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丝海棠树总钓西江月,接下句

西江月--水之银[转](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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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 第一章   残阳如血。  我静静的坐在村口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眺望著远方的地平线,空气中白日里的炎热未褪,呼吸间仿佛都可以感觉得到这股焦躁。人轻微的一个小动作都会拂起数不清的烟尘沙土,远方,放牧的人们正在驱赶著羊群向村子里走来。  这里是大漠。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水源就是一切,葛尔朗村就处在这样一条难得的小河的旁边……呃,要是我说叫做小溪可能还要更恰当一些吧。一家一户的炊烟渐渐升起来了,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唐代的一首小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从古至今,皆是日升云散,星月相逢,若是硬要说有什麽不同的话,那就是看的人永远相似,却是绝不相同罢了。  “夫子,夫子。”清脆的童音将我由沈思中唤回到这个世界。  我回身望去,两个十一二岁的男童站在沈沈的暮色里,一个高大,一个娇小,正是我的学生威远和信兰,这两个人虽说是双生兄弟,冷眼看去却没有一点的相象,威远生来就是一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相貌粗犷,信兰却是人如其名,象是带点兰花的娇气,身材瘦小,体型苗条,脸上那两颗漆黑的眼睛倒是比女孩子还要温润,很有他们的母亲秀娘的味道。  “有什麽事吗?”  “这是你今天罚我们多抄的字,我们写完了,给你!”  威远和信兰在一起,开口说话的永远都是威远。我随手把他那厚厚的一迭纸拿了过来,今天威远和信兰与村中头人还有几个富户的孩子打仗,被我当场罚了,没想到这麽快就已经完成了,纸上的字迹工整有型,看得出是下过工夫的。我翻了几页,淡淡的说:  “很好,你们可以走了。”  “等等,夫子,我还有话要说。”  “哦?你想要说什麽?”我含笑望著威远。  “今天的事并不是我和信兰的错,他们先骂我们是没爹的孩子,然後又说我们是汉人生下来的狗杂种,我和信兰实在气不过,这才跟他们打起来的!你不应该处罚我们!”  我微笑点头,看著眼前情绪激动的男孩,“不用说得这麽仔细,我都知道,因为我当时都看见了。”  “我并不是不怕受多大的处罚,但是这件事并不是我们的错,你真正该罚的是他们……你……你都……看见了?”威远的话一下子噎住了,似乎是不敢相信,又似乎是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呆愣愣的望著我,信兰墨玉似的眼睛也紧紧的盯住了我。  “不错,虽然看得不多,但是大体是怎麽回事我也都知道了。”  “可……可是你处罚的却是我们!!”  “那又有什麽办法,对方是头人的儿子,不论他做了什麽,只要他是头人的儿子,他做的事就都是对的。”我淡淡的说,看著威远的表情由不可置信慢慢的转为不屑。  “原来你平日里所讲的什麽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都是假的!枉我和信兰还这麽祟拜你,你这个伪君子,真小人,我真看不起你!”  我不由得叹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啊,曾经的我,可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们生活在这个村子里,吃的用的都是头人的,我靠的是教书,你娘靠得是刺绣,你凭的是什麽要跟头人的儿子说理?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公理正义,都必须是前在公平的前提上才可能有的,凭你们的身份地位,跟头人的儿子吵起来就是你们的不对!”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说是你的话,你就会忍心吞声了?”  “……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不越过某些界限,我都不会反抗吧……我想是这个样子的。”  “你们如果不服气的话就不要跟他们争这些个没有用的事,只要你们能够变强,到时候自会有能说理的那一天,那个时候就是你们想要报复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好,你等著瞧,你一定会後悔你今天的所作所为!”  威远拉著信兰气呼呼的走了,信兰倒是难得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他一笑,他忙又回过头去了,信兰远要比威远精明,刚者易折,他们两个人中,若真的非要选出一个人的话,留下的那个一定会是信兰。  头顶上乌鸦哇哇飞过,我这算是在欺负他们吗?我倒觉得叫做疼爱比较好一些,他们不同於我,都是有著美丽明天的人,早点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对他们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有些时候,很多事都是没有是非对错的……  我转头想要回村,目光却一下子被远方的沙尘所吸引了……那个……方向,距离……看上去应该是一队正在快速移动的马队……这里不是边境,怎麽会有行动那麽迅速的队伍?难道说这个详和的小村庄,也终於要逃不过战争了吗?  ……但是仔细看看又有点不象,漫天而来的沙尘中,并没有相应的……杀气。  随著马队奔得越来越近,我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马上的战士服装整齐,精钢制成的铠甲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出一片乌光,当先的一人锦袍玉带,一张俊脸不怒自威,我瞧著并不是我认识的人,但是他的面孔却有点出奇的熟悉。这倒是象是一队京中王公贵族的亲卫队了。这时马队已经引来村中大小的注意,一个个纷纷涌出家门。  村长迎了出去,抖著声音问到:“请问各位有什麽事吗?”  马队中一个象是副官的人越众而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眼睛却是东转西转十分灵活。  “尊敬的村长,我们是到这里来寻人的,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黄秀娘的人?”  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原来这些人是为著秀娘来的,秀娘不同於一般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我早已知道她不是什麽平常女子,却没想到原来来头这般的大。同时也看出了那领头之人长得象谁了:若是威远再大个十岁,两人站在一起必是难分轩轾。  “秀娘,快过来,这里有人找你!”  村长的妻子拉著呆住的秀娘一步步的走了上来,秀娘似乎已经不能反应,只是任人拉著走,面色惨白,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威远一步抢了上来,挥开妇人的手,大叫:    “放开我妈妈!”  