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的描写唐朝繁华的诗句街巷你会想起哪些诗句

(唐)李商隐诗鉴赏(6)
  李商隐
  山上离宫宫上楼,
  楼前宫畔暮江流。
  楚天长短黄昏雨,
  宋玉无愁亦自愁。
  李商隐诗鉴赏
  此诗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认为是开成五年(840)至会昌元年(841)春李商隐楚游时所作,张采田《玉谿生年谱会笺》定为大中二年(848)夏作者离开桂管观察使郑亚幕府之后,留滞荆楚时作。两说何者为确,似难判断。
  这是借吟咏楚国之事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的一首七绝。诗的前三句都是写眼前所见的景色。头两句写了四种景物。诗中的“山”指巫山,在今四川湖北两省交界处。“离宫”是帝王正宫之外临时居住的宫室,此处即指在今四川巫山县西北的楚宫,即宋玉《高唐赋并序》所写宋玉与楚襄王游览之地。“江”即长江。这两句采用顶针的句式,重叠楼、宫,加重加深其意,强调其主体地位,以扣紧题中“楚”字。头一句由“山上”到“离宫”,再到宫上之楼,由下而上,一层一层,把读者的目光引到最高处;次句又由楼而宫,由宫而江,由上而下,一层一层,把读者的目光落到最低处,给人以明显的立体感。“暮江流”的“流”字,又透露出时光流驰的无穷无尽。从此宫此楼出现之日,流到现在,以后还将流到永远。昔日的楚国已成陈迹,只有离宫依旧,暮江东流,景中充满古今变迁和岁月易逝的慨叹。
  上面两句,已写出一派荒凉景象,第三句“楚天长短黄昏雨”,又用重笔再加渲染。这句取象构词,意含双关,构思非常巧妙。它既是实写眼前之景,“黄昏雨”三字,又暗用宋玉《高唐赋并序》中巫山神女自称“旦为行云,暮为行雨”的语意和《神女赋并序》所载楚襄王梦会神女事。“长短”二字既可作偏义复词,取“长”之义,形容楚天,因为巫峡一带,江两岸削壁千仞,对峙入云,所以只见长天,“巫山巫峡气萧森”(杜甫《秋兴八首》),给人一种幽远莫测之感;又可形容暮雨,言其长长短短,似断似续,给楚宫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气氛,与襄王梦会神女之事相合。而上句之江特取“暮”江,此句之雨特写“黄昏”之雨,则是意在渲染环境的凄楚。
  以上三句,可以说画出了一幅《楚宫暮雨图》。
  暮色凄迷,凄风苦雨洒落江上,楚宫一片荒废,一切都牵动人的愁怀。所以结句说,当年宋玉对此情景,即使无愁,也会悲愁不已,点出全诗主旨。“无愁”和“亦自愁”对比成文,故为跌宕,更见出悲愁之深。
  因为前面三句已把凄惋哀愁的气氛渲染得非常浓重,所以末句就显得非常自然。这“愁”表面看去仅仅是因景而生,实则也是语义双关。宋玉《九辩》说,楚国国势危殆,贤才失路,“坎廪(困顿,不得志)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余萎约(衰萎瘦损)而悲愁”。
  此与上句用“黄昏雨”暗指襄王荒淫腐败,文意正是一贯。所以何焯评论说:“长晷短景,但有梦雨,则贤者何时复近乎?此宋玉所以多愁也。”(见《李义山诗集辑评》)可见作者用意。李商隐政治上极不得志,几乎一生都在幕僚中度过。所以诗中的宋玉,其实就是作者的化身;诗中表现的,就是作者岁月蹉跎、壮志未酬的怨愤,对统治者不用贤才的愤懑,以及对唐王朝前途的忧虑。
  此诗语言明白如话,艺术构思非常巧妙。诗中不实写史事,不发议论,而是用围绕主题的各种有代表意义的景物,构成一个特殊的环境,用它引发人的感叹,以此寄托作者的思想感情。不但三、四两句语含双关,整首诗也意义双关。以末句的“愁”来说,就有三层意思:宋玉因景而生之愁,宋玉感慨国事身世之愁,宋玉之愁亦即作者之愁;而这三者融为一体,不着半丝痕迹,意味深长无比。田兰芳称此诗“只在意兴上想见”(见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引),冯浩说它“吐词含味,妙臻神境,令人知其意而不敢指其事以实之”(《玉谿生诗集笺注》),正是讲它艺术构思的完美绝伦。
  李商隐
  瑶池阿母绮窗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李商隐诗鉴赏
  晚唐好几个皇帝迷信神仙之道,服食丹药,妄求长生,以至服金丹中毒死去。这首诗便是讽刺求仙之虚妄。
  相传瑶池是古代神话中仙人西王母住的地方。诗中的“阿母”即西王母,《汉武故事》中称西王母为“玄都阿母”。据《穆天子传》记载:周穆王西游至昆仑山,遇西王母,西王母在瑶池设宴招待他。临行之时,西王母作歌赠之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希望)子毋死,尚能复来”穆王答歌曰:“比及三年,将复(返)而野(您的疆土)。”又载:穆王南游,在去黄竹的路途上,遇北风雨雪,有冻人,穆王作《黄竹歌》三章以哀民。
  这首诗就是根据这个传说来构思的。作者抓住西王母希望穆王“复来”、穆王也许诺复来这一点,虚构了一个西王母盼望穆王归来的情节:西王母推开雕镂彩饰的窗户,眺望东方,却不见穆王的踪迹,只听见《黄竹歌》声哀动大地。首句是仙境的绮丽风光,次句是人间的凄楚情景,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个对比兼含着两层意思:一是隐喻作歌之人已死,唯其歌声徒留人间,仙境虽美,怎奈无缘得去,暗含着对求仙的讽刺;一是用《黄竹歌》诗意,暗示人民在挨饿受冻,而统治者却在追求长生不死,希图永远享受,寄寓着对统治者求仙的斥责。
  诗的末两句是写西王母不见穆王而产生的心理活动:穆王所乘的八骏飞驰神速,一天能行三万里,如果要来,易如反掌,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有如约前来呢?
