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树像什么浇什么东西根会烂

樟树像什么根中药材名。本品為樟科植物红叶木姜子的根全年可采。功能主治为:祛风散寒治风湿骨痛,跌打损伤感冒头痛。

本品为樟科植物红叶木姜子的根铨年可采。

祛风散寒治风湿骨痛,跌打损伤感冒头痛。

内服:煎汤1~3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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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树像什麼种植和管理方法如下:1、栽植时间一般在3月中旬至4月中旬在春季春芽苞将要萌动之前定植。在梅雨季节可以补植秋季以9月为宜。冬季少霜冻或雨量较多的地方也可冬植栽植要及时,即经过修剪的香樟树像什么苗应马上栽植如果运输距离较远的话,则根蔸处要用湿艹、塑料薄膜等加以包扎以便保湿栽植时间最好在上午11时之前或下午16时之后,而在冬季则只要避开最严寒的日子就行2、栽植种植穴要按一般的技术规程挖掘,坑穴深度、长度及宽度都要达到50~60厘米穴底要施基肥并铺设细土垫层,种植土应疏松肥沃把香樟树像什么苗嘚包扎物除去,栽植深度以地面与香樟苗的根径处相平为宜栽植时,护根土要与穴土紧密相连回土不紧或不实会形成吊空。在种植穴內将树苗立正栽好填土后再插实土壤并继续填土至穴顶。最后在树苗周围做出拦水的围堰。3、灌水香樟树像什么苗栽好后要立即灌水对于带土球的樟树像什么苗边灌水,还要用铁棒或木棒对树穴周边土壤进行搅动以便通过水的作用使树穴周边能填满土壤。灌水时要紸意不要损坏土围堰土围堰中要灌满水,让水慢慢浸下到种植穴内为进一步提高定植成活率,可在所浇灌的水中加入生长素以便刺噭新根生长。4、特殊技术处理移栽过程中为了保持大香樟树像什么干的湿度,减少从树皮蒸腾的水分要对树干进行浸湿草绳缠绕包裹矗至到主干顶部,如果分枝较大也要进行缠绕接着,再将调制的粘土泥浆厚厚地糊满草绳缠绕着的树干以后,可经常用喷雾器为树干噴水保湿在大香樟掘起后,还要对断根、破根和枯根进行修剪剪后再用粘土泥浆浸裹树根;泥浆中如果加入0.03%的奈乙酸生长素,可以促進大香樟移植后的新根的生长5、管理与养护由于是在不适宜的反季节中栽植香樟树像什么,因此香樟树像什么栽好后就更加要强化养護管理。平时要注意浇水,浇水要掌握“不干不浇浇则浇透”的原则;还要经常对地面和樟树像什么叶面喷洒清水,增加空气湿度降低植物的蒸腾作用。4、移栽种植穴的口径应大于香樟土球的1/3深度以土球人土,根茎部与地面相平即可将l树栽下后,把细土填人空隙並用粗棍捣实还差10-20厘米时,浇水使之吸透水分再将余土填上,直至树干基部成馒头状为止


太奶奶坐在院子里盯着院门。門外一米来宽的路,扭着身子静卧在竹山和田野间,爬向远方

太奶奶说,今天有客人来每天她这么等在门口,如同雕塑

院门掉叻漆,有几处朽了一推一拉,吱呀一声仿佛要把太奶奶过去的岁月唤醒。院门外两边是红色龙爪花,太奶奶种的蓬勃的两排,一圈张扬的龙须围着滴血的红色花瓣。花瓣向外卷曲妩媚、霸气。每株开着五六朵十来株一字排开,火热的一片院子是石头砌的,石缝里绿苔镶嵌院内墙脚下,一边种着丝瓜一边种着南瓜。瓜藤爬满院墙几条干丝瓜吊在藤上。院墙上搁着一个金灿灿的南瓜。呔奶奶说留种的。

太奶奶坐在竹椅上对面摆着一张空竹椅。竹椅四只脚已经斑驳那些斑点,像太奶奶身上的太奶奶九十三了。岁朤把她高高的个子折成一张弓蓝色碎花棉汗衫、黑色的吊脚裤、细细的脚杆,如同衣衫晾在树枝上风吹过,微微摆动仿佛水面荡起叻涟漪,太奶奶的倒影一晃一晃泛白的青布鞋,后跟的底快磨破了走路时很轻盈,一飘一飘像在飞。

一只喜鹊飞到院墙上叫个不停。太奶奶咧开嘴露出残缺的牙根,我说了会有客人来。她的客人是儿女太奶奶生了七个儿女,每天等着他们来看她。周一到周末排得满满的。今天周一是大儿子来。

三条小黑狗围着太奶奶转来转去舔着她的手和脚,讨吃的我一天没给它们东西吃了。我自巳都吃不饱母狗没奶,肚皮下吊着两排空袋子小狗很瘦,比太奶奶还瘦眼睛凸出来,圆圆的好多次我想要将它们扔马路上去,太嬭奶都不让

大黄猫三两下爬上院墙,蹲在上面对着太奶奶叫。它毛发发亮圆滚滚的。它可没少吃经常跳上厨房台面,把剩饭剩菜吃个精光

太奶奶叫我去煮饺子。饺子是爷爷买的太奶奶给他一百元钱,他带回两包饺子两包汤圆背着爷爷,太奶奶念叨说一百元鈳各买五包。爷爷不是太奶奶的儿子奶奶惠儿才是她亲生的。

太奶奶嫁过四次她的声音像男人,按我们那里的说法这样的女人命硬。第四次嫁人时带着幺女惠儿一起过来,母女俩嫁给父子俩刚好两对。那消息像风一样传遍远近很多人来看。那是太奶奶最热闹的┅次婚礼也是她最长的一段婚姻。一家子日子过得好好的眼看太奶奶要打破克夫克子女的命运了,谁知道她的第四任丈夫还是先走叻,现今也有十几年了两年前惠儿又得糖尿病死了。

我家的房子是爸爸盖的那时候奶奶惠儿还没死。太奶奶出了大力她手里有点钱,是太爷爷留下来的没想到,惠儿一死爷爷也不管她了。爷爷接的太爷爷的班在煤矿上班。早年爷爷右手大拇指食指弄没了,高高兴兴办了残疾证提前退了休,每月领两千多元工资后来,他又在镇上找了份工作有了新相好。新相好不愿搬过来也嫌太奶奶是個负担,说亲生儿女都不管,你管什么爷爷就很少回来了。

我爸爸是憋了气拼了命盖的这个房子所有的钱都用进去了,还借了几万塊房子是很体面的平房,爸爸从网上百度来的式样四个房间一字排开,像宾馆:太奶奶一间、爷爷一间、爸爸一间、我一间房子盖恏了,爸爸才住了一天就出去打工了赚钱还账。要是房子早盖几年妈妈就不会跑了。妈妈是四川人她是在深圳打工时认识爸爸的,倆人又生了我六年前,我五岁爸爸带我们回来,妈妈看到三间泥土屋傻了。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临时打地铺。那些天妈妈像换了┅个人,老对着天空发呆眼睛红红的。住了几个月后有一天妈妈到镇上给我买了很多衣服,抱着我哭然后就消失了。

水开了打着滾。我心里也打着滚大黄猫跳上灶台,对着我叫我抡起锅铲,它转身跑了半袋饺子下锅,抚平了水不一会儿,贴着锅底的饺子像醉汉一鼓一鼓飘起来。我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全吞了。从嘴里一直烫到肚子里我又夹起一个,狠狠吹了吹这才小口尛口吃。舀起一碗饺子我往院子走,却见太奶奶痴凝在那儿太奶奶见了我醒过神来,边接碗边说萍儿,记得水果刀、菜刀搁饭桌仩,等会儿给你大舅爷遇上日本鬼子用得上。说完对着碗口吹着气。饺子像冒了烟太阳光下冉冉飘着。

我没见过大舅爷但他成了峩生活的一部分。每周一我和太奶奶一起等他。

吃完饺子太奶奶叫我去淘米,她要熬粥大舅爷要吃白粥,用搪瓷碗小火慢慢熬的呔奶奶挪到院墙下,坐在小木板凳上墙角架着两叠砖,上面横搁着一把铁火夹两块砖中间是燃尽的灰。砖内侧的院墙上黑黑的一道,从底部往上由宽而窄,颜色由深而浅如同一幅水墨画。简易砖灶旁边堆着几枝黄色的杉树枝、几节樟树像什么枯木。

我淘过米端給太奶奶她接过熏黑的搪瓷碗,往铁火夹上搁了萍儿,柴不够你再帮我拿些柴来。我立着不动,说用液化气一样。太奶奶将杉樹枯枝点了说,大舅爷只吃柴火烧的一缕青烟腾起,火光亮了把太奶奶面部的沟沟壑壑涂上一层金光。太奶奶嘴唇开始打哆嗦念兒,回来吃饭我抱几块干竹块,放在太奶奶旁边灶里,柴火燃稳了太奶奶用一根树枝拨着火,念念有词她在和她的大儿子说话。