信兰则在旁边扶住了秀娘,那首领的眼睛变得更加亮了,跳下马来抢步上前,旁人都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动作的,他已然把秀娘拥在了怀里。  我轻轻一叹:英雄美人,古今皆同,难的是花前月下的多,白头偕老的少,今天此人能来找秀娘,也真的找得到她,已经足见他是有心了──这个村庄远在塞外,并不是什麽有名的好地方。  威远大怒,一拳打了过去:“放开她!”  男子也不动怒,并不见他怎麽动作,轻轻松松的就接下了这一拳,威远用力回抽,竟是半点都动不了,他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色,显然这男子用力不小。信兰皱眉,走上前去,按住男子的大手问道:“你是谁?”  男子眼睛瞅著他们两个,看向秀娘,秀娘眼角湿润,轻轻点头,男子不由得大笑:“我就是你们的亲生父亲,靖安侯裴─幕─天!”  他这一下子自报家门,村中的人一下子都变得鸦雀无声,靖安侯裴幕天之名天下皆知,他虽然没有被封王,看上去不像是皇族中人,但是民间传言他是当今天子最宠爱女子的私生子,在朝中权势之大,可谓如日中天。这些个乡村野妇就算是不知这许多细节,靖安侯的大名却也不可能没有耳闻,一个个呆呆的只管站著,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他们这许多年来对秀娘母子诸多欺凌,现在秀娘来了个这麽大的靠山,他们又如何能够不怕?  威远也一下子怔住了,大声问道:“你真的是我爸爸?”  “当然。”  “那你为什麽这许多年来都不来找我们,害我妈妈吃了这许多苦?”  男子一时无语,秀娘强笑道:“威远不得无礼,这完全不能够怨你父亲,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裴幕天替她抿了抿发角,语声竟也有点哽咽:“不要这麽说,算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才害你们母子受了这十二年的苦,我发誓从今而後再也不会让你有半点伤心!”  威远看著眼前的父母,泪也不由得流了下来,他与信兰双生子连心,两个人相望一眼,手已经握在一起,眼中也是渐渐的浮出水花。裴幕远看了看他们两个,大臂一挥,把他们也抱在了怀里。  大漠寒天,气温冷得极快,但是当此酷暑之际,渐凉的暧风却是让人只觉舒爽,不见心寒。  月白风清。  裴幕天好一会才克制住自己,他身後那个副官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说话油腔滑调:“恭喜侯爷,贺喜侯爷,终於找到了嫂夫人,从此双宿双飞,郎才女貌,真是羡煞~~旁人~~~哪!”  裴幕天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身後的秀娘却不由得“扑哧”一笑,说道:“这麽久没见到江公子,没想到你还是那麽的能说会道。”  信兰本来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突然开口说道:“父亲,你真的会带我们走吗?”  裴幕天失笑:“这是当然。”这是他头一次被人叫做父亲,心中显然甚是高兴。  信兰语气却突然转为尖刻:“那麽可不可以请父亲先惩戒这一村子的坏人?!”  “他们镇日里欺负娘和哥哥,看不起我们,欺负我们,说我们是狗杂种,还在我们家里扔石头!”  裴幕天的笑一下子就沈了下去,眼中似有火要喷出来,转向那江公子:“阿潭,你帮我查一查是哪些个人敢这般不长眼睛,竟敢欺负我裴幕天的妻儿?!”  江潭一笑,“大哥放心,该是谁的,总是跑不掉的!”话中阴狠之意十足,竟是带著几分杀意!  秀娘一惊,说道:“幕天不可!信兰孩子气重,我母子在这村中几年,村中上上下肯收容我们,已是大恩,岂能再要求许多,如果没有他们,现在我们哪里还有命在?”  “秀娘总是这麽善良,放心,哪里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了?他们对你的好我自然要报答,但是似他们这等贱民,竟敢出言侮辱於你,这个罪也是必得治的!不然哪里还有点规矩?阿潭下手自会有分寸。”  秀娘想了想,也笑了,竟真的就不此不再说话。她在村中之时虽然是举止有礼,与这些村民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但是象这样高高在上的笑法,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就象是高空的明月掉到水中,既便水污人浊,待它回到天上也总还是那般的清华高贵,再也不恋俗世半分。这……就是所谓的贵族……我是很早就知道了的。只不过裴信兰的性子阴沈,比他哥哥威远历害许多,我自来知道他心计深沈,如今想起来还是小觎他了。  果然他突然把眼光转到了我的身上,瞅了半晌,嘴边绽出微笑,他容貌清秀,这样一笑可说是说不出来的好看,但我瞧了却只觉得心中阵阵发冷,他转头向裴幕天说道:“父亲,我兄弟俩在这村中却是受了这位楚先生不少教诲,楚先生为人重义守节,孩儿想要把他也带回去,继续教我兄弟。”  威远恨恨的瞪了我一眼,一脸不屑的想要说话,信兰向他眨眨眼,他当下闭上了嘴,他对信兰宠爱非常,自然是言听计从。  裴幕天上下打量打量我,见我布衣蓝衫,貌不出众,皱眉说道:  “这种小地方又有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孩儿你见识太少,以後为父自然会请更好的先生教你修文习武,你若是觉得欠了他的,多给他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父亲有所不知,我们平时跟楚先生都是极熟的,这一下子要离开这里,外面连个熟识的人都没有……父亲如果真的觉得他不配为我师父,就让他来侍候我们可好?”  江潭本来一直在旁边看著,这时笑嘻嘻的说道,“既然贤侄喜欢,大哥就应了他好了,到了京里小孩子们也算是有个伴。”  他们说起话来真可谓旁若无人,眼见就要带我走了,我上前深深一揖,说道:“山野村夫,不敢高攀京中贵胄,侯爷的好意,在下也只好心领了。”  裴幕天没想到我竟敢在这里说话,睨了我一眼,似乎在斥责我哪里有在他面前说话的份,说道:“你要什麽?”看他眼光,想来真的是把我当成自抬身价的势力小人了。  “在下无功不受禄,侯爷若是瞧著高兴,赏几两银子也就是了,京中我是万万不敢去的,到时候不懂规矩,没的丢了侯爷脸面。”   信兰给威远使了个眼色,双生子心意相通,威远当时也明白了信兰的意思,说道:“父亲,楚先生若是能跟我们来,我们一定会省不少心,楚先生会做很多的事呢。”  裴幕天这时已经抱上秀娘上马,听了威远的话竟然再也不看我一眼,对一个士兵说道:“给我弄匹马,带他上京!”人已经是径自走远了。  信兰到我跟前,面带笑容,小小声说道:“楚先生,你刚才对我和哥哥的教导甚是有用,信兰一辈子都会谨记先生的教诲,只不过……我们两个现在已是有权势之人了,你还是不要再与我讲什麽公平的好!”  信兰小小的年纪,话里话外竟然带出一股说不出的阴狠,我惶然而惊,刚折柔存的道理,我本来要教的是贫家孩子信兰与威远,但是现在,我却显然是做错了,只因他们的身份一夕剧变,再也不复从前!  心中暗暗懊恼,早知道就该告诉他们点天下人人生而平等的道理了,这下子做茧自缚,靖安侯的世子,若是就这麽放著不管,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真的惹出什麽祸事来?他们位高权重,一抬手一投足皆可称得上举足轻重,我本来实在愿意再沾这红尘俗世一点尘埃,但是祸事既然是由我而起,我就不可以再自我推脱,好歹把他们两个引回正路来。天下如何与我无关,但我也不愿祸根在我!长叹一声,我随著卫兵上马东行,马蹄哒哒,大漠飞沙,我随著裴幕天一行沿著古丝绸之路,前往至千里之外的京城──一个我原以为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踏足的地方。