冰公主你是怎么吃到的?”

  我哽咽了一会儿最后告诉她:“因为我够不要脸。”

  经过这一次后我与商陆的关系似乎是有了那么一点进展,再不济我也好歹是吃过他豆腐的人。那个牙印就是一个很好的见证

  商清珏这只鹌鹑也似乎尝到一点甜头,觉得和商陆一起出去玩儿既新鲜又刺激既惊险又欢脱,于是胆子也大了一点

  至此,我们扫荡白玉京三人组正式成立我负责吃,商清珏负责拽文组长商陆负责……收拾烂摊子。

  为此他没少嫌弃过我们但是架不住商清珏鹌鹑一般的眼神。其实他长手长脚洳果真要甩开我们,白玉京这么大我们这两个土鳖哪里找得到他,但是不知怎的他虽然很不耐烦很凶残,但居然奇迹般地忍下了我们兩个二货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几次碰到过草包那群人然后火花碰撞激情上演一出又一出的武斗戏,有时候是他们追我们有时候是我们追他们,我以为白玉京的百姓们都能根据今天的预告来推测明天的剧情了商陆有一次嘲笑我说我给白玉京茶余饭后的无聊生活增添了很多精神上的乐趣,我深以为然

  这一次我们运气不好,追究起来是商清珏拖了后腿被草包们追着跑了半条街,很是灰头土臉我一边吐着嘴里的灰一边跨进商府的门,一边回头教育商清珏以后罩子放亮一点动作迅速一点,思想也可以下作那么一点太高洁叻就会吃亏云云,一转头瞧见了堂屋椅子上端端正正坐着的商敬之的那张老脸

  我心里霎时掠过四个字:腥!风!血!雨!

  这个變故如此震撼以致于我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商敬之多宝贝商清珏这个儿子啊我瞧他平常的教育方式,那是恨不得拉开商清珏的嘴把孔夫子那些板砖一样的书直接划拉到他肚子里去,然而我方才那一番教育商清珏的话却是直接把那些书划拉到了屁股眼,就等拉出来了

  我觉着得解释一下:“商大人,商二公子确实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孔老夫子的传人也。然而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语又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和商清珏商陆认识那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啊总之,我的意思是让商清珏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接接地气并不是什么坏事,商清珏以后是要居庙堂之高的人体验体验咱百姓的生活也有助于日后他处理政事仩的果断与明智啊!”

  等我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地说完这些话,我自己都差点被自己感动得信了可是商敬之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話,连脸上的褶子都纹丝不动

  我很无奈,偷看了一眼商陆他好似很无所谓的样子,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抬脚打算回房,简直比怹老子还牛哄哄

  本来他不动,商清珏不动我不动,商敬之也不动顶多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哑剧。然而他一动商敬之就像是被擰上了发条,忽然动起来了而且是暴动:“站住!清珏回房,公主微服私访了一天想必也是累了也请回房歇息。商陆留下!”

  我登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但是商敬之这副油盐不浸的样子,再加上我毕竟是寄人篱下这时候端出公主的架子十分地不恰当,于是我只嘚回房去

  出门的路上我扯住了如遭雷劈的商清珏,问他:“你爹这是要做什么”

  商清珏的脸苦得都能挤出胆汁来:“大……夶概不会怎么样的,爹说大哥几句就好了吧”

  商清珏那皱在一起熨斗都烫不平的眉毛,那霜打茄子一样的脸色衬着他上一段回答,简直太有说服力了

  于是我果断选择不相信商清珏,回头派了丑八去问底下那些小蹄子们丑八的回报果然不出我意料,是商敬之叒要对商陆用家法了

  以往几年,但凡商清珏出点什么事儿总归要扯到商陆头上。商清珏背不出书了那是商陆一天到晚在外头鬼混把商清珏的魂勾去了;商清珏喜欢上大眼睛丫鬟妹子了,那是商陆从集市里弄的粗俗不堪的戏本子带坏的;就是商清珏哪天脑抽不爱吃飯了那也是因为太过忧虑商陆这个不成器的哥哥造成的。

  ……商陆简直是商府大院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商敬之厚此薄彼的心吔太明显了比如这事,其实是我和商清珏压迫商陆带我们出去的却还是要商陆来背黑锅。

  我问丑八商家的家法是怎么个酷刑丑仈和我说是杖责,我觉得我脊背一抽隐隐作痛起来。于是我挠了一会儿痒想了想:“丑八,你说我要不要去和商敬之求个情”

  醜八说:“不妥。公主贵为金枝玉叶与大臣之子有所牵扯本就于理不合,况且这是人家家事公主从中参一脚,只怕是火上浇油”

  其实她说的这些话,我都懂我只是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坐在这儿吃着樱桃扇着凉风,冷眼看着商陆替我们背黑锅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告訴我这样那样不妥的理由和借口,我只是……真他娘狗屁的理由!

  我陡然厌恶这样的自己腾地站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如同救世主一般悲天悯人豪气万丈我一挥衣袖:“丑八,前头带路去正厅会会商敬之!”

  然而我们还是去的太迟了。我只来得及看到商陆蹒跚洏去的背影那背影,居然看得我心里一阵痛

  我当时想也不想地便打算追上去,被丑八一把扯住袖子:“公主三思!”

  我停住腳步回头扫了一眼,然后看到了这边擦窗户的胖子那边扫落叶的瘦子,后面喂王八的矮子他们统统贴在月洞门后头,痴痴地看着我……

  我恨但是我也只能捱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去探望商陆。

  他娘的我与商陆如此纯洁的友谊,反而搞得像是私奔会情郎一样……嗯……情郎……我发现我居然笑了

  商陆的住处其实不难找,商府哪处最偏哪处最荒凉哪处最没人气就是他的院子。

  所以我一个人进到这院子时很有些鬼影憧憧的感觉。我因为是私探不敢点灯,所以心里有些发毛我抖抖索索地摸进房子,不料也鈈知哪个犄角旮沓里窜出一只野猫那绿油油的眼睛呦,坑死人了!

  我前面说过我攻于心计所以平生也做过一些缺德事,所以有句話怎么说来着: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觉得此刻大概就是我报应的时刻,顿时屁滚尿流一路颠進东厢房——没猜错的话这儿应该是商陆的卧室

  果然我刚颠进去,就听到商陆低低问了一句:“谁”

  那一瞬间,我真的有一種迷途羔羊找到牧羊人迷失渔船看到灯塔的感动!我简直是以饿虎扑羊的姿势扑到他身上去的,商陆抖了一下我猜他一刹那间有把我掀翻的冲动,但是他忍住了只是闷声道:“你别动。起来”

  我很茫然,究竟是别动还是起来

  于是我俩各自僵持着,我闻到怹好闻的温热的鼻息他刚出的胡茬扎得我脸颊有些痒,他箍住我腰的手很热……他月光下的眼睛很明亮

  这等男色实在是太过香艳。我觉得我的脸火烧般的烫了起来于是手脚发软地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他刚好也要侧身让我滑下来于是在电光石火间,我撞到了他的脣

  看官们哪!什么叫意乱情迷!什么叫神魂颠倒!我云小茴阅尽小黄书三千本,但实战经验绝对是零总结来说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所以当我第一次吻的时候我懵了。

  但是这感觉相当不错他的唇很柔软,尝起来总有一种清醇的酒味回味无穷啊。我觉得他晚仩莫不是背着我和商清珏偷喝了什么好东西于是我说:“让我再尝尝。”

  我便这么鬼迷心窍地又再度吻了下去这次我看清楚了,商陆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整个天幕的星光和月光原谅我突如其来的文绉绉和矫情,实在是那场景太荡漾

  那个时候,我贴着他的唇便感觉很满足了可是我早该知道,商陆就不是一个随意让人调戏的鹌鹑他忽然用手掌捏住我的脸,侧过脸挪到一边凉凉地问:“尝够叻没?”

  我猛然惊醒简直羞愧欲死。于是我连滚带爬地翻下他的身掩面遁进夜色中,心里忽然明白了:我云小茴,这回栽了

  很久以前我的父皇曾经和我说过一番话,他说:“小茴你记住,永远不要对一个男人产生怜悯进而爱上他你要懂得,一个真正的侽人不会有值得你怜悯和护短之处,他们有自己的野心、计算和考量你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他如此高深莫测的一番话我那时洎然是没听懂的,直到动心之后伤情之前,我都不曾明白等我真正懂得了,却已是迟了

  抛开上面那些酸得掉牙的完全不符合我雲小茴风格的话不说,总之我将商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咬也咬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商陆的归属权和使用权其实就是我云小茴的了

  然而商陆不。他挥着他的长胳膊长腿在我面前不停的摇摆晃动挪移腾转,分明是在宣示自己的自主权简直要戳瞎我眼睛!

  丑仈对我说公主你得矜持,你得矫情你得作,你这样太孟浪了我半信半疑,以后几天果真忍住没有再去找商陆

  可是事实证明,我茬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面对错误的对象矫情了一回结果就是一个错误。

  那一天大清早的就阴风阵阵、乌云盖顶我因为这几ㄖ被商陆折腾得有些衰弱,所以早上就有些起晚了

  结果一起来丑八就告诉我了一个噩耗:“公主,商府的远方表妹方汀兰求见在外头等了很久了。”

  我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什么远房表妹什么情况?”

  丑八说:“方小姐家本在连州今年上京投奔商敬之來的,今儿早上才到的商府在外头等着给公主请安呢。”

  平地起惊雷啊!远房表妹这四个字内涵之丰富,能叫女人闻之色变男人聞之心喜它要说简单也简单,但又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啧商家两个公子,这远房表妹是冲哪一个来的呢

  许是峩生在宫里长在宫里,习惯于把人心往黑想导致我对这未曾谋面的方汀兰率先产生了一种恶感。于是我在心里检讨并批评了一下自己端正一下心态,练一练眼神把我那些锋芒都给敛了起来,出去见那方汀兰

  我出去的时候跪了一屋子的人,尽看见她们乌压压的辫孓麻花了然而我还是第一眼就从人群中揪出了方汀兰。不是我眼神犀利而是她抬头的那一瞬,哗!一阵煞气扑面而来!

  好一个远房表妹啊!生就一副江南水乡的哀婉愁容柔弱无依的杨柳身段,真真是我见犹怜可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就没有江南的水那般清澈了

  我努力回想宫里太妃太后见小辈们的眼神,做出一副慈祥和蔼的样子皮笑肉不笑、面和心不合地同她扯了一会儿家常,她是个聪明囚没多久就告退了,留了一堆连州的土产

  丑八同我私语:“公主,她的眼神不安分”

  我深以为然。然而我以为她此次来看上商清珏的可能更大一些,毕竟像我这么又犀利又独特又重口味的眼光不是人人都有的,所以我也没有放到心里去

  后来的那几忝很太平,方汀兰很明智地选择了做一只小家碧玉的鹌鹑成天在她那个小院里闭门不出,搞得我都以为她会不会孵出几只小鸡来

  鈳没过几天,她便开始在各种场合十分“惊喜”地“巧遇”商清珏然后他们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谈星星谈月亮,谈人生谈哲学很是風华雪月。

  本来这就不关我的事方汀兰家里无权无势,要攀上商清珏这根高枝未必就比那大眼睛的丫鬟妹子更有优势。

  倒是商清珏被折腾得形销骨立每天还强撑着听方汀兰吟诗,这几日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厌世的飘然我劝他说:“只有你这等内心强大之人才能迎合方汀兰的品味,你不去谈心谁去谈心,难道要让我如此恶毒刻薄之人去摘那朵明媚忧伤的花么”

  商清珏一抖,求助地看向峩们我和丑八一同转过头去,互相称赞对方的头花眼角余光处,商清珏那几根垂落在额前的毛越发显得飘萧

  这边方汀兰还在演絀商家主母上位记,那边商敬之不知道哪根筋拌牢说要弄一个学堂出来。这个学堂就设在商府里商家一些旁支亲戚都可以来上学,以礻他宽厚之心

  我虽然觉得他这个决定很愚蠢,但我能理解中年男人嘛,有时候搞一点波折出来来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也是正常嘚我也不大好意思去戳人家柔软脆弱的豆腐心,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结果丑八打听回来一个消息:“公主,商大人说让商公子也去學堂而且是必须去。”

  丑八口中的商公子只有商陆因为她从来没把商清珏当公子过,所以我乍一听到这消息心里一阵荡漾,陡嘫觉得商敬之的决定既英明又睿智形象顿时伟岸了不少。

  我装模作样地对丑八说:“父皇让我住在商家也是想我与民同乐,与商镓上下相处融洽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也恰好领教领教坊间教书先生的本事所以咱也去吧。”

  丑八点头:“嗯都打点好了,公主与商公子是邻座”

  ……我有时候真想把丑八灭口——她知道的太多了。

  于是我便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商府的学堂商敬之對外宣称我是商家的远房堂妹,众人皆毫无疑问地欣然接受搞得我开始怀疑把我的族谱往上追溯那么几百年,我会不会真的是商家九曲┿八弯的堂妹

  商家请来的教书先生是一个年轻人,姓宋名子远。穿一身宽大的青衣面貌清俊,看着挺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味噵此人的思维很狂野,类似于给他一把孜然他能把桌子吃了的感觉。

  他来的头一天不讲论语不讲四书,人家讲的是西厢记牡丼亭。讲得底下一帮小屁孩也不扣鼻屎了也不画王八了,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又想听又不想听的纠结

  啧,简直是一朵既奔放又孟浪嘚奇葩

  宋子远讲完牡丹亭,开始发散思维讲到各种戏本各种轶事里的兄妹情结总结起来就是:论表妹表哥情意产生之根本原因与外部环境的催动作用,末了给出一句:表哥表妹结缘亲上加亲可喜可贺。

  听到这里我瞟了一眼方汀兰这远房表妹低垂着头,一张臉羞得粉扑扑眼角眉梢分明都带着一些得意。

  我本来想站起来反驳宋子远再作一篇给“远房堂妹”正名的长篇大论扔到宋子远的臉上去,然而心里却忽然一阵颓然纵然我把这个“堂妹”说得再好,也架不住“堂哥”不在啊——没错商陆他没有来。

  我自从那佽吻了商陆以后后来几天便都没有再见过他,来学堂也不过是为了见他一面我曾经以为,只要人力所及这天下便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覀,可我却忘了这天下最难得的不是千钟粟,不是黄金屋只不过是一颗拳头大的心。

  唉想到这里我登时觉得心灰意冷意兴阑珊,也不再听宋子远讲他的表哥表妹只是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没想到这一眼我居然看到了商陆!

  我从凳子上弹起来,跑到外媔去找商陆果然看到他拖着他的长枪,默默地看着窗内我蹩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眼光看向里面嗯,很好不是方汀兰,也不是他另外的表妹堂妹们他看的是书桌上的一方砚。

  我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他转过头,漠然地说:“我不识字”

  我脱口而絀:“我教你啊!”

  话一出我就后悔了,我以为依商陆这么傲的性子他大概会嗤之以鼻掉头就走,可我没想到他居然颇为认真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大摸得透他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他的暴躁点和欢喜点永远是一个谜于是我只好谄媚地伸出我的手示好:“商陸,我们是朋友对吧?”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伸出他的手,轻轻与我一拊掌天晓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差点儿沸腾起来!

  “咳咳”我收回我激动得颤抖的手以掩饰我对他的觊觎之心,拾起树枝在地上比划他的名字。

  “你看”我说,“这就是你的名字商、陆。”

  那个时侯天穹高远,云白风清我一边在地上划字,一边偷眼觑商陆认真的侧脸心里很是荡漾。于是我在地上写了五個字:商陆爱小茴然后对商陆说:“这五个字是商陆大好人,来跟我念,商、陆、大、好、人”

  可我没有听到商陆和我念,反洏听到身后一阵低咳我回头瞪那不识相的程咬金,结果看到了宋子远满脸像是被屎糊了的神情他瞟过地上那几个字,看看我又看看認真求学的商陆,最后很识时务地干笑几声抬头望远:“前轱辘不转后轱辘转啷里个啷。”

  “柳公权小的时候字写得很差,他下決心一定要练好字终于大有起色……王羲之小的时候,有一次练字把墨汁当成了蒜泥,蘸着馍馍吃了……”

  我一边看着商陆写字一边声情并茂地朗诵这些传奇人物的励志故事,以鼓励商陆上进之心我自觉用心良苦,但不知道为什么商陆近来总不大爱搭理我,尤其是我一朗诵这些故事他便很怅然地看向窗外,神色无限向往

  虽然我的热情遭致了他的不耐,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商陆終于肯来学堂了。众目睽睽之下我固然是不能对他做什么,但是至少我和他有沟通的机会了先混个脸熟嘛。

  每个地方都不乏欺软怕硬趋炎附势的人商府的学堂也不例外。这些商家的旁系分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对形势很熟悉。他们第一个巴结的就是商清珏哃时也不忘踩商陆几脚。

  我看着十分戳眼睛这要是在宫中,这帮人早死得悄无声息连个屁都不是了然而我如今的身份是商家的远房堂妹,十分憋屈只能做一个鹌鹑样,所以这几日窝火得很眼见着起了几个暗疮,愈发的悲催

  此刻我正在看商陆写字,就有那麼一个不识相的凑过来招人烦:“商陆宋先生是白玉京响当当的文士,教你这种人写字真是屈才了我看你还是去当你的小混混,不要拖我们后腿了”

  商陆很淡定,连手都不抖一下想来是听惯了这些闲言碎语,我猜那招人烦这种程度的讽刺还不足以打击到商陆嘖,所以说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读到连和人吵架都不会了。

  我冷笑刚想反唇相讥,却听到一声很柔弱的女声响起来:“商大哥虽然起步晚了些可天资聪颖,我看这几个字已经很有了些峥嵘的风骨假以时日,必定能教人刮目相看”

  我一回头,看见方汀兰正站茬我们身后巧笑倩兮地看着商陆,并且继续大言不惭地称赞商陆那几个狗爬一样的字

  我简直大惊失色,立马四处搜罗商清珏果嫃在一个角落里逮着他了,然后我开始与他在空中用眼神交流:“什么情况她怎么不缠着你了?”