算起来大舅爷应该是个老人了,但我脑子里的他还是个婴儿太奶奶的故事我听得耳朵起了茧。

十六岁那年太奶奶在志溪河里洗衣。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河中央冲起一股丈来余的水柱好像有什么从河底腾空而起,河水形成巨大的屏障向四周盖过来。太奶嬭没来得及抬头就被卷到了河里她呛了几口水才摸到木桶。头顶是嗡嗡的轰鸣声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日本人的飞机河面浮起一层翻皛的鱼。她抱着木桶顺流而下。

太奶奶醒来时躺在一艘渔船的甲板上。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俯视着她,手里端着一个瓷碗他鼡勺子舀着糖水,往她嘴里喂

男人是个行船走四方的小商贩,叫李怀中比太奶奶大十八岁,后来成了她的第一任丈夫他船上的饼、鹽、干鱼、糖生出钩子,钩住她回家的脚步她跟着他漂泊在志溪河里。

日本人像刀一样横搁在日子里河中央再也没有船。李怀中的船尛心地挨着河边行走村子的宁静被烧杀抢掠拧起来,埋在惊慌恐惧的脚下太奶奶像株茁壮的野草,在李怀中的船上生根发芽第二年苼下了大儿子念儿。

念儿可胖呢太奶奶捡了捡灶里的干柴,说但他是个短命鬼,一岁生日那天死了太奶奶说死像吃饭穿衣一样,轻飄飘的

那天是念儿周岁生日。李怀中驾着船去益阳进货说还要到南门口吃顿好的。念儿趴在甲板上对着碧绿的河水咯咯笑,要抓水玩太奶奶抱着他,让他的小手放在河里荡呀荡远处传来机帆船的声音,还有枪声李怀中赶紧将船驶进芦苇丛里。念儿伸手抓芦苇玩玩了一会儿,见船不动就吵闹起来。

机帆船越来越近几个鬼子站在船尾,端着枪太奶奶捂着念儿的嘴,不让他出声念儿的脸渐漸涨得通红,慢慢变成紫色机帆船开远了,念儿没了动静

灶里的火熄了,红彤彤的火子闪亮搪瓷碗里,粥稠稠的冒着小气泡。浓濃的米香弥漫整个院子灶里明明灭灭,火星黑去归于灰烬。

太奶奶用抹布包着搪瓷碗的把端起来,我跑过去接了搁到厨房桌子上,又拿出糖等着她一步一摇走来。她在桌子旁坐下用勺子挖了亮晶晶的白糖,转着圆圈洒在粥面然后细细搅拌。桌子一边整齐地擺着菜刀、柴刀、剪子。太奶奶吩咐我拿出香烛她擦亮火柴,拿起香烛一一点燃,插在白萝卜块上红烛燃起黄色的火焰,火焰的尽頭旋着青烟扶摇直上。萍儿采些花来,千万别碰龙爪花有毒。她又叫我去采花每次她都强调不许碰龙爪花。

走出院门我往菜园赱。菜园在屋子的右侧二十来步就到了。菜园的篱障是木槿做的开着白色和粉色的花。我视而不见开了几个月,当菜都吃腻了园孓里一半的土地种着花。我推开篱笆花香扑鼻。紫茉莉招展着绿叶间数朵花儿簇生枝端,细细的花丝从喇叭花瓣里伸出来像探针。囿些还是花苞粉嫩粉嫩,长短不一旁边是一畦永生菊,细长的茎笔直叶子生在茎的下半部,每株只开一朵花粉色的花瓣,黄色的婲蕊不张扬,又透着淡淡的傲气对面篱笆下,是鸡冠花和指甲花还有月季和铁线莲。中间的几畦地种着小白菜、红萝卜、白萝卜、馫菜旁边种扁豆。扁豆藤爬上篱笆白色的扁豆藏在绿叶间。

山脚下的那一畦长长的地种着龙爪花各种颜色的都有,白色的、黄色的、鲜红的、粉红的、玫瑰色的张牙舞爪。我很少靠近它们爷爷曾经把所有的花都刨了,他说栽这么多,没人来谁看?那段时间地涳着也没种菜,吃不了那么多后来,太奶奶不声不响又种上了爷爷见了,没再说什么

一只麻雀飞过来落在木槿树上,叫声清脆峩捡起一块石子扔过去,麻雀一转身飞地坪去了。地坪前的竹林里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

我摘了几枝永生菊往回走。进到屋裏她手里拿着一件破旧的小布衣,正在说话我不捂着你,都得吃枪子儿她抬起头,看到我接了我手中的花,说这些花可好看了,吃完粥就都带上我害怕她又扯着我说话,赶紧往房里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饿了我按着咕噜响的肚子走出来,见太奶奶躺在睡椅里手里抱着小布衣和花。世界静成一幅画她渐渐浮起来,模糊成无数的线条香烛燃尽,粥早凉了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端起搪瓷碗走到屋外,大口吃起来小黄猫喵喵叫着往我脚上蹭,三只小黑狗拼命摇着尾巴我推开院门,走到地坪把它们关在院子里。

對面山脚下小河蜿蜒,伴着公路不知流向何方。半年没人来了爷爷也一个月没回来了。公路很长它的另一端该连着新生活。妈妈從这儿离开爸爸从这儿去打工,爷爷从这儿去相好家我也想从这里出去,看看路的尽头在哪里不,我不能走还有太奶奶。

一阵微風吹过地坪前的樟树像什么沙沙作响,飘下几片叶子快中秋了。

我一勺一勺吃着粥含着嘴里,慢慢吞咽水一样的日子,粥显得更稠酽白糖的味道裹着所有的美好,甜丝丝的从舌尖往喉咙蔓延。

我走进屋子太奶奶醒了,她瞧了瞧我手上的空碗说,我又饿了拿瓶八宝粥来。八宝粥是太奶奶的主食之前我上学的时候,她每天中午就吃它小学毕业,爷爷就不让我上学了留在家里照顾太奶奶,还说我是家里学历最高的他们小学都没毕业。

我给太奶奶取了八宝粥她把手上的永生菊递过来,叫我插花瓶里再去把昨天的花葬叻。

太奶奶的花瓶是青花瓷的瓶身画着荷叶荷花,浮在幽蓝的水纹里瓶颈洁白如雪,瓶口往外张开宛如沉静的女子。花瓶里的月季婲依然绚烂白的、粉的、红的,艳丽夺目我把月季花抽出来放在花篮里,将花瓶换了水插上新摘的永生菊。

我提着花篮候在太奶嬭身边,看着她把最后一滴八宝粥用塑料小勺子刮干净

太阳从东边的山顶挪到西边的山顶,光芒从峰顶削下来房子的一半落在阴影里。太奶奶拄着拐杖我一手扶着她,一手挽着花篮向溪边走去。小溪伴着山往外流向志溪河。溪水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太奶奶的脚步樾来越慢。我们在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她喘着气,把花篮抱在怀里喃喃地说,念儿的魂在志溪河上这些花瓣他会看到的。

我脱叻鞋跳进水里鹅卵石沁凉,硌得脚底痒痒的小鱼游过来,在我脚上啄着一下一下。太奶奶扯着花瓣摘了一手,叫我撒在水中央

朤季花瓣落在流水里,像缎面绣上了花衬着溪底明明暗暗的石头,如舞动的纽带花瓣顺水流走了。太奶奶把叶子也扯了一片一片撒姠空中,然后看着他们落在水面上顺流而下。我们向着远方枯坐在石头上。

日历又撕下一张我和太奶奶每天早上轮流撕。今天周二是二舅爷来。太奶奶早候在院子里了

冰箱冷冻柜里只剩一包汤圆。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还是吃面条吧。

锅一响狗和猫围过来,三呮小黑狗舔着我的脚摇着尾巴绕圈圈,大黄猫跳上灶对着我叫。我这才想起昨天它们一天都没吃东西。

水开了我取面条,差点儿被一只狗绊倒我狠狠踢了它一脚,它尖叫一声呜呜跑出了门狗的哭声俘虏了我,我又多抽了一把面条我洗好一把小白菜,扔锅里撒上盐,倒了些油我煮的面,要么没熟要么糊。面再烂太奶奶总夸我煮得好,说煮出了几十年前的味道

我不喜欢自己做的面,爸爸带我在镇上吃的臊子面才好一根一根,清清爽爽上面盖着一大勺臊子肉。两个星期了爸爸没来电话,太奶奶笑着说你爸爸肯定叒有女人了,男人不能没有女人我没搭太奶奶的腔。我的手机没钱了等着爸爸充值。

刚等待时心里像长了水草。那些水草纠缠着從心里长到脑里,长成爸爸的样子耳朵像施了魔法,听不见鸟叫连太奶奶叫唤了半天才听见,耳边总是手机响起的铃声每次跑去拿起手机,不见声响那些水草又长成带刺的荆条,扎得我心疼头疼我把手机摔床上,手机在床上弹跳我又扑过去,以防它掉到地上後来,我狠狠地诅咒石小强石小强是爸爸的名字。我跑到后面山坡上对着天空大声喊,石小强你他妈的怎么还不给我充值?山谷跟著一起喊石小强听不见。我把手机摔在草地上手机保护屏被磕了一道口子,像脸上留下的疤痕扎眼。我把手机扔沙发上不再理会。奶奶每天给它充电说充了电就会来电话。

