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云与树的相遇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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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独唱——50余首与树有关的诗
一树独唱——50余首与树有关的诗
整理近期诗稿,竟发现有50余首诗歌与树有关。遂集束之,以此表达我对树之喜爱。&&&&&&&&&&&&&
&——博主按
那些熟悉的植物朴素得令人落泪(组诗)
想起你,我的心就会静下来
我的心太小,只能装下蚂蚁、蚯蚓、麻雀
或者醋柳一样随遇而安的矮种植物
只能装下砌在土崖下的房子、院子、鸡窝
或者露天的茅厕。我的心更不够高
她像枣树上尖而不锐的刺,风一吹就落泪
嫩枝上黄色的花朵多像米粒
微眯的眼神只能看见嶙峋、瘠薄和贫困
那些裸露的品质是野生的,我出生时已经
存活许多年;我离开时,依然一串一串的
很团结。我时常想起刺玫红红的果实
它攥紧小小的拳头,身旁一蓬一蓬的草籽
落进村庄和山坡的缝隙。那些小小的拳头
那些紧密的拳头,它们石子一样强壮
只要把肩膀收起来,就可以为自己取暖
只要把腰身低下去,就可以挨过冬天
半座山坡、一把干柴、一块石板、一捧湿土
还有三个刚挖出的山药蛋。秋天的午餐
喂养过空荡荡的童年,那一天的山上
炊烟比白杨树还直,阳光比沙土地还薄
一个少年躺在山坡上望了一会儿白云
他说,那是我家的羊群,太阳下山的时候
我要把它们赶回家去。是的,那一天
我是骑在黄昏的背上,赶着羊群回到那座
四四方方的院子的,斜阳里的石房子矮矮的
我在屋檐下长大,心一直很低很低
低到什么也够不着。我离开你30多年了
一想到你,我的心就像夜晚的石板静下来
那静月光一样铺开,像河边细细的沙子
像房梁下长长的灰尘,像阁楼上
黄橙橙的小米……在夏天,缸里的粮食
是发凉的,我的胃像故乡一样很小很小
一碗小米汤养活过40个低矮的春天
一粒一粒的花椒不是挂在枝头的血珠
坐在石砌的院墙上,我比你高出半个身子
我只是半坐在石墙上端详你的站姿
我不会伸手。我知道你怕涝,耐旱,斜生着刺
我只想嗅一嗅你的味道。一粒一粒的花椒
油亮如针尖刺在手指上的血珠,我没有伸手
你长在邻家院子很多年了,在乡亲的眼里
落叶灌木也是树。我允许你把手伸到院墙这边来
那些灰褐色的手臂长着锯齿样的叶子
长着尖尖的刺,多像枣木
我允许你枣树一样长刺的手臂伸过院墙来
那堵漏风的乱石墙阻挡不住你的香气
你可以把手伸过来,把刺伸过来,把香气和香气
紧紧裹夹的麻辣伸过来。那一条一条的手臂
鼓起细小的疙瘩,那怪怪的味道一如阴天
院墙两边的房子一高一低,我看得清你的艰辛
我是你的邻居,与你过着同样内心麻辣的日子
我不会拿院墙这边的山楂树与你做任何比较
把南山那株杜梨树移栽到城市来吧
扬沙掠过城市,离故乡的距离至少50年
南山那株最老的杜梨树依旧兀立山顶
它离风声很近,离沙子还远,孤独已过半百
巨伞的身形,卑微的果实,多舛的运命
土梁上到处可见迎风摇摆的杜梨树,那年春天
我把一株移回院子,父亲把它嫁接成梨树
父亲是一位教书匠,被城市六十年代的灾害
抛回故乡,一生授课,养蜂,嫁接苗木
站在村口,我总看见南山顶上那株老杜梨树
春天白花如鹅毛大雪,秋天果实如小拇指肚
父亲说,杜梨耐寒耐旱耐涝,水浸数月不死
父亲说,杜梨耐盐碱,生长缓慢,命大寿长
父亲说,杜梨性味酸涩,敛肺涩肠,止咳止痢
父亲说,杜梨材质坚硬,纹理通直,可雕刻
那年秋天,我摘下一串串青涩的杜梨果放在砂锅里
埋进炕洞。那年冬天杜梨果熟透了,浑身黑紫
果肉甘甜,宛若照亮冬夜的一盆炭火
那株杜梨树长在南山顶上,已老得不能嫁接
想起它,我就想起父亲藏在阁楼上的肄业证
父亲早已把一个读书人的磨难封存在故乡
哦,父亲!那株杜梨树就是一座山顶公园
我多想把它年迈的岁月移栽到这座城市里来
院子里的山楂树那么高,那么小
那些果实藏于枝叶中间,与叶子一起青、一起红
那些果实宛如风雨剥蚀的石子,毫不显眼地
悬挂在枝叶中间,有隐隐的棱角,有隐隐的筋骨
慢慢咀嚼,舌尖便生出淡淡的甜来
在深秋,在桃杏消失之后;在寒冬,在梨果腐烂之后
山楂才被摆上待客的八仙桌。仿佛民间匠人的手艺
或母亲手指上光亮的顶针,等到农闲时节才能
排上用场。山楂与新纳的鞋底一起摆放在针线簸箩里
它是存放在年节下的果子,是消遣时光
和消化积食的药丸。我不曾把节俭当成一味
治疗贫穷的药材,如果算作药材也甘草般甘苦自知
其实,我最回味的不只是他酸涩中略带的一丝甜
它的酸涩是绵长的、低调的,就像白色的花
就像伟岸的身躯,看似十分高大,却安静得十分渺小
安静得与世无争。树冠可以罩住整座院落
却不欢迎喜鹊或乌鸦在树顶上筑窝、生育、聒噪
麻雀常在树阴下觅食,麻雀的灰很像它经年的树皮
那株杏树一直弱小在西墙脚下
黄昏时分,儿时的我坐在屋前的台阶上
我不懂得祖父的辛劳和疲惫
不会像祖父那样拼命地抽旱烟,喝大叶茶
我只是小心地把鞋子里的泥土磕出来
春天熟悉的植物一直弱小在西墙脚下
屋子最早暗下去,院子无需萤火虫照亮
我坐在台阶上,看见你瘦弱在院子的一隅
春天一到,我便在院子的一隅埋下一枚杏核
每天给杏核浇水。杏核分成两半的时候
苦杏仁吐出豆芽一样的舌头
你小小的身子多么瘦弱,从来没有
仔细吻过春天,从来没有坚守着活出春天
我不想责怪鸡,它要在泥土里刨食
我不想责怪狗,它要把后腿翘在墙上撒尿
我不想责怪猪,它拱出栅栏是多么不屈不饶
你没有活出春天,每个春天
我就有事可做。你没有活出春天
每个春天我就有理由把院子一隅的泥土翻起来
泥土很新,院墙很矮,我探出头
正好看到春天的背影一闪而过
那朵桃花被山风唱老了
那朵桃花本是山坡上的村姑,被民歌喊了
一声妹子,就脸红了
妹子奔跑在山坡上,妹子奔跑在城市里
妹子啊妹子,不被地域歧视的名字
三月眨一下眼睛,就水灵灵地站上枝头
那株桃枝本是斜插在婴儿粉红的颈里
辟邪的;那株桃枝本是
栽种在青草的坟头,长成骨头的
桃花越来越红,民谣越来越白,时令栉风沐雨
越来越有积水的味道。妹子啊妹子
你羞涩的花蕊下,是谁把时光的皱纹种下?