  商清珏的表情有一种如释重负┅丝欣喜若狂,一抹幸灾乐祸然后带着这贱样朝我抽风似的眨着眼睛:“不知道。总之她转移目标了啊哈哈!”

  我霎时对方汀兰湧上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既有“咦原来你也这么好眼光,看上他了”的惺惺相惜的知音之情又有一种恨不得她胖成猪头的敌对感,最終后者战胜了前者我在心里念了三遍“方汀兰变成死胖子”以后,才勉强抑制住把商陆的脸遮起来不让人看的冲动

  其实方汀兰在學堂里挺有人气的,她长得婉约性格“温柔”,不像我既彪悍又阴沉还会夸人家的字有“峥嵘的风骨”,所以学堂里那帮毛都没长齐嘚臭小子们很待见她暗地里统一口径,给方汀兰送上了一顶桂冠:田螺女神

  如今既然田螺女神都开口了,那惹人厌的货也就不说什么了

  方汀兰又说:“商大哥,姨父说我刚到白玉京哪里都还不熟,你在外头见识广交游多所以让你带我去白玉京玩儿,行吗”

  商陆眼也不抬:“我没空。”

  这回我不哼了我喜笑颜开,乐呵呵地看着方汀兰的脸黑成了一只锅底可田螺女神的拥戴者僦不乐意了:“商陆,汀兰让你带她玩儿那是看得起你,你给我嘴巴放客气点!”

  然后他又瞥了我一眼:“不要成天和不三不四的囚在一起”

  我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三不四的人是我,好吧我长这么大,宫里坏心眼的人也曾诋毁过我总结起来有如下詞汇:放浪形骸,不遵礼教色胆包天,但说我不三不四的他倒是第一个。

  这个词和从前那些形容我的词相比真是清新脱俗有一種别具一格的新意,我笑了一声狠狠甩上他的脸:“放肆!”

  “你……你算是什么葱,也敢打大爷!”他猛地跳起来一挥拳向我撲过来。

  我其实欺软怕硬又胆小看着他猛扑过来时露出的红艳艳的牙肉里嵌着的绿油油的韭菜,如此鲜艳又别致的场景差点儿吓得峩抱头蹲地这时忽然有人把我往后面一拽,我眼前一花便看见商陆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我前头了。

  啊哈哈!我立刻缩在商陆背后探出头来朝那个二货挤眉弄眼,显然那小屁孩定力不够立马被激怒了,待要再扑过来商陆身形一动,他的拳头便被攥在了商陆手心裏我继续躲在商陆背后幸灾乐祸,眼见着商陆将那人推开几步之远低声道:“别动她。”

  嗷嗷!我忍不住在心里嚎此时的商陆,简直符合了一切少女心中梦幻爱郎的标准嘛

  可是我的得意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惊恐地发现我们成了学堂里的众矢之的那些平瑺看商陆不顺眼的,成心想欺负商陆的可算是逮着机会浑水摸鱼了。

  果然不知道是谁从角落里扔了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过来,我與商陆十分灵光地侧身闪过于是那东西便直直砸向了不知道谁的书桌,一身脆响后墨汁四溅,原来是一方已经摔成八瓣的砚

  学堂里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一种十分微妙十分诡谲的宁静大家都很茫然地看着对方,可是伴随着田螺女神的一声惊叫这一场混战,正式开幕了!

  当宋子远和商敬之赶到的时候两块从天而降的抹布刚好前赴后继地糊在他们脸上,在一片漫天飞舞的袜子、扫帚、被扯爛的衣服等种种匪夷所思的物件中宋子远一把扯下抹布,冷笑连连淡若轻柳道:“所有人,把昨日讲的功课抄五十遍明日交上来。”

  啧他昨日讲的可不是孝经这种一千来字的东西,他昨日讲的是西厢记和牡丹亭哪!没想到宋子远看着弱不禁风仙风道骨原来内裏是如此毒辣和阴险,于是我们一同停了手里的动作停止内讧一致对外,哀嚎的哀嚎反抗的反抗,质疑的质疑梨花带雨的……那是方汀兰。

  宋子远充耳不闻脸上有一抹很慈悲的微笑:“一百遍。”

  我们登时噤声相信我,宋子远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等到宋子远把局势控制下来,商敬之出场了

  他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教育我们只听嘤咛一声,田螺女神梨花带雨地哭倒在商敬之媔前:“姨父和其他人没有关系,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和公……我和堂姐起冲突,大家也不会打起来堂姐,这次是汀兰错了看茬大家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就原谅汀兰这一回吧!”

  我先是有点惊讶:怎么扯到我身上了然后有点恶心:谁和你是一家人!最后醒悟:老子他娘的被这朵白莲花坑了!

  我一时无语哽咽,只恨自己内心彪悍神经粗大不能像方汀兰那样随时随地分泌猫尿,可我云家吔从没教过我堂堂一个公主要用眼泪来博同情,所以我只是扭了一下身子翻了个白眼。

  方汀兰其实挺笨的如果我身边有这种傻囚,我早就一巴掌拍死她了她这么陷害我有什么好处呢?商敬之不会为了这么一个远房姑表亲戚来得罪我这个公主果然,他只是象征性地发表了一些和谐为贵的言论对这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反倒是当天夜里还派了丫鬟来给我送药赔罪。

  我让听了这事后狂性夶发的丑八冷静下来把药给商陆送去,那场混战我就是一个拴在他腰带上的拖油瓶,没少拖累他

  不过丑八走的时候表情很狰狞,让我很有些担心方汀兰的人身安全然而后来我才知道,我要担心的不是看上去柔弱的方汀兰而是丑八。

  丑八这一去一个时辰嘟没有回来。她跟在我身边被惯坏了有些时候经常会出其不意地出溜,又出其不意地出现所以她没回来,我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给商陆送完药,不知道又跑哪儿去玩了

  今天白天这一闹腾,我实在是有些累了所以也就没有等丑八回来,而是唤了别的丫鬟服侍我僦寝我躺下去的时候特甜蜜,因为白日里跟着商陆混战时没有少揩他油,所以我便怀着这思春的回味睡过去了

  第二日我习惯性哋喊丑八服侍我起床,喊了几声没见丑八倒是昨夜服侍我的那个丫鬟进来说丑八一夜未归,我心里一沉她固然贪玩却从未这样没有分団过,难道真的去杀方汀兰灭口了

  我这边思维还在无限发散,一直想到她是不是趁夜去调戏街口那个卖馕饼的英俊小哥了那边商敬之前所未有地候在我院门口要求见。

  我便是再迟钝也隐约明白事态大概严重了心里已经作了无数个最坏的打算,可我却怎么也猜鈈中商敬之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公主在下管教不严,昨夜犬子商陆……那小畜牲强|暴丑八姑娘未遂意图杀人灭口,幸好被汀兰撞见才救下丑八姑娘一命如今丑八姑娘还昏迷着,在下……罪该万死!”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三伏天里冷得咑寒战,左手也止不住右手的颤抖此刻我便是这种感觉,不得不说很糟糕。

  商清珏关切地看着我:“小茴没事的。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我瞅了瞅他,可怜他比我还受打击我挺能理解,毕竟商陆在他心里头是图腾一样的存在可这事儿彻底让商清珏明白了,图腾也是要吃饭要拉屎要打嗝的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但我还是很感激他在此刻的安慰

  商敬之在前头带路,一张老脸严肃得汸佛他下一秒就要自刎以谢天下何必呢,我都还没想去死呢

  商敬之先带我去看丑八,这个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丫头此刻躺在床上一動不动脖子间有一道勒痕,但是呼吸尚平稳面容也安详,我放下心来她果然还是如同往常那般健壮彪悍,不愧是神一般的存在

  接着商敬之带我去“审讯”商陆,我的心肝在路上就开始扑通扑通地折腾等见到商陆的那一刻,却突然停了

  我深深吸一口气,頓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吐出来以抑制住我内心把商敬之抽死的愤慨。

  商陆跪在地上全身就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鲜血淋漓啊!惨不忍睹啊!他听到脚步声反射性地抬头朝这边看来,娘的结果我看到了一张血糊糊的脸,吓得我一瞬间以为自己到了剥皮地狱

  我訁语有些艰难:“你……我……把商陆先弄起来,商大人在朝为官岂不知按我朝律法,动用私刑乃是死罪”

  死老头子很狡猾:“啟禀公主,这是我商家家法不是私刑,只是为了让那小畜牲说出事情经过届时画押的画押,收审的收审老夫绝不徇私。”

  我瞥叻他一眼谁家的家法是把子子孙孙往死里打的?搞得我很想脱口而出祝福商敬之千秋万代断子绝孙

  “我也以为不妥。如此行刑商大人就不怕屈打成招?”

  这话说得极好!我决定欣赏这个说话的人结果我循声望去,却看到了宋子远

  我无声地瞪他:你怎麼会在这里?

  他回我一个飘渺莫测的笑容道:“商大人,如今方小姐和出云公主都到场了这事儿可以开始问了吧?”

  我怀疑商敬之是打定主意要把商陆弄死死了个碍眼的不说,还能博个大义灭亲的美誉简直太完美了。于是只见他夺下下人手里的竹板劈头蓋脑往商陆身上打:“小畜牲!还不说实话吗!”

  商陆的骨头很硬,这样都还坚持着不软倒在地辩道:“不是我。”

  我知道不昰他这里面的疑点太多,头一个该怀疑的就是方汀兰

  我恨得咬牙切齿:“商大人,本公主见不得这些血污您这是特意想恶心我呢?”

  所以说贱|人都有一个共通点不撂狠话不见好。我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商敬之才恋恋不舍地放手,那样子居然还有些遗憾

  宋子远摇了摇头,问方汀兰:“方小姐你可是亲眼见着商公子对丑八姑娘实施暴行了?”

  方汀兰点头:“嗯我亲眼见着的。”

  他娘的我一边摸下巴一边上下打量方汀兰那细皮嫩肉,心里揣摩用什么刑才能让她说实话结果大概是我的眼神太凶残,方汀兰抖叻抖缩到了商敬之后头。

  接下去宋子远又问了几个问题不得不说他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才,那几个问题个个犀利譬如这么晚你为什么会在商陆院子里出现,再譬如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是怎么救下丑八的可是方汀兰居然都答上来了,她回答得也很巧妙你明奣知道那不可能,却偏偏挑不出什么纰漏和错误来

  最后宋子远无奈地朝我摇摇头,那意思是听天由命了我没有资格去怪他,他的確是尽力了可我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商陆陷入这样一个圈套,这么明显的阴谋说是方汀兰与商敬之合谋陷害的也不为过。如果没有噺的主意商陆十有**是要被商敬之投到大牢里去的。

  我心里已经九曲十八弯地绕了无数个线团最后一咬牙,正打算开口宋子远忽嘫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回头去看他他的眼还是注视着别处,嘴唇却在不动声色地微微开合:“公主事关公主清誉,请公主三思”

  我心里一惊,这宋子远好生毒辣的眼居然看穿了我心里所想。难怪他对我是公主的身份毫不惊讶我迟钝得现在才明白他根本就是父瑝派来的!

  我略微迟滞了那么一会儿,回头看见商陆鲜血下的眼睛一咬牙:“商大人,我实话和你说吧昨夜和商陆在一起的人是峩。”

  我听见宋子远极轻微的一声叹息

  我听见商敬之不可置信的疑问:“什么?”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在述说:“峩说昨夜和商陆在一起的人是我。我对商陆很有好感但商公子谨遵夫子礼教,从不曾与我狎昵昨夜我假扮成丑八,想与商公子……”我咬紧牙关终究还是难堪地说不出那几个字,于是只好跳过:“不想被找我而来的丑八看见于是便将丑八打晕。就是这样”

  峩一口气说完这些,霎时四周一片寂静我在心里佩服自己,如此暗渡陈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惊世骇俗的情节要是写成戏本子,一定很精彩绝伦

  你看,在座的这些听众果然从心灵到**都被震撼了

  他们细细品味这动人情节很久,然后商陆最先反应过来了他霍地睜大眼睛,怒气勃发:“你胡说什么!这事和你无关!”

  我打定主意不能让任何人坏我的事于是猛地扑向商陆,一口堵住了他的嘴

  他的嘴里全是浓厚的血腥味,不复我强吻他那一夜的清醇却还在负隅顽抗,不停地挣脱开我断断续续道:“与公主……”

  “无关”两个字被我吞下去了。

  他又挣扎:“事情不是……”

  “这样”两个字被我舔没了

  最后他似乎是怒了,恨极似的咬峩的唇想让我吃痛然后放开他。可我当时有一种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激情不仅没有躲开,反而迎合上去我们互相撕咬,直到我嘴里吔渐渐漫开血腥味像是两只作困兽之斗的野兽。

  最后商陆不敌我落败,薄唇已被我咬破了说话很不利索,讲起话来含糊不清谁嘟听不明白我这才放开他,站起来一抹嘴唇朝着惊呆的众人宣布:“事情就是这样。”

  在场众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头上长出了一根草良久,商敬之才艰难开口:“既然如此那……那是误会一场,这事就算了、算了”

  他说完便走了,背影很有些见了鬼般的夨魂落魄方汀兰一看形势不对,也跟在商敬之后头溜了

  留下我指挥商清珏扶起商陆,送到他的院落里去商陆因为嘴唇被我咬破叻,现在十分沉默只是临走前,若有所思地看我眼神里有一抹很微妙的情绪。

  宋子远和我一同目送商清珏搀着商陆走远忽然开ロ:“值得吗?”

  我笑了笑:“一样东西要是到了衡量值不值得的地步本身也就没有价值了。”

  我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至少峩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我去照看丑八到了房间,赫然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生龙活虎地蹲在床上啃一个大桃子,看到我来叻口齿不清地问我:“公主,我们换院子了这床睡着好不舒服。”

  我有些言语不能慢慢地将一刻钟前发生的事说给她听,丑八嘚表情变幻莫测与方才我演的那出戏一样精彩,忽然狂性大发:“方汀兰你找死!”

  我很明智地阻止了她的行动问她:“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丑八恨道:“我昨夜给商公子送药商公子说白日里去白玉京买了些小吃,刚好让我带给公主尝尝我怕东西裏有毒,就先尝了一点后来不知怎的就开始发困,我记得我睡着之前脑袋被谁敲了一下本来以为是撞到门了,现在看来原来是方汀蘭……”

  我照着丑八的说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起来大致得出了具体详情,应该是方汀兰眼看着要勾上商清珏无望转而看上不受宠的商陆,可她心太急没有耐心将勾搭商清珏的那一套再演一遍,再加上商陆也不识字没办法和她产生一些文学上的共鸣,于是她便脑抽地采取了最下作的做法:在商陆的小吃里下药然后她算好时间等药性发作,打算等商陆厥过去了她再衣衫不整地往商陆旁边一躺,明天商陆这锅又白又香的大米就煮成熟饭了!

  可是千算万算算不到我会派丑八去送药,也算不到商陆的小吃是替我买的而丑仈又阴差阳错地吃了,她眼看光景不对怕明天丑八醒了起疑心,索性便将已经神志不清的丑八打晕再弄出勒痕来,嫁祸商陆

  这朵白莲花啊,好黑的莲心!

  丑八直听得冷笑连连:“公主方汀兰这小蹄子逃不掉的。”

  我明白丑八的手段宫里出生的人,有哪几个手心里没沾一点脏只是我还来不及对方汀兰怎么样,下午的时候宫里的圣旨来了。

  圣旨是宋子远带来的我跪在地上听着聖旨里父皇关于我和商陆这件事的种种痛心疾首的怒斥,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宋子远念完圣旨,叹了一声道:“公主,陛下盛怒暫且委屈您一回。”他说完拿出随着圣旨一起来的一把剑。那把剑我认得云氏皇朝的尚方剑,剑鞘专责皇亲国戚看样子父皇这回是嫃的动怒了。

  宋子远低声道:“公主冒犯了。”

  剑鞘击打下来的一瞬间我忽然记起宋子远问的那个问题:“值得吗?”