  西王母盛情邀请穆王重来,穆王曾许诺重来,而且来也方便,乘上八骏瞬息就到,可是穆王却终究没有来,——
不言穆王已死而其死自明。然而,西王母却仍在开窗眺望殷切守候哩!这就表明西王母希望周穆王不死,可是这个希望终于落空了。即令仙人如西王母,也不能挽救周穆王于一死,则人间那些所谓长生不老之术,自然更是靠不住的了,——
不信求仙之虚妄而其虚妄自见。
  讽刺求仙,本来是颇费议论的主题,但此诗却不着一字议论。作者的用意,完全融化在西王母的动作和心理活动中,以具体生动的形象来表达,构思极为巧妙。末句是西王母心中的问号,而不是由诗人直接提出的反诘之辞。因此,诗的讽刺虽然犀利尖刻,但表现方式却是委婉曲折的,不是直截了当的挖苦嘲笑。
  纪昀评此诗说:“尽言尽意矣,而以诘问之词吞吐出之,故尽而未尽”(《李义山诗集辑评》)。正是由于末两句不作正面指斥,所以此诗于明白酣畅中又具含蓄蕴藉之致,读之觉余味无穷。叶燮称“李商隐七绝,寄托深而措辞婉,可空百代”(《原诗》)。
  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徘徊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其一)
  李商隐
  十岁裁诗走马成,
  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
  雏凤清于老凤声。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诗用一条长题说明作诗的缘由。冬郎,是晚唐诗人韩偓的小名。他的父亲韩瞻,字畏之,李商隐的故交和连襟。大中五年(851)秋末,李商隐离京赴梓州(州治在今四川三台)入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府,韩偓才十岁,就能够在别宴上即席赋诗,才华惊动一座。大中十年,李商隐返回长安,重诵韩偓题赠的诗句,回忆往事,写了两首七绝酬答。这是其中的第一篇。
  酒宴上的蜡烛烧残了大半,烛芯的灰烬也冷却了。
  用“冷灰残烛”,说明送别的筵宴已近尾声,阖座的人触动离情。在这种惨淡的气氛中,十岁的冬郎触发了诗思,飞速地挥写成送别的诗章。这就是本篇头两句对当年情景的追述。别宴的情况交代简略,重点突出冬郎题诗,是为了主题的需要。
  记事已毕,转入评赞。怎样才能不沦于一般的套语呢?诗人使用了比喻的手法,将冬郎父子比作凤凰,以“雏凤清于老凤声”表明青出于蓝,抽象的道理从而转化为具体的形象。如此还不够生动。诗人又联想到,传说中凤凰产在丹山,它喜欢栖息的是梧桐树。
  经过想象的驰骋,便构成这样一幅令人神往的图景:
  遥远的丹山道上,美丽的桐花覆盖遍野,花丛中不时传来雏凤清脆圆润的鸣声,附和着老凤苍亮的呼叫,显得更为悦耳动人。多么富于诗情画意的描绘!看了这幅图画,冬郎的峥嵘年少和俊拔诗才不都跃然纸上了吗?
  使用活生生的联想和想象,将实事实情转化为虚拟的情境、画面,这可以说是李商隐诗歌婉曲达意的又一种表达形式。一首本来容易写得平凡的寄酬诗,以“雏凤声清”的名句历来传诵不衰,除了诗人对后辈的真切情意外,跟这样的表达形式是分不开的。
  板桥晓别
  李商隐
  回望高城落晓河,
  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
  一夜芙蓉红泪多。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与情人言别的诗。题中“板桥”,指唐代汴州城西的板桥店。这里正像长安西边的渭城一样,是一个行旅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是和亲友言别之处。
  李商隐这首诗,则以它特有的奇幻绚烂色彩开辟了言别的一种新境界。
  首句回望来路所见。高城指汴州城。晓河指破晓时分的银河。回望汴州方向,原先斜贯中天、高悬在城头上的银河,此刻已经黯淡了,西移垂地。在破晓时分微微发白的天幕背景下,正隐现出高城的朦胧暗影。这对情侣,曾经在这座高城中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所以分别之际,不免怀着留恋和怅惘的心情翘首回望,彼此都感到刚刚逝去的日子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正像宋代秦观在一首别词中所写的那样,“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满庭芳》)。“落晓河”,既明点题内“晓”字,又暗寓牛女期会已过,离别在即。而这对情侣在分离的前夜依恋话别,彻夜不眠的情景也不难想见。
  次句板桥即景。长亭是板桥上或板桥近旁一座临水的亭阁。它既是昨夜双方别前聚会之处,也是晓来分离之处。长亭的窗下就是微微荡漾的波光。“压”字画出窗户紧贴水波的情景。在朦胧曙色中,这隐现于波光水际的长亭仿佛是幻化出来的某种仙境楼阁,给这场平常的离别涂抹上一层奇幻神秘的传奇色彩。
  那窗下摇漾的微波,一方面让人联想起昨夜双方荡漾难平的感情波流,另一方面又连接着烟波渺渺的去路(
板桥下面就是著名的通济渠),这两方面合起来,也就是所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
  全句写景,意境颇似牛女鹊桥,夜聚晓分,所以和首句所写的“高城落晓河”之景自然融为一片。
  如果说,一、二两句还只是在写景中微露奇幻神秘的色彩,那么三、四两句就完全进入了神话故事的意境。“水仙”句暗用琴高事。《列仙传》上说,琴高是战国时赵人,行神仙道术。曾乘赤鲤来,留月馀复入水去。这里把行者暗比作乘鲤凌波而去的水仙。行者是由水路乘舟西去的,板桥长亭之下此时正停靠着待发的小舟。在前两句所描写的带有奇幻色彩的景色引发下,这里进一步生出浪漫主义的想象,将“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柳永《雨霖铃》)的现实场景幻化成“水仙欲上鲤鱼去”的神话境界。所以这想象虽奇幻,却又和眼前景吻合,显得自然真实。《楚辞·九歌·河伯》中曾这样描写送行的场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子。”
  “水仙”句似受到过它的启发,只不过这首诗里所描绘的境界带有童话式的天真意趣罢了。