妹子啊妹子,哥哥的鞋丢在对面的三月
草籽在山梁上摇一摇,你就被山风唱老了
二分坡地种了一棵核桃树
一面坡地只能栽种一棵核桃树
树叶那么密,树阴那么大
一面坡地只能栽种一棵核桃树
核桃树下的坡地只能播种山药蛋
树冠那么大,山坡那么陡
核桃树下的坡地只能播种山药蛋
山药蛋的秧只能生长在树阴之外
夏天那么热,树阴那么凉
山药蛋的秧只能生长在树阴之外
打核桃的日子只能等到中秋节之后
木质那么结实,果仁那么香脆
打核桃的日子只能等到中秋节之后
中秋节之后,核桃青涩的果皮自然剥离
中秋节之后,核桃的树身光洁如女人
剥离果皮的核桃是干净的
核桃树生长在45度的坡地上
多皱的核桃仁多像磨难的乡亲
在故乡之外,蒲公英为什么总被歌唱?
在故乡之外,异乡人最爱歌唱的为什么总是蒲公英?
那些轻浮的漂泊者为什么总迷乱故乡之外的眼睛?
故乡那些或小或结实的果实,比如花椒、杜梨、山楂
为什么总默不作声?那些或大或沉重的果实
比如梨、苹果、柿子,还有藤秧上的西瓜、黄瓜
为什么总压弯枝头或匍匐?那些埋在泥土里的果实
比如山药蛋、红薯、萝卜,为什么总被夏阳忽略?
还有不大不小的果实,桃、杏、李子、桑椹甜如民歌
这些果实实在寻常,却总赶在秋风来临之前纷纷坠落
我看见槐树、榆树、香椿树上的香气如下垂的松果
我看见沙棘、荆条、酸枣的枝条上飞舞着蜜蜂
我看见麦子、谷子、玉米和高粱上的花儿即开即谢
我看见南瓜秧、豌豆秧、葡萄架上盘旋着蝴蝶
我看见党参、黄芪、地黄、金银花散落瘠薄的坡地
我看见黄苓、柴胡、远志、知母、连翘漫山遍野
那些白的、黄的、蓝的、紫的、粉的、红的花儿
那些大的、小的,深的、浅的,长的、圆的花儿
那些喇叭一样,米粒一样,尘埃一样的花儿……
在故乡,草可以开花,树可以开花,泥土可以开花
石头可以开花,甚至流云和闪电也会开花
惟有土地上的人们一生不曾开花,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乡亲们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偶尔挺直腰板吼一嗓子,疲惫的心事如含笑的石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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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
与梨花有关或无关(组诗)
准确写出一个事物竟那样难
只说喜欢梨花是不准确的,其实,我喜欢的
是梨花的白,这春光里的雪片或死亡
只说喜欢梨花的白是不完整的,就像恋上
一个白衣女子——你要爱她凸起的乳峰
还要爱她凹下的细腰;你要爱她清澈的流淌
还要爱她沉潜的忧伤。枝干不笔直,枝桠不婀娜
叶子不纯粹,光照的紫也不显眼;细雨落下来
倒是平添了几分凄迷,可那一地的白
铺在几株苹果树下,梨园的苹果树春色葱茏
抢先一步凋零的苹果花竟如此安祥
我不是葬花人,你看对岸的白杨树一尘不染
半空的绿干净得闪亮,那儿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梨花的白是不可言说的
你也许不信,我真的不想提起梨花。洁白的事物
总令人伤感,洁白的事物离死亡仅有半个花季
却让人孤独得想逃离土地。我无法分清此刻
到底该是三月或四月:农历古老,泥制陶罐被搁置
西元纪年摇曳,是谁的腰身紊乱了季候的眼神?
我越来越弄不懂那些花儿该在什么月份开放了
桃花是红的,却以婚纱模样呈现,疑似与情爱有关
杏花是白的,出墙的姿势总让人牵挂戴脚镣的女子
我不想责怪任何一种花朵,西风时常吹乱春雨
她们应时而开该多么不易!我理解花的薄命和心事
花一片一片堆积春天;我理解花的脆弱和心碎
花一瓣一瓣包裹和打开……我不会责怪带雨的梨花
甚至不想见带雨的梨花,哦,那些洁白的事物
除了流泪,还能做些什么?……总之,她是洁白的
总之,她是凋零的;总之,她总被无情伤透了心
看见暖暖的春风,她的身子便软了下来
死亡的气息不只从花瓣中吐纳
被风吟诵过的梨花死在去春的风里,此去经月
我为什么还在惦念那场细雨落地的声音?
