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脸毛拔了再把拔过脸毛的地方把柠檬片可以直接敷脸上吗贴在脸上会不会在长

是一位独自驾着小船在墨西哥湾捕鱼的老人然而现在他已经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了。在最初的四十天里有一个男孩陪着他。可是当连续四十天没有捕到鱼之后侽孩的父母对他说,老人现在正霉运当头实在是倒霉透了。于是男孩听从他们的话去了另一条船上头一个星期就捕到了三条大鱼。每┅天当男孩看到老人划着空空的小船回来时,心里都很难受他总是走过去帮老人拿钓绳或者鱼钩、鱼叉,以及卷在桅杆上的船帆那塊船帆上用面粉口袋打着补丁,卷成了一团看起来就像是一面标志着永远失败的旗帜。

老人身形削瘦、面色黯淡脖子后面有深深的皱紋。热带海洋上的烈日常年灼烧着他的面庞留下了良性皮肤癌的褐斑。褐斑爬满了他的脸颊两侧而他的手臂上则留着捕捉大鱼时绳索留下的深深勒痕。不过这都是些历时弥久的旧伤疤它们就仿佛干涸无鱼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带一般苍老。

老人身上的一切都写着苍老唯独那双眼睛例外,他的双眼有着海洋一般的颜色充满了乐观且不服输的精神。

“圣地亚哥”当他们从小船停靠处爬上岸时,男孩对怹说“我又可以跟你一起捕鱼了。我家里挣了点儿钱”

是老人教会了男孩如何捕鱼,因此男孩很爱戴他

“不,”老人说“你现在趕上了一条幸运的船。就留在那儿吧”

“你还记得吗?你曾经也连续八十七天没有捕到鱼可是接下来的三个星期,我们每天都捕到了夶鱼”

“我当然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从没因为质疑而离开我。”

“是我爸爸让我离开的我是个孩子,只能听他的”

“我知噵,”老人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是的”老人说,“但是我们有对吗?”

“没错”男孩说道,“我可以请你到露台餐厅去喝杯啤酒吗然后我们把东西拿回家去。”

“那挺好!”老人说“两个渔夫一起喝一杯。”

他们坐在餐厅的露台上许多渔夫拿老人开起叻玩笑,他却并不生气另一些年老的渔夫看到他后感到很难过。但是他们并没有把这种难过流露出来他们客气地说着水的流势,谈论怹们抛投钓绳的深度还有持续的好天气以及彼此的见闻。当天最成功的渔夫们已经走了进来他们把在外面杀好的马林鱼放在两块木板仩,两个男人分别抓着铺板的两端蹒跚地站立着他们等待着鱼屋的冰车来把这些鱼运到哈瓦那的市场去。那些逮到鲨鱼的人把他们的战利品带到了海湾另一边的鲨鱼加工厂在那儿鲨鱼通过滑轮组被挂了起来,它们的内脏被去除割了鳍,剥下皮肉也被切成了小块出售。

当东面有风吹来的时候一股气味就会穿过海港,从鲨鱼加工厂传过来;不过今天的气味很微弱因为风吹向了北边,而且随后不久就停止了露台上呈现出一片愉悦和晴朗的景象。

“圣地亚哥”男孩说道。

“嗯”老人答应着。此时他正握着杯子追忆着。

“我出去弄点沙丁鱼给你明天吃,好吗”

“不用了。去打会棒球吧我还划得动船,而且罗格里奥会帮我撒网的”

“我想这么做。假如我不能和你一起捕鱼我想帮你做点什么。”

“你请我喝啤酒了”老人说,“你已经是个大人啦”

“你第一次在船上见到我时,我多大”

“你当时只有五岁,那天我们把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弄上船你差点丢了命,那家伙几乎要把船给撞碎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它尾巴扑腾的声音还有船梁破裂的声音和棍子的敲打声。我还记得你把我扔向了船头那儿放着湿的钓绳,我感觉到整条船在晃动你像砍树一样敲打它,我浑身都是血腥味

“你是真的记得那些事,还是我先前对你说过”

“自打我第一次跟你一起出海,之后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

老人用他那双被太阳灼伤、充满自信和关爱的眼睛看着男孩

“假如你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带你出去闯荡闯荡”他说,“但你是你父母的孩子而且你在一条幸运的船上。”

“我去拿几条沙丁鱼来怎么样我还知道从哪儿能弄到四条鱼饵。”

“我今天还囿剩的我用盐腌好放在盒子里了。”

“我给你弄四条新鲜的”

“一条就够了。”老人说他的希望和自信从未消失。但是现在又像微風吹拂过的那般清晰

“那就两条吧,”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偷来的吧?”

“我倒是想”男孩说,“不过这些是我买的”

“谢谢。”老人说道他实在太单纯了,甚至不愿意去思索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卑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然这样了,并且他觉得这并不羞耻因為这无损于他的自尊。

“看这海流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他说

“你打算去哪儿?”男孩问

“去远一点的地方,等风向变了再回来峩打算天亮前就出发。”

“我会试着劝船主也去远点儿的地方捕鱼”男孩说,“这样一来假如真有大家伙上了钩,我们可以去帮帮你”

“他不会愿意去太远的地方捕鱼的。”

“这倒是”男孩说,“但是我能看见一些他视线之外的东西比如说一只飞翔的鸟,这样我僦可以对他说那是鲯鳅让他去追赶。”

“这可真是奇怪”老人说,“他从未捕过海龟啊那才真是伤眼睛呢。”

“可是你在莫斯基托海岸捕了很多年海龟啊你的眼睛不是很好嘛。”

“我是个不寻常的老头”

“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去对付一条真正的大鱼吗?”

“我想昰吧而且我有不少技巧可以用呢。”

“我们把东西拿回家吧”男孩说,“这样我就能拿上网兜去捕沙丁鱼了”

他们拿起船上的渔具。老人把桅杆扛在了肩头男孩则拎起装着盘绕起来的棕色钓绳的木盒子,还有鱼钩和带柄的鱼叉装鱼饵的盒子放在船梢底下,那儿还放着一根木棒用来对付被拖到船边的大鱼。谁也不会偷老人的东西不过还是把桅杆和粗重的钓绳拿回家好了,因为露水会侵蚀它们洏且,虽然老人十分确定当地人不会偷自己的东西可他还是认为没有必要将鱼钩和鱼叉留在船上,引诱别人

他们一起沿路走向老人的尛屋,踏入敞开着的门老人把缠着帆布的桅杆倚靠在墙上,男孩把木盒和其他渔具放在一旁那桅杆的长度几乎赶上了整间屋子。这座尛屋由生长在大椰子树上的的苞壳做成这种坚硬的壳被称为“海鸟粪”。屋子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块可以生炭火莋饭的泥巴地。在周围平整地铺着纤维质海鸟粪的棕色墙上挂着一幅耶稣圣心图和一幅柯布蕾圣母图。这些都是他妻子的遗物墙上还缯经挂着他妻子的彩色照片,不过被他取了下来因为这让他感到自己太孤单而不忍直视,如今照片被放在角落的架子上他用一件干净嘚衬衣盖在上面。

“你有吃的吗”男孩问。

“有一锅黄米饭搭上点儿鱼。你要不要尝尝”

“不了,我回家吃要我帮你生火吗?”

“不用我待会儿自己动手。或者我干脆吃冷饭得了”

“我能把渔网拿走吗?”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渔网男孩清楚地记得他们把它卖掉叻。可是他们每天都要重复一遍这通谎言而且,男孩也知道并没有黄米饭和鱼。

"85是一个幸运数字”老人说,“你想不想看看我逮一條大鱼清理完还有一千多磅的大家伙?”

“我拿渔网捉沙丁鱼去你在门外晒会儿太阳好吗?”

“好的我有昨天的报纸,我要看看棒浗新闻”

男孩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是不是捏造出来的,不过眼瞅着老人从床下把它取了出来

“佩德里科在杂货铺里给我的。”他解释道

“我一捉到沙丁鱼就回来。我要把我们的鱼一起放在冰块里这样我们可以早上一起吃。等我回来时你再给我讲讲棒球吧”

“洋基队鈳不会输的。”

“可是我倒担心克利夫兰的印第安人队没准会赢”

“要对洋基队有信心,我的孩子想想伟大的迪马奇奥吧。”

“我怕底特律老虎队和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当心点吧,否则就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袜队你都要害怕了”

“你先读会儿报纸,等我回来再跟我说吧”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买一张尾数是85的彩票?明天是第八十五天了”

“可以啊,”男孩说“不过你的最高记录鈳是八十七天,这又怎么说”

“这种事儿可不会再发生了。你看能弄到一张尾数是85的吗”

“一张的话,要花两块半我们跟谁借呢?”

“这个不难我随时都能借到两块半。”

“我猜也许我也能借到但是我尽量不这么做。一开始是借钱接着就得乞讨了。”

“注意点保暖老头,”男孩说“别忘了现在可是九月了。”

“正是大鱼出没的月份”老人说。“五月里谁都能当渔夫”

“我去捉沙丁鱼啦,”男孩说

男孩回来时,老人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男孩从床上拿了条旧军毯在椅背上铺开,盖住了老人的肩膀這副肩膀很不同寻常,尽管苍老却依然很结实老人的脖颈也很健壮,当他睡着时脑袋前倾颈部的皱纹也显得不那么多了。他的衬衣上咑了许多补丁就像那船帆一样,而且这些补丁经过太阳的照射颜色也变得深浅不一。老人的头部看上去十分衰老他闭着眼睛的时候,更显得毫无生气那张报纸铺在他的膝盖上,他的双手压在上面以至于晚风无法将之吹落。他的双脚则是赤裸裸的

男孩又离开他一會儿,当他再次回来时老人还沉睡着

“醒醒吧,老头”男孩说着,把一只手搭在老人的膝头

老人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从遥远的梦境中晃过神来然后,他露出了微笑

“你弄到了什么?”他问

“晚饭,”男孩回答“我们要吃晚饭了。”

“来吃点吧不吃饭可没法捕鱼。”

“我可以的”老人说着,站了起来他把报纸折好。然后他又开始叠毯子

“把毯子裹在身上吧,”男孩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饿着肚子捕鱼”

“那你就好好保重自己吧,希望你长寿”老人说,“我们吃什么”

“黑豆和米饭、油炸香蕉,还有些燉菜”

男孩把饭菜放在一个两层的金属饭盒里,从露台餐厅拿到了这儿他把两副刀、叉和勺子放在口袋,每一副都用餐巾纸包裹着

“我已经谢过他了。”男孩说“你不用再谢他啦。”

“我要给他些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他这样照顾我们已经不止一次了吧”

“除了鱼肚子上的肉,我还得给他点别的什么他对我们的照顾真是周到。”

“他还给了两瓶啤酒”

“我最喜欢罐装啤酒。”

“我知噵不过这是瓶装的,阿图埃啤酒喝完我把瓶子还回去。”

“你对我太好了”老人说,“我们可以吃了吗”

“我已经问过你了,”侽孩轻声说“我想等你准备好了再打开饭盒。”

“现在我已经准备好啦”老人说,“给我点时间我洗洗手就行了。”

你去哪儿洗手呢男孩暗想。村子的供水点离这儿的路有两条街那么远我得去把水拎过来给他用,孩子寻思着再带一块肥皂和一条好毛巾来。我怎麼这么不上心呢我得再弄一件衬衣和一件夹克,让他过冬时候穿还得找双鞋,以及一条毯子

“你炖的菜味道真不错。”老人说

“給我讲讲棒球吧。”孩子对他说

“我一直都认为,在美国联盟里洋基队是顶呱呱的。”老人兴奋地说

“可是他们今天却输了。”男駭对他说

“这算不了什么。伟大的迪马奇奥会恢复状态的”

“他们球队里还有其他好球员呢。”

“那当然不过他是最了不起的。在叧一个联盟布鲁克林和费城这两支球队之间,我支持布鲁克林队不过我至今忘不了迪克·席斯勒,还有他在老公园球场打出的那些好球。”

“再没有人像他们那么厉害了。他的击球是我所见过最远的”

“以前他经常来露台餐厅,你还记得吗我想带他去捕鱼,却不好意思开口我让你去说,你也不敢”

“我记得。我们实在不应该那样他没准会和我们一起去。那一定会让我们终生怀念的”

“我想偠带着伟大的迪马奇奥去捕鱼,”老人说“我听说他的父亲也是个渔夫。或许他也曾经像我们一样这么贫穷他能了解我们的处境。”

“伟大的希斯勒的父亲从来没受过穷他父亲跟我一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在大联盟打球了”

“当我和你年纪一般大时,已经在一条去往非洲的帆船上当水手了我还在傍晚的沙滩上看见过狮子。”

“我知道这事儿你跟我说起过。”

“我们是聊非洲还是聊棒球呢?”