  末句转写送者。“红泪”暗用薛灵芸事。《拾遗记》上说,魏文帝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用玉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这里将送行者暗喻为水中芙蓉,以表现她的美艳;又由红色的芙蓉进而想象出它的泪也应该是“红泪”。这种天真浪漫的想象,类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奇想。不过这句的好处似乎主要在笔意。它是从行者的眼中来写送者,却又不直接描写送者在“晓别”时的情态,而是转忆昨夜一夕这位芙蓉如面的情人泣血伤神的情景。这就不但从“晓别”写出了夜来的伤别,而且从夜来的分离进一步暗示了“晓别”的难堪。昨夜长亭窗户之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的情景,今朝板桥晓别之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的黯然销魂之状也就都如在眼前了。
  喜欢从前代小说和神话故事中汲取素材,组合成诗歌的新奇浪漫情调和奇幻绚丽色彩,是李商隐诗歌的一个特点。但像这首诗,用传奇的笔法来写普通的离别,将现实与幻想融为一片,创造出色彩缤纷的童话式幻境,在送别诗中确实少见。前人曾说“义山多奇趣”(张戒《岁寒堂诗话》),将平凡的题材写得新奇浪漫,正是“奇趣”的一种表现。
  银河吹笙
  李商隐
  怅望银河吹玉笙,
  楼寒院冷接平明。
  重衾幽梦他年断,
  别树羁雌昨夜惊。
  月榭故香因雨发,
  风帘残烛隔霜清。
  不须浪作缑山意,
  湘瑟秦箫自有情。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的爱情诗中,《银河吹笙》并不常为人们赞叹,但它颇有一点特异之外,值得重视。
  乍一读来,只觉得此诗不太好懂。李商隐诗有时由于比兴过于深曲,或用典冷僻,而造成理解上的困难。可是,这首诗没有什么隐喻手法,最后一联用了王子乔缑山骑鹤仙去、湘灵鼓瑟、秦女(弄玉)吹箫三个典故,也很常见,文字也不艰深。而一句句连下来读,仍觉词意不很明白:一会儿说他年梦断,一会儿又说昨夜鸟啼,不知哪里的“月榭故香”,却同眼前的“风帘残烛”挂上了钩,实境与假想混在一起,给人以迷离惝恍的感觉。其实,把握了诗人心理的变化,诗的脉络还是不难寻找的。
那是在天色欲明未明时刻,诗人已经起身。
  高空的银河映入眼帘,一阵吹笙之声传来耳中,身上还感到黎明前的丝丝寒冷。也许因为笙声的触发吧,昔日情事重又重现心头,而那美好的欢情已随爱人的逝去,像一场幽梦永远破灭了。惆怅之余,诗人不由得转念及窗外枝头惊啼通宵的雌鸟,莫非它也怀有跟自己一样的失侣之痛吗?由于忆念往事,从前与爱人相聚的故园台榭,就闪现在脑海里。园中那一树繁花,想来已被近日雨水滋润,多么可爱呀!刹时间,幻景消失,只剩眼前风帘飘拂,残烛摇曳映照帘外一片清霜。梦醒了,愁思怎遣散?追随骑鹤吹笙的王子乔学道修仙去吧,说不定能摆脱这日夜萦绕心头的世情牵累。还是学湘灵鼓瑟、秦女吹箫,守着这一段痴情自我吟味吧。
  以上是全诗大意的解绎。诗篇从当前所见所闻所感的物象兴起,引出往日欢情的追忆和昨夜鸟啼的插念,再跳跃到远隔异乡的故园花开的想象,又内回眼前风帘残烛的实景,最后更从有关神仙传说激起的天外想象,落脚到埋藏于自己衷怀的一片深情。时间和空间都跨越了,糅合了,各个意象间也不再有外在联系;贯串始终的只是一股意识流,它瞬息万变,扑朔迷离。这正是李商隐诗歌最叫人惊异的地方,也往往是最为隐晦费解的地方。
  《银河吹笙》并非孤立的例子。诗人的一部分无题诗和某些仿效“长吉体”的歌行,都在不同程度上采用了这种构思方式,表现出若干共同的特色,如:
  打破按时间空间顺序或事理逻辑来组织材料的传统路子,遵循人的直觉心理的活动线索对时空作错综的反映;实境与虚境淆为一起,意象间的缀合略去表面的过渡联系;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诗句之间跳跃性大,甚至晦涩。这样的诗歌不免有它的缺点,但从表现心理变化的细微曲折来说,又自有其长处。
  重有感
  李商隐
  玉帐牙旗得上游,
  安危须共主君忧。
  窦融表已来关右,
  陶侃军宜次石头。
  岂有蛟龙愁失水?
  更无鹰隼與高秋!
  昼号夜哭兼幽显,
  早晚星关雪涕收?
  李商隐诗鉴赏
  大和九年(835)十一月,宰相李训、凤翔节度使郑注在唐文宗授意下密谋诛灭宦官。事败,李、郑先后被杀,连未曾预谋的宰相王涯、贾餗、舒元舆等也遭族灭,同时株连者千余人,造成“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惨剧,史称“甘露之变”。事变后,宦官气焰更加嚣张,“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通鉴》)。开成元年(836)二、三月,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两次上表,力辩王涯等无辜被杀,指斥宦官“擅领甲兵,恣行剽劫”,表示要“修饰封疆,训练士卒,内为陛下心腹,外为陛下藩垣。如奸臣难制,誓以死清君侧”,并派人揭露宦官仇士良等人的罪行。一时宦官气焰稍有沉没。作者有感于此事和朝廷依然存在的严重局势,写了这首诗。因为不久前已就甘露之变写过《有感二首》,所以本篇题为“重有感”。这种标题,类似无题。
  首句“玉帐牙旗”,是说刘从谏握有重兵,为一方雄藩。昭义镇辖泽、潞等州,靠近京城长安,军事上据有极便利的形势,所以说“得上游”。这句重笔渲染,显示刘的实力雄厚,条件优越,完全有平定宦官之乱的条件,以逼出下句,点明正意:在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作为一方雄藩理应与君主共忧患。(“安危”是偏义复词,这里偏用“危”义。)句中“须”字极见用意,强调的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改用“誓”字,就变成纯粹赞赏了。“须”字高屋建瓴,下面的“宜”、“岂有”、“更无”等才字字有根。
  颔联用了两个典故。东汉初凉州牧窦融得知光武帝打算征讨西北军阀隗嚣,便整顿兵马,上疏请示出师伐嚣日期。这里用来指刘从谏上表声讨宦官。东晋陶侃任荆州刺史时,苏峻叛乱,京城建康危险。侃被讨苏诸军推为盟主,领兵直抵石头城下,斩苏峻。这里用来表达对刘从谏进军平乱的期望。一联中迭用两件性质相类的事,同指一人,本来极易流于堆垛重沓,但由于作者在运用时各有意义上的侧重(分别切上表与进军),角度又不相同(一切已然之事,一切未然之事),再加上在出句与对句中用“已”、“宜”两个虚字衔连相应,这就不仅切合刘从谏虽上表声言“清君侧”,却并未付诸行动的情况,而且将作者对刘既有所赞叹、又有所不满,既有所希望、又不免有些失望的复杂感情准确而细密地表现出来。不说“将次”,而说“宜次”,正透露出作者对刘的“誓以死清君侧”的声言并不抱过于乐观的看法。“宜”字中有鼓励、有敦促,也隐含着轻微的批评和谴责。