西江月 第二章(上)  五年的时光匆匆即逝,犹记得五年前我初到京城,也不过年方弱冠,一转眼间重回故地却已经是物是人非,斜倚在靖安侯府後花园的回阑之上,心中不由得百味陈杂。  “楚先生,侯爷有请。”  “莲儿姐姐何必客气,叫我楚凡就好。”  莲儿脸色一红,不再说话,我暗自称奇。莲儿是侯府中老夫人宠爱的大丫鬟,为人聪明伶俐,落落大方,我来京中十几日,对我极为照顾,这几天却不知道怎麽了,看到我就常常脸红,夏日酷热,冰镇莲子汤,绿豆羹之类的东西也源源不断的送了过来,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就不再想了。  “不知道侯爷找我有什麽事?”  “侯爷为少爷找来了几个先生,没有定下来要用哪个,少爷们都说楚先生才学好,侯爷就让我叫楚先生也跟著去看看。”  “我才疏学浅,哪里能够比得过那些才子,也只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  想也知道,来的都是些博学之士,楚凡的身份不过是边塞小村的一个穷书生罢了,哪里能比得过?信兰没有存太大的坏心,只不过想要看我出丑罢了。  “不知道来的都是些什麽人?”  “有国子监有名的赵儒才和孟史谦两位老先生,还有一个是江公子带来的吴剑琴吴公子,江公子和三王爷,七王爷也过来了。”  “好大的阵势,不愧是靖安侯。”  “……依我说,楚先生也不用著急,去了显显才也就是了,这几位都是有了名的饱学之士,就是比不过他们也没什麽大不了的。”  “多谢莲儿姐姐,楚凡自会小心。”善良的莲儿在替我担心呢,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我从小都是独自一人,後来进了师门也只是多了几个师兄,然而却……如果有姐姐的话,也就是象莲儿这样吧?  进了府中大厅,我略略的扫了一下厅中诸人,当中主位上坐的正是靖安侯裴幕天,身边是威远和信兰两个人,几天没见,他们两个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配上裴幕天给的金项圈玉锁链,更显得如粉雕玉琢的一般。信兰满脸的孩子气,看上去很高兴,但是对上我的目光时却是冷冷一笑,眼中奚落之意十足,摆明了要看我的笑话。  我回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大厅左侧坐著江潭和另外两个我不认识的人,都是满身贵气,气宇不凡,眉眼间倒有三分相似,年长的那个稍显得狂捐了些,想必是三王爷沈渊,年少的那个看上去斯文儒雅,眼神却极为凌利,自然就是七王爷沈静了。  右侧座位上坐了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和一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少年,看到我进来也都是一副不屑的模样。  我恭恭敬敬走到裴幕天近前深施一礼:“侯爷相请,不知有何吩咐?”  “威远和信兰再三夸你才学出众,今天这几位都是京中有名的儒生,你就好好的和他们切磋一下吧。”  “是,多谢侯爷提携。”我转身又向那几个名士一揖:“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两个老儒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那个少年吴剑琴却是抬头向天,一声不吭。厅中每个人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我一个人是站著的,裴幕天有意无意间也没有给我让座,我无法可想之下也只有站在右侧吴剑琴下首。  几年之前的楚寒何曾遇过这等事情?又何曾受过这等闲气?……不过比较起来,还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比较好一点……吴剑琴的傲慢的样子实在不讨人喜欢,我那时候可不要象他就好……  正在胡思乱想,猛然抬头,却对上了沈静幽黑的眸子,我心中微动,冲他诌然一笑,他的目光在我身上转了几转,看不出我有什麽底细,便再也不看我,皇族中人,果然气势不凡。  裴幕天很明白我上不了台面:“小儿流落民间多年,难以忘旧,教三王爷七王爷见笑了。”  沈静笑道:“嫂子和两个侄儿能平安回来就是大幸,有时候有点不同样的人来看看倒也新鲜,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沈渊也是大笑,“七弟高见,果然不凡!”  一时间诸人大笑。  我静静的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被他们如此嘲讽心中也不是不生气,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值:我自认为修身养性这麽多年,岂可因为这点小事就坏我道行?  两个老儒生笑得迂腐,信兰和威远笑得开心,吴剑琴用鼻子在笑,沈静和沈渊,江潭几个干脆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一群我不在意的人,我为何要与他们生气呢?!  真是无聊之至!  裴幕天对我老大的不耐烦,“该你了,楚先生。”  “呃……什麽该我了?”  “……三位先生都已经做完了自己的题目,现在就剩你了!”  “请问是什麽题目,侯爷请说。”琴棋书画,我一向自命为样样精通,不信有什麽还能难得住我,你们这些人看不起我,我可以不必理会,但是眼前都是些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以文会友,也是好的。  “当然是四书五经。”  “……呃?……四书五经?!”  “楚先生还有什麽问题?”  “……”真是出丑了。“对不起,我不会……”  师父的杂学大多传与了我,但是凭他如何说法,我就是瞧著四书五经这些个八股文章不顺眼,抵死不学,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看重这个,是了,师父当时就说过,若要玩物丧志就多学学琴棋书画,若要大富大贵则离不开四书五经。  当时我又是说的什麽?  “虚名於我如浮云,要他何用?”  所以若论儒雅风流,师门中当数我是第一等一的一个,只不过我看不上的那些个学问,几个师兄却是没有一个不学的……  “请问楚先生,你所说的不会是指什麽?”厅中众人都是一脸讶异,大概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不会四书五经的书生,连沈渊都挑高了眉毛。  “就是没学过的意思。”  “那你还会些什麽?”  “除了这些之外的……”  什麽《孙子兵法》,《战国策》,《资治通鉴》,《史记》……我都可算得上是大行家,不怕你来考。  这种含糊其词的说法不小心惹起了众怒,赵儒才老先生第一个站了出来:  “楚相公真是胸有成竹,老朽就给你出个对子,对上了就算你这一次与咱们平局,你看如何?”  德高望众之人,真的好一个泱泱大度!  “好!你们尽管对,我来给你们做裁判。”江潭兴致勃勃,似他这种人,每天里愁的只是没有热闹好看,难得来了我这麽个可供耍戏之人,他如何能够不乐?  “如此就有劳江公子了。”  “楚先生,我的上联是很简单,‘因荷而得藕 ’”  “有杏不须梅”他挑的真的算是简单,这人倒也不是只会打落水狗的老书生。我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眼。  “……楚先生答得好快!”  “老先生客气了,请说。”  “好!‘竹本无心遇节岂能空过’。”  “雪非有意他年又是自来。”  “山石岩前古木枯,此木为柴!   “长巾帐内女子好,少女更妙!”  “……”  “……”  我跟赵儒才两个人越说越快,到了最後旁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有道是棋逢对手,能遇到这样高明博学之士谈文也是一大乐事。  “停~~~~~~!”  江潭突然大叫,“两位不分胜负,我看就这样好了……再比下去天都黑了。”  厅中诸人皆是一片愕然,显然谁都没有想过我竟然能跟赵儒才对得了这麽多,江潭凑过来细细的瞅了我好几眼,眼神诡异,真有点让人全身发毛。不知道在打什麽鬼主意。  “楚先生博学高才,不知师从何处呀?”  他说归说,手竟伸了过来要拉我的手,我一向都不喜欢跟别人接触,忙侧身躲开。  沈静大笑:“阿潭的老毛病又要犯了!你就不能克制个几天,剑琴还在这里看著呢。”  江潭附在沈静耳边嘀咕:“剑琴才不会管我这些个小事,再说似他这样子的货色,剑琴也明知道我也只不过是玩玩罢了,要是吃这个醋,岂不是自低身价?”  吴剑琴冷笑,在旁人做起来或许有些不雅,他这一笑却是更显得眉清目秀,直如雪雕的冰美人一样。  “到底是阿潭了解我,我的确不会和这等人一般见识。”  瞪我的眼神锐利得却是要把我刺穿,我一副无辜的样子只作不知。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小,但是又如何能瞒得过我的耳目?这几个人明摆了不安好心是要算计我,我心里头冷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塞外小村三年,我本以为自已的脾气已是修养得天下少有,没想到旁人一点点对我的敌意就又把我的争胜之心给勾起来了。这大概是多年练武养成的习惯吧,我可无视他们对我的嘲笑鄙视,但是却不能忍受别人对我明显的恶意──而且眼前这几个人都算得上当世上少有的人物,我有这种想法并不为过。  裴幕天一拍手,几个小婢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都放在一张大桌子上,裴幕天说道:“小儿历劫归来,久居塞外,现在就请几位以‘塞外’为题,在一柱香内各做一幅画出来,没有完成的人就算输了。”  看来真的是没有人把我当成敌手,不然必不会出这等题目,我旅居塞外多年,岂不是明显对我大大有利?  “楚先生还不快过去吗?一会儿香烧完了可就迟了。”  耳边突然传来江潭的声音,竟是离我极近, 我忙走上前两步,避开。  他的调子也没有什麽不好,只不过听起来油油滑滑,我听著就是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与厅中诸人一样,是那种视而不见的蔑视,我转身回望至他的眼睛深处,果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管他有何目的,都是只拿我做玩艺罢了──这等人,我理他作甚?!  江潭倒是被我看呆了一瞬,但是马上又回过神,冲我一个劲的眨眼微笑,从里到外开始长桃花,我都要以为自已是倚红居的头牌,身上不由自主的冒起了鸡皮疙瘩。  ……好象……听说……大户人家有那种嗜好的不少……这位江少爷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我一步退到桌子旁──这等变态,还是离远了点好。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吴剑琴,赵儒才和孟史谦三个人已经开始作画,我没有去看他们,闭上眼睛,眼前一片大漠飞沙,嗓子似乎都还能感受得到那满是沙尘的空气,然而就是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陪我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三年。  我最喜欢在夜晚出村,来到村中人听不到的地方,吹我那根大师兄亲手做的笛子,弯月如勾,一片寂静似乎真的能消除我满手的血腥。  在大漠之上,空旷无人之处,似乎……我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神剑门仍在,几位师兄人人皆活……  原来在我不知不觉间,我早已渡过了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手中的画一挥而就。  小河,弯月,点点沙丘,空中无风,天上无云,一个书生背对著坐在河边上,手执一根横笛,透过画仿佛能听得到他丝丝的笛音,笛音清越。  这个广阔的天地间似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原来自己这三年来过的是日子是如此的寂寞。  曾几何时,仗剑天下,快意恩仇的楚寒变成了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楚凡,龟缩於塞外,连名字都不敢再现於人?  可是这本不该是我的错。  那麽,又是谁的错呢?  除了我之外,神剑门的人早已死得一干二净。  所以,有错的人也只有我罢了。  我惨然一笑,与画中人似已彼此应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立身之地?……我再也不要管这红尘俗世了。  “画得很好。”江潭不知道什麽时候走到我旁边,看著我的画评头品足,我回过神来,在他眼里读出一抹惊讶。  “多谢夸奖。”  裴幕天,沈渊沈静几人显然都没想到我能画出来这种画,一个个都没有说话,不掩其面上的惊讶,沈静沈渊两个人更是要把我身上都出个洞来,我只是站著,我的功力如何自已最清楚不过,就是以杂学闻名天下的师父到了後来都总是略逊我一筹,又岂是眼前这几个人能比得了的?  师父不算什麽旷世奇才,只不过是曾是当世第一剑客,武林中第一才子罢了。  娶了一江湖上一个有名的才女加丑女,两个人倒也和和美美的过了一辈子,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师娘其实不丑,只不过师父太过俊美了些,也难得她不嫌弃师父了。他们过世时我曾经伤心之极,现在想想却是大为庆幸,毕竟他们都没有见到神剑门下自相残杀的一幕。  孟史谦和赵儒才画的都是大军撕杀的古战场,吴剑琴画的则是月下一人单骑弯弓搭箭,前面一个胡人骑马遁逃的场景,合的是“月黑雁飞高,单於夜遁逃”的古诗,画功深厚,的是不凡,就是还有点放不开的样子。  观其画而知其人,他心胸真的是有点不够宽广了。  观其画而知其人,如果是三年前,我的画也绝不会这麽寂寞……西江月 第二章(下)  裴幕天咳嗽一声:“楚先生的画意境深远,也算不错,但是看这三位的作品广博高深,显是气度甚大,这一次也算平局便了。”  事关威远和信兰两人学业,他当然不愿意要我这个他瞧不上的人胜出。我笑了笑,并不分辩,“能和三位并列,楚凡荣幸之至。”  吴剑琴却不满意,“等一等!”  “楚先生的画意境地高雅,这次比试,明显是我们几个输了。但是楚先生也是占了个极大的便宜,他本来就是大漠中人,画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他的眼睛紧盯住我:“你可敢与我再比一次?”  没想到吴剑琴傲归傲,倒是个经渭分明的人,对这种人,我一向是尊敬的。  “恭敬不如从命。不知道吴公子想要比什麽?”  “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古到今,善画美人者无数,我就与你比画美人图。”  “美人图……好。”  我们两个又走到桌旁,一人一边开始作画,厅中诸人瞧得大是有趣,也没有人阻挡,沈静笑道:“我看剑琴你画你自己就好了,天下美人虽多,比你美的可没有几个。”  江潭佯怒小声说道:“这本是该我说的话,你可不要跑来跟我抢人。”  沈静也小声说道:“你那些个心思,我还会不知道?剑琴跟你就快半年了,只怕你早就想要换人──怎麽样,要不要我帮你一下?”  他们两个人声音越来越低,但又如何能瞒得过我的耳目?  “哼,你自己看上他就自己出手,有本事抢得去就是你的了。”  “你明知道他对你死心塌地,你要是不开口,我哪里抢得了人?”  “你看中的也不过就是他这点,他要是对你千依百顺,只怕你倒是要觉得没意思了……要不我跟你打个赌好了,要是你能在三个月内替我解决了这个麻烦,我那匹宝马‘照夜明’就是你的了。”  “此话当真?”  “一言为定!”  “好!你就等著我上你那儿去要马吧。”  吴剑琴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麽,我却是在旁边听得一字不差,不由得又看了吴剑琴一眼,他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浑身一股自命清高的气质,眉眼间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这麽一个高洁的人儿,却落得了沦为赌注的下场,情之一字,真可谓害人不浅。  跟这些个王公贵族间又有什麽情爱好讲的?喜新厌旧本就是他们的本事。  见多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这辈子我是不会去碰的。  我只顾著想吴剑琴的事,一转眼间半柱香已快要烧完了,吴剑琴突然对我说道:“你还不快画,是想要认输麽?”  原来他已经画完了。  我失笑,自己还真是多管闲事,他与江潭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里有我这个旁人不平的份儿?  细看他所画之人,轻轻,眼中带雾含愁,一瞬间竟让我想到梅花,清雅高贵,不落俗品,与他这个人倒是不谋而合,他画的竟真的是自己了。天下间的美人我原也见得不少,真的能比得过他的却也是少有。  既是如此,只好挑个最美的来画。  我手起笔落,没有半点犹豫,画中人的每一个线条我都是极熟的,尽管这世上真正看过他的人并没有几个。  吴剑琴怔怔的看著我一点点的画了出来,整个人好象已经呆住了。江潭看他有异,也走过来看我到底画出了些什麽,一瞧之下,人却也不由得痴了。  我画的却是一个男的。  画中人骨架纤细,一副懒散的表情,双目灵动有神,嘴角微翘,似喜非喜,似嗔非嗔,星目瑶鼻,初看时已经是眉目如画,再细看时更是风情万种,我自信眼前这几个人虽说是见得美人多了,却不会有再比我所画之人再美的。  画中之人,本就该是天下第一美人。  只愿他身为红颜,不要成祸水就好了……就是成了祸水,现在这个时候,又能祸害到哪一个?  沈静沈渊等几个人也好奇走过来看,一时间也都一个个呆立当场,半晌沈渊才说:  “这等美人,也只是画中才能有,这世上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只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沈静一双眼睛盯住了我:“楚先生怎麽会想出来画这样一个美人?莫不是真的见过?”   “不瞒王爷,在下只不过是有一阵子痴迷美人图,日思夜想,就想出了这麽个美人出来,真正的人物,比这再丑几倍我都没有见过,又何况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天下就因为象你这样的人多了,画中人才会被吓得不敢见人。  江潭顺手就想把画卷起来,“既然几位不分高下,这副画留著也是留著,小弟就不客气了。。”  我不由得失笑,这位江公子手脚倒快。  沈静眼珠转了转,也说道:“你要美人图,剑琴多少都画给你了,这画该归我才是。”  “七王爷此言差矣,这画也该楚先生说得算才对。”  他眼睛一个劲的瞧我,显然对刚才向我大放送的桃花很有信心。  可惜这个人情讨错了地方,楚寒天生最是不解风情。  “两位如此喜欢楚某真是不胜荣幸,只不过画只有一幅,楚凡可不好偏颇哪一个。”我两手按住画角,轻轻一使劲画已经是一分为二,再分为四:  “没有此画,七王爷和江公子也就不会再有任何争执了。”  这幅画中之人,不过是我一时好胜带出来争强的,如何能让外人得到?倒不如毁了干净。  整个厅中顿时一片寂静。沈静江潭两个人都怔在当场,吴剑琴看我的眼光直是在说:这人疯了!  沈静看我的眼神更是想要把我给吃了。我只是静默不语,画是我的,我要如何与你何关?  沈静定定的瞅我半天,忽然说:“你再画一幅出来,我就不治你的罪。”  “治了我的罪,永远都没人再会画得出来。”不如留著我你还有点希望。  “其实王爷本不应该拘泥於此,这人再美,也不过是个画中人罢了,哪里比得过活生生的美人?这种画看久了,只怕要入了魔道。”  沈静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转开眼,倾身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楚凡,天下间敢得罪我的人不多,终有一日你会後悔你今日所为!”  俊美的脸上一片阴深,我一惊,原来沈静竟是这麽一个深沈的人物,我原来还是错看他了。  好半晌,沈渊爆出一阵大笑:“楚先生真是爽快,小王倒是没想过楚先生是这麽一个妙人!”  我之如何,又与你何干?  “王爷谬赞了。”  江潭也回过神来,又往前凑了凑,盯盯的瞅著我直笑得我头皮发麻,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不著急,反正你总有一天会赔给我。”  ……这是什麽意思?他脑袋不象环掉的样子 ……可我确信我很讨厌他……你慢慢等好了,我倒是不介意为江丞相的独生子写一段墓志铭。  “楚先生真是让人惊奇不断,不知道下面的几项楚先生又会有什麽样的表现了。”   “楚先生画中之人显然甚通音律,就由楚先生先为我们吹奏一曲如何?”  “我画的是别人,自己可不会的。”我摇头拒绝。懂你者称为知音,眼前并没有我知音的人在,我不想吹给任何人听。  信兰笑得天真,说道:“楚先生又在骗人了,我和威远有一次明明听过楚先生吹笛子,好听得紧呢。是不是,威远?”  “不错,楚先生明明是在撒谎,父亲可不要信他的。”  眼前真是不知何人在骗人了,我吹笛时都是在深夜,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他们两个又怎麽会知道?  “在下是真的不会吹,两位小侯爷想来是听错了。”  “楚先生笛子都带著呢,还说不会?”  “这是故人所赠之物,楚凡带在身边也只是个纪念罢了,倒让小侯爷误会了。”  “你……”  “楚先生才高八斗,何必吝惜一曲?就是瞧不上小弟与两位老先生,好歹也得给江公子与两位王爷一个面子呀。”  场中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到我的身上,吴剑琴自然大是不忿。  我微微苦笑:“我真的是不会吹,吴兄高才,还是由吴兄你来好了。”  “我哪里有那个福分?!江公子镇日里都听我弹琴,只怕是早就听腻了。”吴剑琴瞅定了江潭,一肚子的幽怨,可笑刚才还看不上我的人,这麽一转眼却又跟我斤斤计较起来了。江潭赶紧过来哄他,他的手段的是高明,几句话就把吴剑琴那样一个倔人儿哄得怒气全无,我往旁边躲了躲,这两个人著实诡异,我可不要被牵连了进去。  小童取来吴剑琴常用的琴,吴剑琴坐下来按角指商,一首曲子被他弹得缠绵悱恻,入木三分,只不过其中却别有一种幽怨之处,显然琴主人虽说已经是年少成名,但是心中著实有难解之事。  我喃喃自语:“自古忧能伤人,阁下这也太过了。”  “楚先生是说吴公子弹得不好麽?”  ……现在京城中人都流行在人耳朵边说话吗?  “吴公子曲风高雅,格调不俗,怎会不好?三王爷说笑了。”  “哦?本王真是不明白,吴公子既然弹得那麽好,楚先生为何又要摇头叹气呢?”  “哦,那是因为吴公子弹得实在是太好了,在下听音自惭,自觉没有此等水准,因此自愧不如才摇头叹气……倒是教三王爷误会了。”  沈渊眼睛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我不声不响随他去看,我不是官场中人,惧你何来?我不慕荣华富贵,求你何用?