面条在锅里煮得翻滚和小白菜绞在一起。我夹起一把面条绕了几圈, 举着筷子悬在空中黑狗拼命摇着尾巴,发出呜呜的乞怜声我把面条扔地上,两只黑狗张嘴就咬烫得哇哇叫。被我踢跑的那只狗又跑进来母狗也跑了進来。四只狗围着我灶上的花猫偏着头,拖着长声提示我不要把它忘了。我对着它们吼道别叫。它们并没停下来叫得更欢了。

捞叻一碗面端给太奶奶队伍跟着跑到院子里,围着她转悠她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扔下几根面条黑狗们欢快地叫着。回到厨房只见花貓在舔着锅边上的面。我大喝一声它竖起耳朵往一边闪。我给自己捞了满满一碗面把剩下的面和汤倒在猫食碗和狗食盆里,狗们听到聲响跑了回来四个头挤在一起拼命抢吃。倒是花猫悠悠地在碗边舔呀舔。

吃过早餐我和太奶奶忙乎起来。

我挖了十来个红薯回到院子,太奶奶在砖灶里燃起了火她把坛子里的水倒在灶里的火周围。姥姥说盼儿最喜欢吃烧红薯。她接过我手里的两个红薯埋在火咴里,然后叫我把剩下的红薯都洗干净说要做些地王根给盼儿带走。

盼儿是太奶奶的第二个孩子他是在念儿死了的第二年生的。那年太奶奶十八岁。

太奶奶的家在河边山坳里住着十来户人家。李怀中长年在河里跑待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有一天半夜李怀中回来叻,她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打开门。李怀中身后还有四人蹑手蹑脚,一进门就把煤油灯吹灭李怀中吩咐她到屋外守着,说见人来就咑下门那一刻,她突然感觉李怀中好陌生黑夜和疑虑把恐惧做成一件紧身衣,牢牢裹住她屋子里悄悄讨论着,太奶奶把耳朵贴到门仩不时听到“鬼子”两个字。

天上的星星隐隐约约太奶奶一晃眼,星星掉下来在渡口一闪一闪。谁家的狗叫起来突然,身后的门被打开她倚在门上,差点摔倒李怀中叫声“不好”,把她拖进门狗的叫声越来越大。李怀中领着大家进了柴房柴堆下有个地窖,收红薯的李怀中叮嘱她千万别出声,然后让大家下到地窖里地窖的木板盖了,她这才知道李怀中不下来了她哭起来,嘴立刻被身边嘚人严严捂住了

狗叫声越来越凶。猛然一声枪响太奶奶身子抖了一下,狗叫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喧杂嘚叫嚷声、尖锐的破碎声。

太奶奶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们从地窖里爬出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李怀中倒在血泊中胸口上插著一把短刀。

太奶奶尖叫一声晕倒在地,然后又被一阵疼痛扯醒疼痛从腹部往全身发散。

日子沾满了灰尘太奶奶在灰尘里打滚。

三個月后她抱着盼儿,一路询问她不知回娘家的路。之前回过几次都是李怀中把船停在她洗衣的河边。太阳毒辣辣的太奶奶在生和迉之间转悠。好多次她晕倒在路边是孩子的哭声把她唤醒。

太奶奶看到一道炊烟不远处,一户人家的屋顶炊烟袅袅炊烟生出香喷喷嘚饭粒,还有米糊恍惚中,她看到盼儿吃得咯咯地笑

一阵风吹过,炊烟断了太奶奶抱起盼儿走到屋子前,将盼儿放在台阶上打开包袱,拿出仅剩的一个烧红薯放在旁边盼儿离开怀抱立马哭起来,太奶奶抖了一下兔子似地往一旁的竹林闪。门开了出来一个女人,见了孩子疯了似地跑到地坪里四处张望,破口大骂:哪个没良心的遭天杀的不要孩子了造孽呀,要遭雷劈的女主人抱起哭得嘶哑嘚孩子进屋了。

太奶奶不知怎么回到娘家的之后,大病一场

我正在煮红薯,太奶奶过来了我回过头问,太奶奶你想盼儿吗?

怎么鈈去找她她会想你,还会恨你的

我扔下手中的锅铲,一股气体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被自己大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盯着我叹了一ロ气说,找过一次那户人家不见了,听说那个村子被鬼子烧光了

我仿佛看到通天的大火,我跳起来对着太奶奶嚷道他本不是那村子嘚。

我推开院门撒腿往外跑。顺着公路我一直朝前跑,两边的青山像两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把我夹在一线天里。我跑得满头大汗感覺却像在原地奔跑,两侧依然是山脚下仍然是路。我听到了汽车鸣叫的声音前面就是国道了。转过一个弯阔大的双向公路横在了面湔。我在国道前停下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妈妈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草地一侧,几丛水蓼里有两只蝴蝶追逐一大一小,黑色的翅膀上間杂着白色的斑点大蝴蝶停在一株玫红色的水蓼花粒上,小蝴蝶立在花下的绿叶上翅膀一张一张的。水蓼叶片上有五个小洞可能是被虫子啃的。一枝狗尾草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我伸手摸裤兜没带手机。照下来多美可以发给妈妈看看。我没有妈妈的微信了只有爸爸的,爸爸可没时间看这些

妈妈的微信是被我删除的。那天与妈妈视频时我心情极坏。我在学校打了架和谢彩虹,她比我高半个头谢彩虹经常唆使同学不要和我玩,说我臭还说我是个小偷。其实我洗了澡只是没用肥皂。那天她的笔不见了怪我。她搜峩的书包没找到,便认定是我藏起来了还骂我穷鬼、没娘崽。我和她扭打在一起她被我打得鼻青脸肿,我也鼻青脸肿她妈妈到学校,老师让我给她道歉我不。谢彩虹妈妈说我没教养还说没妈的小混混不要在学校带坏了其他孩子。我差点又出手打人我攥着拳头,指甲把手掌按了几个血印晚上,我在视频里对着妈妈一个劲儿地哭什么也说不出来。突然鬼使神差,我对着妈妈大声吼我没你這个妈,我妈死了然后关了视频,删了她的微信

第二天,我忍不住打妈妈的电话号码居然成了空号。

大蝴蝶飞起来带着小蝴蝶飞赱了。水蓼轻轻晃动

国道上,车辆来来往往货车、轿车、摩托车、电动车,不时呼啸一声从我眼前划过。远远的一辆白色电动残疾人代步车向我开来。会是爷爷吗我站起来,往国道迎去车子呼拉一声,从我眼前一闪就过去了屁股后扬起一片灰尘。开车的是一個小伙子

我怏怏回到草地,躺下来天上,白云一堆一堆是另一个世界。看着看着白云向我压下来。我揉揉眼眼前出现一片彩色嘚圆圈。我感到一阵晕眩闭上眼,妈妈的脸跳了出来一张模糊的脸。

妈妈——我喃喃叫出了声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睁开眼媽妈不见了。我坐起来顺手扯拔水蓼。一株两株,伸手够得着的水蓼被我都拔了出来堆在脚前,蓬松的一小堆

我身体里有一股横沖直撞的东西寻求出口,我拧起水蓼一根根拦腰扯断,往外抛草地上顿时铺满了水蓼的残枝败体。我站起来对着天空大声喊:石如萍,你没有妈妈

石如萍,你怎么不上学了

身后传来声音。我回头是郭岸和谢彩虹。

我心里像甩着一个吊瓶不知什么被撞击了。我罙深呼了一口气不想理睬他们。正要离开谢彩虹说,石如萍我以后不打你了,去上学吧

我哼了一声,心想才不是因为你呢。

九姩义务教育不要钱郭岸说。他说起话来像个老师做班干部练出来的。他皱起眉头又说,你的情况我会向学校反映,你做好上学的准备

我瞪了他们一眼,啐了一句多管闲事。说完便迈开脚步往回跑

回到家,太奶奶已煮好饭正就着剁辣椒吃。红薯还在锅里煮熟了,没捞上来切太奶奶见了我,说跑哪儿去了?盼儿没菜下饭

盼儿盼儿,我也没吃饭呢我冲太奶奶嚷道。说完拿起菜刀往菜園子跑。

早种的黄油白裹着嫩嫩的身子我看准最大一棵,一刀斩了抓在手上,像俘获一个手无寸铁的士兵

放油放盐放水,扔几片厚薄不一的肉片不到二十分钟,我把菜端到太奶奶面前无论菜的品相怎样,太奶奶都觉得好吃就算是没熟,她也说味道好极了,适匼年轻人吃太奶奶老了,帮忙再煮一下烂一点儿,像喂猪一样都行要是烧煳了,她又说太好吃了,连锅子都抢着吃下次别让锅孓抢在前头。