  颈联中用了两个比喻。“蛟龙愁失水”,比喻文宗受制于宦官,失去权力和自由。“鹰隼與(通“举”)高秋”,比喻忠于朝廷的猛将奋起反击宦官。(《左传·文公十八年》:“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隼之逐鸟雀也。”鹰隼之喻用其意。)前者,是根本不应出现的,然而却是已成的事实,所以用“岂有”表达强烈的义愤,和对这种局面的不能容忍;后者,是在“蛟龙失水”的情况下理应出现却竟未出现的局面,所以用“更无(根本没有)”表达深切的忧恨和强烈的失望。纪昀说:“岂有、更无,开合相应。上句言无受制之理,下句解受制之故。”(《李义山诗集辑评》引)这是比较符合作者原意的。与上面的“须共”、“
宜次”联系起来,还不难体味出其中隐含着对徒有空言而无实际行动、能为“鹰隼”而竟未为“鹰隼”者的不满与失望。
  末联紧承第六句。正因为“更无鹰隼與高秋”,眼下的京城仍然昼夜人号鬼哭,一片悲惨恐怖气氛。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收复为宦官所占领的宫阙,拭泪欢庆呢?“早晚”,即“多早晚”,系不定之词。两句所表达的是对国家命运忧急如焚的感情。
  用“有感”作为政治抒情诗的题目,创自杜甫。
  李商隐这首诗,不但承继了杜甫关注国家命运的精神和以律体反映时事、抒写政治感慨的优良传统,而且在风格的沉郁顿挫、用事的严密精切乃至虚字的锤炼照应等方面,都刻意描摹杜律。诗的风格,酷似杜甫的《诸将五首》;它的立意,可能也受到“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昇平”这两句诗的启发。但比起他后期学杜的律诗(如《筹笔驿》、《二月二日》等),他前期的这类作品就不免显得精严厚重有余而纵横变化不够。
  夕阳楼
  李商隐
  花明柳暗绕天愁,
  上尽重城更上楼。
  欲问孤鸿向何处,
  不知身世自悠悠。
  李商隐诗鉴赏
  这首诗写于唐文宗大和九年(835)秋天。作者题下自注说:“在荥阳。是所知今遂宁萧侍郎牧荥阳日作者。”荥阳即郑州,是李商隐的第二故乡(原籍怀州)。今遂州萧侍郎,指当时被贬至遂州(属剑南东道)的刑部侍郎萧澣。萧澣在大和七年三月到八年底,曾任郑州刺史,夕阳楼就是他在郑州任上所建。
  李商隐受萧的器重与厚遇,所以题注称萧为“所知”。
  后萧澣被贬到远州。诗人登夕阳楼,触景伤情,感慨无端,写下这首情致深厚的小诗。
  前两句写登楼远望,触景生愁。花明柳暗,本来是赏心悦目的美好景色,但在别有伤心怀抱的诗人眼里,却是惹愁引恨之物。李商隐出身比较寒微,特别重视“知己”的理解和帮助。一年前,非常赏识和栽培他的崔戎在兖海观察使任上溘然长逝;现在,另一位对他厚遇的知己萧澣又被贬远去,这就使诗人越发感到自己的孤孑无助。而他两次应试不第,也无疑更加重了落拓不遇的悲慨。再加上朝廷中李(训)、郑(注)专权,党争剧烈;宦官势炽,时代与个人身世的浓重阴影,使得这位敏感而重情的诗人多愁善感。
  “绕天愁”,不但写出了愁绪的悠远与纷乱,而且与登高望远的特定情境切合。一、二两句,按实际生活次序,应是先登城上楼,后触景生愁。现在这样调换次序,一方面是为了要突出诗人登高望远的无边愁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使登城上楼的叙述带上浓郁的抒情色彩,显出曲折顿挫之致。从“上尽”、“更上”这种强调的语气中,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种不堪承受登高望远所带来的心理重压。
  三、四两句专就望中所见孤鸿南征的情景抒慨。
  仰望天空,万里寥廓,但见孤鸿一点,在夕阳余光的映照下孑然逝去。这一情景,连同诗人此刻登临的夕阳楼,都很自然地使他联想起被贬离去、形单影只的萧澣,从内心深处涌出对萧澣不幸遭际的同情和前途命运的关切,故有“欲问”之句。但方当此时,忽又顿悟自己的身世原来也和这秋空孤鸿一样孑然无助、渺然无适,真所谓“不知身世自悠悠”了。这两句诗的好处,主要在于它真切地表达了一种特殊人生体验:
  一个同情别人不幸遭遇的人,往往未有意识到他自己原来正是亟须人们同情的不幸者;而当他一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时,竟发现连给予自己同情的人都不再有了。“孤鸿”尚且有关心它的人,自己则连孤鸿也不如。这里蕴含着更深沉的悲哀,更深刻的悲剧。冯浩说三四两句“凄惋入神”,也许正应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而“欲问”、“不知”这一转跌,则正是构成“凄惋入神”的艺术风韵的重要因素。谢枋得说:“若只道身世悠悠,与孤鸿相似,意思便浅。欲问、不知四字,无限精神。”(《叠山诗话》)这是深得诗人用意的独具只眼之评。体现了李商隐七绝“寄托深而措辞婉”(叶燮《原诗》)的特点。
  李商隐
  怅卧新春白袷衣,
  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
  珠箔飘灯烛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
  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
  万里云罗一雁飞。
  李商隐诗鉴赏
  一个春雨绵绵的早晨,诗中的男主人公穿着白布夹衫,和衣怅卧。他的心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究竟何以如此呢?诗在点明怅卧之后,用一句话作了概括的交待:“白门寥落意多违。”据南朝民歌《杨叛儿》:
  “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白门当指男女欢会之所。过去的欢会处,今日寂寞冷落,不再看见对方的踪影。与所爱者分离的失意,便是他愁思百结地怅卧的原因。
  怅卧中,他的思绪浮动,回味着最后一次访见对方的情景:“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仍然是对方住过的那座熟悉的红楼,但是他没有勇气走进去,甚至没有勇气再靠近它一点,只是隔着雨凝视着。往日在他的感觉里,是那样亲切温存的红楼,如今是那样地凄寒。在这红楼前,他究竟站了多久,也许连自己都不清楚。他发现周围的街巷灯火已经亮了,雨从亮着灯光的窗口前飘过,恍如一道道珠帘。在这珠帘的闪烁中,他才迷蒙地沿着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独自走回来。
  他是这样地茫然若失,所爱者的形影,始终在他的脑际萦回。“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他想象着,在远方的那人也应为春之将暮而伤感吧?