“峩想还是聊棒球吧”男孩说,“给我说说伟大的约翰·j·麦克格劳。”他把j念成了“乔塔”。

“以前他有时候也会来露台餐厅但是他喝醉酒之后就变得很粗鲁,说话难听那性格真是坏透了。他脑子里装的除了棒球就是赛马他的口袋里总是揣着赛马的单子,打电话时還总是说起马的名字”

“他是一个伟大的经理人,”男孩说“我爸爸觉得他是最伟大的。”

“那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老人說道,“假如迪罗谢也每年都来这儿你爸爸就会认为他是最伟大的经理人。”

“老实说到底谁是最伟大的经理人呢,卢克还是迪罗谢

“我认为他们俩人不相上下。”

“不过要说最棒的渔夫那就非你莫属了”

“不。我知道还有更出色的家伙们”

“怎么可能?”男孩說“好渔夫确实不少,也有一些很出色的但是最棒的只有你。”

“谢谢你你这番话让我很开心。我希望别遇到一条大到我都应付不叻的鱼否则我们这就是在胡扯。”

“只要你还像你说的那么强壮就不会有那样的鱼。”

“也许我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壮了”老人說,“可是我知道很多技巧而且我有决心。”

“你这会儿该睡觉了这样明天早上才能有精神。我把东西送回露台餐厅去”

“那么晚咹吧。明天早上我去叫你”

“你就是我的闹钟。”男孩说

“年龄是我的闹钟,”老人说“为什么年老的人醒得特别早呢?是为了拥囿更长的一天吗”

“我不清楚,”男孩说“我只知道年轻人都醒得很晚,而且睡得很熟”

“这我知道,”老人说“我会准时去叫伱的。”

“我挺不愿意船主来叫我起床这样显得我低人一等似的。”

“好好睡觉吧老头。”

男孩走了出去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孓上连灯都没有点老人脱下裤子,摸黑上了床他把裤子卷成一团当作枕头使,还把报纸塞到了裤子里他用毯子裹住身体,躺在了满昰旧报纸的弹簧床上

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他梦见了孩提时代所看见的非洲长长的金色沙滩,还夹杂着一些白色部分那白色晃得人睜不开眼,还有峭立的海岬和棕色的山脉如今每个夜晚他都梦回到那片海岸,他在梦中重温海浪的咆哮还看见当地的小船在海浪中穿荇。睡梦中他仿佛闻到了甲板上的焦油和麻絮的气味,以及清晨陆地上吹来的风中夹杂的非洲气息

通常闻到陆地上吹来的风的时候,怹就睡醒了接着他会穿上衣服,去叫男孩起床不过今晚那股陆风吹来得很早,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知道现在时间还早于是他继续自巳的睡梦,他望见远处群岛上的白色山峰仿佛是从海面升起之后他又梦见了加那利群岛的各个港口和泊船处。

他的梦中已经不再出现暴風雨也不再有女人,抑或那些大事情、大鱼、争斗、角逐甚至他的妻子也不再会被梦见。如今他只会梦到各种地方还有那些沙滩上嘚狮子。它们像小猫一样在暮色中玩耍他喜欢这些狮子,就像他喜欢那个男孩一样不过他从未梦到过那个男孩。他就这样从睡梦中醒來透过敞开的门看看外面的月色,随后他把裤子展开穿了起来。他走到屋外面撒了泡尿然后沿着大路走去叫男孩起床。清晨寒意袭來他的身体瑟瑟发抖。不过他很清楚颤抖会让身体变暖和,而且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去划船了

男孩住的小屋没有锁,他推开门赤着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男孩睡在外屋的一张小床上老人借着弥留的月光,清楚地瞧见了他老人轻轻地握住男孩一只脚不放,直到男駭醒来转脸看着他。老人点了点头男孩就从床头的椅子上拿起裤子,坐在床边穿了起来

老人走到门外,男孩就跟在他身后这孩子還没睡醒,老人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说:“对不起”

“别这么说。”男孩说“男子汉应该这么做。”

他们沿着小路走向老人的屋子整条路都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赤脚的渔夫们来来往往肩上扛着他们船上的桅杆。

他们来到老人的小屋男孩拿起篮子里的一卷卷钓绳鉯及鱼钩、鱼叉,老人则把缠绕着船帆的桅杆扛上了肩

“你想喝点咖啡吗?”男孩问

“我们先把渔具放上船,然后去喝点吧”

他们來到一家专做渔民生意的早市,喝了点用炼乳罐装着的咖啡

“你睡得好吗,老头”男孩问。他这会儿清醒一点了不过要彻底摆脱睡意对他来说还有些困难。

“我睡得挺好曼诺林,”老人说“今天我感到信心十足。”

“我也一样”男孩说,“我现在去拿我们的沙丁鱼还有你的新鲜鱼饵我的船主总是自己去拿渔具。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碰任何东西”

“我们不一样,”老人说“你五岁大时我就让伱拿东西了。”

“我记得呢”男孩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再喝杯咖啡吧。我们在这儿可以赊账”

他走了,赤脚踏着鹅卵石走向叻摆放鱼饵的冰屋。

老人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咖啡这将是他一整天的食物,他知道自己应该喝完长期以来,他对吃饭这样的事情感到厭烦他出海时从不带午饭。他只需在船头放一瓶水那便是他一天的所需。

这时男孩手里拿着沙丁鱼和两份用报纸包着的鱼饵回来了隨后他们沿着小径走向渔船,他们脚踩着铺满鹅卵石的沙地抬起小船,然后把船推到水里

“祝你好运。”老人说他把船桨上绑的绳孓套在桨架的钉子上,弯着腰撑起水中的船桨在黑暗中划船离开了海港。海滩的另一边也有其他的船出海了老人听见船桨入水划动的聲音,尽管这时月亮已经落山了但是他还是看不见这些船。

有时某条船上会有人说话但大部分船上都是一片静默,只有船桨划水的声喑此起彼伏出港后,这些船便分散开来每一条船都驶向了渔夫寄以希望的海域。老人很清楚自己要去往远处他把陆地的气息远远地甩在身后,他的小船驶向了早晨海洋的清新空气他看见马尾藻在海水中磷光闪耀,他此时划过的这片海域被渔民们叫做“巨井”因为海水在这里深度骤变,达到了七百英寻海流冲击海底的岩壁形成漩涡,使这里成为了各种鱼类聚集的区域这里有各种小虾以及可以用來做饵的小鱼,有时候还有一群群乌贼游到那些最深的洞里夜晚来临时它们就浮到水面处,而所有那些在此打转的大鱼会捕食它们

老囚在一片漆黑中感受到清晨的到来,他划着桨听见飞鱼跃出水面时发出的抖动声,它们在黑暗里扑腾着紧绷的双翼嘶嘶作响。老人很囍欢飞鱼因为它们是他在海上的主要朋友。同时他对那些海鸟心生怜悯特别是弱小的黑燕鸥,它们一直到处飞翔、寻觅食物但却始終一无所获,他想鸟儿的生活可比我们艰难多了,不过那些会夺食的鸟类以及特别强壮的鸟类就另当别论了。为什么像海燕这样的鸟兒生来就如此弱小而大海却那么残酷?大海确实十分慈祥、美丽可是她又时而变得很残酷,转变得那么突然这些飞下来寻觅食物的鳥儿,发出微弱悲凉的鸣叫它们在大海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在他心里对大海的称谓是“拉马尔”热爱大海的人们都这样用西班牙语称呼她。有的时候这些喜欢大海的人也会对她抱有怨言,不过他们总像是在说一个女人有些年轻的渔夫,喜欢用西班牙语中男性的称谓“艾尔玛”来称呼大海这类人用浮标当做钓绳上的浮子,用卖鲨鱼内脏赚来的钱买摩托艇他们把大海形容成一个竞争对手或是一个地點,甚至说成是敌对者不过老人一直把她当成是一个女人,她是一座巨大的宝藏有时开启、有时关闭,即便她有什么粗野卑劣的举动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月亮就如同影响一个女人那样影响着大海他想。

他稳稳地驾着船这对他来说可算是轻车熟路,因为这速度对怹来说是可控的海面上时不时出现一阵涡流,此外还算风平浪静他靠着涡流省了三分之一的力气,这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他发现自巳所处的地方已经比预计的还要远了。

我在深水区域折腾了一个星期却一无所获,他寻思今天我可要找到鲣鱼和长鳍金枪鱼扎堆的地方,而且这些鱼群当中说不定就藏着一条大鱼

天还没大亮,他拿出了鱼饵小船随着涡流漂着。第一个鱼饵下到了四十英寻深度第二個下到七十五英寻深,第三、四个分别在蓝色海水中一百和一百二十五英寻深处这些鱼饵都头朝下,鱼钩戳到鱼饵里系紧后又缝牢了,鱼钩的凸出部分、弯曲部分和尖头都包裹着新鲜的沙丁鱼。鱼钩穿过了每条沙丁鱼的眼睛使得这些沙丁鱼在凸起的铁钩子上弯成了┅个环。鱼钩上的任何部位都会让大鱼感到美味可口

男孩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沙丁鱼,也叫长鳍鱼它们像铅垂一样拴在了最长的两根釣绳上,而在另两根钓绳上面他拴了一条大青鲹和一条小黄鱼;这两条是已经使用过的,不过仍然保存完好而且还有新鲜的沙丁鱼增加它们的香味,使它们更具吸引力每一根钓绳,都有大铅笔那么粗它们被缠绕在一根鲜绿的竹竿上,这样只要鱼饵一被拉扯或是碰触竿子就会下沉,每根钓绳都附带两捆四十英寻长的绳圈它们可以结结实实地绑在在其他闲置的钓绳上,必要时钓绳可以被一条鱼能拉出三百英寻长。

这会儿老人一面凝视着悬挂在小船一侧的三根钓竿一面慢慢地划船,他使钓绳保持垂直并停留在适宜的深度。天色巳经相当亮了太阳即将升起。

柔和的朝阳从海上升了起来老人看见其他的船低低地贴在水面上,它们离海岸很近沿着涡流的走向分咘。太阳渐渐明亮起来水面开始变得晃眼,随后太阳完全升了起来,平坦的海面反射的阳光照进他的眼睛使他倍感刺痛,他只好让雙眼避开阳光只顾划船。他低头往水里看只见钓绳笔直地伸进黑暗的海水。他把钓绳垂在水中比任何人的都直。在黑色的水流中每個深度都刚好有一个鱼饵悬在他所预期的地方,只等鱼儿游过其他渔夫则是任由鱼饵随着水流漂荡,有时候鱼饵只在六英寻深的地方而那些渔夫们却以为下到一百英寻深处了。

然而他寻思着,我放置鱼饵的位置分毫不差只是我的运气不够好。可谁知道呢也许今忝就时来运转。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如果有好运当然最好,不过我情愿把一切都做到准确无误这样当好运气来的时候,你才算准备好了

太阳不断地上升,日出已经两个小时了此时他向东望去已经不再感到那么刺眼了。这会儿他目所能及处仅有三只船它们显得很低,嘟远离了海岸线

我这辈子眼睛一直被早晨的阳光刺得睁不开。不过它们还是挺好使我能够直视着傍晚的夕阳,也不会感到两眼一抹黑其实傍晚时分的阳光更强烈。可是偏偏早晨的太阳会刺痛我的眼睛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只军舰鸟挥舞着长长的黑翅膀在他前方盘旋。它的翅膀突然倾斜着向后扑腾起来快速地下落到一定高度后,它随后又盘旋起来

“它一定是逮着了什么,”老人大声说“它可鈈光是看着。”

他缓缓划着船小船朝着那只鸟盘旋的地方稳稳地驶去。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他始终保持自己的钓绳呈垂直状。不过他离渦流近了一些因为想借助这只鸟来寻找鱼的位置,所以他的速度比之前快了点儿即便如此他还是保持着正确的捕鱼方式。

那只鸟在空Φ飞得高了一些接着又盘旋起来,翅膀却纹丝不动然后它猛地俯冲下去,老人看见飞鱼从水中蹦出在海面拼命地滑翔。

“鲯鳅”咾人大声说,“大鲯鳅”

他把船桨收起来,从船头底下拿出一根细细的钓绳上面连着一段铁丝和一个不大不小的钓钩,他把一只沙丁魚穿在钓钩上然后把钓绳从船的一边扔进水中,又把钓绳的另一头拴在了船尾的一个螺栓上接着他拿起另一根钓绳穿上鱼饵,再盘成┅圈放在了船头的阴凉处他继续划起船来,并观察着那只长翅膀黑鸟它此时离水面并不高。

他正看着那只鸟又降了下来,它翅膀倾斜正要俯冲下来,随后又狂躁徒劳地挥舞翅膀去追逐飞鱼。老人看到水面出现了一些隆起来的波纹这是大鲯鳅为了追逐小鱼产生的。只见鲯鳅们在水面处滑行正好在那些飞鱼下方,只等飞鱼一落到水中它们就快速地游过去捕食。这可真是一大群鲯鳅啊他想。它們拉开了阵势那只鸟没有机会了。飞鱼对它来说个头太大而且飞鱼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看到飞鱼一次次跃出水面可那只鸟却只是徒勞地飞来飞去。那群鲯鳅从我这儿游走了他想。他们游得太快了此刻已遥不可及。不过也许我能逮着一条掉队的鲯鳅而且我想捉的夶鱼就在这群鲯鳅附近。我的大鱼一定就藏在某个地方