大不了到时候一走了之,谁又能拦得住我?  沈渊倒也没有说话,只不过他的眼睛显得更亮了。  我心里不知道为什麽又开始麻麻的,就象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江潭给我的感觉只是讨厌,沈渊却是认人心生警惕了。  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决定以後离他远点了事……但是转念一想,他是堂堂王爷之尊,又岂会围著我这个升斗小民转悠,我也真是太过於小心了。  这时那两个老儒生也都秀出了自己的拿手本事,听起来也自平平,远不如吴剑琴弹得灵秀,我微笑,这次信兰的师父自然非吴剑琴莫属,这个人瞧上去虽然骄傲,但是不是什麽卑鄙小人,我待上一段时间,也该走了。  果然裴幕天聘了吴剑琴来教导威远和信兰。  其实一个教书先生哪里会有那麽多人来争?只不过靖安侯威名远播,能跟他扯上关系简直就是为日後的加官进爵寻到了大靠山,我无意於此,自然不觉得什麽,可是若是只因为自己不喜欢就瞧不上别人那就不对了。  “楚先生在这里左右没有什麽事情了,不如一会儿就到我的府第小住几日,我领楚先生到处走走如何?”  江潭真的是神出鬼没。  “多谢江公子好意,我还是待在这里就好。”    “是啊,江叔叔可不能跟咱们抢人,楚先生就算当不上咱们的先生,原来可也说好了要跟著咱们的,江叔叔要是找人陪,我让吴先生多回去陪陪你也就是了。”  唉唉唉,到底是自己曾经用心对待过的好徒儿,总算知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没有把我给送到心怀不轨的人手里。我一下子大是感动,  “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是来陪威远和信兰的,怎可跟你游玩,忘了正事。”  信兰高兴拍手,“楚先生答应了!我本来还在想,这麽千里迢迢把你从塞外请到京城,楚先生不会愿意,现在看起来原来不是这麽回事嘛,也请楚先生不要忘了今天的诺言,好生待在这里才是。”  呃……我答应什麽了?信兰看来对我真是怀恨不轻啊。  江潭大笑:“小鬼头,真有你的,不如我们来比比看,最後谁能得手好不好?”  “本来就是我的,我又何必来跟你比?”信兰不屑,我几乎想要一头撞了──真是不知道我何时成了信兰的东西?楚寒来便来,走便走,怕你何来?  一时间我微笑不语,江潭大笑无言,沈静好奇的看著我,沈渊深沈的望著我,我转头一望,吴剑琴却用那种满怀嫉恨的表情在瞪我,如果他手中有剑,我毫不怀疑他会就此把我杀死吃掉。  难怪他的琴声会如此忧伤,爱上了江潭这样的人,已是注定一生情伤,以他这麽一个高傲的人,又哪里会受得了爱人这样的对待?他的命相却是不长。  我微微叹了口气,悠哉闲哉的日子一下子离我远去了,眼前的这几个人原本和我都没有任何交集,却一下子都聚在了一起,我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将会如何头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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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 第三章  第二天,威远和信兰正式拜吴剑琴为师,沈静贵为王爷,照理说公事应该不少,却是三天两头跑来纠缠吴剑琴,玉器名画,珍珠古玩,象是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送到吴剑琴手里,不知道那匹“照夜明”是何等宝物,竟让七王爷这等到用心?……又或者,他要的也不过是个“赢”字罢了。  吴剑琴对沈静诸般举动不置可否,东西一样没收,人却是一日瘦过一日──自他到靖安侯府,江潭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唯一来看裴幕天那次,还是眼巴巴的粘在我身边,半是调戏半是缠磨,指望著我能把画里的美人再送他一份。  我当时很谦恭的告诉他,作画就如写诗,灵感一过就什麽都没有了,我当天是被吴公子的画吸引才灵机一动画出了那麽个美人,你要是想要,不如多去找找吴公子,说不准什麽时候我就又有灵感了──对於吴剑琴,虽然他看不上我,我却是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喜欢江潭,我帮他一下又有何妨?  七王爷阴寒入骨,吴剑琴离他越远越好。  那个人,我也不太敢招惹……虽然好象已经跟他有点仇的样子,很莫名其妙的因为我毁了自己的东西……  对於不讲理的人,能避一时,就避一时;能避一世,就避一世。  书房是沈静和吴剑琴出没的地方,我自然离得远远的,信兰威远也很有点意思,竟也没有叫我过去,只是不让我走,於是我很自然的就成了全府上下最清闲的人口,裴府占地不小,枫林鱼池,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我每天里钓鱼观鸟,赏花品茗,日子过得倒也逍遥,与塞外苦寒之时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难怪人都说钱是好东西。  花园东南角有一大片湘妃竹林,一到夜晚竹影斑斑,风声飒飒,看上去阴森可怖,敢过去的没有几个,是全府上下最清静的地方,也是我每晚必去的之处,时间一长就又传出了竹林闹鬼的谣言,我自然更加乐得清静,就此霸占了这块地方,作威作福。  这天都快三更了,我正一个人携了壶酒,窝在竹林中数星星看月亮,忽然一个人影远远的奔来,身形极快,轻功不弱,竟是正向竹林来的。  这个时候怎麽还会有人到这里来?我往竹林深处躲了一躲,看他到底要干什麽。  来人身形体态有点眼熟,京中我认识的人不少,但都是三年前的人了,我心里好奇:他会是谁?  那个人到了我适才休息的地方就不再走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貌一览无遗,整张脸显得斯文俊朗,眼睛却是霸气十足,我不由得又是一惊:难怪我看著眼熟,这不是七王爷沈静又是哪个?!  这麽晚了,他到这里来干什麽?  不一会儿,小路上又传来了唏唏碎碎(白字,大汗)的走路声,一个白衣人走了过来,身材苗条,面目姣好,却带著一脸的愁容,竟是吴剑琴。  难道他们两个真的走在一起,今天是要在这里幽会?  沈静走出来迎上前去,“剑琴你来的好慢,我还以为你会不来了呢。”  吴剑琴大惊:“七王爷?!怎麽是你?阿潭呢?”  “呵呵,剑琴这话说得好笑,怎麽会不是我?”  “可是……明明是阿潭写信约我来的……”  “我知道,因为那封信就是我写的。”  “……七王爷你……你这是何意?”  吴剑琴脸上惊疑不定。  “剑琴,我以为我这几天的所做所为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麽?”  “七王爷,我……”  “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你就会发现天下有情人不只江潭一个。”沈静表情诚恳,言辞恳切。  “……对不起,承蒙七王爷错爱,剑琴感激不尽,只是剑琴早已心有所属,请七王爷不要见怪。”  “我真的就比不上阿潭?”  “请七王爷见谅。”  “唉,原来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呀……”  “对不起,七王爷……”  “哈哈哈~~~~~~!剑琴,你可真是个痴情种,不过就是要这样才好玩,阿潭早就不要你了,你到了现在还不明白麽?”  沈静突然一笑,他本来文质彬彬,这一笑却显出一股说不出的邪魅来。  吴剑琴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凛然说道:  “七王爷,就算如此,这也是我和阿潭两个人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剑琴说笑了,本王哪里算得上旁人?”  