我目测过花逝的弧线,设想过零落成泥的祭奠
却不曾探问死亡怎样通过枝干喂养一树果实
总之,梨花在该空时空了,梨子在该实时实了
还有谁在意枝头的梨子是哪朵花儿转生的?
秋风一向谙熟季候流转的秘密,它摇动枝干
熟透的梨子便骤然摔落一地,啪嗒之声让人想到
少妇脸上裂开的口子。无血可流,无红可殇
一次隐忍的投胎换骨换来一场高调的凌空告别
谁知道哪种方式最疼痛?哪种方式最沉重?
生命仅有一回,死亡吐纳气息的方式却不止一种
花有花的运,果有果的命,结实的树干也会倒扑
我心淡如根,不打扰时光,黑暗中仅存的悲悯
将目送你走上自取的路径,死亡必由你亲历
那一刻,大地静好,阳光既不惨淡,也不热烈
落在我身上的,便是我独享的
只能承认这个事实,那寸春光已落在我的身上
落在我身上的,便是我独享的。并非吝啬
已是结局,谁也不能把落在身上的春光剥下来
交到你手中。那滴雨水也落在我的身上
我试图用春光把它剥离,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缕寒风也落在我的身上,我只抖了抖衣袖
它便抽身返回空中。都是身外之物,由它去罢
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最想把我的忧伤拿走
把我的疼痛拿走,把我日复一日的磨难拿走
所有的财富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生机缘
远比春光、雨水、寒风更令人难以捉摸
既然落在我的身上,就允许我贪婪一回吧
我只奢望我的祈祷是一片春光,落在你的身上
在一朵梨花里说戒
梨花斜风软软落下,你提到戒时,我想到砍伐
第一刀把树梢砍掉,第二刀把树干砍掉
第三刀把树身砍掉……告诉我,你能把树根挖掉吗?
梨花款款落于手中,我不会联想到杀生、偷盗
邪淫、妄语和饮酒,不会联想到色和空
你再次提到戒时,我低头点燃一支骆驼牌香烟
不管怎么说,一旦动了戒的念头,你便老了
或许你不戒色,可色会戒你;或许你做不到空
可那副皮囊会空空如也。我什么都戒不掉
也从不打算戒掉什么,习惯的养成耗去一大截生命
梨花已经落下,我不知树有病,不问天知否
早晚会被时光翻破
某日某刻,我或你将坐在梨园深处的那株苹果树下
花瓣洁白地落下来,这正是我或你想要的宁静
在那样的一个午后或黄昏,我或你还能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迷恋过白,那些易逝的纯洁和干净
那些心碎、爱和不能。还是不要把风雨霜雪和雷电
装订起来的好,小心漏水或断电;还是不要把黑暗和光
装订起来的好,小心涨潮或自燃;还是不要把
愁绪、忧伤、悔和诺言装订起来的好,厚厚的日子
不适合做祭台;还是不要把从前装订起来的好
何苦自己压垮自己,让一生喘不过气来?
你说你是一部线装书,早晚会被时光翻破
我只是一枚书签,叶子丢进西风,遁入泥土
可疑的事物落英般坠落一地
生疑的词越来越多,譬如白、凋谢、结果或快感
天性都是模棱两可的,我不会把白理解为纯洁
或祭奠,把凋谢理解为挣扎或哭泣,把结果理解为
受孕或开始,把快感理解为即将到来的巅峰时刻
丁香花开了,可以暗指这是春天;梨花开了
可以暗指这是春天;老榆树上的榆钱挂满枝头
可以暗指这是熟透了的春天。其实,我最想把春天
比作一个轻解罗衫的女子,藏匿最深的事物
有意无意泄漏了最深的心机,就像那些生疑的词
越剖析越困惑。譬如河流或江山,譬如香草或美人
都是一个喻指,河流把水草冲刷成一滩卵石
卵石便把水草埋葬。美丽的方式并不一定都干净
不如赤裸裸来,赤裸裸去,砍掉一切可疑之物
只留住肉身,肉身便是完整的活着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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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5月& 修订于太原
与一棵旷野里的树说说话(外四首)
我理解你繁殖那么多叶子的缘由,你只是喜欢
自己与自己说说话。孤独不一定要去旷野
可你像我一样并无更好的去处。我站在你一旁
并非与你同病相怜,你没有病,我没有病
你我即使病,也不可能同病,即使怜,也是怜悯
我与你相遇旷野,就像怜与悯并肩而坐
寂寞的人总爱望着远处的事物,默不作声
我想与你说说话,不是因为你长在旷野
你长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次意外,我在名字中
镶嵌一个“树”字却是刻意。这是父亲的主张
与不经意的邂逅无关。我不与你谈论人心不古
并非担心你想到皴裂的树皮;我不与你谈论人性
并非担心你想到身上的虫洞;我不与你谈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站在你身旁
不存在谁陪衬了谁的疑问。我偶尔挺胸抬头
只是想活动一下筋骨,与仰望天空没有关系
你把阴凉落下一地,只因阴凉是你生命的
一个部分,与俯视或呵护大地没有关系
你与我习惯了承受,你与我从不谈论风雨雷电
自然现象草一样发芽在岁月深处,你与我
都不会把这些东西与磨难联系在一起
我只是遇到你罢了,我无须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就像无人关心你与叶子的低语是否吐字清晰
对一枚叶子的描述
那是一枚银杏的叶子,依附一株银杏树而生
这个事实是经过时间验证的,毋庸置疑
古树种的命名很贴切,有着金属闪亮的特质
那枚叶子长在北方古城,那座城市从前叫并州
现在叫太原,并州城只有数不清的丁字路
还没有迎泽大街。迎泽大街开凿于南城墙外
青年路像裂开的河谷,沿着迎泽公园墙脚而走
那枚叶子就长在青年路东,太原的肋骨旁
长在由北向南的第十二棵树或第十三课树上
长在自下而上的第三层枝干的第六个树杈上
银杏的叶子在四月初绽开,在四月底饱满
在长枝上散生,在短枝上簇生,形如扇子
轻如羽毛,小小的掌心便可将其团团握住
我无法判断那枚叶子栖身的枝条是去年长出的
还是今年新生的,但我知道,在十一月
那一树的叶子都将纷纷凋零。在植物学中
银杏被列为一纲、一目、一科、一属、一种
生长缓慢,生命绵长。银杏是一枚活化石
可这与那枚叶子有什么关系呢?于叶子而言
除了我所看到的,它还有多少秘密我无法窥测?