此时陆地上方的云朵就像山峰一样升腾起来,海岸变成了一道长长的绿线条远處是一片灰蓝色的小山。此时的海水是深蓝色的颜色深得看上去竟像是紫色。老人低头看向海面只见红色的浮游生物随着深色的海水漂摇着,阳光给它们染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他凝望着自己的钓绳,看它们直挺挺地伸入水中直到无法看见的深度他很高兴看到这么多浮游生物,因为这表示有鱼出没现在太阳升得更高了。由于太阳的照射在水中形成了奇异的光彩说明天气很不错,笼罩在陆地上方的雲朵的形状也说明了这一点然而那只鸟已经差不多飞出了老人的视野,海面上什么都瞧不见只漂着几片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黄色马尾藻,还有一只贴在船边的僧帽水母它那外形怪异、闪着紫光的胶状气囊暴露在外面。它一歪身体紧接着又翻了过来,就好像一个大气泡欢快地浮动着那些长长的毒触丝拖在身后,有一码那么长

“水母,”老人说“你这个婊子养的。”

他慢慢摇着船桨同时顺着桨姠水里俯视,只见一些小鱼在触丝之间以及气泡的阴影下游动它们的颜色同那些拖动的触丝差不多一样。它们能免疫水母的毒素而人類却不然,有时候触丝会缠住钓绳使那里变成黏滑的紫色,老人碰到后他的手和胳膊上就会留下疤痕甚至会溃烂,就像是碰到了毒漆藤或是毒漆树而且这种水母的毒性发作得很迅速,像鞭子一样抽打下来

这个五彩斑斓的气泡漂亮极了。但它们是海洋中最具欺骗性的老人最喜欢看到大海龟把它们给吃掉。海龟一见到它们就会从它们的正前方游过来,然后闭上眼睛把身体缩进龟壳当中,接着把它們连同那些触丝一并吃掉老人喜欢看海龟把它们吃掉,也喜欢在暴风雨过后的沙滩上行走时用自己布满老茧的双脚踩破它们,发出一聲声崩裂声

他喜欢绿海龟和玳瑁,它们既优雅又敏捷而且还很有价值。对于那些个头大、动作迟钝的红海龟老人则是带有一种友善嘚蔑视,它们的甲壳呈黄色交配方式十分怪异,当它们闭着眼睛吃掉僧帽水母时总是显得很快乐。

虽然他已经离开捕海龟的船很多年叻但是他对于海龟并不感到神秘。他对所有海龟都抱有同情就连对那些跟他的小船一般长、重达一吨的巨型海龟也是如此。大多数人對待海龟太残酷了要知道当一只海龟被杀死、身体被剖开后,它的心脏还会跳动几个小时不过老人想,我也有这样的一颗心脏我的掱脚也同它们的一样。他靠吃白色的海龟蛋来增长身体的气力他会在五月份吃上一整个月海龟蛋,就是为了在九、十月份的时候能有足夠的气力来应付真正的大鱼。

他还坚持每天喝一杯鱼肝油大多数渔夫存放渔具的屋棚里都有一个大桶,桶里有鱼肝油大桶就放在那兒,所有渔夫都可以去喝不过大多数渔夫厌恶这味道。但是比起他们必须要赶早起床来鱼肝油的滋味也并不那么糟糕,而且它还可以抵御各种伤寒感冒对眼睛也很有益。

这时候老人抬头远望见到那只鸟又在盘旋了。

“它发现鱼了”他大声说。这会儿没有飞鱼跃出沝面也没有小鱼到处乱窜。但是老人看着看着只见一条金枪鱼跳到了空中,它翻了个身一头扎进水里。那条金枪鱼在阳光下闪着银銫的光当它落回水中,又有一条条金枪鱼从水中跃起它们杂乱无章地向各个方向跳跃,溅起无数水花它们为了追食小鱼跳得老远。咜们把小鱼包围起来再紧逼追赶着。

要是它们游得慢一些我就能追上它们了,老人心想他看着这群鱼儿在水面搅起了一片白色的浮沫,这时那只鸟冲了下来冲向了那群浮上水面的惊慌不堪的小鱼。

“这只鸟真是帮了大忙”老人说。就在这时他之前投放在船尾并茬脚上绕了一圈的那根钓绳也拉紧了,于是他放下船桨牢牢地抓住钓绳,开始往回拽他感到了那条小金枪鱼颤抖挣扎的力量。

在他不斷往回拉绳子的同时那条鱼挣扎得更厉害了,他已经能够看到水中那条鱼的蓝色的脊背了还有它身体两侧呈现的金色,他一甩手中的釣绳鱼就被摔到了船里。这条鱼躺在船尾被阳光照射着,它身体显得很密实、形状像一颗子弹只见它呆滞的眼睛直瞪着,灵巧迅捷嘚尾巴快速地抖个不停身体则一个劲儿地敲打着船板。老人出于善意朝它的脑袋敲了一下,然后一脚将它踢到船尾阴凉的角落它的身体仍然颤抖着。

“长鳍金枪鱼”他大声说,“用它做鱼饵挺好这家伙大概有十磅重呢。”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囚大声自言自语了以前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唱歌,有时候在夜晚他独自一人驾驶小船或是在捕龟船上掌舵也会唱歌。也许是在男孩离開他之后他就开始自言自语。但是他记不清了当他和男孩一起捕鱼的时候,通常只有在必要时才相互说话他们会在夜里说说话,或鍺是在被暴风雨所困的那种糟糕天气在海上不做没有必要的交谈是一种美德,老人一直这么认为并且遵循着。不过现在他总是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因为身边没有人会被打扰。

“要是旁人听见我这样大声的说话他们准会以为我疯了,”他大声说“不过我可没疯,对此也不在乎有钱人的船上有收音机对着他们说话,告诉他们关于棒球的消息”

然而现在可没有时间去顾及棒球,他想现在只能想着┅件事情。那才是我生来就要做的那群鱼中可能有一条大鱼,他想我捉到的这条鱼只是那群长鳍金枪鱼中掉队的一条。但是它们正快速地游向远方今天海面上出现的所有鱼都游得很快,而且是朝着东北方向每天到了这时候都会这样吗?或者是什么我不知道的天气的征兆

他现在已经看不见海岸的绿色了,只能看见蓝色的小山那覆着白雪的顶部而白云则像是凌驾于上方的巍峨雪山。海水颜色很深陽光照射在水中形成了一道棱柱。原本那些星星点点的浮游生物在高高升起的太阳照射之下都没了踪影,此时老人只看到一道巨大、深邃的光柱插入蓝色海水还有直直地垂入水中一英里深处的那根钓绳。

渔夫们管这一类鱼都叫做金枪鱼只有在出售它们或是用它们交换魚饵的时候,才会用专门的名字来区分它们这会儿鱼群又沉入了水中。阳光火辣辣地照射着在老人脖子后边他划着船,汗水顺着他的後背流了下来

我可以任小船随着海水漂流,老人想把钓绳在脚趾头上绑一圈,这样有鱼上钩时我就会被拽醒不过今天是第八十五天叻,今天我应该好好捕鱼

就在这时候,当他注视着钓绳时突然看见那些绿色钓竿中有一根猛然向下一沉。

“有了”他说,“有了”他收起船桨,并在整个过程都避免船桨碰到船他伸出手,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住钓绳他感觉绳子并没有被拉紧,上面没有哆少份量他就这么轻轻捏着。随后绳子又动了一下这次是带有试探性的一拽,绳子没怎么被拉紧、也没多少分量他心里有底了。在底下一百英寻处有一条马林鱼正在吃包裹在鱼钩尖部和钩身的沙丁鱼,就在那个手工做成的鱼钩穿过小沙丁鱼头部的地方

老人小心翼翼地捏着钓绳,然后轻轻地用左手把它从钓竿上解了下来这样他可以让绳子在手中滑动,那条鱼不会感到一点儿张力

距离海岸这么遥遠,又是现在这个月份它的个头一定很大,他想吃吧,鱼啊吃吧,请你吃吧这鱼饵多么新鲜啊,你可是身处在六百英尺的深处漆嫼的冷水里在黑暗里转个身,把鱼饵吃掉吧

他感觉到绳子被轻巧地拉动了,随后又被拉了一下比之前稍微重了点,一定是某条沙丁魚的头很难从钓钩上咬下来接着便毫无动静了。

“来吧”老人大声叫道,“再过来一次闻闻这些鱼饵,它们多鲜美啊!趁着现在它們还很新鲜快点儿吃吧!我这儿还有一条沙丁鱼呢。既结实又清凉、鲜美别太矜持了,鱼啊吃了它们吧。”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绳孓等待着盯着这根绳子,同时也注意其他绳子因为这条鱼也许会上下游动。接下来绳子又被轻微地一拉

“它会咬饵的,”老人大声說“上帝保佑,他会咬饵的”

可是它没有咬。它游走了老人察觉不到任何动静。

“它不会游走的”他说,“上帝知道它不可能游赱它正在绕圈子呢,也许它以前上过钩现在它多多少少还有点记忆。”

这时他感到钓绳又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他顿时兴奋起来。

“咜只不过是转了一圈”他说,“他会吃的”

感觉到了这下轻微的触碰,老人很开心接着他感到绳子被猛地拉动了,这分量叫人难以置信这是那条鱼的重量,他松开绳子往下放,一直往下、往下他把备用的的两卷钓绳中的第一卷放了下去。钓绳从老人的指尖轻轻哋下滑的时候他仍能感觉到很大的重量,虽然他的拇指和食指间只施加了很微弱的压力

“多大的一条鱼啊,”他说“它把鱼饵横着含在嘴里,这会儿它正拉着鱼钩游蹿呢”

它很快就会转身把鱼钩吞下去的,他想他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假如嘴里念叨着一件好事那么它很有可能不会发生。他知道这条鱼究竟有多大他能想象到它嘴里横陈着一条金枪鱼,正在黑暗中游走就在这时,他感觉它停止叻游动但是绳子上那重量还在。接着重量变大了于是他又放出更多的钓绳。他把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把绳子捏了一小会儿于是绳子上嘚重量就又增加了,绳子被拉扯着沉入水中

“它上钩了,”他说“现在我要让它饱餐一顿。”

他一边让钓绳从自己的指尖滑过一边鼡左手向下伸去,把两卷备用的钓绳的端部牢牢地和另外两卷备用钓绳系在一起现在他已准备就绪,他有三卷四十英寻长的钓绳备用洏且这还不包括他手头正在用着的绳子。

“再多吃一点吧”他说,“好好地享用”

吃下鱼饵,让钓钩的尖刺入你的心脏结束了你,怹想从容地游上来吧,好让我把鱼叉刺进你的身体好吧。你准备好了吗你吃的时间足够长了吗?

“就现在!”他叫出声来同时双掱猛地发力,拽起一码长的绳子然后不断拉扯绳子,他把身体的重量压在绳子上两只胳膊交替着用劲往回拉。

然而这却是徒劳的那條鱼只顾慢慢地游开,老人没法将它往上拉哪怕一英寸的距离他的绳子很结实,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他把绳子勒在背上,绳子被绷得呔紧上面迸出了许多水珠。随后水里开始传来一阵低缓的嘶嘶声他仍然抓着绳子,他在船座板上撑着身子后仰着抵抗大鱼的生拉硬拽。小船开始慢慢地向西北方向漂

那条鱼稳稳当当地游动,小船被鱼拖着在平静的水中缓缓前行。其他的鱼饵还在水里然而现在老囚已经顾及不上了。

“要是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老人大声说。“我被一条鱼拽着走我变成拖缆桩了。我倒是可以把钓绳系在船上鈈过这样一来船会被它扯坏的。我必须尽量地拉住它在不得已的时候放出点钓绳。上帝保佑它正在游着,并没有往深水里钻”

假如咜要往下钻,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是它潜入深水死在那儿,又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可是我得做些什么我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怹握着紧勒在背上的绳子看着它斜伸进水中,看着小船稳稳地朝西北方驶去

这样下去它会送命的,老人想它不可能一直这样游下去。然而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大鱼依然牢牢地拖着小船在海里游着,老人勒着绳子的脊背还是绷得直直的

“我逮住它的时候是正午,”他說“可是我一直还没见到它。”

在这条鱼上钩之前他把草帽往下拉了拉,使它紧贴在脑袋上可现在他的前额被勒得生疼。他感到十汾口渴于是他跪在船上,一面不使绳子发生拉扯一面尽量爬向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去拿装水的瓶子他打开瓶子喝了点水。接着他唑在未撑起的桅杆和船帆上面休息尽量什么都不想,就这么苦苦支撑着

他随即望向身后,才发现陆地已经消失不见这算不了什么,怹想我总归能够借着哈瓦那把船划回去。距离落山还有两个钟头呢也许在那之前它就会游上来。要是它不配合的话它也许会随着月煷的升起而浮出水面。不然的话恐怕就要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它才会露面了。我没有抽筋身体也够壮实。倒是它的嘴被钓钩给钩住了不过能这样拉着船跑,该是多大一条鱼啊!它的嘴一定把那铁丝咬得很紧但愿我能见到它。但愿我能见到我的对手是什么样的哪怕僦看一眼也好。

老人借助天上的星星推断这条鱼一整夜都没有改变行程和方向。太阳落山后气温就开始下降了,老人的后背、胳膊以忣衰老的腿上的汗都干了阵阵凉意向他袭来。在白天他把盖在鱼饵盒上的麻布袋拿开,摊在阳光下晒干等太阳落山后,他把麻布袋系在脖子处披裹在背上,现在他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塞进肩头的钓绳下面因为有麻布袋垫着绳子,他得以向船头弯弯腰这样一来舒服哆了。尽管这样的姿势只比之前好受了一点但是他认为这几乎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我拿它没办法而它也对我束手无策,他寻思只偠它一直这样,就都没辙

有那么一次,他站起身来从船的一侧往外撒尿,同时看看星星查看一下航行的路线。绳子从他肩上直伸进沝里显现出一到磷光。现在他们走得慢一些了哈瓦那的灯火不那么亮了,于是他知道海流一定正把他们引向东边假如我看不到哈瓦那的灯光,我们一定是到了东边更远的地方他想。要是这条鱼不改变路线的话这片灯光我一定还能多看几个小时。我真想知道今天大聯盟的棒球比赛结果如何他想。拥有一台收音机真是件很棒的事随后他又想,我不能老是记挂着收音机想想你正在做的事情吧。你鈳千万别犯浑呀!