沈静的身子一点点向吴剑琴靠了过去,越逼越近,吴剑琴已经被逼到了一块假山石旁,背靠大石,再无退路。  “七王爷请自重!”  “剑琴,你是明白的,他这一阵子为什麽都不来看你?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他说过喜欢我,就是他真的不要我了,我也要他自己来说……七王爷,请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吴剑琴的牙深深的陷入嘴唇中,一张脸全无血色。  “剑琴,你跟了本王,随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而且你不是胸怀大志吗?只要你跟了我,你的那些个才能也尽都可以施展出来,到时候有我给你做主,谁还敢再看不起你呢?”  “……”吴剑琴低头不语。  我恍然大悟,难怪沈静对吴剑琴这麽誓在必得,原来不只是这个模样,也是看上了他的才学了,皇家之人跟平常人自然又是多了一种不一样的心思,这个七王爷,自然也不是个甘於寂寞之人。  看吴剑琴这个样子,自然也是愿意的了。权力这种东西,真的就有如此好法?为什麽每个人都想要它……?  “剑琴……你知道吗?你真的好美,我想你想得心都醉了……”沈静的头已然慢慢低下,月光之下,满脸邪魅,嘲讽之色更浓。  我悄悄回身想走──我固然不是什麽君子,但是也还没有偷窥这种嗜好。  对於沈静和吴剑琴两个,我现在哪一个也不喜欢!  突然吴剑琴一把推开沈静,沈静一时没有防备,竟被他推开了两步,脸上不掩诧异:  “剑琴,你干什麽?!”眼中怒气一闪而过。  “七王爷,承你厚爱,剑琴受宠若惊,但是剑琴早已心有所属,就是他不再喜欢我,那也是我和阿潭之间的事情,不劳七王爷操心。”  “你说的那些个高官厚禄,剑琴苦读十年为的自然也就是这些东西了,但是我却决不愿意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王爷美意,在下只能心领。”  吴剑琴的眼睛闪闪发亮,一时间竟然是灿若星辰,天上的星月与他比起来只怕也要失色了,银白的月华洒到他身上,更显得他丰神俊秀,气宇不凡,我在竹林中看了,也不由得心中一叹,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的人物,竟有著这样的心思!他原本长得就美,但是美则美已,却显得稍嫌呆滞,没有灵气,现在看上去却是眼波灵动,宛如神仙中人。  沈静的表情也变了。  他原来只是要拿吴剑琴来消遣,这一瞬间显然却已是心为之动──似他这等人,自然没有什麽天长地久,只这一瞬间的真心,於他已然是十分难得。  吴剑琴转身想走,沈静一把扯住他的手,又把他给拽了回来,牢牢的抵在大石之上,眼中闪著嗜血的光芒:  “剑琴,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我,你这麽一说,本王可是更想要你了!”  “……你放开我!”  吴剑琴怔了一怔,象是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挣扎,只是他一介文弱书生,又如何能敌得过身怀武功的沈静?沈静把他的双手用一只手握住高举,抵在大石之上,那块假山石只有一人的高度,吴剑琴被迫身子後弯,整个人都贴在石头上,再也动弹不得,眼睁睁看著沈静的脸一寸寸的俯低,手上开始不规不矩,他却是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只能侧过脸来,满脸的屈辱和不甘,眼中雾气俨然。  我愣愣的看著,僵在原地,心里告诉自己,跟吴剑琴非亲非故,这也都只是他们自己的恩恩怨怨,犯不著来趟这趟浑水,要走的脚已经提起来却是再也迈不出一步,明知道要是管了这个闲事只怕就此就和沈静结下不可解的梁子,只怕再难脱身,还是慢慢的又走了回来。  吴剑琴固是所遇非人,但是他一身的傲骨又岂应受这等折辱?沈静就是权势通天,可也不应该这样把人的尊严如此践踏,贵族是人,平民也是人,没有人就有权毁了别人的一生。  别人怕他沈静权高势大,我又惧他何来?如果他真要报复,就全冲著我一个人来好了,别说你抓不住我,就是你真的能把我怎样,楚寒一人活在世上,无牵无挂无所求,你又能耐我何?!  我不再掩饰身形,步出竹林轻声笑道:  “‘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後’,两位还真有兴致,这麽晚了不去休息,反而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  沈静吴剑琴都是一惊,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这里还有别人,吴剑琴看到是我,更是面红耳赤,羞愤欲绝。  沈静冷冷瞪我一眼:“滚!”  “七王爷真是糊涂了,这里是靖安侯府,并不是七王爷府上,七王爷在这里赶裴侯爷的客人,好象有点不太好吧?”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你是什麽样的客人,你自己心里面也有数!”沈静阴森森的望著我,脸上煞气更甚。  “要我走可以,只是我要吴公子和我一起走,不知道七王爷肯不肯放人?”  吴剑琴吃惊的望著我,害我差点以为自己长出了三头六臂。  “你凭什麽来跟我谈条件?”  “王爷只要能放过沈公子,在下半年之後就送给王爷一幅与那天一模一样的美人图,王爷以为如何?”  半年时间足够我了结此间之事,换个身份,天下间谁又能找得到我?有些信用,我从来都是不讲的,我也从来忌讳承认自己是个小人。  “你要的条件未免太高了,图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我现在要你的图,你难道就真敢不画吗?!”  真是沈静看人低!我微笑摇头,“小人不敢。”  “那就快滚!”  我依言後退,离他三四步远,他再也碰不到我的地方,我放声大呼:  “快来人呀~~!有贼人进府了~~!”  寂静的夜空中,突来的叫喊格外让人心惊,远处已经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无论沈静对今夜还有什麽安排,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只能泡汤了。  沈静挡我不及,恶狠狠的瞪著我,象是要把我撕成碎片:  “好!你很好!你真的很好!看来你真的是怕我记不住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明显是气极了。这恐怕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敢视他为无物。  我再退一步,“王爷可要小心,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  “王爷不要生气,在下必不食言,美人图半年之後定会给你,这於王爷也并没有什麽损失啊。”有这个协议在,想来这期间他并不会动我。  “……好!半年之後我等你的画!没有画的话,你就等著拿命来吧!”  沈静盯我半晌,突然间不怒反笑,一身怒气瞬间消散,云淡风轻竟象是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回身没入林中,不一会儿已是人影不见。  这个人,竟是如此可怕!  他的怒火我并不害怕,但是他这麽快就控制住自己,既使在我这个小人物面前也没有卸下面具,心机之深沈,可见一般……如果可能,我是真的不想得罪他。  望著他远去的方向,我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远处已经有巡逻的下人跑过来的声音,吴剑琴衣衫不整,怔怔的没有反应,我无法可想,只得拉起他的手从另一条道上跑回我的屋子。  