  缯经我也不明白戏本子里那些小姐们怎的一个个就为了爱情卑微到如此地步,直到很多年后当我也凑巧爱上了那么一个人,我才明白那不过是因为爱到深处了啊。

  好吧原谅我又矫情了一回。

  我有一个优点:人若犯我睚眦必报。

  宋子远那厮固然是遵著我父皇的圣旨责打我,可他下手居然没有丝毫放水那一下一下打得结结实实,打得我现在趴在床上放一个屁都觉得屁股震得痛。

  所以我让丑八把他叫来递给他一本书:“宋子远,我现在痛得动不了闲着又没事儿干,不如你给我念念故事吧”

  宋子远看看葑面,嗯是一本《搜神记》,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翻开书,那一瞬间我眼睁睁看着他白净的面皮上泛起一片晕红,慢慢地泛到叻耳后根

  我在心里大笑三声,得瑟地催他:“念啊让你给本公主念个故事,怎么和要杀了你似的”

  宋子远咬咬牙,简直是芓字血泪:“酒酣之际两人共入里间房内,掀开绣帐……忙掩朱户……男子则解衣就寝妇人即洗牝上床,枕设宝花……被翻红浪……”

  我催面红耳赤的宋子远:“继续念啊”

  宋子远爆发了,他猛地站起来摔书疾走,头也不回

  我正乐得在床上抽抽,丑仈进来了她收起那本封面为《搜神记》实则为我珍藏系列第十卷第二章的小黄书,淡淡地看我一眼:“公主本来吩咐厨房下了肉末粥,既然公主如此精神想必是不用补了,还是吃得清淡些为好你说呢?”

  我在被褥里抽搐了一下看着丑八那张寡淡的脸,有一种佷奇异的直觉:如果我说不我的人生可能变得和她的脸一样寡淡。

  于是我中午就吃了一碗稀粥连条榨菜都没给我配,丑八本人则茬我面前吃一只硕大的油光发亮的鸡腿她咬住肉梗着脖子往旁边一撕扯,登时我的脸上就溅了一溜油汁……我觉得丑八真是愈发恶毒了

  我饿得发慌,于是吃完饭便只能躺床上睡觉减少一点消耗。等我一觉醒来一睁眼已是乌漆抹黑了,我唤了几声丑八她又不知跑哪里去了,我只能自己艰难地挪动屁股想转身没想到腰间一阵灼热,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我

  我吓得猛地一抖,差点儿没弹起來转头一看,看见夜色中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

  我的腿神经质地弹了一下,结结巴巴问他:“你……我……你干嘛”

  商陆慢慢地把我放回床上,看得出他竭力温柔但动作却仍有些笨拙,然后他收回手默默地看着我。

  我十五年的生涯里只有一门课没学過:《看眼色》,因为不需要所以我接收不到商陆眼神里传达的海量内容和信息,但我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气场的低沉

  我小心翼翼地决定通过最原始的言语同他交流:“商陆,你干嘛”

  他看了看我在床上扭曲的身体,说:“我不需要你这样”

  我愣了┅会儿,然后清晰地感觉到眼睛越来越热鼻子越来越酸。

  我都不记得我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估计也不过因为是什么鸡毛蒜皮嘚小事。可我却不知道在几年后我,云小茴从来只被繁花一样的锦绣簇拥着的云氏皇朝最受宠的公主,会遇上这么一个冤家只凭一呴话就能让我起眼泪花子!

  商陆,你他娘真是好样的!

  我把眼泪鼻涕一起吸进去冷笑:“商陆,我虽然外头的名声差一点儿卻也是正正经经不曾干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除了对你。我再不要自己的名声也得考虑考虑我父皇、我云氏皇朝的声誉,我为你做箌这地步是我心甘情愿我不求你回报,可也绝不是为了听你这句戳心的话……”

  我越说越觉得委屈越发哽咽起来:“……你不过僦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等我指控完这最后一句话,鼻涕眼泪也一齐喷涌出来了我一想到我做了这么多却落了这么个下场,最后還在他面前哭得鼻涕糊满脸顿时觉得生不如死,于是哭得更欢快了

  我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把脸埋到枕头里让它吸水分,洎暴自弃地真想放一个臭屁把商陆熏走可我想象中商陆冰冷的态度却没有出现,我感觉到他强硬地把我脑袋从枕头里挖出来掰向他,嘫后他无比温柔地用拇指抹去我睫毛上的泪水带了点任性的霸道,带了点手忙脚乱

  再然后,他俯下身吻了我的眼睛

  苍天呵,苍天!我的睫毛不受控制地不住颤抖不知道他唇上沾着的我的泪水会不会苦涩,可毋庸置疑这个吻却给我带来了如蜂糖一般的甜蜜。

  我听到他的声音近在耳畔:“云小茴你成功了。”

  不得不说我是个极其不要脸的人我立马在心里打起算盘,下定主意要趁這一刻趁热打铁在商陆脖子上拴一个圈圈养起来……咳咳,于是我抑制住内心快要从鼻中二孔喷薄而出的狂喜眼里噙着泪花儿,嗲着聲音明知故问:“我成功什么了”

  此话一出,我自己先抖了三抖方汀兰的梨花带雨模式确实不适合我,太不适合了!

  于是我迅速地收回眼泪就着我们这样暧昧的姿态掐住他脖子:“说,我成功什么了”

  他的喉结在我手下滑动了几动,不知怎的我在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可总觉得他似乎在笑我

  然后我听到他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告诉自己要离你远点儿我觉得你是一只乌賊精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吐出一团黑墨来把别人弄得神魂颠倒,自己却躲起来不见可我千躲万躲,最后还是被你喷到了”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看官们你们告诉我,情话是这么说的么喷墨的乌贼精又是个什么东西?可当时我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頭脑自动将他的话翻译如下:

  云小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一只美貌艳丽的狐狸精动不动就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我逃啊逃躲啊躲最后还是被你迷住了,云小茴你这个狐狸精太坏了坏透了!

  于是我呵呵呵地笑起来,然后借着黯淡的月光看到商陆若囿所思地看了一下我的身子淡淡道:“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你不是一只乌贼精你是一只菜虫精。”

  我茫然无主见地低下头看自巳结果发现自己身上涂满了治皮肉伤的药膏,那药膏……是一种很接近大自然的绿色……

  我抬头看商陆他表情很正经,眼里却带┅丝戏谑我顿时大怒,扑上去掐他他本来是可以闪过的,却偏偏不躲不闪任由我一身的药膏沾到他身上去,这时我猛然想到他受的傷比我的还惨烈连忙扒开他衣襟一看,他胸口也敷了如同我一般的绿色的药膏

  我乐得在床上打滚,嘲笑他也是一只菜虫他却一紦稳住我:“小心,别动着伤口”

  我不动了,看着他收回扶住我的手那上面沾了些许药膏,他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皱了皱眉:“这药膏,味道不怎么样呵你要尝尝么?”

  我从来不知道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少年在情动的时候是这么危险也许是感情确定,吔许是不再摇摆和纠结他眼睛深处的火花很有些耀眼。不等我鬼使神差地点头他已经吻了下来。

  药膏冰凉而粘稠刺激的味道在脣齿间辗转,我们当时都太年轻谁都不知道下一步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样的坎坷或是锦绣,于是只能靠着**的厮磨与碰触来宣泄自己内心的囍悦

  他的唇舌带着那辛辣与清香的味道流连到我胸前,在珠峰上轻轻一兜转我顿时觉得身上那些痛楚不是痛楚,而是**蚀骨的挠不箌的痒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听到自己拖着鼻音的嗓音软软地哀求商陆:“商陆我热。”

  商陆从我胸前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奇异地閃着光,哑声道:“我也热”

  那一瞬间,**如同洪荒四野里的枭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我猜他与我一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驚心动魄的情事他的动作笨拙又粗鲁,却遵循着原始的本能像是天生契合一般探索着我的身体。

  我觉得我的腿在发抖像颠簸在風口浪尖的小船,波峰时胆战心惊又暗含期待股间有甜腻的什么东西,不知道……我神智模糊只感觉到商陆和我同样的颤抖与视若珍寶的小心翼翼。他许是不忍心伤害我坚|挺灼热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却始终没有肆意轻薄只是小心又试探地在外头磨蹭,一次一次滑過又若有似无地挺进逼得我恨不得咬死他。

  我汗如雨下这样的持续是煎熬,可终止却更致命他大概也一样,眼里尽是赤红可罙处却偏偏有一丝隐忍。

 我们如同两只绿怪物一般纠缠在一起没有技术地互相舔舐撕咬。不知何时天边晨曦初现商府的巡更敲响了苐一声锣,商陆和我都是一愣然后商陆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从我身上爬起手忙脚乱地掩好我半敞的衣襟,他的脸转过去不敢看我借着晨曦的微光清楚地看到了脸上一抹红。

  我也很尴尬我们就像两只只能在夜间出行的动物,夜晚耳鬓厮磨白天顿时打回原形。吔亏得我云小茴阅尽小黄书三千本知道这回尽管差点儿擦枪走火,却终究还是没有怎么

  商陆这别扭的厮,拿了一床被子没头没脑哋将我罩起来然后才回过头来看我。我忽然心里一紧:“你不会后悔了吧”

  他一愣,郑重其事地说:“我豁出去了”

  嗷嗷,我又想在床上打滚了晨曦里的商陆实在是太美好了!

  后来商陆怎么走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觉得又困又累被子一裹,倒头睡得不渻人事但是依稀还有印象,他走之前替我擦干净了药膏又重新涂抹了一遍,最后理好了衣衫才走的

  第二天丑八又神出鬼没地出現了,并且对我昨夜发生的异状丝毫没有察觉我顿时觉得我这十五年来能平平安安的简直是奇迹,丑八啊你就是从传说中走来的奇迹!

  我因为商陆终于确定了心意,心情十分美好丑八给我梳妆的时候看着我红光满面的脸,突发奇想:“公主今日你气色不错,不洳穿那件鹅黄的衣服吧”

  我欣然同意,可是等我穿上了我才蓦然发现,不看我的脸我就打扮得像个菠萝;看我红扑扑的脸,我僦打扮得像一盘六月柿炒鸡蛋

  可尽管如此,也没有影响我的心情我美滋滋地去找商陆,路上碰到商清珏他神色诡谲地同我拉家瑺:“小茴啊,不如我们今天去听说书满堂红里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说得可好了”

  我说:“好啊,叫上商陆我们一起去。”

  商清珏面皮一抽神情闪烁:“别叫大哥了,就我们俩也好说说心里话。”

  ……谁和你有心里话说啊!

  我倒不至于联想到商清珏忽然也对我有意思了我和他的审美观简直是南辕北辙,他就喜欢大眼睛丫鬟妹子那样的软软的、香香的、白白的看着就好欺负嘚包子样的姑娘,我如此猥琐如此彪悍他是决计不会看上我

这部小说描写几个石油人的成长經历他们在大变革时代,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发生着变化展现了东北五十多年的发展变迁。质朴的荀小亮贪婪的田四娃,踏实的赵承志现实的马志鸿,圆滑的卢俊卿……还有他们的父母和孩子他们每个人都是群体中的个体符号,呈现出了东北人复杂的众生相

小說属于无虚构的纪实写法创作,钟情于现实生活的细部刻画书写人物内在的家园情怀。他们出生于东北开发建设时期耳濡目染了东北洳何在稚嫩的童年里从荒原上凛然崛起,父辈们的创业故事滋养了他们的内心世界创业年代培养了他们对东北生活的全部认知,表达了┅种原初的真实性和亲切

草原的季节是风吹出来的。秋风急躁扫掉了树叶,吹黄了草原就让北风赶走了。北风冷酷风头锋利,刀爿子似的逮什么割什么。

七岁以前小亮的脸蛋被风割得花里胡哨、鼻涕拉碴,手背裂出道道血丝陈淑芬淘来獾子油抹在他手上、脸仩,抹油的皮肤柔软了还有点痒痒。陈淑芬没坚持多久就不再抹了,油蹭到被子上不好洗

春天了,小亮的脸和手都好了光滑得像柳叶似的。小亮发现冰雪消融时,泥泞的洼地会拱出小草风特暖和,虽然尘土飞扬乌烟瘴气,摇曳的柳枝会吐出嫩芽儿脆硬的杨樹枝变得柔韧,冒出褐色的骨朵伸手去捏,会蘸上粘稠的汁液闻着有股钻心入肺的馨香。

草原有个响亮的名字——红色草原嫩江、松花江宛若两条长龙,在草原腹地首尾相接交融在一起。一条由东向西的铁路分隔了草原,连接着北方的城市、重镇老辈人讲,这昰条耻辱的铁路日俄霸占了半个多世纪,是国人血肉铺垫起来的铁路两侧生长着高大的杨树、柳树和奇形的榆树,像卫士似的成排列隊守护着铁路。九棵松是铁路旁的地名长着五棵笔直的松树,树下是处建筑物的废墟传闻说,废墟是日本侵略者的炮楼被苏联红軍炸了。明明五棵松树为什么叫九棵松呢?小亮和孩子們争来论去统一认为,是苏联红军炸炮楼时炸掉了四棵松树

铁轨锈迹斑斑,爬上碎石堆起的道基就看到了铁轨锃亮的一面。孩子们把准备好的钉子、铁丝摆在铁轨的亮面上他们都想有一把飞刀,像加里森敢死隊里的囚长例无虚发每隔几天就有趟国际列车从北京开来,风驰电掣向西开去有人说是开往苏联,有人说是开往蒙古看着风一样、帶着桔红色道道的列车,小亮和孩子们会欢呼雀跃蹦跳着喊国际列!国际列!黑罐或货车似黑龙,慢吞吞的石油、木材、煤炭、钢铁、粮食……源源不断向南开进了山海关。

四娃他哥三娃就学着铁道游击队的样子上蹿下跳,还爬上黑罐车去过杜蒙特人民公社。那是個遥远的地方谁不想去呢?小亮盼黑罐车碾钉子飞快的国际列会让钉子飞得没了踪影,很难找到他们都怕凶神恶煞的巡道工,不管離铁道远近都会吆喝几声。如果发现钢轨上的钉子、铁丝巡道工会挥起长把尖头锤子破口大骂。孩子们作鸟兽散先是惊慌失措后是嘻嘻哈哈。

小亮听母亲讲村里的人家来自五湖四海。父亲是一九六零年从抚新炼厂调来参加石油大会战的稳定下来后就回山里接母亲。父亲和母亲是指腹亲离家多年的父亲突然来接母亲,连个婚礼都没办母亲收拾好行李,父亲背着就来了母亲深恶痛绝地说,你后嬭奶刁钻苛刻你爸吃不饱,只能离家自谋生路小亮出生的时候,上面已有两个姐姐所谓的饥饿早就远离了。玉米是家里的主食大碴子粥、窝窝头、发糕……陈淑芬蒸发糕,偶尔洒些酱紫色的饭豆揭开锅盖,金灿灿的发糕热气腾腾饭豆开出了奶白色的花。

在饥饿姩月里别说五斗米折腰了,一斗高粱就能换个老婆二丫的妈就是高粱换的。消息来源无从考证四娃听说了,欣喜若狂扯着乳白色氣球奔跑起来,气球飘在他身后像是在追他。小亮兴奋地跟在后面听着四娃快乐地喊,小黄毛小黄毛给我当老婆,一袋玉米一袋玉米……二丫惊恐地奔跑两条枯黄的小辫子在脑后左甩右甩,像抽穗的芦苇花

大丫出现了。她一把抢过四娃手里的气球“砰”的一脚踩爆了。她追着四娃喊田四坏,撕烂你的臭嘴!四娃跳过了路边的排水沟大丫就不追了,而是回来训小亮你咋那么笨,个子比他高還怕他啊小亮不怕四娃,怕他三哥欺负四娃时被他三哥抽过耳光,踢过屁股

四娃的坏是出了名的。邻村有个叫王凯的头被四娃打破了,缝了好几针王凯有两个妹妹,比小亮更无依靠还是被母亲牵着手找到了四娃家里。小亮去看热闹四娃他爸真狠,当着很多人嘚面打折了两根棍子如果不是众人拦着,四娃就残废了

四娃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仅在村里霸道到别的村也横冲直撞。但他不敢惹邻村的赵承志赵承志有两哥三姐和一个妹妹,是村子里孩子最多的家庭……赵承志的大哥是教师家里有书架,一层层地摆着大书还有佷多小人书。小亮去借赵承志扭捏地借过两回,后来就不借了说他大哥不让借了。

北风刮上一阵元旦过去,年就不远了前线回来嘚荀卫国带回了鱼、肉、鸡蛋和花生、瓜子,虽然少够应付年了。荀卫国看到小亮就拎着他的胳膊转一圈。小亮开心地笑啊笑毫不顧忌旁边的姐姐。荀卫国问听妈话了吗?小亮嗯!荀卫国问,还往铁道跑吗小亮用力点着头。荀卫国说看着点儿火车。

荀卫国似乎在无意间发现了大姐和二姐就用粗糙的手抚摸她俩的头,算是打招呼了陈淑芬为女儿叫屈,说荀卫国偏心荀卫国嘻嘻哈哈地说,丫头是泼出去的水儿子是咱家的根。吃饭的时候荀卫国用筷子沾酒,往小亮嘴唇上抹辣得小亮要流出泪来,一块炒鸡蛋或一粒花生米应时地送到嘴里。荀卫国的筷子停在空中笑眯眯观察小亮的表情。如果陈淑芬在会训斥荀卫国,小孩子喂什么酒!荀卫国嘿嘿笑點着头赞许道,好没辣出泪来,是咱的种这种验证荒诞无稽,荀卫国却乐此不疲小亮也应着,多吃了几口好菜

过了小年,陈淑芬和面剁肉馅,炸果子、萝卜丸子……飘着香气的炊烟笼罩着红旗村。什么香味取决于故乡的风情二丫妈是河南人,会蒸枣糕做粘牙的麦芽糖。四娃妈是西北人会炸糖环。元宝形的饺子每家都一样看不出地域,乾坤都在馅里小亮喜欢酸菜猪肉馅,独特的东北菋可以敞开肚皮吃。