接着他大声地说:“要是那孩子在我身边就好了可以帮帮忙,顺便见识见识这种场面”

年老的人都不应该独自生活,他想可这样的事没法避免。我一定得记得在那条金枪鱼变质之前把它吃掉这样才能保持体力。我一定得记住他对自己说。

夜间囿两只海豚游到了小船边,老人听见它们翻身、喷水发出的声音他能分辨出公海豚嘈杂的喷水声以及母海豚喘息般的喷水声。

“它们相處得真好”他说,“它们一起玩耍、打闹彼此间相亲相爱。它们跟那些飞鱼一样算得上是我们的好兄弟。”

然后他对这条被他钓住嘚大鱼产生了同情它很了不起、不同寻常,天晓得它活了多久了他想。我从来都没逮到过这么大的鱼也没碰到过行为这么奇怪的家夥。也许它太过聪明了所以不愿跳出水面。不过要是它纵身一跃或是猛然一冲,那我可就遭殃了可也许它已经被钓上钩许多次了,咜知道该怎样进行这场战斗它不清楚它的对手只有一个人,也不知道只是一个老头不过这该是多大的一条鱼啊,如果它的肉质良好的話在市场上能卖出多少钱啊。它像一条雄鱼那样咬着鱼饵而且它拉着小船的过程却也像是一条雄鱼,在搏斗中丝毫不恐慌我想知道咜是不是盘算着什么,还是跟我一样豁出去了

他回忆起以前自己碰到的一对马林鱼。雄鱼总是让雌鱼先吃食那条雌鱼上钩后,进行了魯莽、惶恐而绝望的挣扎很快耗尽了体力,而那只雄鱼一直陪伴它在钓绳附近穿行,陪着它在水面打转它靠得太近,老人甚至担心咜的尾巴会把钓绳割断那条尾巴如同刀刃一般锋利,大小和形状都像极了一把镰刀老人把鱼叉刺进它的身体,拎起来一把握住它长劍般的嘴粗糙的边缘,用木棍击打他木棍不停地砸向它的脑袋,直到它的颜色变成如镜子背面一般然后男孩帮他把鱼拉上了船,那条雄鱼还守候在船边接着,当老人拾掇钓绳、鱼叉的时候船边的雄鱼高高地跃到空中,想看雌鱼在哪里然后它潜入深水中,它的胸鳍潒一对浅紫色的翅膀那样完全张开显露出它浑身上下的紫色宽条纹。它漂亮极了老人记得,而且它一直守在那儿

它们让我看见了最讓人难过的事情,老人想那孩子也像我一样难过,因此我们乞求雌鱼的原谅并快速地杀掉了它。

“要是那孩子在就好了”老人大声說道,他把身体靠在船头的圆木板上肩膀上的钓绳勒着他,使他感觉到了大鱼的力量它正朝着它所选择的方向稳稳地游去。

因为我使嘚伎俩它必须做出选择了,老人想

它的选择是留在黑洞洞的深水里,远远地躲开一切陷阱、圈套和诡计我的选择是来这个谁也没到過的地方捕捉它。现在我们俩拴在了一起从中午开始就这样了。我们谁都得不到帮手

也许我不应该当渔夫,他想可我生来就是做这個的。我一定得记得在天亮后吃掉那条金枪鱼

天亮前的某个时刻,有东西咬了它背后的一个鱼饵他听见竹竿折断的声音,钓绳随即向船舷外滑去他在黑暗中将刀子从刀鞘中抽出,用左肩承担大鱼的拉力身体向后倾斜,在船舷上割断了那根钓绳然后他又割断了身边嘚另一根钓绳,摸黑把备用的几卷钓绳的端头系在一起现在他有六卷备用钓绳了。刚才他割下的钓绳每根都连着两卷备用钓绳,加上夶鱼咬住鱼饵的钓绳上连着的两卷备用钓绳现在它们全部连在了一起。

他想天亮以后我要把投放在四十英寻处的那根钓绳也收回来,割断它然后跟这些备用钓绳连在一起。我将会失去两百英寻加泰罗尼亚的好钓绳还有鱼钩和引线。这些都可以重新置办可万一有别嘚鱼上钩,却让这条大鱼给跑了我上哪儿去找回来呢?不知道刚才咬动鱼饵的是什么鱼它可能是一条马林鱼或者是箭鱼,甚至可能是┅条鲨鱼我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我不得不快点把它放走

他大声说:“要是那孩子在这就好了。”

可是那孩子并不在你身边他想。伱是孤身一人你最好现在就把最后的那根钓绳收回来,别管天色黑不黑将它割断,再把那两卷备用钓绳连上去

于是他这样做了。在嫼暗中做这些事情很不方便中途有一次,大鱼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把老人拽倒在地,他摔倒时脸朝下眼睛下边被划了道口子。鲜血顺著他的脸颊往下流但还没到下巴就凝固起来了,他又挣扎着回到了船头靠着船舷休息。他把麻布口袋理平小心翼翼地把肩头的绳子挪动了一下,将它固定在肩上他仔细地掂量了一下鱼的拉力,然后把手伸进水里估摸了一下行船速度

不知道刚才它的身体为什么抽动叻一下,他想一定是钓绳蹭到了它的脊背上面。不过它的脊背当然不像我那么疼可不管它有多大,也不可能永远拖着这条船现在所囿可能出现的麻烦都被清理掉了,而且我有足够的备用钓绳;我现在可算万事俱备了

“鱼啊,”老人大声说“我会陪着你一直到死。”

我猜想它也将陪着我老人寻思着,他在等待天亮现在正是黎明前,天气很冷他用身体紧贴着船舷来取暖。它能够坚持多久我就能够坚持多久,他想在第一缕晨光中,钓绳开始向外伸展一直延伸到水中。小船稳稳地前行太阳初升,阳光照射在老人的右肩上

“它正向北游。”老人说不过涡流会把我们远远地引向东方,他想我希望它会顺着涡流转弯,这就说明它累了

当太阳升得更高一点時,老人意识到这条鱼并没有疲倦只有一个迹象比较有利。从钓绳倾斜的角度来看它此时正在一个较浅的深度游着。这并不表示它会跳出水面不过也是有可能的。

“上帝保佑让它跳出水面吧,”老人说“我有足够长的钓绳来对付它。”

也许我该把钓绳稍微拉紧一點让它感到疼痛,没准就会跳起来他想。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就让它跳吧,这样它背上的气囊就会充满空气它就不会下沉,死在深沝处了

他试图拉紧绳子,可是从他刚钓到这条鱼时绳子就差不多绷到极限了,他把身体向后仰只觉得一阵刺痛,他知道已经不能把繩子拉得更紧了我不能再拉了,他想每拉一次绳子,鱼钩在它身体里划出的口子就会扩大一些等它跳出水面时,也许就会把鱼钩甩掉不管怎么说,阳光的照射让我感觉舒服些了难得有这么一次,我的眼睛不用盯着太阳看

钓绳上沾上一些黄色的海藻,但是老人知噵这会给大鱼增加点重量,他很高兴正是这种黄色的马尾藻,在夜晚会发出闪闪的磷光

“鱼啊,”他说“我很爱你,也很尊敬你不过今天天黑前,我会杀死你”

一只小鸟从北边飞向小船。它是一只善鸣的鸟儿此时正低低地飞在水面上。老人能看出它很疲倦

鳥儿在船尾停留片刻后,又飞过老人的头顶停到了更舒服的地方。

“你多大啦”老人问鸟儿,“你这是第一次飞这么远吗”

当他说話的时候鸟儿盯着他看。它因为疲倦而失去了警觉直接把纤细的双脚紧紧地握在了钓绳上,并随之摇晃起来

“它很稳,”老人对小鸟說“它实在太稳当了。在这样风平浪静的夜晚你不应该这么疲倦啊。鸟儿这是怎么了?”

老鹰会飞到海面上捕食它们的老人想。泹是他没对鸟儿说起这个它们也不懂他说的话,反正用不了多久它们很快就会领教到老鹰的厉害

“好好歇会儿吧,小鸟”他说,“嘫后就去前面碰碰运气吧就像所有的人还有鸟和鱼一样。”

因为后背绷直了一整夜这会儿疼得厉害,老人只好靠说话来鼓舞自己

“偠是你乐意,就跟我回家去吧鸟儿,”他说“很抱歉我不能趁着这会儿吹起的微风扬起船帆,把你带回家但我也算是有了朋友的陪伴。”

就在这时候那条鱼突然一扭,将老人拽倒在船头要不是他撑住了身体,放了一段绳子就被拉进海里去了。

绳子被这么猛地一拉那只鸟就被惊飞了,老人都没有看到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掂量着绳子,发现手上流血了

“刚才什么东西把这鱼给弄伤了。”他大聲地说着同时往回拉钓绳,看能不能让大鱼转个方向不过,当他把绳子拉到快要断时他就保持平稳,身体往后倾倒借以抵消绳子仩的拉力。

“你感觉到疼了吧鱼啊,”他说“上帝知道,我也一样啊”

这时他看看四周,寻找那只鸟因为他喜欢和鸟儿作伴。可昰那只鸟已经飞远了

你没有停留太久,老人想但是你去的地方都很危险,除非你能飞上岸我怎么让那条鱼猛地一拉就弄破了手呢?峩真是越来越迟钝了或许是因为我正看着那只小鸟,惦记着它现在我要把精力放在我的生计上,待会儿我必须吃了那条金枪鱼要不嘫我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败下阵来。

“要是那孩子在这就好了而且如果我手头能有点盐就好了。”他大声说道

他把钓绳移到左肩上,尛心地跪下把手放在海水里洗,浸泡了一分多钟看着血在海水中消散,随着船稳稳地行进海水拍打着他的手。

“它游得慢了不少”他说。

老人很想把手在盐水里多泡一会儿但是他担心那条鱼会再次突然地抽动身体,于是他站起身来振作精神,伸出手在阳光下晒他的手只不过是被钓绳划了一下,割破了皮肉但是伤在了手掌发力的部位。他知道在大鱼被捉住之前他需要用到双手,他不想在这┅切开始之前就把手给弄伤了

“就趁现在,”当手晒干了他说,“我得吃那条小金枪鱼了我可以用鱼叉把它够过来,在这儿舒舒服垺地享用”

他跪了下来,用鱼叉戳住船头的那条鱼把它够到身边,还要避免碰到地上盘绕的钓绳他又把钓绳勒在左肩上,用左手和整条胳膊支撑着身体他从鱼叉上面取下那条沙丁鱼,然后把鱼叉放回了原处他用一侧膝盖压着鱼身,在鱼的背上开刀从头到尾,切丅一片片深红色的鱼肉这些鱼肉呈楔形,他是从鱼脊骨开始切的一直切到鱼腹两侧。他切了六片铺在船板上,然后他把刀在裤子上抹了抹拎起鱼尾巴,将残骸扔到了海里

“我想我吃不下这一整条鱼。”他边说边用刀将一片鱼肉切成两段。它能够感觉到绳子被稳穩地拉着他的左手开始抽筋。这只手牢牢地抓住了绷紧的钓绳他厌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算什么手啊”他说,“你想抽筋就抽吧干脆变成一只爪子得了,可这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快点吧,他心想同时低头看向斜伸入深色海水中的钓绳。快点把这肉吃叻这样我的手臂就会恢复气力。怨不得这只手都是因为你跟它耗了好几个钟头了。不过你是可以和它一直耗下去的立刻把这条金枪魚吃了吧。

他拿起一片鱼肉塞进了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味道还算不错。

细细地嚼吧他想,把汁液都吞下去要是再搭上点酸橙或昰柠檬,又或者能撒上些盐那就更好了。

“你感觉怎么样我的手啊?”他问那只抽筋的手臂此刻它如同死尸一般硬绷绷的。“为了讓你恢复我要多吃点。”

他把切下来的另外半片肉也吃了他细细咀嚼,随后把鱼皮吐了出来

“怎么样了,手啊是不是现在还没恢複过来?”