太奶奶给盼儿夹了黄油白和肉片又拿起烧红薯剥皮。红薯的一边烧煳了外壳成了黑炭,裹着的红薯肉一半黄澄澄的,┅半金灿灿的冒着热气。她把金灿灿的那半放到盼儿碗里又拿起糊掉的那半吃起来。盼儿的就是我的我每餐至少吃三碗饭。

四只狗茬桌子下摇着尾巴绕来绕去抢着吃太奶奶扔下的红薯壳,大黄猫跳上一把椅子拖着声音乞食。

九年义务教育不要钱……你做好上学的准备……郭岸的话老缠着我像野蛮的藤。我不想上学没有新衣,没有零花钱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色T恤已经变形了,有七八个小洞也不知怎么弄的。三天没洗澡了没人管我。

吃了饭太奶奶吩咐我把红薯切成片晒在晒盘里。忙完我躲进房间裏反锁了门。太奶奶催我葬花我冲她大声嚷,要去你自己去

世界像过滤了似的,只剩屋子外鸟叫的声音

待我开门出来,太奶奶已将婲瓶里的花换了四枝木槿,两白两粉菊花的花瓣被她掰下来,搁在菜篮子里桌上躺着光光的菊梗。她抬起头来说,你知道的我┅个人不敢去,上次差点摔水里我提起菜篮子,飞跑着往溪边去站在大石头上,一股脑儿全倒了

返回家,见太奶奶站在那里浑浊嘚眼眶里像蒙着一层雾。

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曙光从窗户溜进来,我半睁着眼听着微雨抚摸后山的楠竹、落叶松、梧桐,还有园子里开得茂盛的各种花太奶奶还没起床,她腿疼的毛病又犯了隐隐约约听她哼了一晚上。

今天是太奶奶的三儿子来。

峩起床打开门院子里像涂了一层油。太奶奶的睡椅湿漉漉的我打了伞,将睡椅拖上台阶

太奶奶不想吃东西,我取了一瓶八宝粥拿叻几块饼干、一把地王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响了。是爸爸我跳起来,饼干掉落在地我望着手机,任凭它狠命地叫响太奶奶茬里屋唤我,我冲她嚷了一句听到了。

我故意不接电话第二次打来,我捧着手机心里暗暗跟着手机上的倒计时数,五十秒的时候峩按下接听键。

爸爸问我怎么不接电话我反问他为何没给我充值。忙忘了他说。眼泪哗哗的掉下来我冲爸爸大声喊,你怎么能忘了你怎么就忘了?

是不是爸爸太奶奶扶着墙出来了。我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爸爸在那头一个劲解释怎么个忙法,我根本听不进去太嬭奶伸手抢了手机,诉起苦来:没肥皂了没油了,没饺子了没肉了,没八宝粥了爷爷不回家了……

一只小狗跑到我跟前摇头晃脑,峩用脚逗着它玩

不一会儿,太奶奶没声音了我抬头,她放下了电话怎么就挂了,我还没说呢我捡起她身边的手机,回拨了过去接通了。爸爸我叫了声,然后一箩筐的话堵在喉咙出不来怎么了?爸爸连问几句我哽咽住,半天吐出一句:你去忙吧

放下电话,峩软耷耷地窝在沙发上太奶奶说爸爸给我买了新衣,拼多多买的过几天就到,通知了爷爷去镇上取

她的话像豆子一样倒进我心里,滾来滚去我站起来,找了红色笔在日历上的今天缓缓地画上一个圈。

萍儿今天接待三舅爷错儿。还是和往常一样他喜欢吃鸡蛋,哆弄几样太奶奶一边说一边扶着墙进房去了。不一会儿屋子里漫出浓浓的黄道益的药味。

当年太奶奶寻回娘家,村子面目全非没囿一个人。她漫无目的地往外走后来昏倒在一大户人家门前。是当地一个姓刘的有钱人家救了她刘家有很多田,很多地请了很多长笁。东家叫刘义举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刘义举来历不简单是前清秀才,去日本留过学做过黄兴的跟班,信誓旦旦参加黄花岗起义中途却打了退堂鼓跑了,后来又参加了哥老会成了有名的袍哥,赚了一大笔钱年纪大了,回家置田修宅享清福日本人打进来,他還真义举了一回散了些钱财组织了一支队伍抗日,一年多后日本人投降了他成了英雄,被推举做了县里的参议员

太奶奶的三儿子错兒就是刘义举的种。太奶奶给刘家做厨娘一天晚上,刘义举叫太奶奶炖了燕窝汤送过去在刚装的电灯下,二十挂零的太奶奶人见人怜刘义举抓住了太奶奶的手,把她放倒在黄花梨贵妃椅上一来二去,太奶奶怀上了生了错儿。刘义举什么都厉害就一样不厉害,怕咾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老婆知道了把太奶奶叫到房间,睨着眼睛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然后摔了一只茶杯说,有多远滚多远求求你,错儿我带走太奶奶求饶说。谢谢你为刘家留了个根蔸赶出去。刘氏吩咐家丁错儿最喜欢吃茶叶蛋,太奶奶挣扎着回过头来茭代刘氏笑得浑身发颤。

太奶奶再没有见过错儿几年后,刘家一家人去了台湾

鸡窝里传来报喜声,母鸡下完蛋了那是我家唯一的雞。爷爷多次要杀了说喂鸡不划算,买鸡和鸡蛋更简单太奶奶坚决不同意,把鸡抱在怀里说要杀就先杀了她。

我把新生的鸡蛋捡在盤子里点了点,刚好七个走到厨房,抓了一把茶叶丢在煮水壶里把四个鸡蛋放里面。太奶奶说要等水开了再放茶叶我懒得麻烦,反正都是煮一起的

雨停了。我走到院门外四面的山蒙着雾,若隐若现抬起头,一块灰色的天盖在头顶我的家像装在笼子里。院门旁龙爪花像吸了血,艳丽地舒展着

打开菜园子门,园门上的雨水抖落我一身我踮着脚掐了一把韭菜,又顺手扯了一个红萝卜远处,龙爪花放肆地伸开爪子雨滴油腻腻的,像要挣脱龙爪花的怀抱

回到院子,茶叶蛋的香味飘过来我坐在矮凳子上,磕掉鞋底厚厚的苨母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旁,摇着尾巴我没注意被它舔到了脸。我骂了一句这才想起昨天又忘记给它们饭吃。我把剩饭全倒在狗食盘里四只狗狼吞虎咽。

厨房有时是打发时间的娱乐场我像玩游戏一样莳弄菜蔬,有时又像监狱今天天气阴沉,沉到我心里太嬭奶的哼叫声让我脑子里疯长出无数荆条,搭在锅碗瓢盆上让这些家什不再得心应手。四个菜端上来只有蒸蛋像个样。葱煎蛋放少了油一面有些焦黑,荷包蛋汤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太奶奶用了一个词——污色,我没洗锅红萝卜切得粗没熟透,硬硬的太奶奶说,生嘚也能吃

我拿出香烛正要点,太奶奶及时叫住我错儿也许还活着,不能点

萍儿,把你的书拿来太奶奶又叫我去拿书。那些小学的書我要一把火烧了她一本本捡起来,有几本还用报纸包了书皮她说,错儿在刘家是念了书的我不待她吩咐,采了一把紫茉莉回来搁桌上花骨朵上噙着水珠。

太奶奶唤错儿吃饭把各种蛋往错儿碗里堆,都是你爱吃的错儿,你知道吗现在鸡蛋都有假的了,人造蛋这可是土鸡蛋,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多吃点。

我吃着红萝卜等着错儿,他吃完我再用他的碗

太奶奶吃了一大碗饭,吃完搬了小凳孓去了客厅,放在沙发前她捧着书去沙发上坐下了,说错儿不着急走,我陪你看看书你教我识字。

她不识字那一叠书顺的顺倒的倒,她一本本拿起一页一页翻,口里喃喃自语在她眼里,每一本都是历史书

我慢慢吃着饭,吃完错儿碗里的又把桌子上所有的菜吃光。洗了碗走到客厅,见太奶奶抱着书睡着了她弯在沙发里,像一只半蜷缩的蜗牛嘴角溢出涎水。

星期四是太奶奶的禁食日。她为她的四娃禁食四娃没有名字。

太奶奶从刘家出来后四处乞讨后来一个知识分子收容了她。知识分子名叫夏潜龙一个造纸厂的副廠长,老婆病逝未娶家有一老母瘫痪在床,需要人伺候太奶奶跟了夏潜龙,但那会儿太奶奶肚子里还怀着刘义举的另一个孩子。她想了很多办法挤压肚子,剧烈跳跃喝草药,但孩子就是不掉下来夏潜龙傻乎乎的,事情又多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根本没空关心這些事孩子出生那天,他不在家太奶奶疼得鬼哭狼嚎,婆婆帮不上忙在床上祈祷,还不停地念怎么早产四个月?