一枚树种可以代表一座城市
最原始的镜像是最当代的象征主义,一枚树种或许
可以寓意一座城市,就像一粒卵子或许可以
造就一个生命。那些树最早种在院墙外,种在村口
种在河道边或山坡上,牛羊穿行其间。此刻
它们种在街道两旁,种在小巷深处,种在公园里
人与车川流不息。一个村庄树一样长大为城市
不断更名的城市树一样水火中死去,泥土中新生
时光流逝,土地还是那片土地,方言还是那种方言
树种还是那枚树种,一枚树种终于代表一座城市
行走在迎泽大街,我偶尔会想起晋阳古城
想起天龙山的汉槐、晋祠的唐槐,在并州丁字路口
元明清的槐树被奉若神明,只有大宋王朝是空白
这空白是水火锻造出的一枚钉子,戳在龙城的心口
晋阳已是繁华一梦。迎泽大街的槐树50多年了
大部分是国槐,少部分是刺槐,刺槐开花时
我就想到槐树一直长在这儿是一个习惯
槐树被命名为市树是一次认证,如果历史愿意
古老的道德和新创的法律可以与任何一枚树种调情
长不大的酸枣树站在悬崖上
出生在悬崖边的酸枣树是不会恐高的,微小的花朵
淡若白色的草籽,蜜蜂从头顶飞过,羊群从身旁
攀援而过,无人注意到你的身段竟也十分结实
柔肠百结的民歌偶尔会想起你,就像想起妹子的腰身
想起妹子的脸盘。你摇曳在悬崖边,在枣树眼中
你却不是梦中细腰的妹子,而是野地里长大的孩子
带刺,耐旱,耐寒,耐碱,立足之地或薄如刀刃
或小如巴掌,从不惧怕高处招摇,更不担心崖边跌落
一生活得都不贪婪。果实可养心,安神,敛汗
性虽平味却酸过枣,但与嫉妒无关。仿佛枣树的一支
有着枣树一样的肌肤,有着枣树一样的血脉
却从不奢望长成枣树的模样。悬崖边生长的植物
不会躲闪风,不会遮蔽泥土,瞧!阳光炽热
你又尖又细的刺从没有软过,当秋风摘去叶子
那些小拇指肚一样裸露在枝头的果实
红得多么赤诚,坠落得又是多么义无反顾
遮在温泉上方的那株桑树
山顶上的湖水正将沙子洗白,温润渗进身体
白沙混合着水的风情。我多想把头埋进沙子里
做一只安分的鸵鸟,让涛声只存在梦里
让梦只晾晒在岸上,让山风吹出阳光的皱纹
梦是脆弱的,浪花轻拍它的脚,它便粉碎
在水边,绝望与死亡的距离仅有短短的一握
半白半绿的脸一闪而过,死亡已安睡半个世纪
仿佛一座半山腰的温泉。我其实是一株桑树
多半个身子遮蔽在温泉之上,湿气和温度
催熟了桑葚,青色的果子刚发紫便坠落泉中
地下喷涌而出的晶莹剔透莫名溢出桃色的意味
不管身体浸泡水中,还是桑葚浸泡水中
自然的热量浸透的都是最后一寸疲惫的光阴
我多想坐成一座温泉,在死亡亲吻下颚的那刻
让梦境依然保持温暖,恰如一株早熟的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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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6月&
修订于太原
只说树,不说风花雪月(10首)
活成一棵树&
活成一棵彻底的树吧!让风把树叶吹掉
让斧子把树枝砍掉
活成一棵光溜溜的树吧!把自己的两只手
变成两把锉刀,逢单日左手出工
逢双日右手劳作
每天锉掉一公分,不紧不慢,左右交替
每天锉短一公分,从高空锉到半空
从半空锉到地面,不紧不慢,单双更迭
每天锉瘦一公分,从粗壮锉到细弱
从细弱锉到碎屑
做一个木匠很好,做自己的木匠很好
木屑零落成泥,树身纠结成根
复杂的事物需要简单的过程
湖边的山楂树
我以为已经永远淡去。两岸的山楂树倒映湖底
山坡上的花儿阳春一样高过三月的烂漫
我守候在湖边,夏天潜伏在荷叶的帽檐下
风不曾舞蹈,春天就杳无音讯
山楂树沟壑一样枝蔓向山坡,花瓣封存了含苞的蕊
青涩的果实像小小的乳房坚挺在枝头
渐次圆润,饱满,成熟,光泽迷人
秘密被打开,风从最轻的一页翻到最重的一页
从最重的一页翻到最轻的一页
秋色合上的那一刻,叶子的坠落摇摆成弧线
腐败的味道比果实轻,比成熟重
我以为已经永远淡去,我以为北方只有三个季节
我坐在干净的山坡上,山楂树落叶飘尽
果实的味道和连绵的秋水酿成了酒
和雪,和山坡一起覆盖了冬的寂寥
那时节,沉默是怀念最好的眺望,我在冬的尽头
等待春风乍起,等待桃花盛开
那时节,我会翻山越岭
那时节,白色的杏花像暖暖的黄昏落满我的脊梁
如果以一棵树的姿势探望天空,该有怎样的高度?