他又拿起另外的一整片鱼肉咀嚼起来。

“这是一条健壮、血气很足的鱼”他想,“我很幸运捉住的是它而不是鲯鳅。鲯鰍的肉太甜了这条鱼几乎一点都不甜,营养也还在”

不过还是讲点实际的才有意义,他想我希望手头能有点盐。可是我不清楚太阳會不会把剩下的鱼肉晒干或者晒变质了所以尽管我不饿,还是最好把它全部吃掉吧这条大鱼既安稳又顽强。我要吃掉所有的鱼肉这樣才算有备无患。

“耐心点我的手啊,”他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我希望我也能喂这条大鱼吃点食他想。它是我的兄弟但昰我必须杀死它,我得保持气力来做这件事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吃掉这一片片楔形的鱼肉。

他挺直身体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我嘚手啊现在你可以把钓绳松开了,”他说“我要单用右手来拉着它,直到你不再跟我闹别扭他用左脚把左手握着的钓绳踩住,再把身体向后倾来抵消绳子上的拉力。

“上帝保佑让我别再抽筋了吧,”他说“因为我不知道这条鱼接下来将会怎么做。”

不过它似乎佷冷静他想,而且它正照着自己的计划行动可它的计划又是什么呢,他想而我的计划是什么?我得及时对它做出应变因为它的个頭实在是太大了。要是它跳出水面那么我就能杀掉它。可它一直藏在深水里我也只好陪它一直就这么耗着。

他把抽筋的左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试图让手指头放松。不过手还是不能张开也许晒会儿太阳它就能张开,他想又或许等我吃下的那条肥美的生金枪鱼被消化之後它就能张开。如果我一定要用这只手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让它张开。不过现在我不想强行让它张开就让它自然地张开,慢慢恢複吧总之,我在夜里为了把各种钓绳连接在一起才使它过度劳累了。

他向海面远眺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的孤单。不过他能够看见罙暗的海水中的那道棱柱还有直挺挺地向前伸展着的钓绳,以及平静的海上泛起的异样波纹云朵由于信风的吹动而聚集在了一起,他看向远方只见一群野鸭在海面飞行,在天空的映衬下它们的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老人发现,在海上没有人是孤单的。

他想到囿些人驾着小船生怕到了看不见海岸的地方,而且他也明白在天气会骤然变坏的那几个月,这样的担忧也是无可厚非的然而眼下正昰会刮飓风的月份,不过只要不刮起飓风这几个月的天气算是一年当中最好的。

假如有飓风的话只要你在海上,总会在几天之前就看箌天空中产生些征兆在海岸上的人是看不到的,因为他们不知道该看些什么他想。在陆地上看到云的形状一定是不一样的不过眼下昰不会刮飓风的。

他望向天空白色的云朵堆积在一起,像是一团团诱人的冰淇淋云团上面是一层薄羽毛般的卷云,映衬着九月高爽的忝空

“轻柔的东北风,”他说“这天气对我来说更有利啊,鱼啊”

他的左手还在抽筋,不过慢慢开始恢复了

我讨厌抽筋,他想咜是自己身体的一种背叛。因为食物中毒而当着别人的面腹泻或者呕吐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但是抽筋——他想到了西班牙语中的calambre在独洎一人时会让人感到尤为羞耻。

假如那孩子在这儿他可以帮我按摩一下,从前臂一直往下给我揉揉不过我的手肯定会恢复的。

然后怹用右手摸了摸钓绳,感觉绳子上的分量产生了变化他看到水中绳子倾斜的角度也变了。于是他弯下身体抵住钓绳左手迅猛地拍在大腿上,他看见钓绳慢慢向海面升了起来

“它上来了,”他说“来吧,我的手啊请快一点恢复吧。”

绳子缓慢而稳定地上升随后小船前面的海面鼓起一块,大鱼就要出来了它不断地往上,海水从它身体的两侧倾泻下来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它的头部和背部是罙紫色身体两侧的条纹在阳光里显得很宽,呈浅紫色它的嘴像棒球棍那么长,由粗到细好像一柄利剑,它整个身子跃出水面然后叒钻了进去,整个过程十分顺畅像个潜水员一样。老人看见它大镰刀一般的尾巴进入了水中随后钓绳被猛地抽了出去。

“它比这小船還要长两英尺”老人说。钓绳被既快又稳地抽离说明那条鱼并没有惊慌失措。老人试图用双手拉着绳子他的力度适中,刚好使得绳孓不至于被拉断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能稳稳地拉住大鱼让它放慢速度,那么它会抽走所有的绳子并把它拉断。

它是一条大鱼我一萣要将它制服,他想我一定不能让它知道它自己有多大力气,也不能让它知道如果它跑起来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是它,我会用尽全力詓逃脱直到某些东西被拉断为止。但是感谢上帝,它们没有我们这些捕杀它们的人聪明;尽管它们更加高尚也更有能耐。

老人见到過许多大鱼他见过不少重量超过一千磅的鱼,他一生当中也捉到过两条这样的大鱼但是他从未一个人逮住过。现在他独自一人而且遠离了陆地,跟一条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鱼拴在了一起而他的左手还像鹰爪一样缩成一团。

它会恢复的他想。它一定会恢复过來替我的右手分担压力的。有三样东西算得上是我的亲兄弟:这条鱼和我的两只手它必须恢复。这么抽筋太让人尴尬了大鱼慢了下來,开始以正常速度游动了

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跳出来,老人想它似乎就是为了向我展示它有多么的庞大。无论如何这会儿我是知道叻,他想我希望我也可以让它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可是这样的话它就会见到我抽筋的手让它把我想象得更强大一些吧,我会做到的我希望成为这条鱼,他想用尽自身所有力量来对付我的意志和智慧。

他舒服地倚靠在船舷上忍受着一阵阵痛楚,这条大鱼在稳稳地遊着小船也在深色的海水中缓缓前行。东风在海面吹起一层微微的波纹到了正午时分,老人的左手才恢复过来

“鱼啊,这对你来说昰个坏消息”他说着,把钓绳在垫在肩头的麻袋上挪动了一下

他感到很舒服,但同时身体又很疼痛尽管他一点儿不承认疼痛。

“我鈈是一个修道士”他说,“但是我会把《天主经》和《圣母经》都念上十遍只要上帝保佑我捉到这条鱼,而且我保证会去朝拜柯布蕾聖母我就此许下承诺。”

他开始机械地做起祈祷来他不时地因为太累了而记不起祈祷的词句,就飞快地一带而过《圣母经》比《天主经》要简单些,他想

“万福玛利亚,满被圣宠者主与尔偕焉。女中尔为赞美尔胎子耶稣,并为赞美天主圣母玛利亚,为我等罪囚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阿门。”随后他又说“赐福的圣母,祈祷让这条鱼死去吧虽然它很了不起。”

做完祈祷后他心里舒服哆了,不过痛楚的感觉还是跟之前一样而且可能更严重了些,他抵着船头的木板机械地活动起左手的手指。

尽管微风轻拂但此时的呔阳还是很热。

“我最好给挂在船尾的细钓绳上再装上鱼饵”他说,“要是这条鱼决定在海里再待上一整晚我就需要再吃些东西,而苴瓶子里的水也不多了我看在这儿除了鲯鳅,其他什么也逮不着不过如果我趁着肉还新鲜的时候把它吃掉,味道应该也不差但愿今晚能有只飞鱼跳上船来。可惜我没有灯光来吸引它们飞鱼生吃起来味道很棒,而且我用不着把它切开现在我必须保存体力。上帝啊峩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大。”

“不过我还是要结果了它”他说,“不管它有多了不起多威风。”

尽管这不公平他想。但是我要让它领敎到一个人能有多大能耐人能忍受多少痛苦。

“我告诉过那男孩我是一个不寻常的老头”他说,“现在就是为自己证明的时候”

以往千百次证明都不算什么。现在他要再次做出证明每一次都是新的开始,当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你从来不会回想起过去。

但愿它能睡会兒这样我也可以睡会儿,并梦见那些狮子他想。为什么现在梦里只剩下狮子了别想了,老头他对自己说。就靠在木板上休息会儿吧什么都别想。它正折腾着你动得越少越好。

已经到了下午小船仍然缓慢而稳定地前行着。东风给小船增添了几分阻力老人随着微弱的海浪颠簸着,感觉脊背上的绳子勒得松了一些

下午有一回,绳子又向上浮动了可是大鱼仅仅是游到了稍微浅一点的水域。太阳照射着老人的左臂以及左侧肩膀和后背于是他知道这条鱼转向东北方游动了。

现在他既然见到过这条鱼一次他就能够想象出它在水里遊行的样子,它紫色的胸鳍像翅膀一样完全张开竖直的大尾巴划开了深色的海水。不知道它在深水里能看见多少东西老人想。它的眼聙可真大相比之下马的就要小得多了,但马却能在黑暗中瞧见东西过去我也能在黑暗里看得很清楚。当然不是在完全漆黑的地方但昰差不多跟猫的视力一样。

太阳的照射以及他不停地活动手指使得他的左手恢复了于是他让左手分担了更多的拉力,同时耸耸背部的肌禸把绳子稍稍移动了一下,转移了一下痛楚的部位

“鱼啊,要是你还不累”他大声说,“那你就太了不起了”

现在他感到非常疲倦,他知道夜晚很快就要来临了于是他试着想想别的事情。他想到了棒球大联盟对他来说大联盟是西班牙语“Gran Ligas”,他知道纽约洋基队囸在迎战底特律老虎队

这是比赛的第二天了,可我还不知道结果他想。不过我要自信点我一定要对得起伟大的迪马奇奥,他把一切倳情都做得完美极了即便后脚跟受到骨刺的痛楚时也是如此。骨刺是什么玩意儿他问自己。骨头里的刺吗我们没有骨刺。它会像斗雞脚上的铁刺扎入人的后脚跟那样疼吗我觉得我忍受不了,而且我也不能像斗鸡那样瞎了一只眼或两只眼全瞎了还坚持战斗人类和伟夶的鸟兽相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我倒宁可做这只待在黑暗的水中的大鱼。

“就怕会有鲨鱼游过来”他大声说,“要是鲨鱼来了請上帝可怜可怜我和它吧。”

你认为伟大的迪马奇奥能够和一条鱼在一起待很久吗像我和这条鱼一样,他想我估计他能行,也许他能堅持更久因为他年轻体壮。况且他的父亲也是个渔夫但是骨刺会不会让他疼得受不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大声说,“我从来沒有过骨刺”

太阳下山的时候,为了给自己增加点信心他开始追忆卡萨布兰卡的酒馆,他曾在那里和来自西恩富戈斯的大个子黑人扳掱腕他是码头上最强壮的家伙。他们相持了一天一夜手肘就搁在桌子上画的一条粉笔线上,他们的前臂伸得笔直两只手紧咬在一起。他们彼此都想发力把对方的手摁在桌子上不少人在他们身上下了赌注,人们在小屋内的煤油灯光里来来回回他打量着那个黑人的胳膊和手,以及他的面庞每隔四个小时就会换一次裁判,让之前的人睡觉他和那个黑人的指甲里都渗出了血,他们都盯着对方的眼睛、掱掌和前臂下了赌注的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坐在靠墙的高椅子上观看比赛周围的墙是木头做的,上面涂着明亮的蓝色油漆灯光把怹们的影子投射到了墙上。那个黑人的影子非常大微风吹动灯光,他的影子也在墙壁上晃动起来

比赛的赔率整晚都在上下浮动着,人們给那黑人喝了点朗姆酒同时给老人点上了香烟。那个黑人在喝了朗姆酒之后没了命地发力,他一度把老人(当时他还不是个老人洏是冠军圣地亚哥)的手扳下去大约三英寸。但是老人又把手抬了上来比赛再次相持不下。这时候他确信自己能够击败这个了不起的黑囚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对手。天亮时赌徒们让两人以平局收场,但是裁判摇了摇头就在裁判摇头的功夫,老人猛地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把那个黑人的手往下一摁再摁,直到那只手砸在了桌子上这场角逐开始于星期天的早晨,可一直到星期一的早晨才结束那些下注的囚之所以要求平局,是因为他们要去码头搬运装满糖的麻袋或者去哈瓦那的煤炭公司干活。如果不是因为这所有人都希望一直等到比賽结束。然而不管怎么说在所有人要去工作之前,它结束了

在那之后的好一阵子,所有人都叫他“冠军”并且在第二年的春天,又舉行了一场比赛不过这次的赌注不大,他轻而易举地赢了因为在第一场比赛中,他彻底瓦解了那个来自西恩富戈斯的黑人的信心后來他又和人比过几次,从后就再也没有比赛了他确信只要自己足够渴望胜利,就可以击败任何人后来他认为扳手腕对捕鱼的右手有害。于是他又尝试用左手比赛了几次不过他的左手老是不听使唤,所以他不太信任这只手

太阳很快就会让他完全恢复的,他想它不会洅抽筋了,除非夜里太冷了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一架飞机从他头上划过这是飞往迈阿密的班机,他看到飞机的影子把一群飞鱼驚出了水面

“好多飞鱼啊,这鱼群里应该夹杂着鲯鳅”他一面说,一面把身体向后倾斜拉紧绳子,希望能把大鱼拉近些但是他没法做到,绳子依然绷得很紧上面晃晃悠悠挂着些水珠,眼看就要绷断了小船慢慢前行,他盯着飞机看直到它淡出了视线。

坐在飞机仩的感觉一定很奇怪他想。不知道在那么高的地方看大海是什么样的假如飞得不太高的话,上面的人就可以看清楚水里的鱼我希望能在两百英寻的高度慢慢地飞着,从上面看看鱼儿在捕龟船上,我待在桅杆顶的桁架上纵使在那么高的地方,我也能瞧见不少东西從那儿看下去,鲯鳅的颜色显得更绿你能看到它们身上的条纹以及紫色斑点,你还可以看到它们成群游动的样子为什么在黑流中游得赽的鱼都拥有紫色的脊背呢?而且一般情况下它们身上的条纹和斑点也是紫色的。鲯鳅之所以看起来发绿因为它本身是金色的。但是當它们饥饿着吃食的时候身体两侧就会出现紫色条纹,就像马林鱼一样这些条纹会是因为恼怒或游速太快才显现出来的吗?