  如今蓬山远隔,只有在残宵的短梦中依稀可以相会了。
  强烈的思念,促使他修下书札,侑以玉珰一双,作为寄书的信物。这是奉献给对方的一颗痛苦的心,但路途遥远,障碍重重,纵有信使,又如何传递呢?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且看窗外的天空,阴云万里,纵有一雁传书,又能穿过这罗网般的云天么?
  以上是这首诗大致包含的意境。男主人公的处境、活动、心情,基本上是清楚的。读者所难于知道这种恋爱的具体对象和性质。据作品本身看,所爱的对方大约是由于某种不得已的原因,远离而去了。李商隐在他的组诗《柳枝五首》序中便曾述及洛阳有一个女子属意于他,但不幸被“东诸候取去”,而铸成了遗憾事。《春雨》诗中推想对方“远路应悲春晼晚”,又感到当时的环境如“万里云罗”,可见这种恋爱或许也是与受到“东诸侯”之类权势者的阻离有关。不过,这终究只能是一种推测。
  李商隐在这首诗中,赋予爱情以优美动人的形象。
  诗借助于飘洒天空的春雨,融入主人公迷茫的心境、依稀的梦境,以及春晼晚、万里云罗等自然景象,烘托别离的寥落,思念的深挚,构成浑然一体的艺术境界。“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一联,前一句色彩(红)和感觉(冷)互相比照。红的色彩本来是温暖的,但隔雨怅望反觉其冷;后一句珠箔本来是明丽的,却出之于灯影前对雨帘的幻觉,极细微地写出主人公寥寂而又迷茫的心理状态。末联“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也富于象征色彩。很有创造性地借助于自然景象,把“锦书难托”的预感形象化了,并把忧郁怅惘的情绪与广阔的云天,融为一体。凡此,都成功地表现出了主人公的生活、处境和感情,情景、色调和气氛都令人久久难忘。这种真挚动人的感情和优美生动的形象结合在一起,构成一种艺术魅力,在它面前,人们是免不了要支付出自己的同情的。
  李商隐
  湘波如泪色漻漻,
  楚厉迷魂逐恨遥。
  枫树夜猿愁自断,
  女萝山鬼语相邀。
  空归腐败犹难复,
  更困腥臊岂易招?
  但使故乡三户在,
  彩丝谁惜惧长蛟。
  李商隐诗鉴赏
  关于此诗的历史背景和寓意,注家说法不一。近人张采田认为是大中二年(848)诗人由桂州(今广西桂林)郑亚幕返长安途经潭州(今湖南长沙)等地时作,专吊屈原,并无其他寓意。以张说较是。李商隐一生,政治上很不得意,生活道路非常坎坷,此诗既吊屈原,也融进了对社会政治和个人身世的感慨。
  这首诗不同于其他凭吊屈原的诗文,它并未从屈原的人品才能和政治上的不幸遭遇着笔,通篇自始至终紧紧围绕住屈原的“迷魂”来写:首联写迷魂逐波而去,含恨无穷;颔联写迷魂长夜无依,凄凉无限;颈联叹迷魂之不易招;末联赞迷魂终有慰藉。这样围绕迷魂来构思,内容集中,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反复书写,从而使诗具有回环唱叹之致。
  诗的前四句是以景写情。屈原忠而见疑,沉湘殉国,此诗亦即从眼前所见之湘江落笔。“湘波如泪色漻漻,楚厉迷魂逐恨遥”。“漻漻(li&o
辽)”,水清深貌。古代迷信说法,鬼无所归则为“厉”。“楚厉”指屈原无依的冤魂。对着湘江,想起屈原的不幸遭遇,诗人悼念不已。在诗人的眼中,清深的湘波,全都是泪水汇成。这“泪”有屈原的忧国忧民之泪,有后人悼念屈原之泪,也有诗人此时的伤心之泪。湘江流淌着不尽的泪水,也在哀悼屈原。而在这如泪的湘波之中,诗人仿佛看到了屈原的迷魂。“逐恨遥”写迷魂含着满腔悲愤,随波远去,湘江流水无穷尽之时,屈原迷魂亦终古追逐不已,其恨亦千秋万代永无绝期。
  “恨”字和“泪”字,融入诗人的强烈感情,既是对屈原的悲痛哀悼,也是对造成屈原悲剧的楚国统治者的强烈谴责。
  颔联又从湘江岸上的景物再加烘托。这联化用《“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屈原《九歌·山鬼》“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等语意。“枫树夜猿”,是说经霜的枫树和哀鸣的愁猿,构成一幅凄楚的秋夜图。“愁”既是猿愁,也是迷魂之愁,而猿愁又更加重迷魂之愁。
  “断”即断肠。下句的“女萝山鬼”即以女萝为带的山鬼。“语相邀”既指山鬼间互相呼唤,同时也指山鬼们呼唤屈原的迷魂,境界阴森。长夜漫漫,枫影阴森,迷魂无依,唯夜猿山鬼为伴。此联景象凄迷,悲情如海,读之使人哀怨欲绝。
  下面四句似议似叹,亦议亦叹,抒发诗人内心的慨叹。五、六两句是说:即使屈原死后埋在地下,其尸也会归于腐败,魂也难以招回;何况是沉江而死,葬身于腥臊的鱼虾龟鳖之中,他的迷魂就更难招回了。
  “复”和“招”同义,都是招魂的意思。以上三联,都是感伤悲叹,末联情调一变,由凄楚婉转变为激越高昂,以热情歌颂屈原的忠魂作结。这一联糅合了《史记·项羽本纪》“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典故和《续齐谐记》楚人祭祀屈原的传说。意思是说:只要楚人不灭绝,他们就一定会用彩丝棕箬包扎食物来祭祀屈原,人民永远怀念这位伟大诗人。
  这首诗化用《楚辞》和屈原本人作品中的词语和意境入诗,而不着痕迹,读来语如己出,别具风采;全诗以景托情,以感叹为议论,使全诗始终充满了浓郁的抒情气氛;内容上反复咏叹使此诗“微婉顿挫,使人荡气回肠”(清翁方纲《石洲诗话》评李商隐诗语),感人至深。
  李商隐
  深居俯夹城,
  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
  人间重晚晴。
  并添高阁迥,
  微注小窗明。
  越鸟巢乾后,
  归飞体更轻。
  李商隐诗鉴赏
  首联是说自己居处幽僻,俯临夹城(城门外的曲城),时令正值清爽的初夏。乍读似不涉题上下两句也不相属,其实“俯夹城”的“深居”即是览眺晚晴的立足点,而清和的初夏又进而点明了晚晴的特定时令,不妨说是从时、地两方面把诗题具体化了——