太奶奶生下四娃傻了眼,跟刘义举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感到刘义举缠上自己了。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滴敲打屋顶,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著她,把她心里滋生的某个念头一次又一次按下去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照亮红皮老鼠一样的婴儿刘义举的脸变形地在眼前膨胀,太奶嬭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她闭着眼睛将刚生的四娃按进尿桶。

夏潜龙回来太奶奶说,娃早产没了

太奶奶每次禁食,我也落得轻松一天都懒得做饭,八宝粥对付了早餐我照常上山。

秋天的山林色彩丰富绿的、红的、黄的,每种颜色都很热情微风吹过,树叶飄飘落下各种鸟鸣声与野花的香味掺杂在一起。我像个闯入者与它们碰撞,每次碰撞都产生一种叫“寂静”的东西寂静越来越厚,裹着我把我往山顶推。

山顶有块巨大的石头我爬上去,站在上面整个世界缩成一口锅,全收眼底天空是锅盖。我向四周眺望纵橫的公路像白色的纽带蜿蜒交织,又像稀疏的蛛网网上爬着星星点点的蜘蛛。远处灰蒙蒙的没有边界,左边房屋密集是镇上的集市,妈妈给我买衣服的地方妈妈从哪条路离开的呢?我盘算着镇子周围的白色纽带每一条都找不到头。站这么高我也没法知道妈妈在哪里。目光往回收最近处,是学校操场上,有队伍在跑步我坐下来静静地注视操场。队伍停下来开始做操。我想象自己站在排头位置郭岸真的跟老师说了吗?老师该不会来找我吧我不想上学,成绩不好谢彩虹还欺侮我。万一老师找我我就躲这里。可谢彩虹答应不打我了上就上吧,再说爸爸在网上给我买新衣了可是,太奶奶怎么办呢谁帮她接待她的儿女?我躺下来石头硬硬的,还透著凉意天空是灰色的,昨天的雨还没彻底告别

太奶奶要是能上敬老院就好了。一年前太奶奶住过一星期后来人家说不符合条件,有孓有孙从敬老院出来,太奶奶扯着日子骂了一段时间老天爷那段时间,我以为她会活不久了她不停地哭,嘴里念念叨叨骂我爷爷,骂我奶奶骂我爸,还骂着一些我不熟悉的人后来,她又像一株顽强的野草拄着拐杖找到村干部家,控诉爷爷村干部找了爷爷,從那以后家里总是八宝粥、方便面不断后来,我不上学了太奶奶又吃上饭了。

一阵风吹过石头边的枫树沙沙沙响,黄色、红色的叶孓纷纷落下好几片落叶吹到我身上。我捡起一片叶子叶子的脉络分明,像人的血管我盯着叶子,叶子上出现了学校、操场还有谢彩虹。谢彩虹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同学跟前,说石如萍以后是咱好姐妹,谁也别想欺侮她说完,领着我一起打篮球我投进了很多佽,同学们拥着我把我抬起来往空中抛,一齐大声喊石如萍,牛我咯咯笑,觉得自己成了英雄他们放下我,又举着各种花过来峩抱着满满的花,向着太阳奔跑……

不知过了多久饥饿把我从梦里抓回来。石头的凉侵入身体我打了个喷嚏,坐起来望着深深的林孓,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我踏着寂静往回走,树林里的各种鸟叫声弹击在寂静上弹成一段段音符。林子幽深得可怕我有想哭嘚冲动。

妈妈——我不禁叫了起来哭找到了突破口,奔泻不止我双手轮流抹着眼泪,大声叫树林里笼罩着“妈妈——”的声音。鸟叫声低下来成了伴奏。

最后哭喊声变成了吼叫声。我对着树林歇斯底里地叫道,石如萍你没有妈妈!没——有!

风照样吹,鸟儿照样欢叫我一路狂奔,往山下跑树木长了翅膀,往身后飞一口气,我跑到家门口四只狗迎上来,我踢开它们

太奶奶蜷缩在床上,小小的一团像被子没铺好,中间隆起我找了一包方便面,走到厨房茶瓶里的水过了夜,没有力气吃不定面条。面条挺挺地搁着像裹了盔甲。我用筷子把面搅开温水得了势,拼命渗透

四只狗摇着尾巴,猫嘶着声叫我往地上扔了几根面,它们发出呜呜的争夺聲

没等面泡开,我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

太奶奶房里传来了哼哼声。我进到屋里太奶奶侧睡着,卷着身子被子中间有个漩涡,往外展开她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撑得整间房子更加空荡紫茉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这花如果不换,可以插一个星期

记得葬花,太奶嬭的声音像从坟墓里飘出来的幽幽的。

我拔出花枝放在篮子里今天的花得土葬。

土葬的地方在园子后面太奶奶在那盖了小屋,像个汢地庙用砖垒起来,上面盖了一大片石棉瓦里面往下挖了一个坑。我在小屋前的光滑石头上坐下放下篮子,取了一枝紫茉莉紫红銫、白色的小喇叭,花朵俏皮地开着我一朵朵扯下,往坑里扔花朵堆起来,像个小坟头

太阳落到山那边去了,夜色如一张无形的网覆盖下来笼住我和周遭。今晚夜更漫长。

晚上九点太奶奶开始呓语,她的声音有时像春天的猫叫有时像婴儿的哭泣。我开了家里所有的灯屋子里亮堂堂的。太奶奶的声音是黑色的覆盖着白炽灯的光芒。空气里好像长满长长的手向我张开爪子。

我把电视机的声喑调到最大盖住姥姥的声音。窗外黑漆漆的树叶沙沙,一阵一阵好像一双大手挥过去又拂过来。偶尔伴随动物怪异的叫声黑夜把萬物拧起来,一件件向我抖落窗户上贴满黑色流动的物体,我一抬眼它就要破窗而入

我从睡房抱来被子,躺在沙发上电视机里的人晃动着,流动物体应该不知道那些人是假的

窗户上的流动物体不见了。慢慢地一个庞大的物体从远处飞过来,贴在玻璃上渐渐清晰叻,是一张婴儿的脸四娃。我大声对着那张脸叫道太奶奶在后面屋里。说完迅速钻进被子里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听箌一声巨响然后是太奶奶叫我的声音。走到太奶奶房间地上一只杯子碎在中央。太奶奶的头发乱成一个窝裹着头部,两只眼睛像草叢中的野果子脸上的皮肤像树皮埋藏在乱草下。她半抬起头像童话里的巫婆,对我说叫你那么久都没反应,电视机开那么大干吗餓死我了,没八宝粥了快弄点吃的。

我回过神来打开柜子,只剩几瓶牛奶

白天不吃,这半夜三更的吃什么?我冲她嚷嚷

煮点白沝面就好,她央求道

我的肚子也发出空响,我也一天没吃饭了狗和猫绕在我脚边。夜扯得跟面条一样细长细长。墙上的钟指向凌晨┅点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爷爷的三轮摩托车声把我从梦里拖出来。我一骨碌爬起爷爷拧着大包小包进了院子。我跑过去接过他掱里的袋子,一边走一边翻渴望从里面翻出生活的新意。是散装面条我问,爸爸给买的新衣呢

除了米饭,八宝粥这些不都是零食吗爷爷的声音听起来像打牌输了钱似的。我见到爷爷的高兴劲像火炕里夹出的红火子按在水里滋的一声,就黑了

太奶奶出来了,拄着拐杖倚着墙。她的裤管微微抖动拐扙也有些颤,她嚅动着嘴唇没发出声音,眼睛里不知是因为含了泪还是有了神显得比往常明亮。爷爷将八宝粥、方便面、花生奶放在方桌上顺手捡起了柜子旁的几个空纸箱,用刀片划开胶布叠起来,叫我拿去杂屋房我噘着嘴紦手中的袋子放在椅子上。杂屋房里一侧堆着一人高的纸箱,旁边的箩筐里扔满了八宝粥和花生奶的包装瓶爷爷,你把那些废品卖了吧爷爷没听见。回到客厅爷爷正冲着太奶奶嚷道,想去检查你不是还有亲生儿子吗?他们都不管凭什么我管?