天黑之前他们经过了一大片马尾藻,这片海藻堆得像个小岛似的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上飘摇不定,大海就好像和谁在黄色的毯子下做爱一样这時候,老人的细钓绳被一只鲯鳅咬了当它跳到空中时,老人看向它在落日的余晖中,整个身体呈现纯金色它在空气中猛烈地扭动、撲腾着。由于恐惧它不断地跃出水面,于是老人挪身到船尾蹲下去,用右手和右臂拽住大钓绳左手则把鲯鳅拉了过来,每收回一部汾绳子他就用赤着的左脚踩住。当鲯鳅被拉到了船尾它绝望地扑腾身体、拼命挣扎,老人身体前倾把这条金光闪闪、带着紫斑点的鱼拉了过来它的嘴不停抽搐着,快速地咬动着鱼钩又扁又长的身体、还有头和尾巴都在船底扑打着,直到老人对着它金光闪闪的脑袋敲叻一棍子它才抖抖身子,然后一动不动了

老人从鱼嘴取下鱼钩,重新安上鱼饵把钓绳扔进水里。然后他又慢慢移步回到船头他清洗了洗左手,然后在裤子上擦干接着他把绷紧的钓绳从右手换到左手,又在海水里清洗右手他看到太阳沉入了大海,还有斜伸进水里嘚粗钓绳

“它一点都没变。”他说但是看着击打在他手上的海水,他注意到它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

“我要把两只桨交叉绑在船尾这样就能让它在夜里放慢速度,”他说“在夜里它撑得住,我也一样”

最好待会儿就把那条鲯鳅开膛,不让它肉里的血液流失他想。我过一会儿就这么做同时把船桨绑起来,给它增加点阻力现在最好让它安静点儿,先别惊动它太阳才刚落山。对于所有的鱼类來说太阳下山的时候是最难熬的光景。

他把双手在空气中晾干然后握住绳子,尽量使自己的身体得以放松同时让绳子拉住自己抵在朩板上,这样船就将自己受到的拉力分担了一半而且或许船承担的拉力更多一些。

我渐渐知道如何对付它了他想。总而言之这方面峩正在学。还有别忘了从咬住鱼饵到现在,它还没吃任何东西它个头那么大,肯定需要吃不少食物而我吃了那一整条沙丁鱼。明天峩要把那条鲯鳅吃掉他管鲯鳅叫做“金鱼”。也许待我清掉它的内脏就该吃点鱼肉。它比金枪鱼难吃点但是话说回来,没什么事是輕而易举可以做成的

“你感觉如何,鱼啊”他大声问道,“我感觉不错我的左手好多了,我还有足够应付一天一夜的食物拉着船遊吧,鱼啊”

事实上他感到很难受,因为绳子勒在背上使他疼痛到了极点他几乎快要麻木了。不过我有过比这更糟糕的经历他想。峩的一只手只割破了点皮肉另一只也不抽筋了。我的双腿都很好而且现在储备的食物也让我更有优势。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在九月份,只要太阳一落山很快就天黑了。他倚着船头破损的木板尽量让自己休息。天空有些星星初现他不知道参宿七的名字,但是他瞧见叻它他知道很快它们就会全部显现出来,这些遥远的朋友都将和他作伴

“这条鱼也是我的朋友,”他大声地说“我从没见到过、或昰听说过这样一条大鱼。但是我必须杀死它不过幸好我不用去杀掉那些星星。”

想象一下假如有人每天都要去试图杀掉月亮,月亮一萣会逃跑的他想。再假使有人每天要去尝试杀掉太阳那又会如何?我们生的还算幸运他想。

接着他又怜悯起这条大鱼来它没有什麼可以吃,不过对大鱼的同情并没有削弱他要杀掉它的信念它的肉够多少人吃啊,老人想可那些家伙们配吃它的肉吗?不配当然不配。从它的行为举止还有伟大的品质来看根本没有人配吃它的肉。

我弄不明白这些事情他想。然而我们不用去尝试杀掉太阳或是月亮、星星这是挺好的。我们生活在海上杀害真正的兄弟,这已经足够遭罪的了

他想:现在我必须想法子给它增加点重量了。这么做有點儿风险当然同时也有好处。要是它使出浑身气力拉绳子船桨放在远处不动,船身就不那么轻了我可能被它拉走很长一段绳子,甚臸会让它逃脱如果船身变轻,我们的痛苦会被延长但这样对我来说更安全,因为它速度那么快到现在还没使出全力呢。不管怎么说我得先把那条鲯鳅给剖了肚,以免变坏吃了它还能增加点体力。

现在我要休息一个钟头等他稳定下来,再去船尾干这事儿再决定丅面该怎么做。这期间我还可以观察一下它的动向看看它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用船桨增加阻力是个好主意;不过最好还是安全起见咜是一条了不起的鱼,我看到钓钩在它嘴角它把嘴闭得紧紧的。钓钩产生痛楚对它来说不值一提真正折磨它的是饥饿,还有它不清楚洎己在和什么对抗这点最关键。趁现在好好休息吧老头,先让它受点累等轮到你的时候再说吧。

他估计自己休息了两个钟头月亮還没升起,他没法判断时间其实他休息得也不踏实。他的肩上仍然负担着大鱼的拉力不过他把左手顶在了船头的舷子上,更多地让小船承受了大鱼的拉力

要是我把绳子拴在船上,那多省事啊他想。可是一点微弱的倾斜都有可能让绳子绷断我只能用身体来缓解绳子仩的拉力,而且双手得随时准备好放出钓绳

“可你还没睡觉呢,老头”他大声说,“之前已经撑了有半天加一整夜现在又过了一整忝。你得想想法子趁着它还安稳的时候睡上一会儿。要是不睡觉的话你的脑子会犯迷糊的。

我的脑子还算清醒他想。实在太清醒了我就像那些星星一样清醒,它们真是我的兄弟不过我还是必须得睡会儿。它们也要睡觉月亮和太阳都要睡觉,在那些没有风浪、平靜的日子里就连大海有时候也要睡觉。

别忘了要睡觉他想。我得逼着自己睡会儿想些简单而稳妥的办法来控制钓绳。现在去船尾料悝那条鲯鳅吧如果你一定要睡觉,那么把船桨绑起来拉住它就太危险了

我可以坚持着不睡,不过太危险了他这样告诫自己。

他用膝蓋和胳膊爬回了船尾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惊动那条鱼。它或许正处在半睡半醒之间他想。但是我可不希望它休息它必须始终拉着船,直到它死去

回到船尾,他转身用左手握住勒在自己肩头的绳子再用右手从刀鞘中拔出刀子。这时候星星十分明亮他清楚地瞧见那條鲯鳅,然后用刀口对着它的脑袋戳了进去把它从船尾拖了出来。他一只脚踩着这条鱼从肛门部位一刀直划向下颌。然后他放下刀鼡右手掏出鱼的内脏,清理干净以后再把鱼鳃给去掉。他感觉这鱼的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很光滑,就剖了开来原来里面有两条小飛鱼。它们的肉既新鲜又结实他把两条飞鱼并排放着,又把清理下来的内脏和鱼鳃扔出了船尾它们在水里下沉的时候,形成了一道磷咣鲯鳅的肉冷冷的,此刻在星光的照耀下像麻风病人的皮肤一样惨白,老人右脚踩着它的头把一侧的皮撕了下来。接着他把鱼翻过來扯下另一侧的皮,然后再由头至尾把两侧的鱼肉都割了下来

他轻轻地把残骸扔到船外,看看海水有没有被激起漩涡但是他只看见魚骨下沉时发出的光。接着他转过身把两条飞鱼夹在两片鲯鳅肉中间,同时把刀插回刀鞘他慢慢地把身体挪向船头。他的脊背被钓绳仩的分量压弯了他右手上拿着鱼肉。

回到船头后他把那两片鱼肉放在船板上,飞鱼搁在鱼肉旁边接着,他把勒在肩膀上的绳子换了個部位他再次用左手握住绳子,同时把这只手靠在船缘然后他弯下腰,把飞鱼拿到水里洗了洗估摸了一下水冲击在手上的速度。他嘚手因为剥鱼皮而粘上了鳞光他注视着击打在手上的水流。水流不是很快他用手的侧面在木板上摩挲起来,随即点点鳞光散去了慢慢飘向船尾。

“它累了要不就是它这会儿正在休息,”老人说“现在我要把鲯鳅的肉吃掉,然后再休息一会稍微睡上一觉。”

星光丅夜越来越冷,他把一片鲯鳅肉吃下一半又吃了一条清完内脏、去头的飞鱼。

“鲯鳅要是煮熟了那可真是好吃,”他说“生肉太難以下咽了。以后我再出海船上可少不了盐和柠檬。”

假如我动动脑子就应该在船头泼点海水,这样一天下来海水晒干后就有盐了,他想不过,我也是直到太阳落山时才钓到那条鲯鳅的看来还是没准备好。但我终究细细咀嚼并吃下了这鱼肉也没有犯恶心。

东方嘚天空积起了一团团云他熟知的星星一颗颗地消失了。此时他仿佛正在驶入一个由云朵堆起来的峡谷风也渐渐变小了。

“这三四天内忝气要变坏了”他说,“不过今晚和明天还不会变天现在来准备一番,然后睡会儿吧老头,趁着这条鱼安稳的时候”

他用手紧紧哋握着绳子,然后用大腿支撑着右手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船板上。接着他把肩膀上的绳子往下移了移再把左手支撑在上面。

只要钓繩紧绷着我的右手就能一直握住它,他想要是我睡着的时候绳子松了,往外滑动我的左手就会感觉到,我就会醒右手的负担很重,不过它早就习惯了痛苦我哪怕只睡上二十分钟或是半个钟头也是好的。他将身体前倾压住绳子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右手上,就这樣入睡了

他没有梦到狮子,却梦见了一大群海豚排列开来有八到十英里那么长,海豚们正处于交配的季节它们高高地跃到空中,然後掉落在它们跳起时在水面形成的水窝里

随后他梦到自己在村子里,躺在床上北风凛冽,他感到很冷他的右臂发麻了,因为他的脑袋靠在上面把它当成了枕头。

接着他又梦见长长的黄沙滩在暮色降至时,他看见第一只狮子走上了沙滩很快其余的狮子也都过来了,他把自己的下巴搁在船头的木板上船就停泊在傍晚的海边,晚风轻轻吹过他等着看是否会走来更多的狮子,心情很愉快

月亮已经升上天空很久了,但是他还沉睡着那条鱼也游得很安稳,小船驶进了云朵形成的峡谷之中

右拳猛地撞向老人的脸部,他被惊醒了钓繩闪电般地划过他的右手,直往外窜他的左手没了知觉,于是他尽全力试图用右手拉住绳子可绳子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外滑。他好不嫆易用左手也握住绳子接着他身体后仰来拽住绳子,绳子像火灼般地割着他的脊背和左手他的左手承担了全部的力量,被割得很痛怹再回头看看钓绳,这会儿正麻溜地向外滑呢与此同时,大鱼在海里纵身一跃海水被炸开了花,然后它又重重地坠入水中紧接着它叒一次次地跳起来,小船飞快地行进绳子也仍然快速地向外滑,老人拼命地拉扯绳子好几次都差点儿把绳子给拉断了。他被拖得贴在船头脸就压在一块切好的鲯鳅肉上,动弹不得

这一刻我们等很久了,他想那么我们就开始吧。就让它因为拉扯钓绳而付出代价吧怹想。得让它为此付出代价

他看不见鱼跳出水面的身影,只是听见海水崩裂的巨响声还有它落下时水花飞溅的声音。绳子快速地滑动紦他的手割得生疼不过他原本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因此他竭力让绳子勒在身上长了老茧的部位避免割到掌心或是手指。

要是那孩孓在这儿他会把那卷绳子弄湿,他想没错,要是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要是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

绳子不停地往外窜不过这会儿速喥逐渐慢了下来,他让这条鱼每拉动一寸绳子都要耗费一番功夫。此时他把头从船舷上抬了起来摆脱了那块被压烂的鱼肉。然后他跪茬船板上再慢慢站起身来。他还不断地放着绳子不过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他往后退了些用脚去碰了碰那几卷他瞧不见的钓绳。钓繩还有不少而现在大鱼不得不拖着增加的这些钓绳,承受这些绳子在水中产生阻力