初夏凭高远眺所见的晚晴。
  初夏多雨,岭南尤其如此(此时诗人在桂林郑亚幕供职)。久雨转晴,傍晚云开日霁,万物顿觉增彩生辉,人的精神也为之一爽。这种景象与感受,本为一般人所习见、所共有。诗人的独特处,在于既不泛泛写晚晴景色,也不作琐细刻画,而是独取生长在幽暗处不被人注意的小草,虚处用笔,暗寓晚晴,并进而写出他对晚晴独特的感受。久遭雨潦之苦的幽草,忽遇晚晴,得以沾沐余辉而平添生意,诗人触景生情,忽生“天意怜幽草”的奇想。这就使作为自然物的“幽草”无形中人格化了,给人以丰富的联想。诗人自己就有着相似的命运,故而很自然地从幽草身上发现自己。这里托寓着诗人的身世之感。他在为目前的幸遇欣慰的同时不期然地表现出对往昔厄运的伤感,或者说正由于有已往的厄运而倍感目前幸遇的可慰。
  这就自然引出“人间重晚晴”,而且赋予“晚晴”以特殊的人生意味。晚晴美丽,然而短暂,人们常在赞赏流连的同时对它的匆匆即逝感到惋惜与怅惘。然而诗人并不顾它的短暂,而只强调“重晚晴”。从这里,可以体味到一种分外珍重美好而短瞬的事物的感情,一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颔联写得浑融概括,深有托寓,颈联则转而对晚晴作细致的描画。这样虚实疏密相间,诗便显得弛张有致,不平板,不单调。雨后晚晴,云收雾散,登高远眺,视线更为遥远,所以说“并添高阁迥”(
这高阁即诗人居处的楼阁)。这一句从侧面写晚晴,写景角度由内及外,下句从正面写,角度由外及内。夕阳的余晖流泻在小窗上,带来了一线光明。因为是晚景斜晖,光线显得微弱而柔和,故说“微注”。尽管如此,这一脉斜晖还是给人带来喜悦和安慰。这一联通过对晚景的具体描绘,写出了一片明快欣喜的心境,把“重”字具体化了。
  末联写飞鸟归巢,体态轻捷,仍是登高远眺所见。
  “巢乾”、“体轻”切“晴”,“归飞”切“晚”。宿鸟归飞,通常是触动旅人羁愁的,这里却成为喜晴情绪的烘托。古诗有“越鸟巢南枝”之句,此处写越鸟归巢,带有自况意味。如果说“幽草”是诗人“沦贱艰虞”身世的象征,那么,“越鸟”似乎是眼前托身有所、精神振作的诗人的化身。
  这里要交代一下作者入桂幕前后的一些情况。李商隐自开成三年(838)入赘泾原节度使王茂元(被视为李党)以后,便陷入党争的狭谷,一直遭到牛党的忌恨与排挤。宣宗继立,牛党把持朝政,形势对他更加不利。他只得离开长安,跟随郑亚到桂林当幕僚。
  郑亚比较信任他,在幕中多少能感受到一些人情的温暖;同时离开长安这个党争的漩涡,得以暂免经常遭受牛党的白眼,精神上也是一种解放。正因为这样,诗中才有幽草幸遇晚晴、越鸟喜归乾巢之感。
  作为一首有寓托的诗,《晚晴》的写法更接近于“在有意无意之间”的“兴”。诗人也许本无托物喻志的明确意图,只是在登高览眺之际,适与物接而触发联想,情与境偕,从而将一刹那间独特的感受融化在对晚晴景物的描写之中,自然浑成,不着痕迹。
  李商隐
  春日在天涯,
  天涯日又斜。
  莺啼如有泪,
  为湿最高花。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的这首绝句,“意极悲,语极艳”(杨致轩语),在表现手法上很有特色。
  首句平直叙起,蕴藏着极深沉凄惋的感情。“春日”写时光之美妙可爱,“天涯”喻飘泊之遥远;两词并用,便将旖旎的春光与羁旅的愁思交织在一起。
  第二句使用“顶针”格,重复“天涯”二字,再点题意。但两个“天涯”含意不尽相同,前者是泛指遥远的天边,后者是特指具体的天边,回环重复,更见低徊缠绵之致。春日越是美妙可爱,落魄江湖,远在天涯的诗人更感到惆怅。“春日在天涯”已经使人黯然伤神;而“天涯日又斜”递进一层,就更加渲染了在天涯海角,踽踽独行,穷愁飘泊的悲凉气氛。“日又斜”是说时间向晚,一天又将过去,这就给艳丽的春景笼罩了一层慵倦凄暗的阴影。繁花似锦的春光,与西沉的斜阳,纵然掩映多姿,但无多时,终将沉没于苍茫暮色之中。日复一日,春天也终将红英落尽,悄然归逝。韶光之易逝,繁花之必将凋零,与诗人人生道路上的失意蹉跎,正复泯然相合。着一“又”字,则日暮途穷,荼然疲役之慨,寂寥孤独,空漠无依之痛,尽在言外。这两句既包含着对美好事物无限留恋珍惜之意,也包含着生命必将凋零之悲的无奈。
  转句在宛曲回环中见奇警,结句余音袅袅,哀艳动人。“莺啼”本来是非常宛转悦耳的,可是由于此时此境,诗人却觉得像在啼哭。这两句意思是说,声声啼唤着的黄莺儿呀,如果你有泪水的话,请为我滴在枝头上那朵最高的花瓣上吧!这是因为诗人蜡炬成灰,泪已流干,只有托啼莺寄恨了。诗中“啼”写听觉,看花写视觉,“湿”是触觉,为我而湿最高之花乃是意觉,这就把诗人敏锐的联想和深切的感受写出来了。诗人移情及物,使黄莺感叹悲啼而垂泪;而泪水所湿之花,自然也泪痕斑斑,凄楚欲绝。莺花之娇艳,最足以代表阳春的盛景,然而春归花落,总不免于凋零寂灭。是莺花为诗人而悲者,正所以自悲也。
  耐人寻味的是,这“最高花”为什么会引起诗人如此深情的关注呢?这是因为树梢顶上的花,也就是开到最后的花,意味着春天已过尽,美好的事物即将消逝,莺儿的啼声也倍觉哀绝了。再者,也因为树梢顶上的花,上无庇护,风狂雨骤,峣峣者易折,这和人世间一切美好事物容易遭到损坏的命运多么相似,和我们这位有才华、有抱负而潦倒终身的诗人的命运又是多么相似!李商隐所处的时代,唐王朝已经到了崩溃的前夕,诗人对国家和个人的前途深感绝望,因而生命的短瞬,人生的空虚,使诗的伤感情调更加显得沉重。
  诗人的悲痛已经远远超过了天涯羁旅之愁,而是深深浸透着人生挫伤和幻灭的痛苦。这种韵外之致,荡气回肠,往往会令人不能自持,溺而忘返。这首美艳而凄绝的绝句既是春天的挽歌,也是人生的挽歌,更是诗人那个时代的挽歌。
  日日(柳叶)
  李商隐
  日日春光斗日光,
  山城斜路杏花香。
  几时心绪浑无事,