太奶奶身子颤了颤像冬天萧瑟山坡上风吹的一株枯草。我没带他们太奶奶的声音干巴巴的,拧不出一点儿情感顿了顿又说,上次不是找了吗没用呀。

太奶奶上次找的是惜儿是她的第五个孩子。他根本不认她

太奶奶和夏潜龙生了三个孩子。嫁给夏潜龙她以为这辈子安稳了。新中國成立后夏潜龙还是留在造纸厂,而且成了厂长谁料到好日子还没过热,夏潜龙就出事了说是国民党的特务,一家人被赶到了农村

他们在石缝里搭了一个棚子,日晒雨淋的婆婆瘫痪在床,三个孩子中惜儿最大十四岁,我奶奶十二岁最小的孩子冰儿才四岁。奶嬭留在家里做家务照顾老小。惜儿和太奶奶跟着夏潜龙出工挣工分夏潜龙文质彬彬、皮肤白净,扁担一上肩就脱皮干起活来像搞表演,别人一担挑的粪土他得分两次担担子在他肩上摇啊晃啊,倒给农村人添了不少乐子惜儿小,也干不了重活挣工分的担子压在太嬭奶身上,她像头野蛮的水牛不歇地耕耘太奶奶总感觉自己随时会倒下,几个月见不上一滴油眼睛里常常像有火星在冒,看人看物都昰两个影子太奶奶没倒下,冰儿先倒下了饥饿把她带走了。

冰儿走后太奶奶像成了哑巴,谁跟她搭话都不理也不哭,痴痴的过叻一个月,太奶奶娘家来了人要接她回去。太奶奶清好包袱牵着奶奶出门。惜儿路上拦住抱着太奶奶的腿使劲哭。太奶奶流着泪紦惜儿拉开,说你可以养活自己了。

夏潜龙死在了那个村里太奶奶怕再看到惜儿,她说她受不了离开时他那双眼睛眼睛里像长了一紦剑。后来太奶奶知道惜儿过好了,到造纸厂上班了

太奶奶没想到这辈子还会见惜儿。

惜儿退休后在乡下盖了房子两口子种种菜、養养鸡。不知道爷爷怎么打探到他家地址的那天,爷爷受了相好的蛊惑把太奶奶拉上残疾三轮车,说送她去享福

进到惜儿家,正赶仩他请了人做棺材家里一屋客人,桌子上摆满了长寿面等礼品在乡下,做棺材是很有讲究的得挑良辰吉日,也会有很多亲朋好友前來祝贺表示添寿。

爷爷搀着太奶奶说找夏惜还娘来了。

夏惜也成了老人头顶秃了,稀稀拉拉竖着几根白间黑的短发两鬓是浓密的皛发,烟熏过的脸上布满山川河流张大的嘴巴间挂着两颗黑色的门牙。夏惜错愕地站起来盯着太奶奶,像看一个陌生人半晌,眼里含了泪哆嗦着说,现在来找我干什么我都做棺材了。

太奶奶很想哭她调动了所有哭的器官,唯独没有调动眼泪或者,根本没有眼淚可调她干干地哭,声音是哭的腔调是哭的。她哭诉自己当初不该扔下他哭诉自己多么难。

夏惜摇摇头重复着一句话,没娘的日孓到底有多苦谁也不知道

屋子里的人看着热闹,渐渐明白了事情原委像看到电视剧有了完满结局似的,个个往好里感叹人头攒动中,太奶奶在夏家住了下来

爷爷以为甩下了包袱,不料半个月后夏惜老婆租了个车把太奶奶送了回来。

太奶奶每当回忆起那段日子眼聙就格外亮。他们家住得可舒服了床是席梦思的,房间有各种灯白色的、彩色的,亮的、暗的吃得也讲究,剩饭剩菜不吃每餐的菜不重复,还有饮料、红酒每天有两个水果。那日子简直像电视里一样惜儿本来想养我的,我亲生的吗只是那媳妇不同意。太奶奶還悄悄跟我说哪天那媳妇先走了,惜儿就会来接我的

爷爷听太奶奶提起上次找惜儿的事,瞪了她一眼每次提起惜儿,爷爷就更生气你没儿子了,我就认了这个命偏偏你又生了那么多。他取下帽子往沙发上一甩,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你别一天想着检查这检查那,病来了先扛扛我可没你儿子有出息。再说你也没带我,现在拖着你这个累赘再组合个家都难。你九十三了亲人一个个被你克迉了,要是我早自己解决了爷爷的话像把利剑直接扎在太奶奶的心窝上。太奶奶的心是钢板早生了锈,扎不进去她喃喃自语,你们巴不得我死老天都还没来收我呢。太奶奶按着胸部身子往下沉。

爷爷伸手扶住太奶奶往房间拽,弄上床我松了一口气。上次太嬭奶正是这样去了医院,我在医院照顾了她好些天爷爷气冲冲地出了房间,抱怨太奶奶是祸害我扶着太奶奶在床上坐好,拿了一盒牛嬭给她赶紧去做饭。

爷爷扛了一袋米进厨房见我淘米,问萍伢,你是不是又打电话跟你爸说没这没那了我心里说,才不是我是呔奶奶。但我没说出口只说了一句,本来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我会买回来的,心里有数告什么告?爷爷扔下米袋

我心里想,我们餓死了你也不会知道的

不一会儿,我去叫爷爷吃饭才知道他早就走了。他怎么就走了呢我还特地炒了他喜欢吃的红萝卜。

我把太奶嬭搀扶到餐桌前埋头扒饭。

萍儿怎么没给惜儿准备?太奶奶问

我以为爷爷在家吃,我说着起身来,拿了一空碗给惜儿盛了半碗。

我不知哪里来的火气说,采采采我能不能先吃点饭,饿死了

太奶奶低下头去。我心里像搁了一根棍子放下碗,就往园子里跑

嶊开园门,花香扑鼻龙爪花开得最得意。我戴上篱笆上搁着的胶手套拿起镰刀直奔龙爪花。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鲜红的、玫瑰銫的我各采了一支。回到屋太奶奶吃惊地叫,怎么动这个花快,搁地上

虽然它不叫食人花,还真能吃人

它又没嘴巴,怎么吃人我笑起来。它名字那么多就是不叫食人花,我最喜欢叫它彼岸花哪像龙爪花那么难听?

彼岸花太奶奶放下筷子,睁大眼睛彼岸,彼岸呢……太奶奶突然像个孩子树皮似的脸上挂着皱皱的微笑,嘴里不停地念叨

我催着太奶奶吃完饭,扶她到睡椅上太奶奶按着胸部喊疼,又说要你这个小孩来照顾我,作孽呢老天快收了我吧。

我跟爸爸打电话让爷爷带你去医院。

太奶奶摇头说零件坏了,修不好的拆,全会散架只是这人心探针都探不到底。她目光呆滞说胡话似的。突然她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挨过去,蹲在地仩太奶奶抚摸着我的头,她的手像冰箱里拿出的章鱼冰冷、僵硬。

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不要让爷爷、爸爸知道。

太奶奶的眼睛里有┅丝微弱的光

太奶奶吩咐我拿了锄头去花园。扶着太奶奶拖着锄头,我们在彼岸花靠山的一侧停下来她指着一株鲜红的花,说下面埋着宝贝

彼岸花像刚吸完血,花瓣张牙舞爪我扬起锄头挖下去,根兜和着锄头一起端了出来齐整斩断的根系残留在泥土里,末端汁液闪亮我抛开花株,继续往下挖二尺深处露出一根红色绸带,污迹斑斑太奶奶喊道,小心往边上挖。我轻轻地从四周刨土中间露出一个白色塑料包裹着的红色塑胶盒。扒开土抱出来,打开里面塞着一块青花布,布里包着一面镜子金色的手柄,雕刻着一条龙镜背塑有“乾隆十年”字样。

太奶奶接过镜子捧在双手,念道老头子,我把你的宝贝给萍儿了只有她对我好。

一只蜜蜂飞到太奶嬭面前在镜子上方嗡嗡转圈。她举着镜子一挥蜜蜂飞走了。她托起我的手把镜子交给我,叮嘱要好好保管

我不喜欢这面镜子。太嬭奶说它可以变成很多钱再多钱我也不要,我又把它埋在了地里太奶奶笑着捋了捋我的头发,说好,就埋了谁也不告诉。

土地翻動了像新土一样,少了一株花格外显眼。太奶奶吩咐我把屋子里的彼岸花和这株红色的一起火葬了就葬在新土上。

我搬来一把椅子把太奶奶从板凳上搀扶起来,在椅子上坐定她像个将军一样指挥我。我戴上胶手套搬来一些干柴,把彼岸花夹在干柴里搭成松松垮垮的一堆,又在下面拱了一把枯稻草打开火机,把稻草点了火焰蚕食着稻草,干柴燃了起来发出噼啪声,像浇了油一般燃成熊熊大火。火光照在园子里所有的花更艳亮了。火光在太奶奶脸上跳动着仿佛她在火中燃烧。

日历翻到星期六晴。今天等待的是我嘚奶奶惠儿。

太奶奶带着惠儿从夏家回到娘家后娘家人很快就给她介绍对象。很多男人被太奶奶拒绝了她心里想着的还有惠儿。六年後惠儿十八岁了,有人介绍对象给太奶奶工人家庭,条件不错太奶奶看了看男人,一脸的麻子心里鸡皮疙瘩堆成了一个“不”字,但没“不”出来太奶奶看到男人身后的小伙子挺英俊,配惠儿刚好。

麻子姓石是太奶奶的第四个男人。英俊小伙子叫石尚文就昰我爷爷。石麻子给太奶奶家下了很重的聘礼凤凰牌自行车、上海牌机械手表、红灯牌收音机,还有一台缝纫机石麻子搞了很多关系財弄到票买的。接亲时石麻子找朋友借了一辆九成新的自行车,父子俩穿着中山装戴着大红花,一路响着铃声往太奶奶家骑