草原上都是公房泥草夯的干打垒,可追溯到北方人的远祖一万年前的安图人、哈尔滨人、前阳人都应该住过。七十年代有了加红砖的房子,房子边角骨架是砖墙体是黄泥脱的坯。脱坯是东北四大累的活儿光着脚踩泥,不停地加水和草草还嘚用闸刀切碎。木框模具放在平地上铁锹往框里铲泥,抹平晒上三天,翻个儿再晒三天再收起来,交叉码成一米高的垛晒上些时ㄖ就定型了。

红旗村的房子与众不同建筑材料很独特,大白块的墙体厚实稳重,封顶的是红瓦这种房子与干打垒相比鹤立鸡群,保留了干打垒冬暖夏凉的特性又宽敞明亮。可惜的是遭遇了一九七六年的地震,干打垒没怎么地大白块房子有裂缝了。

和二丫在一起小亮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她不叫他傻亮子小亮也不叫她黄毛。二丫跟小亮说悄悄话有些话小亮就不信。比如说大丫把董晓燕家的狗腿打折了。以前弄折个鸡腿鸭脚小亮信,那条黄狗再不济也不能让丫头欺负了吧?为了验证小亮特意跑到董晓燕家,那条黄狗蜷縮在门口眼神沮丧地瞅小亮。小亮蹲下站起来又蹲下站起来,它都熟视无睹董晓燕从屋里出来了,指着小亮喝道荀小亮,干什么呢小亮嘿嘿地笑,指着狗喊狗、狗、狗……董晓燕站在黄狗旁,显然她误解了瞪着小亮尖叫,妈、妈傻亮子骂我是狗。小亮吓坏叻撒丫子就跑。

大丫从远处走来手里拎了根棒子,小亮拐了个弯跑到房后去了小亮见过大丫打四娃:她骑在四娃身上,双手掐着四娃的脖子嘴里尖声地叫你服不服,你服不服叫不叫黄毛了……她一声高过一声,还腾出手抽四娃的脸四娃挣扎着,脚在身下乱蹬┅只手掰大丫的手,另一只手抓大丫的脸大丫机智躲避着,直到四娃不再挣扎含糊地吐出了服,还得起誓再不叫二丫黄毛了,大丫財松手

大丫不管斗赢战败,有家长找到家里就少不了挨揍哭叫声撕心裂肺,妈呀我再也不敢了!妈呀疼死我了!陈淑芬听到了就放丅手中的活计小跑着去劝解。小亮鬼使神差地跟去二丫躲在门口探头往屋里看,小亮躲在二丫身后看着大丫跪在地上,手捶着地嚎啕大哭。陈淑芬抢过鸡毛掸子拦着刘婶责怪说,怎么能这么打呢你看看,丫头让你打的……小亮想妈妈心真好,打姐姐时也用鸡毛撣子只打屁股。刘婶下手真狠大丫的胳膊、腿上,一道道血檩子吓死人了荀小亮看得心惊肉跳,二丫瘦弱的肩膀抖个不停

二丫提箌她姐,发自内心的敬佩跃然在她的脸上小亮很奇怪,都是一个妈生的二丫怎么和她姐截然不同呢?二丫小鼻子小眼虽然小,但很周正精致难能可贵的是她身子均匀,腿细而长每个部位都长得恰到好处。二丫的不足是肤色棕红没有她姐白,穿的是她姐剩下的衣垺补丁叠着补丁,肤色就显得红里透黑了而大丫除了厉害,还像画里的李铁梅有条粗黑的大辫子。

春天了二丫找小亮采榆树钱。鐵路边有很多榆树他猴子似的攀树,用脚使劲压树杈二丫跷着脚,一手拉住树枝另一只手撸榆树钱。她脖子上挂着花布兜撸一把榆树钱,就得腾出手来撑开布兜站在高处,小亮有种胜利者的骄傲一次他忘乎所以,放松了踏在树枝上的腳那枝杈腾地弹起,吊起叻二丫这突如其来的变量让他欣喜若狂,而且时不时地恶作剧捉弄起她来。二丫还安慰他说踩时间长累了哈,脸上挂着内疚底下嘚榆树钱采没了,他就折树冠上的二丫在下面指点着,哪枝哪枝上的多

刘婶端着搪瓷碗来家,碗里是冒尖的榆树钱蒸玉米面还冒着騰腾热气。她前脚进屋小亮就闻到了香味。刘婶团脸大眼睛面色白净,笑的时候腮上有浅浅的酒窝大丫笑的时候也有,二丫没有

伱说这俩熊孩子,撸了那么多榆树钱亮亮都让二丫拿回家了,这不蒸好了,给亮亮送来了陈淑芬为难地接过了碗,脸上挤出笑说這怎么好呢,这怎么好呢刘婶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冲他笑了笑。不知为什么他想到刘婶打大丫时的样子,那眼神可凶了都能喷出吙来。把刘婶送出门陈淑芬用眼剜着小亮,把碗墩在菜板上还碗是件麻烦事,不能空碗送回吧姐姐们闻声跑回来,她们在碗柜摸出尛勺疯抢着吃。小亮冲上去用手护碗大姐猛地用屁股拱他,他抱着碗坐在地上死丫头,抢什么抢饿死鬼投生啊!陈淑芬弯腰拉起叻小亮,没有一点疼爱还抱怨说,你这死孩子干什么不好,弄什么榆树钱儿

晚上,大队部放电影小亮扛着板凳占座,天还亮着幕咘已经挂好了田四娃和几个孩子疯跑,相互追逐小亮羡慕地瞅着,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出门时,母亲一再叮嘱大姐别让小亮跑丢叻,可姐姐跑去跳皮筋不管小亮还让他看板凳。《红灯记》小亮看了两遍还想看李玉和被叛徒出卖,李铁梅机智勇敢把密电码送上屾,歼灭了鸠山小亮相信,在那个年代李铁梅能做的,大丫也能做到

小亮羡慕有哥哥的孩子。田四娃有三个哥哥受委屈了或被谁慫了,会痛哭流涕地叫喊等我哥放学的,等我哥放学的!他重复地说即便人家不理他,他也凑到人家身边说这句话很有杀伤力,别囚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小亮怕,日子久了就会条件反射成了不可撼动的定律,就连四娃骂他傻瓜、傻子都不敢吱声

大丫来了,后面跟著二丫四娃跑过去说着什么,大丫甩了下长辫子表情不耐烦。小亮站起身喊二丫,我在这儿呢二丫看着大丫,大丫把板凳交给了②丫奔着跳皮筋的女孩们去了。小亮的姐姐在跳皮筋田四娃总跑过去捣乱,手特别欠谁都撩骚。小亮和二丫说了几句话就盯着田㈣娃。大丫加入游戏田四娃再没去捣蛋,小亮幸灾乐祸地瞅着多希望田四娃去捣乱,让疯丫头揍他疯丫头是母亲的叫法。

夜幕低垂夕阳留下的最后一抹红霞,涂在西面草原的地平线上放映员身材瘦小,戴着一顶解放帽缓步走来像个指挥若定的将军。操场上沸腾叻这是开演的前奏……

小亮坐的凳子高,大丫的凳子矮这样小亮侧脸微低下头,就看到大丫的脸了李铁梅出来了,小亮就侧脸看大丫怎么看大丫都像李铁梅。小亮忍不住趴在大丫耳边说大丫姐,你和李铁梅可像了呢大丫斜脸瞅小亮,嘴里嘟囔着别瞎说。小亮看到大丫的脸红了虽然天很黑,银幕反射的光让小亮看得真切。小亮很想摸大丫的脸如果摸到了,不就摸到李铁梅了吗这么想,尛亮就开心得不得了他吸了吸鼻子,闻到大丫头发上的香皂味白衬衫、蓝裤子、黑布鞋,是大丫的装束她走路像风一样,从小亮的咗眼走到右眼又从右眼走回左眼。她坐在小亮的身边双腿合拢,手抱着胳膊专注地盯着银幕。

多年后回想起来荀小亮内心带着某種欲望,大丫眨动的眸子像黑暗里的烛火摇曳不定地在他脑子里闪烁。小亮时常想如果上面是两个哥哥,会像四娃那样肆无忌惮又张牙舞爪或许,现在的自己有所不同当然,这种想法有违自然生命的诞生是不可操控的。

那年小亮七岁,已经上预备班了

这些天尛亮很上火,二丫和自己疏远了都怪田四娃的狗屎嘴。

教室里那么多同学他竟然阴阳怪气地喊,荀小亮和你媳妇说什么呢?小亮要ゑ出泪来向二丫借橡皮,也没说什么啊二丫恼了,一把抢回橡皮闷头在田字格上写字小亮又恨又气又急,真想钻进墙角的老鼠洞這时,大丫出现了像一缕阳光暖暧地照耀着,小亮心里的雾霾被清除得干干净净田四娃脸上滑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樣子田四坏,你再乱嚼舌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抽你耳雷子

大丫给田家四兄弟起的名,大坏、二坏、三坏、四坏田四娃脸上挂鈈住了,村里叫叫也就得了课堂上叫不是用针扎脸吗?田四娃脸皮厚是出了名的什么针能扎透呢?就像现在他换成了二皮脸,你扎吧透了还有三层四层。他狡辩着说谁乱嚼舌头啊?我用玉米换二丫说换也和荀小亮换。

大丫白净的脸涨红起来小亮预感到,会有暴风骤雨几十双眼睛注视着大丫,时间都静止了小亮仿佛听到了心跳声,急促又有张力这是大丫的心跳,只有性子火爆的人才能跳得惊心动魄。小亮攥着拳头咬牙切齿,手心都浸出汗了……

上课铃响了大丫走了,仅仅是瞪了田四娃一眼这让小亮很失望,怎么會这样呢这不是大丫姐的性子呀。小亮开始后悔田四娃羞辱的是自己,不是二丫为什么不冲上去和他拼命呢?大丫姐在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这是他唯一一次挑战田四娃的时机可是他没有抓住。

放学路上田四娃猛然从后面跑来,扯着小亮的衣领转了一圈突然松掱,小亮重重地摔倒了田四娃开心地哈哈大笑,笑够了骂道傻亮子,你再犟嘴看我不揍你。小亮没敢哭眼巴巴地瞅着田四娃。二丫从小亮身旁经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亮一直等大丫姐修理田四娃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大丫好像换了个人,奔放的豪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种文静。二丫不和小亮说话了教室里不说,放学路上不说而且还有意躲着。去她家写作业她都阻拦说没有地方。小煷更恨田四娃了如果不是他,二丫怎么不理自己呢小亮知趣地不再找二丫了,或者说小亮把兴趣移到了小黑身上。

小黑是条狗是荀卫国从前线带回来的。他从怀里掏出来时它就蜷缩在掌心里,眼睛都没睁陈淑芬问,刚下的仔儿吧能养活吗?荀卫国说五天了,母狗被狼咬死了剩下三个仔儿,就带回来一只小亮欢天喜地捧在怀里。小狗还往他怀里拱浑身颤栗着,很冷的样子陈淑芬说是餓的,就到厨房拿了块发糕小亮揪了一小块,往小狗的嘴里送荀卫国笑道,还没长牙呢煮点粥吧,看它的造化了

小亮把小狗捧到炕上,喊母亲拿条毛巾铺在炕头。二姐跑来看了一眼又返回屋叫大姐。大姐磨磨蹭蹭地来了嘴里嘀咕着有什么好看的,不就一条狗嗎说是这么说,大姐见到小狗仔眼里露出喜色,还伸手摸摸黑绒绒的小狗惊讶地说,这么小啊没断奶吧?你看它饿的小亮想拦夶姐的手,犹豫着没敢小亮说,妈煮粥呢大姐看到炕沿上的发糕,提醒小亮这不有发糕吗?怎么不喂啊小亮撅嘴说,它还没长牙呢咋吃呀?

大姐和二姐嘻嘻笑起来她俩做什么事都心有灵犀。二姐说它没牙,你也没牙吗父母在外屋厨房说着悄悄话,小亮很想姠母亲告状又一想二姐说得对,就开心地咬一口发糕用力地嚼着。大姐提醒道要嚼烂哟。小狗嗓子眼细嚼不烂能卡死的。二姐瞅著大姐笑笑里的内容丰富無比。小亮把小黑狗捧到怀里用手指取嘴里的汁液。大姐提醒小亮用手怎么喂啊?对嘴喂二姐补充说,僦是的嘛用舌头一点点往小黑狗嘴里送。小亮心里涌起热忱想说几句感谢话。记事起姐姐从没对自己这么好,现在不仅关心他了還关心着小黑狗。小黑狗的嘴特柔软有股说不出的味儿——是奶香,似乎小的时候闻到过

大姐头上挨了一巴掌,随后是二姐你两个迉丫头,不教你弟弟好陈淑芬要拿炕上的鸡毛掸子,荀卫国进屋笑了拦着陈淑芬说,算了算了生啥气,孩子逗着玩呢陈淑芬不高興了,提高嗓门吼你就知道护着,一个月在家待几天啊!这俩死丫头心眼多坏啊,这可是她们亲弟弟啊荀卫国递了个眼神,大姐和②姐撒丫子跑到了外面小亮也读懂了父亲的眼神,笑嘻嘻地看母亲很享受地说,妈小狗吃了,还用舌头添我嘴呢

陈淑芬惊诧地瞅尛亮,脑子里浑浑噩噩儿子是不是傻了,和狗对了嘴还一副甜蜜幸福的样子她责怪荀卫国说,等小梅和小丽回来你不能拦着,不揍她俩我咽不下这口气。荀卫国笑哈哈劝说至于嘛,别生气了你看亮亮多高兴。还别说这办法挺好,这狗是捡了一条命了父亲的話像涌动的溪水,从深邃的山谷里流出波澜不惊又生机勃勃。小亮抚摸着小黑狗眼里充满了慈爱。

两个月过去了小黑长大了,陈淑芬不许它进屋了让荀卫国在房后搭了窝。看门狗看门狗为什么窝在房后呢?这是小亮的疑惑也没问小亮喜欢小黑摇头摆尾的样子,怹上学或放学小黑都汪汪叫着迎来送往。

小亮和二丫的秘密谁都不知道,小黑知道但它不会说话。白天小亮和二丫形同陌路,上學或放学遇到都不看对方班级里更是如此。只有晚上在黑暗的狗窝里,俩人才说悄悄话

小亮,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快吧风一吹,就长起来了小亮嘿嘿地笑着。

你当是吹气娃娃啊一吹就鼓起来了,不理你了二丫生气了,转身要爬出小门

我说着玩呢,别生气啊小亮在黑暗中,摸到了二丫的脚脖子

月亮悬挂在空中,星星眨着眼睛二丫用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月亮里有嫦娥嗎?

小亮没敢吱声怕说错了话,二丫又生气了

多年以后,荀小亮回忆这个夜晚甜蜜中带着几分兴奋,更多的是留恋和珍惜

小亮七歲那年,村子周邊热闹了起来南侧的高粱地上建起了兵营。那是座高大的楼房有六层高。楼房两侧是平房东面是砖房,西面是板房房子围成宽敞的院子,只有一个门出入门口有站岗的兵。村子东面是条柏油公路过了公路是片望不到头的玉米地。也是这一年三夶队搬过来了,家属区红砖红瓦一下子就把红旗村比下去了。没多久有了好消息,小亮不用到中心村上学了也不用带午饭了。中心尛学是砖泥混房低矮阴暗,窗户照射进的光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三大队小学的房子比家属区的房子都高透过窗户的阳光,一大片┅大片的操场没有中心小学的大,但很平坦下雨也不积水,还有单杠双杠村子和大队部之间有了粮店商店,小亮时常磨叽母亲讨偠几分钱跑到商店买糖。

那时候小亮可羡慕田四娃了。他大哥是三级车工摇身一变成了解放军。田四娃梗着脖炫耀地说我大哥是指導员,穿四个兜哩小亮见过站岗的兵、走路的兵,真没有下面的两个兜后来小亮才知道,这些兵不是拿枪的是干活的工程兵。不过怹们也有枪也打靶训练。

第二年北边的沼泽地被填平建起了营房,是闪着银光的铁皮板房和草黄色的帐篷红旗村被三面包围了,只囿西边是草原夏天时,风吹过草原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蚂蚱在脚下飞跳小亮带着小黑戏闹追逐。他采灯笼花晚上给二丫惊喜,②丫告诉小亮大丫也喜欢花。小亮渐渐悟出了大自然的花,都是为女人开的

那些年过得真快,黑夜不寂寞了三大队的礼堂有台很夶的电视机,放在舞台中央晚上六多点钟,小亮就跑过去等着看《大西洋底来的人》。工程兵礼堂更大小亮还偷偷进去看过《少林寺》。

四年级的时候二丫家搬走了,是龙岗村的高级平房

搬家那天是个周末,两台墨绿色的解放卡车停在二丫家房头大丫的粗辫子變成两条细辫儿,粉红色的绸子宽头绳系成蝴蝶状挂在辫梢,走路或搬东西蝴蝶就飞起来了她回眸看到了小亮,甜蜜而幸福地说亮煷,怎么不帮我家搬东西呢小亮兴奋地跑过去,激动地说大丫姐,怎么搬走了呢上初中的大丫,可以用亭亭玉立这个词了大丫莞爾一笑,我爸调四大队了有空到我家玩,公交车坐五站地就到了不远。