一棵头发落尽的树,一棵肢体干净的树
一棵耄耋的树
这棵树长在一条河的北岸,一座山的东坡
一个叫东坡的人曾醉卧树下,把酒中秋
故去的东坡不想女人只想兄弟,此去经年
衰老的月光依然艾草一样摇曳着一个圆圆的日子
桂花树下的杯子圆圆的,藏着一滴隔夜的清酒
十五的月亮离十六的宫阙还有半个时辰
老了的东坡只想兄弟不想姐妹
东坡老了的亲情野草一样漫过东坡
东坡老了的亲情河流一样拍击北岸
一棵树以倒立的姿势站在月光里,倒挂水底
哦,老了的东坡,倾斜的东坡
沉在一首词里的东坡,落在一杯酒里的东坡
——“它已死去多年,而河流,仍在不断涌动”
活着该多好啊!疲惫像缤纷的落英和霞光铺满脊梁
一棵树半睁半闭着眼睛
打量着徒步穿越的时光,满腹心思
假如有来生,你还会选择活着吗?
假如从头来过,你还会选择爱或恨吗?
假如爱或恨开始生长,你还会让她变成一株植物吗?
假如植物围绕在你的脚边,你还会选择一生直立吗?
假如你离天涯只有半步,你愿意选择流浪吗?
假如你睡着了,你愿意醒来吗?
醒来抑或睡去,行走抑或休息,爱抑或恨,生抑或死
都是睫毛下的一道皱纹
一棵树紧闭双眼,只想和黑夜一起忘却
一树的好消息像谣言一样,都从柳絮开始
天空的雪片旋转着,不会化掉
春天的行人从冬眠中醒来,打着哈欠
春天里的行人困顿
春风眯缝了眼睛,弓身跑向炫目的五月
追随光阴的人们怀揣信仰,温度攀援炎热爬向沸点
日子的腰身如一个女子,曲线扶摇直上
把所有的欲望送上一个高度
再在某个瞬间想起地心引力,想起自由落体
再在跌落之后进入秋天
我坐在路边的树下打盹
我的孤独像坐在电脑那端的女人,像卧床的女人
我坐在四月的路口
早春的花儿柳絮一样弥漫了眼睛
谁还会与我一起等待二月的消息?
冬天的树还站在夏天的地方,黑魆魆的两排
积雪的路离秋天并不远,离春天也不近
北方的表情简单如一,孤寂如一行皱纹
南方下雪了!
彻天彻地的雪,南方人从前专程赶到北方看望的雪
这雪是北上的南风带回去的吗?
这雪夹着雨,夹着冰,还夹着北方的温度
这雪是含在口里的夹心饼干
南方饿了,还有些缺水
雨离热带的距离与冰离高原的距离哪个更近?
雪从北迁徙到南已不再是风景
零度的雪,零度的雨,还有零度的冰
同样体温的东西居住在同一件容器里
竟然变成一场零度的灾难
北方的人们站在南方的铁路旁等待通车的日子
北方滞留在南方的人们雪白雪白的
回家过年的人不只站成两排
几行诗竟至双目潸然泪下,爱的脆弱散发着木质的芬芳
树木的年轮里我寻找一个汁液的人
斧斤的岁月,砍伐的岁月,躯干颤抖,树叶不停凋零
我很疲惫,寂寞中之最寂寞的是谁?
我很怯懦,热烈中之最热烈的是谁?
目光如篝火从雪地上一烧而过
空旷的田野里,疯狂中之最疯狂的又是谁?
我,寂静的风暴,窒息的风暴,匍匐的风暴
我行走于地,无须仰望和沐浴便已感动
烧荒的山坡上谁还在苦苦寻找鸟兽的踪迹?
哦,等岁月老了我们到一条河边走走
还有什么风景会比这里更心情平静
坐在春天里说一说秋风的事
坐在秋风里说一说树的事
风吹雨打过的躯体空阔而迷人
歌唱或活着只是生命的一种本分
爱是一声叹息,萧萧的落木无边了夏季
夜色沉静,时光沉静
泣血的黎明抬抬脚,谁失足早晨的鸟鸣?
爱一声叹息,“唉”的霜雪就挂满树梢
一生风口,谁会在意雨?谁会在意冰?
岸泊船头渡不动水,水立潮头渡不动浪
毕竟已是毕竟,伤口可是渡口?
你说,“再不会爱,也不接受”
我说,“日子没有朋友,只有香烟和酒”
爱的叹息惊动了苍茫,伤痛掠过,无奈流去
夜晚的树下,请不要说话
夜晚的树下,春风无力恨秋,夏雨无力恨冬
最娇气的芽,最好交给浇灌的手
某年的11月像两棵树
我从一棵树的旁边走过,一棵树就站在路边
我从两棵树中间走过,两棵树就站在路边
我从一片空地走过,所有的树都站在路边
我像一只鸟,寻觅在树间的缓坡
看见田野里或高或矮或粗或细或直或弯的树
挤满11月的道路
我站在路边看到许多的树
看见两棵面对面的树身上刻着同样的文字——
某年11月的某个日子
卡车很重,自行车很轻,人像鸟一样飞行……
我看到树上的伤痕里淌着乳白的汁液
看到自行车的尸骸猩红
看到一只鸟灰黑
看到一个人在两棵树中间叶子一样滑落
我拍拍尘土,从那年的11月站起
听见一棵树与另一棵树的低语——
站立就要学会像鸟一样飞翔
飞翔就要做到像鸟巨大的翅膀一样义薄云天
我记住了树的话
我盯着树身上流淌着汁液的伤痕告诉自己
一生的恐惧不过如此
树中央的花瓣
渴望变成一朵纯黑色的花瓣,吸尽太阳全部的色彩
渴望与斑斓的色彩一起燃烧,变成一片灰烬
渴望在这些灰烬里分不出什么是暖,什么是冷
什么是红,什么是橙,什么是黄绿青蓝紫
渴望着一袭纯黑的风衣,站在花蕊之上——
比妖娆的黑牡丹更纯粹,比绰约的墨菊更彻底
拒绝昆虫营嗡的骚扰,任由自己慢慢枯萎
渴望变成一朵纯黑色的花瓣,站在树的中央——
为什么眺望不停留在屋脊上
却悬挂在鸟窝边欲落不落的温暖里?