太好了,他想现在它已经跳了十多次,它脊背上嘚那些气囊已经充满了空气它不能沉入我无法打捞的深水中,然后死在那里了它很快会开始打转,那时我就得设法对付它了不知道咜为什么突然会跳起来?是因为太饥饿而绝望了还是它被夜间的什么东西给吓到了?也许它突然间感到了恐惧不过它是多么冷静而强夶的一条鱼啊,它看起来似乎无所畏惧而且还充满了信心。这可真奇怪

“你也最好别害怕,要对自己充满信心老头,”他说“你叒把它给控制住了,可你不能收绳子否则它很快就会打转。”

老人现在用左手和左肩撑着绳子他弯下腰,用右手捧起水清洗沾在脸上嘚烂鲯鳅肉他担心这肉会让自己感到恶心、作呕,这样他会丧失力气洗完脸后,他又靠在船边把自己的右手伸进水里洗了洗他把手浸泡在盐水中,注视着黎明前的第一缕阳光它大概在往东边游,他想这表示它累了,只好顺着水流走它很快就会打转的。那时我们財真正开始放手干了

他觉得自己的右手在水里泡的时间足够长了,就从水里抬起手对着它看了看。

“还好”他说,“疼痛对于一个侽人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小心地抓紧绳子,这样一来它就不会勒到任何伤口随后他又挪动了一下身体的重量,于是他又得以把自己的咗手从小船的另一侧伸进海里了

“你刚才做得还算不错,”他对自己的左手说“不过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可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为什麼没有两只与生俱来的好手他想。也许是我自己的错没有训练好这只手。但是天晓得它本有很多机会可以学习的。不过在夜里它的表现还算不错而且它只是抽了一次筋。要是它再抽筋的话干脆就让绳子把它勒断好了。

想到这些他知道自己的脑袋不是很清醒了,怹觉得该再吃一些鲯鳅肉了但是我不能吃,他告诉自己就算是头晕,也比犯恶心、吐得全身乏力要好我很清楚就算吃了也会吐出来,因为我的脸刚才压在上面了我要把它留着,除非它变质了否则总该可以应付不时之需。而且现在想要靠食物来补充力气已经太晚叻。你真蠢他对自己说。把剩下那条飞鱼吃了吧

它就搁在那儿,已经清理好了老人用左手拿起那条飞鱼,连同骨头一丝不苟地咀嚼起来把这条鱼吃了个干净。

它几乎比任何鱼都更有营养他想。起码能增长我所需的力气现在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他想让它开始咑转吧,然后我们就要开始搏斗了

从他出海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日出了而这时候,大鱼开始打转了

他没法根据绳子倾斜的角度看絀鱼在打转。现在时候还早他只感觉到绳子上的拉力稍微减小了点,他开始轻轻地用右手拉扯绳子绳子还是像先前一样紧绷着,可是烸当快要被拉断的时候绳子就被拉回来了一点。他把头和肩膀由绳子底下抽了出来开始既稳当又轻缓地往回拉绳子。他甩开了两只膀孓尽可能地拉着,身体和双腿都在发力往回拉扯绳子时,他苍老的双腿以及肩膀都随之摆动着

“它可真是在转一个大圈,”他说“不过好在它开始打转了。”

随后绳子拉不动了他紧紧地拽着,在阳光下他看见绳子上迸溅出一粒粒水珠。然后钓绳又开始往外滑咾人清楚大鱼开始往下沉了,他跪了下来很不情愿地让绳子溜进了黑暗的海水里。

“它正往圈子最远的部分游”他说。我必须尽我尽铨力拉住绳子他想。只要我拉住了它兜的圈子就会越来越小。或许再过一个钟头我就能看见它了我得制服它,然后将它杀死

然而這条鱼只是一直慢慢地转圈,两个钟头过后老人浑身被汗水湿透了,从骨子里感觉到疲惫不过那圈子现在小多了,而且根据绳子倾斜嘚角度他能够判断出这条鱼游动的同时在稳定地上浮。

有一个钟头那么久老人眼前只能看见一个黑点,汗水里的盐分刺激着他的眼睛刺激着他眼睛四周以及额头上的伤口。他并不在意自己两眼发黑他知道自己这么用力地拉绳子,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不过,有两次怹感到头晕眼花这让他焦虑起来。

“我可不能败下阵来为了这么一条鱼而丢了性命。”他说“我干得挺漂亮,已经让它游了过来仩帝保佑我坚持住吧。我将会念上一百遍《天主经》和《圣母经》不过现在我可念不了。”

权当我已经念过了吧他想。反正很快我就會念的

就在这时,他双手握住的绳子忽然被猛烈地拉扯了一下这一下非常蛮横、强硬、力道十足。

它正用它的长嘴撞击着铁丝吊钩怹想。这是必然的它非得这么做不可。不过这会使它跳起来我倒宁可它现在还继续打转。它需要跳出水面来呼吸空气不过每跳一次釣钩的口子就会被扯得更大,它有可能甩开钓钩

“不要跳,鱼啊”他说,“千万不要跳啊”

大鱼又往铁丝上撞了几次,每次它一甩腦袋老人就放出一点绳子。

我必须让它的疼痛集中在一个部位他想。我的这点痛楚算不上什么麻烦我忍耐得住。但是它的痛楚会使咜发疯的

过了一会儿,大鱼不再撞击铁丝了它又开始慢慢地打起转来。这时候老人稳稳地把绳子往回拉但是他又一次感到头晕目眩。他用左手捧起些海水淋在自己的头上然后他又多捧起些海水,抹在脖子后面

“我没抽筋。”他说“它过不了多久就会游上来的,峩还撑得住你必须撑住啊。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他在船头跪着休息了一会儿,又再次把绳子固定在背上现在我要趁着它向远处兜圈孓的时候休息一下,等它转过来的时候我就要站起来对付它,老人下定了决心

要是能让这条鱼自己绕上一圈,不用收回绳子那就好了但是当钓绳显示鱼向小船游来时,老人就立刻站了起来挥动双手,把所有的绳子都往回拉

我从没这么疲惫过,他想而且现在又刮起了信风。不过这有助于我将它拉过来我很需要这阵风。

“我要趁着它下次游向远处的空当休息”他说,“我感觉舒服多了再绕个兩三圈我就能制服它了。”

他把草帽推到脑袋后面随着大鱼向远处游去,他感受到了绳子上的拉力便一下子倚坐在船头。

鱼啊你先

许三多没有参加老A的选拔赛作為钢七连的仅存的火种,是被王团长有意留下用来点燃重建七连的星星之火。

他算是临危受命新兵报道之时,他学着史今的样子对待這些新兵一张张年轻好奇的脸叽叽喳喳叫他“班长”。

每每练兵恍惚中似是昨日旧时光,熟悉的宿舍、熟悉的操场、熟悉的科目……呮是恍然间发现已经找不到熟悉的面孔年少轻狂再不是属于他的年少轻狂。

明明年纪不大他却用了许多时间回忆往昔,这也许就是老兵吧

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袁朗寄来的信,一张洁白的信纸几行硬朗的钢笔字。

内容很简单许三多没有参加选拔,这令他遗憾不过怹能够理解,如果把钢七连的精神传承下去对许三多一定是件有意义的事……但他仍然很遗憾。

许三多记得袁朗尽管寥寥数面,中校留给他很好的印象他们不算熟悉,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他对这个中校有些亲近,就自己的日常生活写了点东西大致是怎样怎样練兵,生活有哪些不同你原来说的话我现在有点明白了……当然,他没忘记问问进老A的成才和伍六一的情况

很快之后就收到了回信,這次的字有点潦草好像下笔匆忙。

袁朗说巧了他也在练兵,正好可以向许三多学习学习;另外请他放心,他把他的两位朋友照顾得佷好

许三多收到信时,外面正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这股润意从眼底一直下到心头,他低下头有点想笑。

碍于保密守则袁朗略过了基本信息,但只寥寥几句刚硬的伍六一、要强的成才、咬牙坚持的两个人……一一浮现在许三多眼前。

他有点骄傲地给袁朗回信说他嘚兄弟们都是好样的,为了加以证明他写了零零散散的许多小事,伍六一虽然看上去凶其实心里很柔软;成才对他恨铁不成钢,对他佷关照而且非常聪明。

这封信一送就送了一整个夏天燥热的暑气露出尾巴时,许三多没收到回信但收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成財回到了五班。

在周末他登上去五班的车一路上是熟悉的风景,他看着看着心就开始发疼,这个苍茫的草原在成才的眼里,无疑是怹理想的放逐之地他想象不出来,这个要强的发小该多么地伤心

下车后,走过“许三多路”老马在的时候就老是用这个调侃他,把茬门口刷牙的薛林看得一愣叫了一声后,跑着过来拉他嘴里不住说着稀客。

听见他的喊声后老魏走出来,看见他后也是一愣两个囚团团把他围住,都说许木木看上去沉稳多了……这俩人还是这么不着调许三多笑出一口白牙,薛林摸下巴说怎么还这么呆

几座平房,几个旧友又像往昔,可他心里还记挂着成才没有时间感叹。

他问起成才薛林露出复杂之色,老魏叹了一口气指指远处的一棵树,那下面有个小黑点

许三多走过去时,看见成才坐在那里发呆好像是从地上长出的一根草木,亘古地望向远方他叫了声“成才”,後者转过来看他

那天成才和他说了许多,说许三多我是不是很自私我是不是一个人走得太远了,我在别人眼里是不是就像一个丑角……许三多说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丑角,你是枪王

成才问你知道钢七连的六个字吗,许三多说当然不抛弃,不放弃

后来成才便再也没囿说话,许三多坐在身边陪他直到日光将暮,星月移布成才说出一个决定,他走得太快太远要停下来寻找自己的枝枝蔓蔓了。

许三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成才没有说,他也没有问但他明白成才是什么意思。

当许三多坐上车后成才站在路边送他,视野中发小的身影樾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只是依稀看见车轮碾压中掀起的黄土

无论好坏,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只能挥挥手说祝愿。

他一回詓便收到两封信,一封伍六一的一封袁朗的。

伍六一的信是一如既往的简单他在信里大骂袁朗烂人,说过去的几十天里过得相当艰難除此之外还提到了成才,许三多看见好几处字被书写者提笔划去最后只余一声叹息,叫他好好开导成才

袁朗的信倒是洋洋洒洒,怹说人生总是这样每个人多少要经历几段打碎和重塑,这个过程很艰难但是值得……也许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这就是命运

成才并鈈符合条件,他很遗憾去做那个恶人袁朗写了许多,字迹好似越发温和最后袁朗说他写了这么多,有没有把他哄好他是真的把许三哆当朋友了,不希望他的小朋友误会他许三多默默看着,心里有些复杂

当许三多提笔去给袁朗回信时,心里有好多话但不知道从哪裏说起,他很委屈地说那你不该说谎话啊之前说把他们照顾地很好,让他白高兴一场他早就把袁朗当成一个特殊的朋友,于是说话更昰没有顾忌

他的新兵们一天是一个模样,虽然青涩但是能看出一点兵的样子了,许三多欣慰而骄傲栽种的幼苗茁壮成长,他迫不及待地把心里的私话说给伍六一和袁朗说

伍六一的回信很有他的风格,说他唠唠叨叨没有出息。

袁朗就好多了耐心地点评,一看就知噵认真看了许三多写的信他还没忘记解释,说谎话也是要许三多宽心这是善意的谎言……袁朗说话很好听,许三多看完后心里舒服多叻就说我也把你当朋友,我是不会误会你的以后能不能跟你聊些琐事呢,如果你不嫌烦的话

许三多现在实在没人可诉说,他在史今媔前是告别后远行的游子像个大人一样前行并暗自承诺绝不回头,伍六一叫他别说琐事成才在五班重塑根基……

一段时间后,许三多帶着他的兵们参加军演新兵们脸上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没忍心泼冷水知道战场会教给他们一些新的东西,诸如生与死、爱与忧、胜利与失败、荣誉和责任……这不是他用几句话就能讲明白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幻想大展身手的新兵们很快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一个接一個被淘汰,树下聚拢了一堆垂头丧气的新兵青烟的味道有点难闻。

许三多远远瞟了一眼笑了一下,和其余几个班长一同趴在战壕中戰友们骂蓝军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一阵风吹过他竟然有点熟悉的感觉。

随着叫声一同想起的是铺天盖地的枪声他们反应很快,对在密林中若隐若现的几个零星身影铺设火力许三多从瞄准镜里望去,冷静地扣动扳机随即有青烟缓缓升起。

被击中的身影停下脚步在这波小型交锋结束后,从林中走出向地上唾了一口,把枪往地上一扔

是伍六一,许三多吓了一跳

伍六一看也看见他了,扶着额头呻吟孽缘,你许三多真是克我

许三多不好意思地笑笑,其余人上来询问蓝军的消息伍六一坚决以尸体不能说话为由拒绝开口,但许三多惢里有了数

红军和蓝军胶着在一起,最终红军以微弱的优势取得胜利但红蓝双方的战损比依然悬殊。

演习结束时他们班坐装甲车返囙基地,许三多最后一个上车在他上来之前,只见一个人正站在十米外朝他笑全副武装,头盔用一侧手抱着

好久不见啊许三多,袁朗说

他走过来,摸摸许三多的脑袋说要蹭他们的车,许三多苦恼地认为这不合规矩袁朗轻轻瞪他一眼,直接坐上去了

装甲车里的壵兵惊讶地看着他们班长和这个中校相谈甚欢,许班长平时讲究规矩他们注意到,班长甚至忘记给中校行礼了真是个稀罕事儿。

不知噵为什么许三多和袁朗没见过几面,只是通过信件交流但他和袁朗相处起来很自然,像是老友

下车后,袁朗把许三多扯到一边说看了他最新发过来的信,许三多有点不好意思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袁朗眼里含笑说当然好,没想到你人小话还挺多,本来是突发奇想给你写信结果一来一往还没完了……正好帮我打发时间。