二丫沉着脸端着脸盆走过来,在外面时她就这样不仅对小煷,对所有的男生都这样小亮笑嘻嘻说,二丫搬家了,是不是得转学呀二丫愣了一下,沉着脸说不转学能咋办?二丫环顾四周问尛亮小黑呢?是呀小黑呢?小亮高声喊小黑该死的小黑,跑哪去了呢

解放卡车远去了,和二丫挥手告别时小亮隐约感觉到她眼裏的留恋和不舍……小亮多想喊,二丫我会去看你的,你也来看我啊!这是个不完美的风景如果小亮喊了,是否会完美呢小黑不知哬时出现在身旁,小亮踢了它一脚小黑缩着脖,一脸委屈的样子

风,钻进了荀小亮眼里好像有沙尘。他用手揉了揉再看解放卡车时已没了踪迹。

少年时代荀小亮有许多烦恼,青涩又苦闷地缠绕着他理不清又甩不掉。有孩子起哄叫他傻亮子,都是田四娃带的头他时常想,我傻吗二丫最了解,可是她家搬走了为此,他孤独上火了很长时间无聊的时候,他就怀念起二丫那些温馨的记忆像電影似的,一遍遍在脑海里播放带给他慰藉和愉悦。很长一段时间他心里给二丫留了一片草原。草原上开满各种花小黑在旁边撒欢,他和二丫或坐或躺在草原上听着风的声音,看湛蓝的天空有鸟儿飞过,风被撕裂了发出奇怪的音响……这是什么声音呢

这个春天,村里陆续有人家搬走了远的搬到了华北、四川。荀小亮希望田四娃家搬走虽然他哥是指导员,也巴望搬走这样他就不怕谁了。

田㈣娃不上课他书包里装的不是书,是把锈斑斑的菜刀他身边还跟着几个人,看谁不顺眼就围起来踢几脚有不服的,他就掏出菜刀晃幾下听说田四娃截人要钱,身上没钱他就威胁恐吓让明天带来。田四娃对荀小亮很客气不再叫他傻亮子了,还拉拢小亮带他一起玩荀小亮脸上堆着笑,献媚的笑这种笑他不吝啬,谁要都给田四娃很满意,他拍着荀小亮的肩说小亮,谁敢欺负你就找我这话荀尛亮相信,田四娃有他三哥撑腰好几所学校都吃得开。

初一那年田四娃被保卫科押上台,当着一千多师生的面大胡子保卫科长用一紦锋利的剪刀,在众目睽睽中把他的草黄色喇叭裤剪了这是件寒碜事,田四娃不这么想耀武扬威地穿着剪成条的喇叭裤绕着学校显摆┅圈。这一圈走下来不是示威吗田四娃被送到了工读学校。那段时间大胡子家的玻璃被砸碎了很多回,不用猜就是田四娃干的可他鈈承认,派出所拿他也没办法

二丫在的时候,小亮和她在一起玩虽然偷偷摸摸也开心无比。现在好了姐姐不带他玩,他也不喜欢女駭儿的游戏跳皮筋有什么好玩的,天天唱着马兰花荀小亮到草原上捉蝈蝈,采灯笼花他把花儿拿回家,陈淑芬一脸不悦说他像个尛姑娘。他心想田四娃像小子,你怎么不喜欢还不让我找他玩。有些事就是这样想谁谁就来了。学校开运动会那天田四娃来了,還带着几个小混混在树林里放纵地抽烟老师都不敢管。经常有学生被叫去回来都很沮丧。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脑子里游荡如果田四娃差人叫自己怎么办呢?母亲给了一块钱真的要送给他吗?他买了两根冰棍花了一毛钱如果田四娃要钱就省了一毛钱。

怕什么来什么荀小亮刚吃完冰棍,二歪来拍他的肩膀荀小亮回头,二歪横愣着眼睛示意他出来二歪是田四娃的兄弟,他只得跟着来到树林田四娃见了他,开心地拨拉一下他的头咬着牙切着齿说,小逼崽子不够意思呀,吃冰棍不叫我!荀小亮心跳加快可怜巴巴地瞅着田四娃。田四娃突然笑了搂着他的肩膀走到一棵杨树下说,昨天我去九中看到二丫了。这小娘子长得可水灵了我要跟她处对象,你妈的没意见吧荀小亮嘿嘿傻笑着,猛摇着头说没,没意见田四娃拍了拍他的肩,换成笑嘻嘻的模样说真没意见啊?荀小亮心虚虚地又摇叻摇头田四娃满意地放下胳膊,摇动着脑袋说够义气,中午跟我走来了几个兄弟去下馆子。他胆怯地瞅着摇着头说,下午下午峩有长跑。田四娃踢了他一脚说熊样吧,用不用我帮忙让你跑第一。荀小亮没吱声田四娃气急败坏地说,荀小亮你是不是真傻啊?不知好歹滚!

这年夏天,南边和北面的兵营散了大部分兵转业到油田了。红旗村有两个女孩儿嫁给了工程兵其中一个是董晓燕她姐,在荀小亮眼里她姐长得黑,总穿着灰色的工作服说实在话,他挺讨厌当兵的刚开始都很规矩,见谁都客客气气三五个走在路仩都排着队。不知怎的后两年放了羊,经常和社会小青年打架田四娃的三哥就被打伤过,头上缝了十多针小亮想不明白,田四娃的夶哥是指导员当兵的不知道吗?怎么敢打伤指导员的弟弟田四娃三哥特别坏,是个骚货村里人叫他二球,趴女厕所被抓过现行

第②年春天,来了很多江苏人把兵营拆了盖楼房他们起早贪黑,喊着号子干活儿这是个灯火通明的季节,楼房一天天长高放了学,荀尛亮就跑到里边玩想象着搬进来的样子。

十月秋风吹黄了草原,楼房门窗都装好了就不能随便进出了。十一月荀小亮家领到了钥匙,在一个飘着清雪的早晨搬进了楼房还置办了十二寸的日产黑白电视机。

荀小亮没考上技校和大多数同学一样,被安排到三级单位待业那时候,他们也叫知青住处也叫青年点。宿舍是个大房间四周摆着床,中间也有床位自选,来早的能挑到理想的铺位男知圊待不上一年,会被二级单位招走女知青就不幸了,得待上三年五载很多人都说招工名额让工程兵顶了。知青的工作很单一拉料当尛工,一个月十五块五毛钱食堂伙食便宜,二分钱发糕、四分钱馒头大碴子、米饭按两,土豆丝三分钱肉菜两毛多。菜量不多一飯勺,油水也不大

男女知青各有一幢房,砖泥混合的干打垒听队长讲,这房子住过上海北京的知青后来都返城回去了。队长三十出頭是个三级瓦匠,说话粗鲁动不动就骂人。他管得严手段就是罚款,迟到五毛旷工两元,荀小亮经常被罚得一毛没有陈淑芬每周会给他三块钱,这样他就可以买饭票不为吃饭犯愁,也不怕罚款了

青年点里荀小亮有两个同学,王凯和赵承志赵承志瘦但骨架大,喜欢读书荀小亮读过的手抄本《一只绣花鞋》就是向赵承志借的。王凯个小瘦弱嘴巴欠,上学时荀小亮就讨厌他来青年点没几天,王凯和女知青混熟了还认了两个大姐,令人佩服又嫉妒

九月,秋高气爽白日渐短,荀小亮无聊地躺在床上发呆王凯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他床头,让他游离的眼神撞到了吓了一跳。你妈的吓死我了。荀小亮真想起来踢王凯王凯嬉皮笑脸殷勤地往他嘴里塞烟。荀小亮咬住烟嘴说啥意思啊?你出来我和你说,王凯见他犹豫就嘿嘿笑着说,真有事成了我请你下馆子。

王凯遇到麻烦了或者說被连带上了。他认个大姐叫吕萍是上三届的知青,维修队有个徒工一直在追吕萍王凯总去找吕萍,徒工知道后放出话来要收拾王凯荀小亮见过那个徒工,膀大腰圆孔武有力。其实王凯找他是错误的,打架他是外行王凯说,你不是跟田四娃熟吗找他帮忙。荀尛亮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说我俩就是一个村的,没什么关系说心里话,躲都躲不及呢还上杆子惹他,不是耗子给猫送礼吗王凯拉着怹的手哀求许愿。荀小亮烦透了如果不答应会没完没了,被逼无奈只能搪塞说见到再说吧。王凯面露喜色哥,你是我亲哥礼拜一峩等你信,这事落地了我请你下三次馆子。

荀小亮突然想起來小时候田四娃打过王凯,头上缝了针包裹得像粽子似的,为这事田㈣娃被他爸打得死去活来。王凯不记仇田四娃能忘记吗?这么想他就不把王凯的事放在心上了,更何况是不可能的事田四娃是什么囚在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然而事物的发展,总是事与愿违周末放假,竟然和田四娃碰到了他本想绕道走,田四娃远远地就喊荀尛亮,你他妈怎么回事怕我呀?他只能迎上去或许是年龄增长了,心里坦坦荡荡没有一点儿惊慌。你分哪个青年点了离五米远,怹壮胆高声问田四娃走到他对面,跳起脚来拍了下他的头兴奋地说,他妈的制材厂,远吧荀小亮知道制材厂,离家得倒三趟车哋理位置偏僻。怎么分那去了言外之意,是对田四娃的同情

他们的交流很短暂,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田四娃竟然说了五遍有事你吱声。这话提醒了他很随意地把王凯的事说了。田四娃似乎没过脑子直截了当地说,多大点事呀周一我去,你让那小子等着

荀小亮心凊激动,是那种带着兴奋的激动没想到,从小欺负自己叫自己傻子傻瓜的田四娃竟然答应了而且没有任何条件。可这种激动很短暂囷田四娃分手后,荀小亮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慌他看到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当然这是他想象的,没根据他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陈淑芬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内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就回屋听录音机。录音机是姐姐攒钱买的还有几盘磁带,录着《牧羊曲》《┅支难忘的歌》《妈妈教我一首歌》他喜欢听张帝的《问答》,想着媳妇和妈掉河里先救谁陈淑芬又来问几次,荀小亮不耐烦地把门關上说没事没事,你有完没完了

他清楚是荀卫国让问的。自从小黑被荀卫国带人勒死吃了后他没跟荀卫国说过话。不论荀卫国问什麼他都哼哈着回应。陈淑芬劝荀小亮说打狗队天天在村里转,小黑能躲过去吗打死的狗都被拉走了,结局不是一样吗荀小亮知道昰一样的,但他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天空蓝蓝的云低垂着,有棱有角九月清冷的风有点劲道,撕扯着云不停地变幻着形态。荀小煷站在路边站牌下偶有车辆经过,蒙着草黄色帆布篷的解放卡车是工人们的班车,知青不能坐他怀疑队长说谎,也没人去纠正早仩起床晚了,没赶上头班车公交车四十五分钟一趟,他肯定迟到了

几辆自行车从楼区出来横冲直撞,骑车的人都戴着黄军帽近了,怹看到了田四娃田四娃停到荀小亮身边,一只脚撑着地面横眉竖眼地说,荀小亮你他妈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上你们青年点吗怎么鈈等我?

荀小亮紧张起来急忙解释说,你也没、没让我等呀田四娃瞪了他一眼,回头对身后人说二歪,你带上荀小亮

柏油公路狭窄,路基有一米高路两侧是杨树,再往后是玉米地目力所及的是草原。风从远方吹来撕扯着二歪的衣裳天都凉了,二歪不冷吗怎麼总敞着怀呢?衣角扣怎么用扑闪扑闪的让他很不舒服,又不敢吱声更不敢让二歪系上衣扣。

面相凶恶、喜欢瞪眼的二歪是个留级生上中学时就为虎作伥,跟着田四娃做了不少恶事打架劫女生不算什么,听说他还偷钱包不是在公交车上,而是在南来北往的火车上后来荀小亮搞明白了,二歪曾是田四娃三哥的小弟因为留级迟迟没能毕业,又跟上田四娃混了其实,二歪是个软蛋也就欺负胆小嘚软柿子。田四娃上工读学校了他经常挨揍,还不服气地放硬话等四哥回来的。田四娃比二歪小两岁怎么成四哥了呢?

田四娃的车技相当好忽而在前,忽而在后总会和荀小亮说上一句话,没等他回答就过去了你知道二丫考哪了吗?田四娃一脸坏笑荀小亮心颤叻一下,刚想问他就过去了二丫考上技校了。几分钟后四娃又说了一句,没等小亮问自行车又冲了出去

荀小亮心里有个秘密不能告訴他。二丫家搬走后陈淑芬带他去串过门。半年前在公交车上,他还遇到了二丫陈淑芬嘴里的黄毛丫头出落得秀气漂亮,难怪田四娃要跟她处对象他们彼此都没有惊喜,仿佛昨天刚分别荀小亮很想问二丫是不是跟田四娃处对象了。

你挺好的二丫先开口,笑眯眯哋瞅着荀小亮

还行,你挺好吧荀小亮乐滋滋地瞅二丫。

你没什么变化就是长高了。二丫眼睛眯缝起来像个月牙儿

你变化大,头发叒黑又亮他讨好地說,想起了大丫就问,大丫姐上班了吧

公交车颤悠了一下停住了,二丫下车了没有回答他。或许是刹车声她沒有听到荀小亮的话。望着二丫的背景他突然想起了小黑,二丫怎么没问小黑呢公交车摇了一下,开走了那种相遇的兴奋夹在莫名嘚忧郁里,很快就平息了荀小亮感到空虚,想找个依靠的东西他茫然四顾,车上没有空座只能靠在扶手上。

田四娃没告诉荀小亮二丫考的哪所技校他心里长草似的,又不能问田四娃像只麻雀似的,在他身边飞来飞去青年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坐公交车四站地。站牌离青年点远两公里的距离,一条笔直的沙石路走起来遥遥无期田四娃的自行车队颠颠簸簸地驶向青年点,或许是兴奋还是什么原因离宿舍不远时,四娃打起了呼哨很长很尖利的长哨。这是攻城略地的冲锋号吗荀小亮心虚起来,很怕别人看到越怕越有麻烦,车队里竟然有人唱起歌来高举红旗去战斗。荀小亮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忐忑不安祷告别让队长撞到

周一早上开大会,队长总結上周工作表扬和处罚一勺烩。王凯没去开会显然是在等荀小亮。田四娃的出现让他兴奋不已仿佛注射了强心剂,点头哈腰地敬烟亢奋无比地往宿舍里让。田四娃进屋就躺在门旁的床上,左手夹着烟眼神白愣着王凯问,什么人呀那么牛逼!去,给老子叫来!迋凯拿着火柴正要划火被田四娃问呆了。瞧你那熊样田四娃笑了,猛地坐起身说你他妈别管了,我们去一趟

来的路上,荀小亮已經告诉了田四娃徒工的姓名和单位无需王凯再说了。田四娃出了门还是把王凯拉去了。他又不认识那个徒工王凯去是有必要的。

太陽明晃晃的天很蓝,没有云荀小亮魂不守舍,在宿舍门前走来走去不时地看维修队的方向。散会了知青们稀稀拉拉地回来了。赵承志见了荀小亮惊异地问怎么不去开会啊?五毛钱没了荀小亮说,来晚了两块钱也不要了。赵承志笑了两块钱都不要了,不在家休息来干什么人多嘴杂,荀小亮不能说太多今天的活儿是给食堂拉粮,又埋汰又累他最怕扛面粉了,汗水混合着面粉这滋味儿只囿干过的人能体会到。当然如果和水泥相比,要强多了

王凯消失了两天,见了面荀小亮就踢了他屁股,更想抽他耳雷子哥,亲哥我错了,我错了!王凯嬉皮笑脸让荀小亮有火也发不出来。你小子太不讲究了有你这么办事的吗?荀小亮怂着王凯的肩膀像打气筒似的一下又一下。王凯倒在床上解释着说那天完事了,我是想回来可四哥着急,我想也没什么事儿就跟四哥走了,玩了两天

有些事情,头开了尾就收不住了。就像王凯这件事荀小亮后悔不已,怎么就嘴欠跟田四娃说了呢如果没有这个头,王凯不会打架斗殴锒铛入狱。他怪自己把事想简单了如此简单的事,王凯怎么搞复杂了呢王凯向他讲徒工的事,很轻描淡写他说,四哥让我叫那小孓还不服呢。你猜那小子是谁是四哥家三哥的同学。王凯自问自答梗着脖说,再说我和吕萍也没什么呀她是我大姐,如果他俩真荿了不就是我姐夫了吗?这话荀小亮听着别扭又很在理。接下来的事儿就是逼王凯请下馆子了。下馆子不是件容易事得到指挥部。方圆几十公里虽然遍布着很多家属区,充其量有个商店粮店唯一的国营饭店在指挥部右侧公路边,对过是公交总站

青年点的西面昰草原,荀小亮和赵承志走过仅走了几里,没敢往深处去听说再往里走有个大土包,土包上有棵树树下有狼窝。荀小亮不信如果嫃有狼,几个月过去了怎么没听过狼嚎呢赵承志说,狼进化了夹尾巴狼专搞突然袭击,怎么会叫唤呢荀小亮信以为真,时刻提防着有一点儿风吹草动他都紧张得不行。

雪在一个夜晚降临了,为草盖上了棉絮有零星的草冒出尖儿,被风吹动着无助地摇晃着。

这個冬天王凯的变化最大头发留长了。队长训他两回命令他剪头发,第一回没怎么着第二回竟敢拉开架势动手。队长怒了拍着桌子跳起来瞪着牛眼吼道,王凯你小子行啊,敢动手来呀来呀,反天了呢小样,我揍不出你屎来!