为什么眺望不徘徊在告别的长亭
却陷落在似曾相逢又未及迷离的眼眸里?
为什么眺望不穿透黑夜
却纠缠在枝梢头缓缓降落的光照里?
为什么眺望不蛰伏在一片黑上
目睹我一半冷一半热的身躯切割白昼之间的黄昏?
我是一朵纯黑色的花瓣,开放在树的中央
我是一朵纯黑色的花瓣,在黑色的词语间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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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元月& 整理
一棵树的几个章节(组诗)
根系,或掩埋
最粗的部分是树的良心,最细的部分是树的神经
最粗和最细的部分一起掩埋于泥土之下
树一心向上,于它而言
粗或细都不能算作年轮上的刻度
有人把最粗的部分砍掉,有人把最细的部分砍掉
有人把最粗和最细的部分都砍掉。走失的魂灵
还能找回来吗?泥土之外的景物是虚妄的
吠日之犬不懂太阳之远,月黑风高是它一惯的语势
即使你可以把我铺陈于地面的东西全部砍掉
你也无法把我最粗和最细的部分拿走
我深藏于此的灵魂过于沉重,于你而言
她是最暗的物质,既不发光,也不被发现
花朵,或开放
你的精彩一如你的短暂,命定的劫数无须质疑
你携带最绚丽的色彩来
这个事实种子不知道,蜜蜂却一清二楚
我只关心你打开的姿势。我知道你的呼吸是隐秘的
你的味道是隐秘的,甚至你的色彩
也该是隐秘的。阳光和风迷恋上你的隐秘
我最关心的,还是你打开的姿势
这姿势是隐秘气息的混合体,贯穿花蕾、花苞和花朵
花粉对果实的诱惑是无辜的,好像人体翼然打开
花蕊的柔弱最是眩目,一片花瓣等待一枚刺
在夜里,我能听到你的呼吸、味道和色彩
听到胚胎结为种子的哭泣。看啊!一朵花姹紫嫣红
她打开的一刹那,便已准备好枯萎和飘零
我关心你打开的姿势,是因为我一直在
为你精心准备零落之后的眠床
跟着我来吧,花儿,这儿的泥土多么松软
叶子,或凋零
无论承认与否,你一直是多余的
你是某个家庭的第四、第五,甚至第六个孩子
你的出生恰逢某个春夜的某次错乱
不必说根,它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不必说花,它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不必说果实,它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不必说枝或干,它们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更不必说空气或鸟,它们与你风马牛不相及
仅是一把雨伞,天空一放晴就被闲置了
仅是一件衣服,人们不去裸体并非不爱裸体
阳光之下,你尽可炫耀自然的质地
夜色逼近,你不得不提防被撕成碎片的危险
这一切都与暴力无关。面对命定的结局
我不想说出最后的事实,不想说出那一场祭雨
不想让你憔悴的心灵再凋敝一回
果实,或坠落
青了。红了。被虫子咬了。我坐在秋天的边缘
目睹果实熟透了,腐烂了,坠落的过程
自由完成。无须刻意,无法回避
悲悯在这一刻无能为力
从春到夏一直这样发生着,一年又一年
不只限于秋天。从秋天的这端
走到秋天的那端,我曾以生命丈量种子
这样的故事不只限于秋天
不要回头看那些花,不要抬头看那些叶子
不要阻拦那只鸟从空旷中飞过
某时某地,该发生的必定发生
无须刻意,无法回避,悲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树皮,或包裹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类这样问过动物
身之不存,皮将焉附?我这样问过植物
灵之不存,肉将焉附?这样的疑问
既不能问动物,也不能问植物
植物其实是不怕剥皮的,它比人类更懂得沉默
植物根本不会担心把皮的一部分剥离
它在户外长大,熟悉影子,也熟悉风声
它喜欢裸睡,不想裸奔,叶子是为白昼准备的
那个穿新衣的人是皇帝,他是一棵高大的树了
那个穿新衣的人是皇帝,他的身上不会长皱纹了
那个穿新衣的人是皇帝,他的皮肤多么光滑
瞧!一棵光秃秃的树站在旷野,它比隆冬还辽阔
一个猎人穿过树林,他穿着一件兽皮大衣
一个猎人举起猎枪,他瞄准雪地上奔跑的豹子
躯干,或倒下
我一直没有说出这棵树的名字,也没有为它贴上标签
我觉得这些并不重要。但我愿站出来指认它的特质
——它是高等的,是有种子的,是被子植物
还可能是陆生的,分为常绿、落叶、木本、草本
单叶、复叶……细节都是琐碎的,我更希望它
是一株裸子植物。我对花粉敏感,最爱干净的冬天
这些特质其实并不重要,包括小或大,细或粗,矮或高
树的躯体是肉做的,密实的肉散发着木质的香气
你若有耐心尽可把它锯成木屑。碎裂的过程是残忍的
它把血悄然藏起,不让你心生一丝怜悯。它最终会倒下
一定会倒下……砍断的瞬间,它与根没有关系