许三多很开心露出大大的笑容,清新没烦恼看得袁朗一怔,而后捏捏他嘚脸

自从许三多成为班长,不免绷着自己要沉稳要克制,袁朗是见证了他的彷徨和成长的人在他面前,许三多仿佛有了做一个孩子嘚豁免权

袁朗离开时,许三多去送他正好碰见找他的伍六一,他俩聊了一会儿天伍六一说他在老A呆的还不错,虽然一开始很失望泹最终还是找到了留在那里的意义。

袁朗他们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开,在他们走后许三多的日子和平时一样过。

唯一的不同是他现在可鉯随便给袁朗写信了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许三多展开信纸每一次都有话可说。

其间他们曾围绕成才展开一场激烈的辩论以许三多勝利为结局,许三多说我去草原见了成才还碰见了连长,成才和过去真的不一样了他的枪更稳了,就像他的眼神一样我可以作证。

袁朗回信只有几个锋利的字,力透纸背:没得商量

许三多给他描述了与蟋蟀和沙鼠作伴的五班,那是草原上的孤寂之地他猜想也许昰这点打动了袁朗。

渐渐地和袁朗写信成了他的日常,写信、拆信、写信……

秋天时他就说枯梧桐叶真是好看,他喜欢一个人呆在一處地方静静地想会儿心事。

袁朗说他也有一个地方在那里看夕阳正好,他今天看见后就想应该让许三多来看看的,可惜那里不能进……不过他倒可以去找许三多

这时成才的信也送过来了,他说他在老A安稳下来了——至少心是安稳的袁朗把许三多讲的告诉他了,他鈈知道该说些什么总之,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另外,你是不是和袁朗一直通信他去袁朗办公室时,看见袁朗展开信纸在看脸上的表情显得挺柔软的,摆在桌子旁的信封上写的是许三多的名字……他现在有点相信许三多的话了袁朗估计是外冷内热,内心深处还是很溫柔的

冬天时,许三多说下了雪不知道你们那里有没有下,他带的兵中有些还不适应低温暖气不太热,他发现北方的兵好像还不如喃方的兵耐冻

袁朗没回信,直接来到702团以宾客的身份给了许三多好大一个惊喜,许三多带他去看自己的秘密基地做东请了袁朗吃饭,其间看见袁朗手臂上的伤疤得知是子弹的穿透伤后,许三多对袁朗又敬佩又担心

他皱着眉头诉说忧虑,袁朗就在一边笑

时间久了,许三多发现袁朗行文很流畅段落的分配往往没有固定逻辑,喜欢用“不太”、“也许”这种委婉严谨的词汇但偶尔会露出一两句“應当”这样的命令型语句;和他本人外观的攻击性不同的是,袁朗的字行云流水甚至可以称得上老练,只是在转折处棱角分明彰显出┅点锋芒。

春节姗姗而至新兵们总是盼着春节到来,虽然回不了家至少能放松个两天啊,他们这样念叨着搞得许三多也觉得今年的春节好像来得有点晚了。

除夕那天晚上过年的气氛热烈地要命,普通士兵脸上一派喜气洋洋只有炊事班的人苦着脸,过来找许三多說许班长帮帮忙吧,人手实在不够借几个会包饺子的人吧。

许三多一说新兵们群起激奋,会包饺子的、不会包饺子的……一窝蜂窜到炊事班了炊事班班长喊,那个兵个儿高的那个,就是你这是包饺子呢还是叠被子呢,不会别添乱啊

有人在旁边起哄,包个球啊!

茬众人的嘘声和大笑声里许三多靠在一旁笑着看他们玩闹,窗外飘着雪花像是从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鞭炮声,和着室内的人声噼啪作響

欢乐一直持续到会餐完毕后,新兵们可以给亲人打电话了他们第一次离家,有很多话要说少部分人的脸上挂着笑,大部分在哭……许三多拍拍他们的肩膀这是每一个兵都要经历的。

他给家里打了电话许二和接的,没说两句就被许百顺赶走许百顺年纪大了,更囍欢唠叨嘱咐起来说个没完,许三多乖乖应着说爹新年快乐,那边愣了一下稍后传来了许百顺不自在的声音,老三那个啥……新年赽乐啊

挂下电话没一会儿,许三多就开始想家了有人过来叫他,有人打给你了班长。

他一接电话那边好半天没说话,就在他以为信号已经断了时传来了袁朗沙哑的声音,在说“过年好”时许三多听出那边气息有些不稳。

袁朗说有个紧急任务完事儿后大家都在給亲人打电话,他不知道要给谁打想了想还是找许三多吧。

许三多没问他的家人是怎么回事聊了一些琐事,越说话就越多不知道为什么,在袁朗面前自己总是有话说电话那边的人温和地应着。

忽然袁朗要他看向窗外许三多一愣,发现窗外的雪竟然已经下得这样大叻凛冽的风卷起漫天的雪雾,天地间浑然一体分不出是时光漫长,还是昨是今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对着同一场雪静静地发了一會儿呆。

来年春天后许三多明显变忙了,训练项目一下子增多作为班长,他要做到更多才能保证新兵们的训练成果越当班长就越明皛身上沉甸甸的责任,他有点焦头烂额

袁朗好像也是很忙碌,他们信件往来的周期逐渐变长但有默契地谁也没提中止这回事,有时候許三多会想他

成才倒是偶尔写信过来,说任务是多了一些危险性有点高——这些袁朗从没告诉过他。

成才还说许三多骗他有一次他看见袁朗在写信,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便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请求只见袁朗目光瞬间冷淡,说他是不是觉得最菦训练强度有点小啊成才落荒而逃,委屈地指责许三多这个人根本就是面冷心硬。

许三多百口莫辩急呼冤枉……在看到成才说袁朗昰特别喜欢他时,许三多心里一跳但这跳动太过轻微,转眼间就被主人遗忘

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袁朗,只除了一次他从团部大门絀来时,看见远处角落里停着一辆车驾驶座上有个人在抽烟,好像在遥遥望着自己给他的感觉有点熟悉,他正欲走上前看个清楚时那车子忽然发动离开了。

袁朗有时候也会问他一些私事比如说感情上的事,他说他有一个妹妹和他各方面的个性都很像,喜好也像現在也是单身,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许三多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正儿八经想过女孩子的事情他红着脸想了一会儿……和袁朗相似,那他和那女孩儿的相处肯定是没问题于是扭扭捏捏地说了好。

再次收到来信时袁朗没提这事,许三多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后来也渐漸忘记了。

通信的日子如流水一般沿着文字的纹路匆匆流逝,信纸上印上的是几个端正的钢笔字像盛夏中绿叶上的浅浅纹路,是一种別开生面、不需言说的情愫

多年后,许三多仍然记得袁朗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在那封信上,袁朗写听成才说下榕树的烩面特别好吃,能不能有朝一日去带他去见识一番

内容很平淡,许三多想但袁朗描述地绘声绘色,好像自己真的带他回了老家袁朗吃了整整两大碗,但爹还不停地给他盛……

有时候生活会开些玩笑下一封信许三多一等就等了半年。

他在秋天时收到一封信是伍六一的,伍六一说袁朗出任务了

立冬那天,许三多又收到一封信他想这次总该是袁朗吧,结果是成才成才说袁朗又出任务去了。

一直是任务有这么哆任务吗?

在日常训练的间隙许三多不可避免地想起杳无音讯的袁朗,他们相处的一切似乎只是自己单方面的幻想或者袁朗这个人根夲就不存在?

这个擅长思念的人会叹口气又一次想到离别:告别了老马、史今、白铁军、甘小宁、高城、马小帅……他以为自己已经学會了像大人那样平静地接受既定的离别,可是袁朗的消失再一次、再一次向他展示了人和人之间的割裂

袁朗和其它人也许是不一样的,許三多想

直到在一个平淡的日子里,许三多从成才那儿知道一个消息听说袁朗调任了,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便放了心,也许明天袁朗的信就能寄过来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反正总是会有这么一天

许三多把整个人沉浸在工作里,练兵、训兵……无论是自己的荿绩还是他带的班的成绩都称得上不错,于是便有了更多升职的空间越是这样便越忙,他在战场上遇见齐桓前正琢磨着去军校继续罙造一下。

他认得齐桓是袁朗之前的下属,挺精神的一个人

彼时齐桓四处张望,像是也在寻找着什么人他小幅度地探出头,迅速扫┅眼便快速收回去这使他看上去有点发怯。

许三多走上前行了个礼把齐桓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许三多

许三多随即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询问他袁朗的收信地址随着他的描述,齐桓脸上的表情越发灰暗许三多恍然未觉,说完后期待地望着他

齐桓磕磕巴巴地说了┅些散乱的语句,像是宾客散场后留下的残羹剩菜许三多一句也没听懂,前者好像也意识到这点懊恼地闭上嘴。

最终他早有准备一般塞给许三多一张纸,而后在许三多的呼喊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是袁朗用的信纸,从未换过

许三多茫然地站在原地,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他没有立即去看而是用颤抖的手捏了那张纸一路,直到他坐到桌子前

折叠的信纸像一只有心无力的蝴蝶,疲倦地躺在桌面上再也不说一句话。

外面正下着一场很大的雨我坐在办公室里给你写信,在想着写什么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宿命感,咜似乎是不能摆脱的既定前半生我无奈地接受了这点,在三十岁的关卡又突然意识到这未必是件坏事,至少我从未想过会像今天这样……抱歉跑题了。

上次你说愿意带我回家是真的吗,君子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可不能再改了,许三多你别当小赖皮啊国庆……国慶不准假,春节倒是可以大不了我这段时间多做一些活儿,努力争取一下年假

到时候有些话想和你说,虽然我次次都说“见字如面”这些话还是当面说好一点。这些年忙于工作从一个地方辗转奔波到另一个地方,习惯了不同的人和不同的风景三多,我忽然有些累叻也许是因为年纪在变大,想到你便觉得自己衰老了。

不说这种丧气话了省得劳烦你哄我,想想也知道下次你一定碎碎说一堆话和噵理我猜的对吗?

昨天的夕阳很好我坐在峰顶上练兵,正想”

一切在这里戛然而止袁朗在想什么,许三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只覺得心一点点在下沉,到底出了什么状况这封未完成信件的姗姗来迟。

2006年末距离2007年还有一天时,许三多在下榕树看见成才面对成才嘚含糊其辞,他难得有些发怒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一起瞒他

在他的追问下,成才说话了他说的很简短,许三多却一下子听不懂了他问什么,成才重复了一遍他又问,成才又重复直到成才不再说话,忧伤地凝视着他

许三多的脸上还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眼泪卻早已纷纷落下他知道袁朗最喜欢骗人,这是不是袁朗又在作弄他躲在一边看着他笑。

他向成才身后张望仓惶地寻找一个并不存在嘚身影,最后把住成才你们队长是不是提前来下榕树……你、你们合起伙骗我吗?

微风吹过空旷无垠的田地在充满死寂和生机的矛盾季节里,成才不忍却坚定地摇了头

后来许三多失魂落魄地放开成才,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家、吃了饭、躺在炕上直到他躺在那里看向窗外,才真切意识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永远留在那几封写着墨字的信纸里与未曾言说的心事一同被封存到信封,就此保持缄默

许百顺認为他的儿子失了魂,在他的担忧达到顶峰时许三多忽然恢复正常,只是话少了很多

他回到军队,像之前那样认真做事这一做事便莋了许多年,每逢有来信他便提着心打开,但没有一封写着袁朗的名字直到随着网络的流行,没有人再写信了

没事的时候许三多就茬想,袁朗在夕阳下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一开始想不明白,后来模模糊糊有了一点头绪最终全想明白了。有些话无论是他还是袁朗都沒有去说,直到一切都变得老旧泛黄像消失在时代长河里的信纸和钢笔。

袁朗不是个好人经常骗许三多,还喜欢开他的玩笑许三多堅信这是袁朗说的一个漫长的谎话,只不过需要很多年来圆

许三多委屈了许多年,没人来哄后来他自己忽然释然了。

算了算了,他想反正自己也不聪明,如果袁朗真要骗他那他就配合吧,无非是多配合一些年就像是记忆里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一个不怀好意地騙他另一个傻傻地被骗,一个笑着一个说着……

许三多逐渐有了皱纹,在眼尾处蔓延他身子没有年轻时那么好,记忆力也变差了泹常常在恍惚间看见袁朗抱着头盔含笑望过来,视线遥遥穿过岁月的灰尘温和而无声地看着许三多,一切都恍若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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