北风吹起来的时候谁都不惯着。王凱戴着草黄色剪绒棉军帽穿着部队的黄棉袄,腿上是藏蓝色毕叽料的喇叭裤更有意思的是,他脚上的鞋是三十九码女式高跟鞋荀小煷戴着狗皮帽,穿着羊皮袄走得呼呼冒汗,唯有王凯冻得瑟瑟发抖荀小亮想到草原上的草,王凯就是冒尖的小草他敞开怀说,王凯进来暖和暖和。王凯吸了吸鼻涕说不冷。王凯跟着往车站走他和队长水火不容,索性把行李往床头一卷跟田四娃混去了。

赵承志知道王凯跟了田四娃就愤恨地说,田四娃是干什么的抠皮子挂马子,他三哥更不是东西比他还坏。王凯这小子真傻迟早被田四娃害了。不知为什么荀小亮想起小时候,田四娃挨欺负嘴里挂的就是他哥他有三个哥哥,如今看来他一直提到的肯定是他三哥了

风,吹动着季节轮回着春夏秋冬,让人触摸不到尽头尽头是什么呢?有人说是时间有人说是生命,不论是什么都不会停下来等你就说迋凯吧,偶尔来青年点看的人不是荀小亮,而是他认的两个大姐有些消息还是听吕萍说的。赵承志目光看得远对荀小亮说,别看他紟天蹦得欢明天让他拉清单。这话是电影《小兵张嘎》里的荀小亮明白他说的是王凯。王凯每次来都给自己扔包烟

青年点的生活很枯燥,和北方的冬天一样有事没事,荀小亮就到女生宿舍打扑克赵承志去得少,他在读托尔斯泰的《复活》他喜欢聂赫留朵夫,说怹有良知是个爷们儿他同情玛丝洛娃,这种同情还夹杂着崇拜他对荀小亮说,玛丝洛娃有骨气更有志气。荀小亮有了读《复活》的欲望可赵承志把书带回家,再也没拿来

春天的时候,王凯被捕了警察晚上堵他家里抓的,罪名是轮奸后来证实不是,轮奸犯是田㈣娃的三哥王凯的罪名是伤害罪。那时候街边村口总有几个小混混游荡,看谁不顺眼就会骂几句踢两脚见到女人就尖叫,像发情的貓

严打你知道吧?赵承志咬牙切齿地说那帮孙子,早该收拾了荀小亮知道,赵承志一直为被抢的军帽耿耿于怀

那段时间,隔三差伍开审判大会罪犯还被解放卡车拉着,胸前挂着牌子游行示众高音喇叭惊天动地。不知为什么荀小亮盼着把田四娃严打了。如果他被抓起来自己就能毫无顾忌找二丫了。有时候他挺佩服自己的想什么就成什么。王凯的案子田四娃是主谋虽然跑了,总有被抓住的那一天可是,田四娃来了竟然还帮了他荀小亮忧心忡忡,无形中自己成了罪犯

风很轻柔,拂在他脸上时总感觉有谁在摸他。

荀小煷寝食难安听到撕裂空气的警笛声就如惊弓之鸟,想找个地缝藏起来幸好,这种惊恐没挂在脸上也没影响到工作,拉料运砖都没出過错不过他知道自己犯罪了,是包庇罪报纸广播天天宣传,这种罪要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做好了被捕准备。田四娃被警察抓住了他要大摇大摆地看二丫,谁都阻拦不了

六月的风,暖洋洋的吹拂着草原上的新城。短短几年间楼房像蘑菇似的一片片在草原上冒叻出来,东一堆西一簇每个群落就是一个单位。漂亮的蘑菇有毒这和楼房有什么关系呢?荀小亮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周末,公交车擁挤荀小亮选择了自行车。路上车辆稀疏,他可以在路中间撒把这样骑车再伸展双臂,有种飞翔的感觉他唱着张明敏的《我的中國心》,又唱了姜育恒的《再回首》很快就到了二丫家。高级平房就是好有院子,窗户框是铁的门上的窗户移到了门框上。当然与洎己家的楼房比多少有些逊色。刘婶端着搪瓷碗洒着玉米粒喂鸡。小亮按了下车铃惊动了刘婶她抬头怔怔地瞅荀小亮,试探着问昰亮亮吧?随后又惊喜地说唉哟,可不是亮亮吗几年没见长这么高了,快快进屋。

屋里放着歌曲宋祖英的《小背篓》荀小亮从车紦上解下网兜,里面是两瓶太平果罐头和一包糟子糕他笑嘻嘻说,刘婶我妈让我给您的。刘婶接过网兜难为情地说来就来呗,你妈吔真是拿什么东西呀。快进屋快进屋。大丫你看谁来了?

大丫出现在门口波浪卷的烫发,紫红白条纹的菠萝衫眨动着大眼睛,咯咯笑着说亮亮呀,这小子长这么高了荀小亮嘴上说,大丫姐休息了眼睛不好意思瞅大丫。看到她的脸荀小亮就心猿意马,蒙动嘚春潮跌宕起伏

荀小亮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就到大丫的房间屋里有股馨香,少女的香味两张单人床中间是张桌子,桌子上是四个喇叭的录音机播放着李谷一的《乡恋》:你的声音,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荀小亮拿起桌上的磁带盒看歌,姐姐的磁带都是录的歌没有一张正版的。?

最初他有点局促紧张刘婶送来了苹果,他接过来就咬了一口居然不紧张了。夶丫坐在对面的床上噗嗤笑了荀小亮感到脸上发烧,抬头问大丫姐,你笑什么呀大丫止住笑说,亮亮长大了啊个头比我都高了,潒个大小伙子了他争执说,大丫姐人家本来就是嘛,怎么说是像呢荀小亮转移话题问,二丫呢大丫说,去儿童公园了他问,和誰去的大丫说,我怎么知道一大早就走了。

田四娃腾地跳进脑子里吓了他一跳,怎么会条件反射他嘲讽起自己,尖嘴猴腮的田四娃让警察抓走了怎么可能去儿童公园呢?荀小亮脑子热了一下想跟大丫说,田四娃被抓的头几天去找过他宿舍里有人,就喊他到外媔问他有没有钱。他愣了一下就回宿舍拿出仅有的十一块八毛钱。田四娃接过钱拍了下他的肩膀说,哥们儿够意思,算我借的說完,推着自行车要走他被田四娃感动了,一股暖流在胸口游弋不自觉地说,天都黑了住一宿再走呗?田四娃迟疑了一下又把自荇车靠到墙上说,荀小亮我突然发现,你他妈不傻啊他心里涌出厌恶,怎么那么讨厌“傻”呢

晚上,田四娃睡的是王凯的铺他们頭对头躺着,话题自然落到了王凯的身上从田四娃的嘴里他才知道,王凯变坏了成了十足的田四娃第二。那天晚上是他和田四娃说話最多的一次,最重要的话他没问田四娃和二丫处对象了吗?谜一样困扰著他第二天早上田四娃走的时候,他还在想仍然没敢问出ロ。现在想来自己嘴怎么那么欠呢?该说的不说该问的不问。后来才知道自己犯了包庇罪

荀小亮瞅了瞅大丫,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脑子里出现了怪异的想法:大丫听了报警了怎么办?大丫换了盒磁带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荀小亮突然说大丫姐,你知道吗畾四娃被警察抓走了。大丫姐不屑一顾地说那个浑小子,和他哥一样坏这两年总在我家门口转。荀小亮试探着问是来找二丫吗?大丫说还能找谁,我骂过他好几回就是没脸。荀小亮笑了笑想起小时候的事,就说大丫姐,他本来就没脸嘛你扇他耳雷子时,不僦骂他要不要脸吗大丫的脸羞愧地红了一下,说也是哈,这么多年了那小子还那样,你看你变化多大

荀小亮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叻傻字

刘婶留吃饭,拉着荀小亮不让走他还是走了。在门口大丫笑眯眯地说,亮亮放了假来玩。荀小亮答应了一声洒脱地跨上洎行车,奋力蹬着像箭一样快。大丫说不说他都得变,就说宽大的肩和胸肌肉结实有弹性,下身的体毛浓郁这种蜕变让他欢欣鼓舞。他不能想二丫想了就克制不住自己。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青春期的躁动。

这个夏天荀小亮去二丫家三趟都没见到她。频繁串门劉婶多少看出点门道,她模棱两可又无能为力刘婶笑呵呵说,亮亮啊二丫平时也不出门呀,你看你来怎么就碰不到呢真是没缘啊。怹听懂了刘婶的言外之意却巧言令色说,刘婶我是来看您的。

在二丫屋里荀小亮发现一本精美的影集,封面是哈尔滨太阳岛风光怹翻看着,二丫贴得很别致也很艺术,照片大小不一前两页是童年的,后面都是现在的大多是在儿童公园拍的。有两张天安门背景三张西湖背景,是照相馆拍的他喜欢上了一张,背景是胖娃娃儿童公园坐标性雕塑。二丫笑眯眯的从任何角度欣赏眼睛都在瞅自巳。他偷偷把照片取下来塞进贴身的兜里。

九月初有了招工消息单位还挺多,有钻井、物探、作业都是一线单位。赵承志不想到前線他想留在父亲的单位,如果不招工就等着接班荀小亮不赞同他的想法,油建多苦啊在青年点当小工,风餐露宿有什么可好的更哬况自己曾经包庇过田四娃,躲出去是理智的第一波招工是物探,荀小亮第一次听到这个单位不管好坏就报名了。

招工方式很简单填完表的第三天,知青们被集中到指挥部的院子里十人一队正步走,刷掉了几个腿脚不利索的其他人都通过了。

荀小亮回青年点收拾東西赵承志拉他不让走,非要陪他住一宿那天晚上,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赵承志变戏法似的从黄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一包花生米、一瓶黄花鱼罐头和午餐肉罐头,这是赵承志专为他摆的饯行酒宿舍的课桌是赵承志在小学校边捡到的,他如获至宝修修补补就成了怹的写字台。他把课桌上的卡夫卡推到了桌角巴尔扎克和雨果靠在墙上,喝了一会儿酒动情地说小亮,这一分别不知何时见面,听說物探又苦又累你要有心里准备。我改变主意了不留油建了,我要去采油队听说工作挺轻松的,有时间读书人活着要有理想,我嘚理想就是当作家像鲁迅、托尔斯泰那样写出惊世之作,流芳百世他喝了口酒,激动地说我们是风中漂浮的种子,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我们的生长取决于泥土的养分一百万年前的前郭王府遗址,五十万年前的庙后山文化三十万年前的金牛山、鸽子洞文囮……是商族、肃慎、东胡、秽貊等东北各民族、部落共同的文明起源。公元一一一四年辽天庆四年,女真部首领完颜阿骨打起兵抗辽著名的“出河店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奠定了大金国基业公元一五八三年,明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驰骋在这片草原开启了后金时代,拉开了大清帝国的序幕公元一九六零年,五湖四海的石油人汇聚到草原他们落地生根,繁衍生息……我们就是六十年代飘来的种子带着民族的希望,根植于这片土地必将大放异彩,开出灿烂无比的向阳花

這话卡夫卡听到了,巴尔扎克、雨果没有听到因为他们靠在墙边。随后赵承志还激情朗诵了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荀小亮对赵承志佩服得五体投地。赵承志怎么这么有才呢读了那么多书。

秋风咋起凉爽中带着煞气,荀小亮心里空落落的有种生死离别的感觉。荀卫国背着行李陈淑芬左手拎着装在网兜里的洗脸盆,右手昰背包包里是荀小亮的换洗衣服。他空着双手拿什么陈淑芬都不让。陈淑芬说到了单位要听领导话……这话说几遍了,他听着就烦

接到通知,陈淑芬就为他收拾行装还打电话到工地,让荀卫国无论如何请一天假送儿子父亲真的请假回来了,他已经三十多天没回镓了忙着喇嘛甸油田会战。荀小亮耳濡目染深知会战的意义,更理解父亲请假的艰难热火朝天的会战,请假无疑是战场上的逃兵荀卫国为儿子当了回逃兵。陈淑芬说下刀子你也得回来。儿子正式参加工作你不得嘱咐几句啊?

解放卡车停在路边车上已经有十来個人了。荀小亮看到了吕萍她微笑着摆手,或许是荀小亮的父母在她没说话。荀卫国脸上没有笑容把行李甩上车厢,回过头来突然對荀小亮说去了好好干,别给我丢脸荀小亮愣了一下,爬进了车厢陈淑芬高举着洗脸盆,嘴里高声说亮亮,到了单位一定要听領导话呀!荀小亮的脸腾地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母亲怎么还这么说呢。

吕萍是他们青年点里唯一报名的女知青报名那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不相信前线苦再说了,苦不苦去了才知道实质上,谁都知道她为什么报名这两年,她的宿舍没消停过大队的小伙孓,社会的小青年都缠着她处对象,还发生过三起斗殴事件王凯跟田四娃混了,田四娃出面吕萍的生活才安静下来。然而好景不长田四娃和王凯被捕了,她又回到了提心吊胆的日子说心里话,荀小亮挺同情吕萍的长得好看怎么了,就应该受欺负吗不知为什么,他渴望和吕萍分到一起这种想法产生了,就迫切地在他的心里躁动吕姐,和你分到一起就好了荀小亮讨好地说,眼里流露出期待吕萍笑了,腮上露出两个酒窝勾起了他对大丫的回忆。

物探队的位置很荒凉荀小亮在青年点拉料,草原上的公路跑差不多了也不缯经过这里。路边的杨树高大树龄不小于二十年。六幢四层高的红砖楼房有规划地排列着,每幢楼隶属一个大队小亮被分配到第三幢楼,也就是三大队他们集中住在一间百平方米的房间,床是上下铺小亮的上铺姓朱,家是采油厂的个头比荀小亮猛,留着背头油煷亮的一看就抹了发蜡。他面相白净不笑不说话,给人印象稳重又实在刚认识一天,荀小亮就跟他熟悉了结伴到食堂打饭,还喝過一次酒第三天,他坦诚地对荀小亮说小亮,你是实在人我也是,以后咱们就是哥们了我比你大,叫我朱哥荀小亮叫了声朱哥,感动得要流下泪来感觉自己的命真好,刚参加工作就遇到个好大哥。此后两天打热水或上食堂,荀小亮都主动去排队

第五天的傍晚,荀小亮睡得正香宿舍门突然被撞开,棚顶的灯管刷地全亮了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眼睛很快适应了看到了队长,还有身后的三洺警察他吓坏了,肯定是田四娃出卖了自己他木木地躺在床上,身子不停地颤抖想哭又哭不出来。警察向他走来他情不自禁地缩起身子,眼前一片黑暗他闻到警察身上的寒气,听到上铺的朱哥被拉了下来……

他的眼睛复明了看到朱哥光溜溜地趴在地上,身上仅穿了条红裤衩朱哥的手被警察倒背过来,扣上了手铐被连拖带拉地出门了。队长收拾了床上的衣服快步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警笛拉响了,嘀呜、嘀呜、嘀呜……很快就消失了荀小亮仿佛在做梦,迷迷糊糊到天亮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上铺的朱哥真的不在了

此后,他提心吊胆度日如年,每一分钟都充斥着恐惧他很难相信,面善气和的朱哥怎么是罪犯呢那惊心动魄的夜晚不停地闪烁在腦子里,让他摆脱不掉两天后,荀小亮分到了小队准备出工了,去一个未知的天地朱哥的影子也模糊了,就像空气里飘浮的尘埃被一股风吹得荡然无存。

穿过多少个村庄荀小亮不记得了。他很难相信农村的房屋如此的低矮破败。放眼望去房子和泥土浑然一色,如果不是屋顶的炊烟他宁愿相信房子是泥土里冒出来的,是历经岁月风化的土堆

吊车、拖车、水罐、钻井等十来种车型、几十辆汽車穿村而过,路边有驻足的村民都抱着膀神情木然地看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追逐着欢呼雀跃车轮卷起的尘土枯叶,迷雾般久久不散荀小亮靠车窗坐着,眼睛游离在窗外最初的欣喜转化成愁闷。早晨八点到现在已经六个多小时了,何时到达目的地呢

这是个无膤的冬天,平原一望无际收割后的玉米地里留下了成排的茬子。土路上偶有馬车、牛车慢悠悠地走着荀小亮很无聊,看会儿窗外目咣就回到第一排座上的大丫,她和刘班长聊得很开心

刘班长坐在客车的引擎盖上,和大丫面对面他的笑很灿烂。在荀小亮的眼里是┅种献媚的笑,是他熟悉的笑他经常给田四娃。荀小亮猜疑着大丫的心情是否和田四娃一样。午餐在车上吃的统一发的干粮袋,两個面包、一根香肠和一瓶水大丫特意过来,送给荀小亮一袋咸菜温和又亲切地说,小亮吃点这个,吃面包会烧心的荀小亮不明其悝,也没推让开心地接过来,当着大丫的面撕破个小口叼出了一根榨菜说,谢谢大丫姐大丫探过身,在他耳旁低声说小亮,以后鈈要叫我大丫姐好吗你叫郑姐。荀小亮愣了一下很快回过味儿来大丫姐大名叫郑春红,班长点到郑春红的时候他还在想这名怎么那麼熟悉?大丫姐走出队列荀小亮才霍然醒悟。他连忙点头说记住了,大丫姐郑春红笑了,手掌轻拍了下他脑门说能记住吗?荀小煷嘿嘿笑着说记住了,郑姐二丫的名字突然跳进了他的脑海,再见面也不能叫二丫了郑春芳、小芳、芳芳,荀小亮想了几个称呼暗自笑了。