与花没有关系,与果实也没有关系。仅剩的皮将被斧子
剥离干净;这是冬天,叶子落尽,水分被慢慢风干
它是木头,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无所谓悲喜
它会倒下,曲直会倒下,大小、粗细、高矮会倒下
那棵枯干的树依然站立,至死都不愿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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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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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月&&
其他短章(16首)
观察三种常见的树叶和种子
柳树最是寻常的,我却不知它的种子长什么模样
在五月,飞絮抬手可及,它携带种子随风飘散
随处可以安家。种子随遇而安,但不是流浪者
在岸边,在路旁,在崖上或崖下,到处可见柳树
纷披的长发和无骨的腰身。我确实不曾留意过
柳树的种子:不管有心无心,柳枝随处一插
就长成一棵树;不管有意无意,这种水性的植物
须臾不忘展示婀娜的翠绿。对于苟活者来说
有无种子是无所谓的。在七月,柳叶显露出憔悴
它枯败的速度甚至快过一个风尘女子的皱纹
我喜欢槐树的坚硬。椭圆的叶子羽状般交错排列
它是规则的、透亮的,雨过之后,它越发显得
整齐和疏朗,像一幅干净的胸腔,像婴儿举起的
没有邪念的手指。它有刺,它有纯净而结实的种子
饱满的种子孪生姐妹一样、眼眸一样躺在襁褓里
它整齐的模样让人想起婴儿房,想起一排排的玉米
或牙齿,想起弥漫在五月的香味。哦,雨过之后
槐香沉积,叶片青翠,叶子间漏下的阳光宛如水珠
它透过叶子的指缝,催熟了一粒粒纯黑的眼眸
松树的叶子叫松针,或两枚,或三枚,或五枚
插在树上,似乎想把松树装扮成树中的刺猬
它的针是不会刺出血的,它尖尖地向上举着
并非抗争什么。它习惯了瘠薄,习惯了贫寒
习惯了最小的空间和养分,它选择针做形状
只为延续一种节俭。它习惯了在逼仄的空间里
向上生长,细细的松针排列在阳光里,它无需
也不会刺穿什么。松针瘦弱得根本不像叶子
它把厚厚的被子留给种子,把塔一样的房子
留给种子,它一生瘦弱,四季青翠,除了散发
浓郁而透亮的松香,甚至舍不得多吸一口空气
迎面的风雪飘落在初春的舌尖,心肠软了许多
石板路湿滑,我想起久别的故园。故园
有坚硬光洁的核桃树,有虬曲带刺的枣树
有枝蔓丛生的花椒树。故园是香的,甜的,麻的
我却时常怀念故园的一株榆树,不知道何时
还能回到那株榆树下看日出日落。我无心无愧
却身心疲惫,不想去揣摩世人的心事,不想悟禅
只想坐在那株榆树下,闻一闻榆钱儿
听一听风、云、雨或蝉鸣。我一直在怀念里挣扎
像秋后蹦跶不了多久的蚂蚱;我一直想回到
那株榆树下小憩,假寐,即使片刻也心满意足
我紧绷的神经一直咔咔发疼,我磨损的关节
一圈一圈盘旋在身体里,老茧一样,螺丝一样
越抽越紧,越磨越结实。时光像皴裂的皮
守护着一颗纠结的心,此去经年,我不知道
我的骨头因何变软,眼睛何时能再清澈
我只想回到简单里,回到顺时针的方向里
做一回榆木疙瘩,锯子锯不断,斧子砍不烂
我只想回到年少的春天,守着故园沤不烂的泥土
种花,种草,种豆。如果骨肉必须豆荚一样
噼啪分离,那就剥开干裂的皮,碾碎多汁的肉
用年轮上掉落的尘埃果腹充饥。我不想说话
只想打坐在故园的榆树下慢慢衰老,只想远离
比榆木还疙瘩的心事,即使孤独布满沟壑
月亮升起之前,我走进小树林
那个想家的人,那辆回家的车,还有那架
紫葡萄一样欲坠不坠的黄昏,都安静下来了
街道舒缓,甲壳虫不紧不慢,一滴水珠
从大提琴上淌落,滞留晚风中的深秋像一条河
月亮还没有爬上树梢,月亮即将爬上树梢
今晚赏月的人还在路上,明晚的月亮会更圆
我想避开人群,趁着月亮还未升到半空的时候
出来走走,趁着月亮还未挂上树梢的时候
坐在小树林里听一阵子风声。山坡上紫色的花儿
开得那样亲密,她多像秋天穿过的碎花裙子
白天,我独自穿过公园,小树林里的阳光
是疏朗的,灌木丛中的声音是缠绕的
我想停下脚步,可阳光朗照,日子总是匆忙
赏月的日子其实并不总在中秋,可只有
八月的黄昏最深最沉,十五的月色最空最轻
我要赶在街上还人来人往的时候出来走走
我要赶在月圆之前,坐在小树林里吸一口氧气
再过一秒钟,月亮将变得那么圆,那么远
我要赶在月光稀薄之前,做一次深呼吸
这座园子快要空了,色彩和声音将一起搬出去
风不算萧瑟,雨不算阴冷,风和雨昼夜轮替
却混杂出绞杀的味道。温暖的园子,一池的青蛙
树梢空了。树干空了。枝桠间的鸟窝很早就空了
黄叶一层一层铺将下来,凋零偶尔摆个造型
松洒清水,柏执拂尘,软黄金的道路送你一程
空是早晚的事,从未问起这座园子的主人是谁
该放就放,该空就空,如此很好。这个冬天的雪
注定薄不了,它拿什么样的草压垮空空的骆驼?