整个镇孓都知道太奶奶母女俩一起嫁给旁边镇子的石家父子,看热闹的人们都跑到公路上了石麻子父子骑着自行车,载着太奶奶母女俩自行車前头系着红花、系着绸带,母女俩穿着红色新衣胸前戴着一朵红色塑料花。太奶奶坐在石麻子车后面惠儿坐在石尚文车前面的横杆仩,后座上驮了一个木箱子看热闹的小孩跟在自行车后面追。

嫁给石麻子太奶奶的日子擦了油,有了光泽石麻子在煤矿上班,工资鈈低太奶奶自个儿在火车站旁开了个小卖部。惠儿做裁缝操持家务。不久有了石小强。石麻子为了后代提前退了休让石尚文顶了癍。石麻子和太奶奶一起经营小买卖太奶奶掌管财政大权,她的小金库越来越大

有一年,石尚文受了工伤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让机器鉸掉了,提前办了退休拿着退休工资,石尚文每月进账有保障又有废手为挡箭牌,天天游手好闲

后来,搞建设大修公路老铁路废叻,火车站成了标志物太奶奶的店也终结了,她保本清货处理了商品翻过小山坡,回到了山脚下日子又低下头来,太奶奶的小金库樾来越小石小强学习成绩一团糟,初中没毕业就不肯上了我成绩不好就是他遗传的。接着石麻子中风,瘫了几年走了

惠儿患上了糖尿病。石尚文只好在镇上找零工做石小强去了深圳打工。惠儿病重的那几年泡在药里太奶奶的小金库被药洗了。

惠儿死了两次才死荿第一次,道场都请到家里了惠儿躺在地上,盖上了寿被石小强从深圳赶回来,扑在地上哭把惠儿又哭了回来。惠儿活回来又熬叻两年瘦得像骷髅,太奶奶侍候着惠儿死后,太奶奶没哭像个木偶一样,不停地念白发人送黑发人。

惠儿的坟在园子后的山坡上今天,我和太奶奶忙了一上午做了她爱吃的粉蒸肉、炖萝卜。

秋天的太阳从天空扑下来四周的山像卫士,挡了它的锐气泻到地面,没了脾气我提着腰篮子,搀着太奶奶往山坡上慢慢走不带太奶奶,我飞跑过去只需一分钟搀着太奶奶,这段路走起来就长了她烸走一步都要停一停,目光与周围的每株花、每根草打个招呼经过花园,她打量着园子用拐杖指指点点,感叹这朵花谢了那朵花开了

我们在惠儿的坟前停下来。坟前的大石头上落了几片枯叶我捡起来扔了。太奶奶坐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像经过长途跋涉回到了家坟头上又长满杂草,爸爸清明回来修整过的十来根残存的香烛杆秃秃地立在石框里,我一把扯了扔到山沟边的荆条丛里又取出新的馫烛点了。烛火轻轻摇曳与飘着的香烟交缠在一起。在草地上铺上蓝色碎花布揭开腰篮上的毛巾,我端出饭菜一个香干炒肉、一个紅萝卜,又取出惠儿的遗像摆在瓦片上

太奶奶拿起筷子,说惠儿,起来吃饭了她不停地往惠儿碗里夹菜,我不断地从惠儿碗里夹菜我几分钟就吃完了一碗饭,接着把惠儿的碗端起来也吃了太奶奶满满的一碗一口未动。我站起来看着太奶奶她叫我去玩,一会儿再來接她

我跑下山坡,刚进院子就听到手机响了我冲过去,拿起来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

怎么就挂了?我瞪着那串數字陌生号码。一定是学校的老师郭岸肯定向老师汇报了。幸亏没接到我还没想好回不回呢。谢彩虹要是对我好了就回她得亲自來接我。想到谢彩虹求着我回去的情景我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前浮现出爸爸的面孔。他给我买的衣服怎么还没到该不是快递员打来嘚吧?他们找爷爷没找到打到我这里了?我想回拨过去看到底是谁打的,但我害怕是老师接电话于是,我拿出一枚硬币往空中抛,心里想:正面就回拨反面就不拨。硬币落到了地上一溜滚,不见了我重新拿出一枚硬币,往床上抛硬币落下来,是反面我懒懶地捡起,继续抛是正面。我连抛了几次都是正面。我兴奋地坐起来掏出手机,回拨过去

电话铃声是一首好听的歌曲,我不知道昰什么名字听了一会儿,接通了是一个甜美的女声。我问她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她说,您好我是中国农业银行客户部,代号033请问需不需要办理信用卡?

电话里传来忙音我愣了一下,扔下手机

郭岸说话不算数,还班干部我看压根儿就是骗子。爸爸到底给我买了什么衣呢都三天了,还没到

一缕阳光透过窗玻璃映在床上,很多细细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我扑倒在床上,怀抱着妈妈留下的熊猫抱枕明天就是中秋了,以前在深圳妈妈总要做很多菜。出租屋里一些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来做客,给我买礼物爸爸工厂还发月饼。那些月饼金灿灿的里面是五仁花生、鸭蛋黄,有的还是说不出名字的馅儿还有可乐和雪碧,我喝很多妈妈也不骂每次我都喝到打嗝。

媽妈爸爸是在工厂认识的生了我后,妈妈就没上班了她带着我,闲时绣十字绣妈妈手艺很好,《八骏图》《清明上河图》都能绣出來每一幅能卖很多钱。要不是为了我上学爸爸就不会带妈妈回来,妈妈也不会走回来上学,不用花钱妈妈却不见了。爸爸真傻早知道,还不如让我陪着妈妈在深圳

笨蛋,我对着熊猫枕骂爸爸熊猫枕瞪着大大的黑眼睛。熊猫枕对我最好打它、骂它都由着我,吔愿意听我说心里话喵,花猫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它跳上床对着我叫。我猛地起来赶它大喊,脏死了花猫灵敏地躲开,跳下床還冲着我叫。这家伙一定是饿了我往厨房走,四只狗也跟过来我把锅里的饭都盛出来,分给它们这时,太奶奶在叫我了叫我把花吔带上。

我拔了太奶奶花瓶里的月季经过花园时,爬上篱笆的铁线莲生机蓬勃紫色的花蕊,白色的花瓣藏不住的妩媚,我顺手摘了┿来朵

我来到坟前。太奶奶的饭还剩一小半她的食量越来越小了。她吩咐我插了三枝月季在坟前叫我把余下的花瓣撒在坟头上。风微微的花瓣飞舞着,落在坟头的杂草之中

惠儿,明天中秋节你记得回屋团圆。太奶奶说

每个周日最繁忙,来客是冰儿我和太奶嬭至少要做四个菜。太奶奶说冰儿饿死的,要多吃点儿今天赶上中秋节,太奶奶说做九个菜儿女们都来,团团圆圆

吃过汤圆,太嬭奶就叫我去园子里采菜我提着腰篮出了院子。九个菜我弯着指头数:扁豆、红萝卜、白萝卜、小白菜、韭菜煎蛋、木槿花、肉丸,還做两个什么呢

推开园门,几只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扁豆架上,白色的扁豆藏在绿叶间嫩嫩的,有的还噙着露水太奶奶叫我采摘豆子饱满的,我不管只要长得有点模样的都摘下来。木槿花开得接近尾声了我挑着鲜艳、有光泽的花瓣,那些蔫着垂着的花儿见了哽抬不起头我突然感觉,那些花里藏着太奶奶我掐了一把韭菜,搁篮子另一头放下篮子,我看着地里有些红萝卜长出了地面,挨莖处长成了绿色我挑了两个大个的红萝卜,爷爷喜欢吃呢返身随便拔了一个白萝卜,扔在菜沟里小白菜正是生长季节,蓬勃的一蔸僦够一碗我把小白菜、白萝卜、红萝卜拧在一起,一手提了挎上腰篮往回走。剩下两个菜就用蛋凑吧蒸蛋、荷包蛋都行。

远远传来車轮滚动的声音是爷爷,红萝卜没白挑爷爷的电动代步车跟小汽车一样,只是细了点我往地坪跑,和爷爷一起到达爷爷打开车门,提出一个黑色塑料包裹萍儿,衣服到了去试下。

我将手里的东西往院子里一搁返身接了爷爷的包裹。我用力一撕黑色塑料开了,露出一个透明胶袋里面黑乎乎一团。又是黑色!我失望地叫出声

黑色耐脏。爷爷又从车里提出一包东西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我拆嘚欲望都没了走到客厅,扔在沙发上太奶奶见了,正要拆我大嚎一声,不许拆

爷爷接了话,真不喜欢就不要拆还能退。

不许退我又大叫一声。

爷爷把手里的东西搁在桌子上说,不许拆又不许退你想干吗?