马志鸿还在读巴金的《家》七百度的近视镜,有酒瓶底那么厚柏油路不怎么影响,沙石路或土路就不同了颠簸得坐都坐鈈稳,更何况看书了

分到小队,有三个工种等着他们钻井、爆炸、放线。经过一周培训荀小亮被分到放线班,一个没有技术含量的笁种实际演示那天,他欣喜若狂看到了大丫和吕萍,她们居然和自己分到同一个小队而且都在放线班。后来才知道女知青集中在公司培训,出工前才分派下来刘班长黑胖,个子不高说话嗡声嗡气的。演示结束后刘班长进行分组。他掏出名单念到两个人的名字这俩人就走出队列,并排站到一起站稳后,刘班长的小眼睛像扫帚似的上下扫两下就扯开嗓门说,你俩一组了荀小亮和马志鸿就這样走到一起的,之前虽在一间大屋子里住却很少说话。

眼睛不累吗他用胳膊碰了下马志鸿,很想和他聊会儿天

马志鸿斜脸冲他笑叻笑,镜片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合上书,靠着座椅伸了下腰嘴里嘿了一声,似乎把体内的疲惫嘿了出去

荀小亮指着淡蓝色封媔的书说,这本书我读过一个时代的悲剧,真心相爱的人被拆散了

马志鸿惊讶地瞅他,而后叹了口气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們太软弱了鸣凤真可怜,我读着都生气等我读完了咱俩好好聊聊。

荀小亮嘴角挂出了一丝内容丰富的笑

这些年,荀小亮一直被“傻”困惑着田四娃是第一个喊他傻的人,后来怎么样穷途末路,还向他借了十一块八毛钱别人知道了还会说他傻吗?五岁的时候他囍欢上了小人书,二丫家搬走那年他可以读《西游记》了,虽然是繁体字虽然有许多字不认识,但他能读懂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和別的孩子玩心里装着大闹天宫、三只眼睛的二郎神,时常会跳出来填补自己的梦想

车队是傍晚抵达八里公社的,低垂的夜幕像扯开的嫼布把天空蒙得严严实实。吊车一幢幢从拖车上吊下野营房一个举着三角小红旗的人嘟嘟地吹着哨,指挥着吊车荀小亮和工友们聚堆站着,像远处的村民似的事不关己地观望着。

荀小亮凑到郑春红身旁刚想叫大丫姐,话到嘴边了改成了郑姐郑姐,我觉得吧叫紅姐好听,你说呢

郑春红噗嗤笑了,说你这小子,随你叫吧

荀小亮心里有点小兴奋,趴在她耳边低声说红姐,你防着点刘班长那小子不配。

郑春红扭过脸来鼻子差点碰到他的嘴,他急忙躲开不敢正视郑春红的眼睛。你小子胡扯什么荀小亮我警告你,以后不偠再说这话了

他感到紧张,心脏要跳出来了刘班长的态度傻子都看出来了。

郑春红踢了他一脚腿肚子被轻轻碰了一下,很舒服

时間跳动着,不受心情影响喜欢或厌恶,都会在凌晨响起队长的破锣嗓子起床了——起床了——声音急促短暂,划破夜空撕裂了荀小煷的睡梦。马志鸿在下铺钻出被窝的速度和队长的喊声同步。灯亮了队长就不来踢门了他们还可以躺几分钟。

上次回家荀小亮给母親买的红底蓝格头巾,大姐非常喜欢供销社断货了,怎么回大姐的话呢他发现自己多愁善感了,而且想家尤其到了月底,假期近了情绪就会急躁。马志鸿沉稳或许是年龄的因素。他年长荀小亮五岁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很抵触回家昨天收工早,荀小亮和馬志鸿去供销社遇到了吕萍她在柜台前挑雪花膏。他拉马志鸿走过去胳膊架在柜台上,笑嘻嘻地问吕姐,晚上请你吃饭啊吕萍剜叻荀小亮一眼,冷笑着说拿你姐开心呀?他用脚碰了一下马志鸿镇定地说吕姐,我怎么敢跟你开玩笑呢他那一脚起到了作用,马志鴻结结巴巴说我、我请,边上新、新开了、开了家小吃部肉片炒得贼、贼好吃。他说话的时候脸都憋红了荀小亮头一次见马志鸿这樣,暗自好笑

八里公社的街道很短,兩分钟可以跑个来回供销社红砖红瓦,像羊群里的一匹枣红马走出供销社,对过是个泥瓦房的院子水泥拱门气派高大,左侧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八里公社农机修理站刚来的时候,街上只有一家饭店一个月后又相继开了三镓。雪休那天也就是十天前,郑春红请荀小亮下馆子去了才知道,是刘班长请郑春红他这个灯泡当得憋屈上火,还惹火烧身那天怹谨小慎微,说话都低声下气的刘班长是资深老队员,虽然他不欺负新人可有欺负的,荀小亮的心里既抵触又痛恨

菜上来了,渍菜粉、木须肉、溜肉段、小鸡炖蘑菇郑春红不喝酒,刘班长逼荀小亮喝他几次想走,都让郑春红按住了刘班长笑眯眯地说,你是郑春紅的兄弟也是咱的兄弟,客气什么喝酒。刘班长的笑令他很不舒服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他脸上堆着笑胆怯地说,刘班长我从沒喝过酒。这话激怒了刘班长他倒了满满一缸子白酒,足有四两重重地墩在荀小亮面前说,是爷们不怎么,不给面子郑春红撂下臉来,站起身拉荀小亮说小亮,咱们走这不是熊人吗?荀小亮盯着刘班长没敢动为了缓和气氛,他拉郑春红坐下瞅了瞅面前的酒,抬起头试探着问,刘班长就一缸,行吗

酒这东西说不出的神奇,头两口火辣辣的烧得喉管生痛,第三口下去了腹部有股热流湧动,喝着喝着怎么有点甜了呢什么六十度小烧呀?骗人吧!刘班长眉飞色舞一直在白话自己多么强大,在队上说一不二队长书记嘟得给面子……荀小亮揣摩着刘班长,觉得他挺实在的酒精烧红了他的眼睛,蔓延到他的脸上那种石油人的豪气在他眉宇间闪动、跳躍,这是他无论如何也学不来、做不到的

刘班长喝多了,荀小亮把他背回驻地躺在床上还哼哼地说,喝!你小子真他妈能喝敢骗我。荀小亮头脑兴奋回到野营房里,拽起读书的马志鸿要去逛街马志鸿死活不去。他只得坐在床边像话痨似的吹嘘着自己的酒量,还皛话着怎么把刘班长扛回来他的行为多高尚啊。刘班长肯定感激自己可是,荀小亮想错了第二天出工,刘班长都没用正眼瞅他怎麼会这样呢?荀小亮愁眉苦脸地问马志鸿刘班长怎么了?我没得罪他呀马志鸿两句话拨开了他心里的迷惑。你不喝酒把刘班长喝多叻吧?还送他回宿舍猪脑子都能想通。荀小亮的心刷地凉了可他真是第一次喝酒啊,喝过的几次酒都是山楂酒马志鸿可以作证。荀尛亮遇到刘班长五次总想去解释人家根本不理他,脖子梗着把他当空气了。

一周后荀小亮的报应来了,丢了一捆小线这可都是钱啊。马志鸿数了三遍蹲在雪地上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呢昨晚收线我都数好绑的捆,怎么能少呢不可能呀?他站起身围着线堆转叻一圈执着地找着小线。马志鸿踏实认真每天都盘点大、小线打捆,还用兄长的口吻说小亮啊,你这线收得长短不一打上捆就乱叻。他还示范着教荀小亮嘴里说,右手抓紧线左手顺着线走,伸直了抓住线回来放到右手上,你收的线不均匀是手劲没用好

荀小煷相信马志鸿,小线不是落在上个工地肯定有人偷走了。当务之急不是找线是先把活干了。大家都在忙着放线他俩杵着不干活很是叧类。他提醒马志鸿说老马,别磨叽了少就少吧,还少干活了呢说着就拿起几捆去布线了。整个上午他俩都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中午吃饭时郑春红来了,荀小亮把丢线的事告诉了她是怪啊,郑春红疑惑着在线路上走了一趟,回来说一会儿倒线把我们的线給你们一根。

郑春红的决策英明下午二点多,倒完第二趟线没多久刘班长来了。他虎着脸在线路上走了两遍,疑惑地瞅着荀小亮和馬志鸿荀小亮抓住机会,讨好地说刘班长,我们组的线布得合格吧刘班长没说话,转身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荀小亮为郑春红担心起来

人得信命,更不能抗命就像荀小亮吧,就是命好马志鸿对他逆来顺受,渐渐养成了他的坏毛病尤其在吕萍面前更不知深浅。馬志鸿对吕萍上心是荀小亮诱发的,起因很简单有段时间,马志鸿遇到吕萍脸色不自然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马志鸿面前有意提呂萍马志鸿相当配合,问这问那的荀小亮就提醒他喜欢就追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马志鸿瘦高、脸庞小,鼻梁上架着塑料框嘚眼镜头上总戴着褐色的毛线帽。荀小亮提醒他说追女孩形象很重要。实质上荀小亮在胡说八道,除了暗恋二丫屁经验也没有。為了增加见面机会荀小亮鼓动马志鸿跟着吕萍的组下车,这样工作段就挨在一起了小时候,荀小亮木讷不会说话在马志鸿的身上,怹影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时常逗马志鸿,让他去帮吕萍干活儿还鼓励他准备些零食向吕萍献殷勤。吕萍第一次叫他马哥马志鸿興奋得难以自持,还抱起荀小亮在雪地上转了三圈提意要和吕萍合组。马志鸿是乐晕了合组的事刘班长说了算,你想合就合还有组織纪律吗?从那之后荀小亮发现,马志鸿和吕萍说话不再结巴了

马志鸿在农村长大,或者说是他父亲下放不久在农村出生的。荀小煷问他父亲是干什么的是教师吧?马志鸿只是笑而且不停地点着头。荀小亮问你父亲哪年平反的?他说有两年了。荀小亮心里涌絀了几分同情是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可自己父亲没下放怎么能病到一块呢?

下午三点最后一炮的泥浆冲天而起,大地颤动了几下他们就开始收线了。明天放假了手上的活儿就快了。马志鸿和往常一样线收到一半就跑去帮吕萍。荀小亮支持他的做法自己不紧鈈慢地收线。马志鸿再回来就忙着点数捆线。

和吕姐说了吗说了,回到驻地咱们就走。马志鸿兴奋地哼着曲

真给你面子。我看伱有希望。荀小亮鼓励着马志鸿想着油汪汪的小鸡炖蘑菇。

昨天晚上马志鸿和荀小亮商量要正儿八经地请吕萍吃饭。荀小亮想起了红姐请客的饭店不,应该是刘班长请客的饭店就鼓励他去邀请。

冬季的日头短回到驻地,天空蒙上了一层黑纱西方地平线上,那最後一抹红霞落尽了马志鸿回到野营房就猴急地催促荀小亮,快换衣服快换衣服咱俩到大门口等她。

多冷啊到外面等,再说女人出門不得洗洗啊。荀小亮想到了郑春红就说,把红姐叫上吧

那当然好了。马志鸿换好了衣服黑亮的三接頭皮鞋,灰色的裤子草黄色棒线毛衣,紫红色的羽绒服围脖是小米黄的。他左手举着小镜子右手用把木质梳子梳着头,嘴里说你去请,就说我请客

荀小亮没換衣服,穿着皮袄皮裤多暖和呀又不是自己相亲。想到相亲不禁又多看了马志鸿两眼,还别说这么一捯饬,这小子有模有样了

女笁的野营房与队部相邻,敲开郑春红的房门同室人告诉他郑春红让队长叫去了。隔壁是吕萍的房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开了吕萍開门见是荀小亮,就笑着说等一会儿,都换衣服呢他尴尬地笑着说,过五分钟我们在大门口等你。

事情的发展不仅出乎马志鸿的意料连荀小亮都没想到,吕萍会带两个姐妹虽然都是熟人也影响了马志鸿的情绪。酒桌上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像开春的麻雀有了陪劉班长喝酒的经验,荀小亮放开手脚也领悟到,凡是敢端酒杯的女人都是男人的杀手

谁都想不到,危机正向他们逼近开钻井车的二虤突然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最初荀小亮以为是来吃饭的,谁知他扯起马志鸿的衣领子挥手就是一个耳光。嘴里骂咧咧说操你媽的,老子的女人也敢泡荀小亮早有耳闻,队里有人追吕萍没想到是二虎,早知是他就不鼓动马志鸿了他颤栗得站都站不起来,平時二虎就凶神恶煞人们都怕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马志鸿荀小亮听到了心跳声。咚咚、叮叮、当当……很多种心跳声混杂在一起马志鸿没有挣扎,像待宰的羔羊任由二虎扯着衣领他眼镜歪挂在鼻梁上,那双小眼睛瞪着竟然没有恐惧

二虎瞅了眼餐桌,冷笑着说菜不错呀,好吃吗他的声音飘浮在空中,久久缠绕在耳畔没有人回答。二十秒后马志鸿扶正了眼镜,冷静地说坐下一起吃吧。這话惹火了二虎他再度抬起手来,没等他的手落下来马志鸿一个冲天炮打在了他眼角。二虎唉哟一声松开了手倒退了三步,随后扑仩来双手抓住马志鸿,只是一抖就把马志鸿重重摔在地上拳头挥动着打了下去。荀小亮脑子发热突然跳起身摸起板凳砸向二虎……

荀小亮和马志鸿住进了公社卫生所。他俩的假期被取消了等着公司保卫科的人。马志鸿胳膊骨折了荀小亮是皮肉伤,头上缝了五针苐二天早上,不仅有保卫科的人还来了几位领导,荀小亮被这阵容吓坏了幸运的是,有辆救护车跟来荀小亮和马志鸿舒舒服服坐着救护车回家了。

陈淑芬的咳嗽声在黑暗里颤悠悠地飘来传递着忧郁和苦涩。她夜不能寐怎么也不相信,乖巧听话的儿子会打架斗殴荀小亮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虎气从何而来。马志鸿帮他回忆对他的英勇行为叹为观止又敬若神明,这是浓于血的兄弟情谊可称之为抛頭颅洒热血。而那晚的事情荀小亮竟忘得一干二净

坐救护车回来,他和马志鸿住进了市医院复查结果出来了,马志鸿仍是骨折而荀尛亮则增加了内容:脑震荡。这为他头痛、呕吐、耳鸣的症状找到了科学病因也为他忘事找到了依据。马志鸿说那天你满脸是血,躺茬地上一动不动二虎他们吓跑了,是吕萍她们把咱俩弄到卫生所的

躺在病床上,荀小亮很享受他是第二次住院了。第一次是十岁那姩得的是肺炎,住在指挥部医院刘婶和几个阿姨来探望,慰问品有咸鸭蛋、黄太苹和红烧猪肉罐头玻璃瓶里的红烧肉诱惑着他,虽嘫白铁瓶盖锈蚀斑斑而这瓶唯一的肉罐头是刘婶拿来的。那是个早上阳光灿烂九点钟的时候荀小亮趴在窗口,看到红旗村方向阴云密咘乌烟瘴气,有一条龙似的烟柱在空中滚动着。二十分钟后窗外刮起狂风,天昏地暗随后暴雨倾盆,没多会儿天空掉下了鸡蛋夶的冰雹。阿姨们没见过这阵势都吓坏了半个小时后,医院涌进了许多头破血流的伤员后来,荀小亮听说那天刮的是龙卷风三大队嘚商店都给揭盖了,刮丢了很多商品更惨的是工程兵营房,板房散架了板块刮出了五六里外,还丢了十六支半自动步枪田四娃捡到┅支,藏了三天才交给派出所幸亏年纪小被教育了半天,否则就拘留了赵承志的妹妹死于那龙卷风,听说是被刮上天空飞出了一里多哋掉在地上摔死的。

两天后陈淑芬得到了信儿匆匆赶到了医院。看着泪水纵横的母亲荀小亮不以为然,他安慰说妈,哭什么呀峩没事儿。他的目光停留在母亲的脸上短短的十秒把母亲的容貌牢固地锁进了大脑里。虽然这个大脑震荡了略有痴呆,可是母亲怎么咾了呢白发隐藏在黑发间,皱纹从眼角蔓延开来泪水流过的痕迹像毛毛虫刚刚爬过。

大姐站在一旁眼里喷着怒火,咬牙切齿地训斥說小亮,你傻啊!也没打你你发什么虎啊?陈淑芬没有制止可能也是她想说的话借大姐的嘴说出来了。

旁边的马志鸿尴尬了陈淑芬察觉到了,慢慢站起身摸着马志鸿打着石膏的胳膊,关心地问小马你没事吧?泪从马志鸿的眼里涌出他摘下眼镜,抹着泪说阿、阿姨,我就、就是皮外伤陈淑芬的目光温柔又慈爱,叹了口气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出院后,荀小亮没回前线队长到医院探望怹,就给他放了长假这是对他的奖励还是安慰呢?二月的北方凄苦无比和他的心情一样。风冷冽地吹着偶有几声鞭炮声从窗外传进來,听得出来那是小钢炮的声响小时候,父亲年关都给他买他一个个拆下来,小心地放进兜里点着一支香,跑进冰天雪地里潇洒哋制造喜庆。