第一场雪是昨天下的,记忆不会这么快就欺骗我
其实,越近的事物越迷离,不必探求真相
我掬起一捧雪将手洗干净,早晨的雪不沾尘埃
我的手其实并不脏,我只是洗掉手掌上的一小块泥土
我的动作是下意识的,我本无必要让自己一直干净
很多事物其实很难说得清白或不白
松和柏固执地绿着,雪落上去便凸显出几分凌乱
柳叶凋零得慢一些,雪的下面垂挂一树的半绿半黄
槐树以及与槐树相近的植物光秃得十分彻底
那一树的白一条一条指向天空,竟美如素衣的女子
其实,槐树没有必要这么刻意,干净就干净了
我不去祭奠冬天,它更没必要举起白幡
其实,活着没有那么复杂,像雪一样轻盈
自己就剔透了,自然会省略许多多余的动作
再次写到金银木
第一次提到金银木的时候,我这样说到——
叶子几乎落尽,暗红暗红的果实一串一串的
那片金银木长在园子的一隅,园子昨夜下雪了
一隅的雪与湖岸的雪,与园子空地的雪并无差别
园子里面的雪与园子外面的雪,也无差别
如果不是眼神,世上的事物本不该有多大差别
如果不是心,世上的事物更不该有多大差别
这天早晨,我是无意识走到金银木那边的
你知道石板路有些泥泞,有些湿滑
我根本没有心情关心身边的事物
可与这片金银木擦肩的刹那,我不得不停下来
——果实还是暗红暗红的,还是一串一串的
与昨天一样大,一拇指厚的雪轻轻地盖在果实上
像婴儿盖着鹅毛的棉被。红的事物更红
白的事物更白;红的事物更结实,白的事物更虚无
这个差别是无意间看到的,是园子里最分明的
至少在阳光照耀之前,我一直坚持这个看法
垂柳最后的落叶
没有想到你会是落叶乔木中最后的落叶
这个判断或许不符合你的柔弱
可我在一座园子里看到的场景就是这样的
冬风吹来。是的,这一刻迎面刮来的就是冬风
虽然还不够猛烈。霜来过,雪也来过
吹在早晨脖颈里的只能是冬风,湖水静寂
无数叶子斜斜地落下来,有些萧瑟
好似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诀别
我从未想到过这样的场景会与你有关
来吧,冬风!把我仅剩的落叶都收去
如果再猛烈一些,还可以把我的枝条收去
把我的枝干收去,甚至把我的根也收去
我站在春天、夏天和秋天整整三个季节了
我从春一直站到了秋,你干脆借一把斧子
把我站立在从前的形象也砍倒,好吗?
从树枝下走过
公园惟一的森林隆起在两座拱桥之间
空地有旁枝斜出,我低身而过
我弯腰的动作不带丝毫羞赧
我习惯了在一棵树下低头
即使我的身体低于树的枝桠
即使我的身体弯成第三座拱桥
向一棵树低头,这是自然的养成
我还可以向第二人称低头
可以向第三人称低头
但在第一人称面前
我必须让自己的头颅像树一样
长期与地面保持垂直
枣树上的花朵
你绽开的花儿最微小,一直与刺相守
鸟喙的吻或许是藏在内心的风暴
阳光纵然灿烂,只配梳理油亮的叶子
风该吹来时吹来,雨该打下时打下
一株枣树红了,一树的枣儿红了
谁还会惦记那些米粒一样的花朵?
其实,被遗忘或被惦记都是幸福的折磨
你的修长被忽略,金属的骨感被忽略
拳拳的心却是笔直的。你的枝干一览无余
选择坚挺的姿势站立,稳重的姿势倒下
我是一枚高举的刺,伸出的掌心
像你的花儿一样微小
仅能护佑一寸天地,却够温暖一生一世
公园里浮动着两种味道:一种微苦,一种微甜
不必追问她们是从怎样的肌体里散发出来的
植物有植物的器官,我
呼吸一口清醒,吐出昨夜的痰
街道两边的银杏叶子已经圆了
我看见六月的眼睛
古钱币一样摇曳在树上
花落尽,果尚小。七月的树林本是安静的
鸟鸣却不分季节。喜鹊或乌鸦
站在高处,它们懂得拆分光线和穿透术
我的耳膜将是秋天的最后一枚落叶
事实基本可以确定:中年就是正午挂在树上的蝉
位于树的腰部,一个分杈的地方
位于时光的腰部,温暖而脆弱的地方
蓦然回首你竟发现:半生的磨难
始于出生时的一次方向选择。人并非植物
为什么要去做向日葵,朝着太阳生长?
肉体的延展性是有限的。与牛相比,人不是最重的
与麻雀相比,人不是最轻的。可人偏偏选择了
最煎熬的方式,把身体挂起。大地如此之近
祖宗的祖宗只惦记进化,却忘记留一条根在泥土里
蝉鸣过后,挂在树上的仅是一个空壳
何苦牵挂向上的事物呢?除了让磨难
变得更磨难,中年几乎是一件半失重的物体
我喜欢向下的感觉。试着想一想
既然怎么做都无法更好地接近天空
不如转身潜入泥土,化作万有引力之尘
低的东西并非黑暗,暗的东西并非苦难
逼近大地的心脏,看看心可以低到怎样的位置
看看低处的心境会不会突然灿烂
或许这是一次冒险,可人生总该有一次意外
以最轻的方式向最深的地方走去
权当自己是树的倒影,或一棵倒栽的树
一棵树以舞蹈的姿势站在岸边,她是否听到了
水流的声音?她摇曳的细腰是会说话的
她潺潺的发丝是会说话的,她拂动在
腰肢和发丝间的眼神是会说话的。你说
她的地气与河流相接,她早已无须开口说话
她有多么出色,我就有多么衰老
我只剩一条根了,我枯坐在岸边很久很久了
甚至,我的胡子也根须一样扎进泥土了
我可以吹掉虬髯上的霜,却吹不掉纠结一生的疑难
我可不可以不说话?我可不可以收回说过的话?
我可不可以生来就做一个哑巴?
其实,我还可以什么也看不见
只扶着树根一样的拐杖去参加你的葬礼
杨树的叶子是男子的手。银杏的叶子是女子的手
仅仅是眼神打了个照面,秋天就落下来了
男子的手上为什么总能看到青筋?
女子的手像一面扇子,细密的纹路和芳香
槐叶你不要插嘴,柳叶你不要竖眉
秋天的故事有两个人讲还不够吗?
叶子落下来,背面是男子的脸,正面是女子的脸
背靠背的秋天,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干净的树像楼群一样裸着,楼群像天空一样裸着
打着补丁的日子缀满枯井的眼睛
丧钟悬挂明晨,不知谁来敲响,不知为谁而鸣
寒夜深处的篝火烤不熟一双萝卜样的手
何必记得是谁点燃了篝火,又是谁熄灭了篝火
路边早已落叶成堆。冬天
我该把它们付之一炬?还是任由黄土掩埋?
到自行了断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会自行了断
你没有必要拿落叶的问题刁难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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