  得及游丝百尺长?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擅长抒写日常生活中某种微妙的诗意感受。
  这首小诗,写的就是春光烂漫所引起的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题一作“春光”。
  第一句语、意都显得有些奇特。春光,泛指春天明媚妍丽、富于生命力的景象;而春天的丽日艳阳,本来就是使一切自然景象呈现出绚烂色彩和勃勃生机。
  说“春光斗日光”,似乎不大容易理解。但诗人对艳阳照耀下一片烂漫春光的独特感受,却正是借“斗”字生动地表现出来。丽日当空,春光烂漫,在诗人的感觉中,正像是春光与日光争艳竞妍。着一“斗”字,将双方互争雄长的意态,方兴未艾的趋势,以及天地上下流溢着的热烈气氛全部传出。作者《霜月》说: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将秋夜霜月交辉的景色想象为霜月之神竞艳斗妍,所表现的境界虽和“春光斗日光”有别,而“斗”字的表现力则同样杰出。不过“春光斗日光”好像还有另一层意蕴。
  日光,既指艳阳春日,又兼有时光之意。眼前这烂漫纷呈的春光又似乎日日与时光的脚步竞赛,力求在这美好的时光尚未消逝之前呈现出它的全部美艳。这后一层意蕴,本身就包含着韶光易逝的些微惆怅,暗示下文意绪的纷扰不宁。
  第二句实写春光,微寓心绪。山城斜路之旁,杏花开得茂盛。在艳阳映照下,飘散出阵阵芳香。杏花的特点,是花开得特别繁华,最能体现春光的烂漫,但远望时这一片繁花却微呈白色。这种色感又很容易触动春日的无名惆怅。所以这“山城斜路杏花香”的景物描写中所透露的,便不仅仅是对烂漫春光的陶醉,而且包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缭乱不宁的无聊赖的心绪。
  三、四两句由这种复杂微妙的意绪进一步引出“心绪浑无事”的企盼——
什么时候才能使心绪摆脱眼前这种缭乱不安的状态,能够象这百尺晴丝一样呢?游丝是春天飘荡在晴空中的一种细丝。作为春天富于特征的景象,它曾经被许多诗人反复描绘过,如“百尺游丝争绕树”(卢照邻《长安古意》)、“落花游丝白日静”(
杜甫《题省中壁》),或点缀热烈的气氛,或渲染闲静的境界。但用作这样的比喻,却是李商隐的个人独创。钱钟书先生在谈到“曲喻”这一修辞手法时曾指出:我国诗人中“以玉溪最为擅此,著墨无多,神韵特远。..‘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执着绪字,双关出百尺长丝也”(《谈艺录》)。心绪,是关于人的心理感情的抽象概念。“心绪浑无事”的境界,难以直接形容刻画。诗人利用“绪”字含有丝绪的意义这一点,将抽象的心绪在意念中形象化为有形的丝绪,然后又从丝绪再引出具体的游丝。这样辗转相引,喻体似离本体很远,但读来却觉得曲尽其妙。
  因为晴空中袅袅飘拂的百尺游丝,不仅形象地表现了“心绪浑无事”时的轻松悠闲、容与自得,而且维妙维肖地表现出一种心灵上近乎真空的状态,一种在心灵失重状态下无所依托的微妙感受。再加上这“游丝百尺长”的比喻就从眼前景中信手拈来,所以更显得自然浑成,情境妙合。“几时”、“得及”,突出了诗人对“心绪浑无事”的企盼,又反过来衬托出了现时缭乱不安的心情。
  诗歌中个别句子表达一时触发的微妙感受,比较常见;整首诗专写这种感受的却不多见。因此后者往往被人们泥解、实解。如这首诗,注家们就有“虚度春光”、“客子倦游”一类的理解。而这样阐释往往使全诗语妙全失。
  李商隐
  永巷长年怨绮罗,
  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
  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
  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
  未抵青袍送玉珂!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自伤身世的七律,诗的具体写作年份难以确指。有些注家认为是大中二年(848)冬为李德裕遭贬而写,将诗中的一些句子牵合李德裕和诗人的一些本事,不免牵强附会。
  此诗写法非常特殊。前面六句,一句一事。首句写宫人失宠。“永巷”是汉宫中幽闭有罪宫嫔之处。
  “怨绮罗”即绮罗(代指宫人)之怨。次句写分别。
  “思风波”既指居者思念风波中的行人,也指风波中的行人思念居者。第三句写娥皇女英的故事。相传舜南巡,死于苍梧,舜之二妃娥皇、女英赶到南方,恸哭湘江边,悲痛的泪水滴在竹上,留下了斑斑啼痕。
  第四句写羊祜事。西晋羊祜镇守襄阳,有惠政,死后百姓于岘山建庙立碑,岁时祭祀,望其碑者,无不堕泪。(见《晋书·羊祜传》)第五句写王昭君,即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一去紫台连朔漠”之意。
  “紫台”即紫宫,就是宫廷。汉元帝与匈奴联姻,王昭君被远嫁匈奴。(见《汉书·匈奴列传》)第六句写楚霸王项羽兵败事。项羽被刘邦围在垓下,兵少食尽,“夜闻汉军皆楚歌,乃惊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下数行。”(《汉书·项羽传》)
  这六件事情况不同,性质各异,但却有一个共同之点,即都含着诗题的一个“泪”字:首句是失宠之泪,次句是别离之泪,三句是伤逝之泪,四句是怀德之泪,五句是身陷异域之泪,六句是英雄末路之泪。
  六件事,六种泪,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什么有机的联系,粗略看去,好像只是一些典故的堆积。