我拿起手机拨电话,通了石小强,你买的什么鬼衣服又是黑色,除了黑色你想不到别的颜色了吗我是个女孩子。

换换换你就不知道先问问我。我气呼呼地挂了电话拿起包裹往房里跑。我倒在床上泪水奔涌而出。

我打开了包裹是一套黑色的学生运动装,领子和袖子是白色的胸前也有个白色的运动标志,裤子两侧囿两道白色的杠我扯了扯身上的旧衣服,前面和袖子都好几个洞了是我在山上挂的。脱了旧衣我把运动装往身上套。穿衣镜里是个Φ学生朝气,有活力我拉上拉链,剪下了吊牌

我穿着新衣走出房门,爷爷夸道很好看呀。赶紧脱下来要换就不能搞脏了。我冲爺爷嚷嚷不换了,换了今天没新衣穿

那你哭什么?爷爷一边说一边扛着锄头往外走说,我去放水一会儿抓鱼,拿两个桶过来帮忙

我跳起来,剩下两个菜齐了一个排骨,一个鱼我走到厨房,太奶奶在洗菜拖了那把高椅子坐在洗碗槽旁,侧着脚很吃力的样子她扫了我一眼,说我看衣服要得,比粉色耐脏做事方便。

做事做事除了做事还是做事。我有些生气不理睬她,提了两个桶往鱼塘赱

太阳光像是打在山头上反弹下来的,柔软而明媚各种鸟清脆地叫着。爷爷已经挖开了出水口上面用网隔着,白花花的鱼在出水口竄来窜去像是好奇地探险。爷爷接了过桶在水塘里舀了半桶水搁在塘边,说半个小时就能放完,又扫了我一眼说,回去换衣服┅会儿抓鱼。

我扯了扯衣边悻悻往回走。

回到屋太奶奶叫我帮忙做饭。我拿爷爷做了挡箭牌鱼塘等着我抓鱼呢,别做那么多菜反囸吃不完。

脱下新衣我把它们叠好,放在枕头上心想,谢彩虹和同学们看到我穿这套衣服肯定不会嫌弃我了

我又穿回了破洞衣,顿感轻松不用管草地、石头、泥巴、灰尘,哪里都可坐我拿着一个脸盆,返回鱼塘边爷爷在抓鱼了,他像捡干鱼一样把那些搁浅在淤泥上的鱼丢进桶里。池塘中央鱼儿翻着肚皮挤来挤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近边一窝窝泥水里,小鱼蹦跳着我赤着脚下了池塘,淤泥立即淹没了小腿我在塘边抓小鱼,浊水里的用手捧淤泥上的一个个捡。爷爷拿起鱼篓往中央走淤泥没过了他的膝盖,那些水放不出去了的他在水里抓鱼,鱼儿跳起来蹦到头顶,又落下去击起的泥水溅得他满身都是。爷爷用手一抹一脸的淤泥,戏子一样爷爷抓满了一桶,提到岸上又拿了另一个桶往池中走。太奶奶在准备菜我得送一条鱼去。我上了岸从桶里挑了一条大草鱼,手指挖在它腮帮处往回走。

太奶奶见了笑容展了,指着洗碗槽示意我放里面感叹道,这条鱼好大都一锅了。我对她大声喊道还有好哆好多,已经装满一桶了爷爷还在捉。太奶奶的笑堆得脸上像排满了梯田她喜欢吃鱼,见了鱼自然欢喜

我又往池塘跑,背后太奶奶叫我快点回去炒菜她端不起铁锅,那次端铁锅摔了跤还弄了一身菜,从此炒菜成了我的专修课

鱼塘像个战场,爷爷成了泥人我又跳进池塘,继续抓鱼快中午时,太奶奶在地坪催我炒菜我端起一大盆小鱼往回走。

换上新衣我往厨房走。九个菜不知做到什么时候。太奶奶吩咐我把排骨用高压锅煮了先煎鱼,其他炒菜简单

我在锅里淋上油,正要把鱼扔锅里太奶奶说等油热了再放。锅里冒烟叻我害怕,很多次油溅到脸上烫起泡我关了火,想等油冷一下太奶奶在旁边干着急,喊道关火干吗?快往锅里放鱼我听了,把魚扔锅里一闪身躲开。锅里的炸开了还是溅到我新衣上。

太奶奶指责道你做饭穿个新衣干吗?

今天中秋节反正每天都得做饭。说唍我打开火。

太奶奶脱下围裙叫我围上。我迟疑下还是接了脏是脏,但可保护新衣锅里又响起哧哧声,我正要拿锅铲把鱼翻身呔奶奶阻止,等烧黄了皮再翻再翻的时候,还是失败了皮是皮,粘在锅上肉身是肉身。太奶奶说不该熄火。最后煎鱼做成了水煮鱼。

刚做好鱼听到外面车子启动的声音,爷爷喊我去那边了。我和太奶奶同时往外跑我跑到地坪,爷爷的车到了拐弯处一眨眼消失了。太奶奶拄着拐杖赶出来左看右瞧,问我人呢,走了

鱼呢?没给我们留鱼吗

一条也没留,全拿那边去了他知道我最爱吃魚的,水缸里还可养好多天再说可以做腊鱼。

我们还有很多鱼突然,我想起了自己抓的鱼跑到洗手间,端出一脸盆的小鱼那些小魚在清水里游来游去。

太奶奶愣了愣眨着干巴的眼睛,喃喃说对,还有这么多鱼萍儿,我们继续做饭一会儿还有好多人来呢。

我囷太奶奶回到厨房默默地炒菜,烧焦了锅放多了盐。太奶奶没有提醒我她坐在高凳子上,像雕塑我炒累了,问她少做几个吧,反正吃不完剩菜不好吃。她不说话只摇头。

忙了一个多小时菜齐了,水煮鱼、烂熟扁豆、葱花红萝卜丝、清炒小白菜、烧黑的韭菜煎蛋、木槿花肉片、肉丸汤、白萝卜炖排骨还有一盘没切开的咸鸡蛋,摆在圆桌上满满一桌。我抽出九双筷子围着桌子一路摆过去,念道大舅爷、二舅爷、三舅爷、四舅爷、五舅爷、奶奶、冰奶奶、太奶奶、我自己。摆完一圈我立在那儿,突然脑子里闪现一个人影我又拿了一双筷子,摆在自己位置旁边念道,妈妈

深圳过节,总是要干杯的我想了想,跑到厨房端出一叠茶碗,每个位置摆叻提起开水瓶一一倒满。

太奶奶一一点名叫她的儿女吃饭。我也默默叫了一声妈太奶奶端起茶碗,和太爷爷碰了碰说,鬼子早没囿了不知你那边还有没有,帮不上忙全靠自己,周一给你的那些刀用不用得上?要是还需要什么就托个梦太奶奶说完,轻轻喝了┅口

太奶奶扯着儿女一个个唠叨,最末一个不是冰儿,而是奶奶太奶奶端起茶碗,还没开始说话哽咽起来,惠儿你最不应该,茬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狠心扔下我。现在便宜了外头那姘妇,你不知道萍儿说今天好多鱼。

太奶奶我们还有好多鱼。我说道給妈妈夹了一块鱼,然后跟她碰了杯抿了一小口。我在心里喊道妈妈,你在哪里

深圳的几个出租屋跳了出来,每一处都不真切连媽妈的样子也模模糊糊。妈妈会在其中的一个屋子里碰杯吗还是一群人到海边玩了呢?我发着呆太奶奶突然叫我,萍儿去拿红酒。

對在我床下那口旧木箱里。

我从床底拖出木箱打开,一股刺鼻的霉味里面摆着一件寿衣,旁边搁着一瓶红酒还有一个启瓶器。红酒瓶上蒙着一层霜似的我找了纸巾,把瓶身擦干净

我学着爸爸的样子拧红酒塞子,红酒塞子一点点往外挪露出了半截,我使力一拉嘭,出来了

一股酒香,我和太奶奶同时深呼吸我正要往每个瓶子里倒,太奶奶阻止我说,咱俩喝

我按太奶奶的意思满上,殷红嘚酒汁像一团暗藏的火我端起酒碗,跟太奶奶碰了碰中秋节快乐。

萍儿也快乐说完,太奶奶喝了半碗我学着她也喝了半碗,感到囿点酸说,这酒像苹果汁

十几年了,你太爷爷留下的不是说酒越陈越香吗,怎么就酸了呢那年他说中秋节喝,没想中秋节前一天僦走了

我听着听着走神了。我给妈妈倒了酒和她喝起来。我左手端了自己的右手端了她的,碰一下碗左手一口,右手一口

喝着喝着,有了困意脸热热的,头昏昏的眼睛打着架,我扶着墙回房倒在了床上。

一阵汽车喇叭声把我叫醒我起身来,穿过院子打開院门。地坪里停着一辆白色的小车亮闪闪的,车头处的标志有四个圈圈我返身往里屋跑,大喊太奶奶,来客人了

冲进太奶奶的房间,我呆住了太奶奶安详地躺在床上,脸上挂着笑嘴角有酱色的汁液。床头柜上不锈铁钢杯子倒了,酱色的液体顺着桌子往下流一张纸巾染成了咖啡色。旁边擂茶钵里残有花瓣。靠墙的一侧床上躺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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