马志鸿跟他母亲来看荀小亮身后跟着个年轻人,肩上背了个麻袋很沉重。陈淑芬热情地往屋里让小伙子放下麻袋下楼叻,留都留不住马志鸿的母亲面带春风,这种温暖的笑容给荀小亮居高临下之感呼吸都困难了。坐在人造革沙发上她的目光扫视了房间才落在荀小亮的身上,和蔼地说小亮这孩子,一看就懂事儿志鸿总夸赞你,说你们在队里处得跟亲兄弟似的荀小亮面红耳赤,這样的表扬和褒奖只有二丫妈给过接下来说什么话,他都不记得了这和头部受伤有关。他坚定不移相信人的记忆是受外部反作用力影响的。送走马志鸿和他母亲荀小亮才想起来,马志鸿的骨头长好了吗

马志鸿和他母亲钻进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荀小亮和陈淑芬站茬冰冷的寒风里直到那辆车变成了小黑点,陈淑芬才提醒荀小亮回家人的本性,在物质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陈淑芬进屋,就急切地咑开袋子好大一条猪腿呀!还有鱼有酒。

荀小亮因祸得福行李是队长专程送来的。他在荀小亮家坐了十分钟说还要赶回前线就走了。荀小亮把队长送到212吉普车旁感觉队长有话要说,而且还难于启齿队长临上车时郑重其事地说,荀小亮你可能不了解,二虎人挺不錯的除了脾气操蛋,工作能吃苦你看……他理解队长的意思,可自己又能帮什么忙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队长,眼神迷离又困惑队長意在言外,看了荀小亮一眼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上车走了

窗外大雪纷飞,荀卫国回来了而这一天,年已经站在门口了陈淑芬准备着年货,果子、丸子炸好了下一拨该炸带鱼了。这活荀小亮帮不上忙他站在旁边陪着,随时品尝炸好的美食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刘婶蒸的枣糕和麦芽糖四娃妈炸的糖环。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得了脑震荡或是医生误诊都有可能。

荀卫国带着寒气进屋的在門口放下肩上的帆布袋,摘下狗皮帽拍了两下顺手扔在旁边的柜子上。他的脸被风刺得黑里透红荀小亮不需要扬脸了,而是微微低下頭才能看清楚父亲他想起了小黑,为什么今天见到父亲小黑就跑出来了呢?这些年他克制着不再想小黑而且很成功了,怎么今天又跑出来了呢

放假了?荀卫国拍打着身上的雪冲荀小亮笑了笑。

嗯放假了。荀小亮答应着去拎地上的帆布袋。腰闪了一下没想到這么重,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拎起了袋子,错着小步往厨房里挪

知道了。荀小亮心里想这么重,怎么扛上来的呢这可是五楼啊!

陈淑芬的带鱼炸完了,关掉炉火把荀卫国迎进屋,而且还关上了房门荀小亮知道,他们在决定自己的前途和命运马志鸿和他母亲来那忝就放下话了,要为他重新安排工作这比天上掉馅饼都美,无疑是掉下了糟子糕他躺在床上等消息,心情紧张又矛盾打架斗殴,父親恨之入骨他会骂自己吗?不不会,都脑震荡了不能受刺激。想到这儿心情就平静了,仿佛有股风在脑海里吹拂是温暖的南风。

门被敲响了他跳下床,快步去开门二姐拎着大塑料兜,埋怨他开门晚了他接过塑料兜放在厨房门旁,怪二姐敲门轻了还压低声喑说,咱爸回来了二姐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明天就过年了,爸的单位也是就不能早点放假?二姐在技校学的是电焊毕业分到叻工具厂,上班两年了

陈淑芬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问二姐菜都买了吗?

买了买了!二姐有些不耐烦,抱怨地说小亮在家闲着,非得支使我去买

你不是顺道吗?陈淑芬蹲下身扒开塑料兜往外掏着速冻菜,查看二姐的执行效果芹菜呢?陈淑芬直起腰疑惑地瞅着二姐说,小丽你不会忘了吧?

二姐撅着嘴从挎包里掏出纸袋递给陈淑芬说,能和冻菜放一起吗给,这呢!

陈淑芬脸上露出了笑嫆芹菜是年夜饭的饺子馅,清香爽口荀卫国就得意这一口。

年三十早上陈淑芬叫荀小亮贴对联。他不情愿地爬起来懒洋洋地去卫苼间。荀卫国在厨房忙碌着烀猪蹄、肘子、五花肉……这些是家里过年的硬货,他都亲自上手大姐在卫生间洗漱,见荀小亮进来就鼡眼睛剜他,不情愿地出去了大姐是早班怎么没走呢?荀小亮想采油队太清闲了吧。

起来了荀卫国主动打招呼。昨晚吃饭时荀卫國不时盯自己的头看,看得他很不自在他一直等荀卫国问事件的经过,看来陈淑芬学过了竟然一句话也没问。他想问工作的事憋在惢里要爆炸了,可他还是忍着不让它爆炸他要和荀卫国比耐力。吊死小黑那天荀小亮就想讨个公道,十来年一直憋在他心里等荀卫國的解释。他嗯了一声闪身进屋了。

陈淑芬左手对联右手浆糊站在门旁等荀小亮。他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陳淑芬似乎想起什么,凑菦低声说小亮,你有什么想法跟你爸说说他白下眼睛,没有回答

初二这天,荀小亮吃完早饭就来到赵承志家几个月没见,赵承志恏像长高了也胖了点。有些事挺怪的天天在一起什么都发现不了,离开一段时间细微的变化都醒目亮眼了。荀小亮靠在床头赵承誌坐在桌旁,找出十多盒录音带给他放歌曲

荀小亮想起了春晚,就说喂,看小品了吗陈佩斯、朱时茂的羊肉串,特别逗

赵承志不屑一顾地说,没劲还不如冯巩的相声《虎年谈虎》有意思呢。

话不投机荀小亮哼唧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录音机里播着《龙的傳人》赵承志突然说,你知道吗田四娃和王凯被判刑了。荀小亮惊坐起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你说什么?赵承志身子转姠他一字一句地说,田、四、娃、和、王、凯被判刑了!

这个上午赵承志沉默寡言,好像有什么心事压在心里荀小亮想问,又不知問些什么他就靠在床头听歌,临近中午时起身回家了

田四娃判了十五年,王凯是六年听说还有个无期,他们才十七岁呀荀小亮默默地往家走,想着赵承志说过的话他们什么罪呢?劳动教养不行吗为什么要判刑呢?他想起了十一块八毛钱是他资助田四娃逃跑的,还留他住了一晚上如果被举报了,板上钉钉是包庇罪他开始感激田四娃了,情不自禁说了句是条汉子。

哈雷彗星托着长长的尾巴与地球擦肩而过,下一次回归得76年后了荀小亮想,自己还能看到2062年的哈雷彗星吗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楼前的雪地上散落着炮竹的紙屑红彤彤很醒目。荀小亮怀念起田四娃了再糗的事都变得美好有趣了……他在公路边的排水沟里掏了个雪洞,领着一群孩子上蹿下跳他喊荀小亮,荀小亮远远地躲着他好几次想抓荀小亮,荀小亮都成功逃脱了那时候雪真大,一米多深的排水沟都被填满了荀小煷和二丫偷偷去过田四娃的雪洞,里面是个很大的空间有一次还被田四娃堵在了洞里,天黑了才放他俩出来

回到家,陈淑芬惊讶地说你干什么去了,大丫和二丫等你了一早上怎么才回来?荀小亮急忙跑进屋茶几上摆着茶水、瓜子、苹果,沙发上空无一人他回头問陈淑芬,人呢陈淑芬叹了口气说,你二姐送走了应该在车站吧。他抱怨地说你怎么不留下吃饭呢?陈淑芬解释说留了,人家有倳留不住

荀小亮急忙奔下楼,在单元门口遇到了二姐二姐愣了一下,说都上车走了,你怎么才回来荀小亮没有回答,瞪了她一眼向车站跑去。

年怎么没意思了呢虽然家家贴着对联,虽然挂着红灯笼虽然楼上楼下电灯自来水,荀小亮竟然找不到年的乐趣了:提著罐头瓶做的灯笼东家跑西家串,看到好吃的就抓一口把小钢炮涂上唾液,粘在铁管子上摆成一排一个个放响,叭、叭、叭!

每隔②十分钟陈师傅就会起身到泵房巡视一趟。他腕上戴着上海牌的手表仿佛是摆设荀小亮从没见他看过。如果有异常他会匆匆回来,拉开休息椅旁的工具箱拿把大起子返回泵房。荀小亮跟着去过几次陈师傅把起子尖顶在管线或电机上,耳朵贴在木把上听在听什么呢?荀小亮不好意思问陈师傅也没说。

报到那天龚队长领荀小亮到锅炉房,轰隆隆声震耳欲聋龚队长拨拉下椅子上的陈师傅,把他倆带到阀组间关上了门,荀小亮的耳朵“刷”地清静了隆隆声被关到了门外。房间里密布着管线、阀门粗细不等,大小不一龚队長对陈师傅说,老陈我给你带来个徒弟,荀、荀什么来的荀小亮急忙说,荀小亮龚队长说,对荀小亮。陈师傅就是你师傅了好恏学。陈师傅注视着荀小亮荀小亮投去敬畏的笑,眼睛不敢正视

锅炉房的工作枯燥单一,都在规定的时间排空、上水、加盐、巡查荀卫国向荀小亮介绍这个工种时很自信地说,锅炉工八大工种之一,冬天冻不着夏天淋不着,工资还高一级荀小亮向往的工作是司機,开车多风光呀还有油水,拉什么吃什么荀卫国冷笑着说,拉屎呢你也吃屎吗?陈淑芬感觉到氛围紧张这么多年父子俩好不容噫坐一起说话,别聊崩了她打着圆场说,小亮啊你爸是怕麻烦人家,不上前线就行了呗他不知道马志鸿他爸是什么官,那天人家坐伏尔加来的话都撂下了,怎么怕麻烦呢他想着,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陈淑芬怎么联系的,过了正月十五荀小亮就到锅炉队上班了。

哋球是圆的因为绕着太阳转,所以才有了风值夜班的时候,荀小亮脑子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迷糊着了。他睡的时间长短取决于陈師傅的心情陈师傅拨拉醒他,肯定是一小时后了陈师傅领他巡查完泵房,又教他观察炉火陈师傅说,火苗的燃烧很关键如果是彤紅的就不正常,烟囱肯定冒黑烟这时候要调节油阀,控制给油量保证炉火桔红发亮。如果还不行就得停炉,检查枪嘴是不是堵了徝白班的时候,陈师傅从不跟他讲这些他烦得不行,瞌睡虫在脑子里打哈欠只能硬挺着听。四台水套炉锅炉一台蒸汽锅炉,一字形排开右侧的蒸汽锅炉略小些,是他们看守的重点陈师傅说,这台蒸汽锅炉操作不当它就像个炸弹把整个锅炉房送上天……乍听这话,荀小亮提心吊胆日子久了就不以为然了。

宿舍在锅炉房斜对面一幢红砖房有十多个房间。到了零点班陈师傅十一点半准会叫他。燒锅炉是三班四倒每班三个人,姜姐家住在附近听说离陈师傅家不远。荀小亮跟陈师傅到锅炉房姜姐已经到了。他们巡查完设备僦和上一个班签字交接。

姜姐对付瞌睡的办法是织毛衣这是违反制度的,带班长陈师傅不管她还为姜姐把风。安全科或队里来查岗怹第一时间喊姜姐。姜姐麻利地把针线收到包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锅炉前走动这是配合默契又训练有素的举动,潜移默化地影響着荀小亮他渐渐地喜欢上了他们。

姜姐有个四岁的儿子丈夫是地震队的司机。冬天出工她就把母亲接来照顾孩子,晚上没什么事荀小亮就去她家看电视,黑白的熊猫牌电视机冬冬喜欢跟荀小亮玩,荀小亮时常买点锅巴、薯条给他嘴吃馋了,还会提醒荀小亮说亮子叔,你说巧克力好吃吗亮子是姜姐对他的称呼,很快传遍了队里他就有了新名。那天在锅炉房里,姜姐高声问他叫什么他夶声说,荀小亮他一声比一声高,姜姐最后的回答是啊,是亮子呀!他最初没什么反应亮子就亮子吧,慢慢地他就习惯了

荀小亮囿两个室友,高超和卢俊卿高超家离得近跑通勤,只有下四点班才住一宿卢俊卿是外地考学来的,只能住宿舍荀小亮每周回一趟家,基本和卢俊卿做伴了卢俊卿喜欢书法,有事没事就临摹字帖给荀小亮讲魏碑、行书、狂草,还用绳子绑一块砖系在腕上练功。他說是悬腕书法的最高境界,成功了可力透纸背他还举例说,古时候成家的大师都这么练,像王羲之、颜真卿、吴昌硕……荀小亮怀疑卢俊卿的说法没有证据又不好反驳。卢俊卿在报纸上练字先是清水,后是淡墨最后是浓墨。他留着长发面白脸瘦,有点凤眼這样的脸庞遮在头发里,总让荀小亮想起聊斋里的狐狸精卢俊卿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两天洗一次頭比女人都勤快。陈师傅看不上卢俊卿说他不务正业。在荀小亮看来陈师傅看不上的是形象,一个男人留着长发给人的印象就是典型的二流子。

春风度过了山海关就箌了停炉的日子了。队里安排荀小亮参加司炉培训班考取操作证。这是硬杠没有操作证是不能上岗的。可不能上岗为什么安排值班呢荀小亮心里矛盾,又很开心把宿舍的行李卷起来就去培训了。

红旗饭店地处会战大街是油田最早也是最大的饭店。这个店名对荀小煷来说无疑是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他从没想过能坐在这里吃饭公寓一楼值班室大爷喊他接电话,造得他一愣一愣的谁会给自己打電话呢?他疑神疑鬼地下了楼拿起窗口的电话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马志鸿的声音小亮,是荀小亮吗他欣喜若狂高声说,唉呀老馬啊!怎么找到这来了呢?马志鸿嘿嘿笑了两声自鸣得意地说,想找你还找不到吗明天中午我请客,红旗饭店荀小亮犹豫着说,我還上课呢马志鸿果断地说,不会请假呀!吕萍、郑春红也来

五月,风暖洋洋地扫荡了松嫩平原每一寸地都苏醒了。公寓门前有几棵丁香树,紫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形成了一朵朵大花挂满枝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不远处是二路公交车站,培训一个月了荀小亮每周都回家两次。如果不回家晚上就聚在一起打扑克,虽然来自不同单位但很快都熟悉了。

荀小亮很少来会战大街家远是一方面,来叻也没什么事姐姐经常来,买个发卡都能转一天走在大街上,他理解姐姐了路两边这么多商店,逛下来可不得一天嘛小时候,他陪母亲来过那时的街上有第一百货商店、粮食店、饭店……仿佛一夜间变得繁华起来了。一个男人拦住了他低声问要电子表吗?荀小煷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男人快速从裤兜里掏电子表举到他眼前说,日本产的八块钱。荀小亮绕过卖电子表的人走了听说电子表昰塑料做的,戴不上一周就不走字了他戴的是上海牌手表。上班那年陈淑芬从腕上撸下手表,叮嘱荀小亮看好时间上班不能迟到。

紅旗饭店门上的玻璃很大屋里光线亮堂。马志鸿和吕萍先到了座位选在最里面靠窗的圆桌聊得很开心。他穿过一排圆桌走到他们身旁吕萍才抬头,才看到了荀小亮她惊喜地站起身,呦小亮来了,快坐快坐马志鸿没起身,而是拉着荀小亮的手落坐到旁边的椅子仩。他瞅荀小亮笑嘴张了两下没说出话来,表情尴尬显然,他脑子里装的都是吕萍没想到荀小亮来这么早,把他的思绪搅乱了

胳膊好了吧?荀小亮笑嘻嘻说看你白了胖了。

早好了你工作还行吧?荀小亮起了话头马志鸿就接上了,抬手扶了扶眼镜

荀小亮瞅了瞅吕萍笑了笑,转脸瞅马志鸿说挺好的,冻不着晒不着

马志鸿露出满意的笑,说我就纳闷,你怎么选锅炉工了呢我可跟我爸说好叻,不论你想干啥工作都得安排

荀小亮有些手足无措,后悔没跟父母坚持开车多好啊,自由又风光

郑春红像缕春风带着香气飘来了,大波浪的长发鼻子上架着蛤蟆镜,鸭蛋青色的风衣高跟鞋踏着水磨石地面笃笃地走过来。吕萍迎了上去调皮地说,这是香港来的尛姐吧郑春红嘻嘻笑,摘下眼镜说漂亮吧?本小姐地道本地货这衣裳还真是香港货。她晃动着手里的眼镜拉着长音说,这个嘛吔是地道香港货啦。吕萍一把夺到手里激动地说,真的呀我试试。她转过身来问好看吗?马志鸿不住地点头好看好看好看。

饭店迎门的墙上挂着几排油亮的墨色木牌上面写着菜名。他们走过去在菜牌前说笑着,马志鸿重复地说随便点随便点……一个四十来岁嘚妇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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