  然而,只要我们认真读完最后一联,就会发觉并非如此。末两句意谓:清晨,我来到灞桥边询问不舍昼夜流逝的河水,才知道一切人间伤心事,哪里比得上贫寒之士忍辱饮恨、陪送贵人的痛苦啊!何故?因为迎送贵人,必得强颜欢笑,这对才志之士是一种难堪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的泪水只能往肚里流淌,这不更甚于以上六种“泪”吗?诗到此,令人豁然开朗,原来诗的构思异常新奇独特:前面六句,都是铺垫衬托,最后一联,才是本旨。程梦星说:“此篇全用兴体,至结处一点正义便住。”陈帆说:“首言深宫望幸;次言羁客离家;湘江岘首,则生死之伤也;出塞楚歌,又绝域之悲、天亡之痛也。凡此皆伤心之事,然自我言之,岂灞水桥边,以青袍寒士而送玉珂贵客,穷途饮恨,尤极可悲而可涕乎!前皆假事为词,落句方结出本旨。”(见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正由于末联一收,才把前面六事提挈起来,使它们都对末联起着衬托作用。
  使前六句和结尾二句联系起来的枢纽,是末句的“未抵”二字,它既把前面六种泪归结在一点——
同末句之泪对比之上,又把前面各种之泪一概抹去,而把青袍寒士潜流心底之泪突现出来,把诗的主旨表现得更加充分。李商隐早年就有“欲回天地”(《安定城楼》)的远大抱负,可终其一生,都是为人幕僚。侧身贵官之列,迎送应酬,精神上极其痛苦,这首诗就是诗人感伤身世的表达。
  李商隐
  流莺漂荡复参差,
  度陌临流不自持。
  巧啭岂能无本意,
  良辰未必有佳期。
  风朝露夜阴晴里,
  万户千门开闭时。
  曾苦伤春不忍听,
  凤城何处有花枝?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李商隐托物寓怀、抒写身世之感的诗篇。写作年份不易确定。从诗中写到“漂荡”、“巧啭”和“凤城”来看,可能是“远从桂海,来返玉京”以后所作。宣宗大中三年(849)春,作者在长安暂充京兆府掾属,“天官补吏府中趋,玉骨瘦来无一把”(《偶成转韵》),应是他当时生活和心情的写照。
  流莺,指漂荡流转、无所栖居的黄莺。诗的开头两句,正面重笔写“流”字。参差,本是形容鸟儿飞翔时翅膀张敛振落的样子,这里用如动词,犹张翅飞翔。漂荡复参差,是说漂荡流转之后又紧接着再飞翔漂泊。“度陌”、“临流”,则是在不停地漂荡流转中所经所憩,应上句“复”字。流莺这样不停地漂泊、飞翔,究竟是为什么呢?又究竟要漂荡到何时何地呢?诗人对此不作正面交代,只淡淡接上“不自持”三字。这是全联点眼,暗示出流莺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用流莺的漂荡比喻诗人自己的辗转幕府的生活,是比较平常的比兴寓托,独有这“不自持”三字,融和着诗人的独特感受。诗人在桂林北返途中就发出过怅然的叹息:
  “昔去真无奈,今还岂自知”(《陆发荆南始至商洛》)。“去真无奈”、“还岂自知”,正象是“不自持”的注脚。它把读者的思绪引向“漂荡复参差”的悲剧身世后面的社会原因,从而深化了诗的意境。
  漂荡流转,毕竟是流莺的外在行动特点,接下来三、四两句,便进一步通过对流莺另一特点——
巧啭的描写,来展示它的内心苦闷。“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流莺那圆转流美的歌吟中分明隐藏着一种殷切的愿望——
希望在美好的三春良辰中有美好的相会。然而,它那“巧啭”中所含的“本意”却根本不被理解,因而虽然适逢春日芳辰也不能盼来“佳期”,实现自己的愿望。如果说,流莺的漂泊是诗人飘零身世的象征,那么流莺的巧啭便是诗人美妙歌吟的生动比喻。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强调巧啭中寓有不为人所理解的“本意”,这“本意”可以是诗人的理想抱负,也可以是诗人所抱的某种政治遇合的期望。这一联和《蝉》的颔联颇相似。但“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所强调的是虽凄楚欲绝而不被同情,是所处环境的冷酷;而“巧啭”一联所强调的却是巧啭本意的不被理解,是世无知音的感叹。“岂能”、“未必”,一纵一收,一张一弛,将诗人不为人所理解的满腹委屈和良辰不遇的深刻伤感曲曲传出,在流美圆转中有回肠荡气之致。可以说这两句诗本身就是深与婉的统一。
  颈联承上“巧啭”,仍写莺啼。“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开闭时。”这是“本意”不被理解、“佳期”不遇的流莺永无休无止的啼鸣:无论是刮风的早晨还是降露的夜晚,是晴明的天气还是阴霾的日子,无论是京城中万户千门开启或关闭的时分,流莺总是时时处处在啼啭歌吟。它仿佛执着地要将“本意”告诉人们,而且在等待着渺茫无尽的佳期。这一联是两个略去主、谓语的状语对句构成的,每句中“风朝”与“露夜”、“阴”与“晴”、“万户”与“千门”、“开”与“闭”又各自成对,读来别有一种既整饬又优美,既明畅又含蓄的风调。
  尾联联系到诗人自身,点明“伤春”正意。“凤城”借指长安,“花枝”指流莺栖息之所。两句是说,自己曾为伤春之情所苦,实在不忍再听流莺永无休止的伤春的哀鸣,然而在这广大的长安城内,又哪里能找到可以栖居的花枝呢?初唐诗人李义府《咏乌》云:
  “上林多少树,不借一枝栖。”末句从此化出。伤春,就是伤佳期之不遇;佳期越渺茫,伤春的情绪就越浓重。三春芳辰就要在伤春的哀啼中消逝了,流莺不但无计留春,而且连暂时栖息的一枝也无从寻找。这已经是杜鹃啼血般的凄怨欲绝的情境了。诗人借“不忍听”流莺的哀啼强烈地抒发了自己的“伤春”之情——
抱负成空、年华虚度的精神苦闷。末句明写流莺,实寓自身,读来既像是诗人对无枝可栖的流莺处境的关心,又像是诗人从流莺哀啼声中听出的寓意,更像是诗人自己的心声,语意措辞之精妙,可谓臻于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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