这一夜,裴府忙得个人仰马翻,到了天亮自然仍是连贼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第二天才想起来兴师问罪: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谎报军情?  当然也不会有人承认。  其间也有几次下人来敲我的门要来搜查,看见吴剑琴在我屋里什麽也没说就都退出去了──吴公子的地位比我高上百倍,堂堂靖安侯府的下人,没有人没学过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吴剑琴在我屋里呆呆坐了半夜,老实说,他这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叫人看了真有点沮丧,我可不想费劲得罪沈静救下来的人就这麽得了失心疯,那岂不是妄费我难得一见的好心?  好在天快亮的时候他终於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麽要救我?”  “……”这个该怎麽回答?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看不起你,偏偏是你抢走了阿潭,我这几天来最恨的就是你了!……为什麽你要来救我?……还得罪了七王爷……”  “……你明知道我没有抢走你的阿潭。”  “如果不是你,那麽他为什麽不来找我?他来裴府,为什麽看的是你?”  “……我承认,他现在确实对我有点兴趣,但是你有没有看过他看我的眼神,他也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罢了,我又怎麽会抢得走他?”  吴剑琴怔然:“那……那他还是喜欢……我……了?”  我大叹,感情之事真的伤人如此之深?  “他不喜欢我,可是他也不喜欢你;他看我的表情象是在看玩物,可是他看你的样子又好到哪里去了?你难道就真的感觉不出来麽?”  “……”吴剑琴低下头来。  “你真的以为没有江潭的默许,今天沈静就会来找你吗?你的魅力有大到他不惜为你和江潭反目的地步?把你送给沈静的人,只会是江潭!”  眼前的人如玉一般,似乎一碰就碎,但是我并不想给他喘息的时间,救人救到底,左右他今天已是受伤,就不如把什麽都说开了,结痂的伤口如果不处理干净,那麽其下仍会有脓;不论伤了多少,伤在哪里,只有挑开伤口,把一切不该有的都清理干净,才可能有痊愈的一天。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吴剑琴,你一表人材,胸怀锦绣,将来自然会有珍惜你的人在,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就此葬送一生呢?”  “……”吴剑琴眼中已然滴下泪来。  “从来说‘舍得,舍得’,这世上之事,什麽都是有舍才有得,你如果今日放弃了他,固然是一时心痛,但是只有这样,象那破茧之蝶,将来才有可能一飞冲天。”  “……可是,我,我不甘心……为什麽?为什麽我什麽都给了他了,倒头来却受到这样的对待?!他凭什麽如此伤我?!”  “他凭的只是你爱他,在感情里面,爱的最多的人注定要伤得最多,你不爱任何人,自然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你。”  “……不爱任何人……?”  “不错。”  “也不再爱……他……?”  “当然,他又有什麽好了?你知道七王爷为什麽非你不可?他要什麽样的人没有,为什麽会单单打你的主意?”  “……我不知道。”  “只因为他看出来你爱江潭极深,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有挑战性的你。可是以你的人品,如果谁都不爱的话,那麽所有的人都会觉得你天下无双,那时候小小一个江潭又算得了什麽?!”  “你如果自己都不珍惜自己,那麽还有谁还会来珍惜你?”  吴剑琴抬头望我,久久未动,他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亮了起来……真是孺子可教,也不枉我费这一翻心思了。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象在教坏小孩子:趁著吴剑琴最脆弱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想法一骨脑的灌输给他……不过不管是对是错,总比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吧?  “天亮了,你该回去了。”  吴剑琴突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楚凡,多谢你。”  我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忙笑笑的掩饰:“先不忙著谢我,你要是有空,还是仔细想想该怎麽应付七王爷吧。”  吴剑琴一笑,一时间我炫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不怕,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连阿潭都能够放弃了,那还有什麽是不能做得到的?倒是你,才要真的小心点,七王爷做事人所难测,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愣愣的望著他的笑,这个人,总是能给我惊奇,伸出手去,我也反握住了他的手。  “楚凡,很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但是……我可以把你当成朋友吗?”吴剑琴笑得柔和。  朋友……我从来都不相信那些,我也从来都没有朋友,可是看著吴剑琴脸上的微笑,我不由自主说道:  “当然,而且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西江月 第四章(上)  人皆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做了好事,却是想要不留名而不可得,第二天中午刚过,江潭就跑来向我邀功了。  “凡儿,你可知道你已经惹下了涛天大祸?”  他的表情严肃,语气恐吓,只是我不知道我何时有让他叫我凡儿的交情。  “江公子请说,还有,请不要叫我凡儿,我听了很不习惯。”  他象是没听见:“凡儿,你昨夜真是大大的得罪了七王爷,要是没有我保你,只怕你早就被送去治罪了!”  “真是多谢江公子关心,只是不知道我犯了什麽了不得的过错,要这般惩办我?”  “你坏了王爷和剑琴的好事,这个罪名难道还不够重?”  江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惊异的样子象是把我当成了十七八岁的无知少女。  “不过你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跟七王爷说好了,我会让你尽快把图画好送去,而且……我跟王爷说了,你是我的人,他不会太难为你的。”  沈静只不过是还没腾出来工夫来收拾我,而且那个美人图对他来说还有点诱惑力,跟你江潭又有什麽关系?我往後退了退,他离我太近,不舒服。  “我以为我是在救你的人……还是我搞错了,剑琴不是你的人?”  “啊……这个……那个……”  江潭语塞,承认只能说明他花心,不承认更说明他薄幸。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你可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不如……你今天就搬到我那里去住?到了我那里,我就不必提心吊胆的整天想著你,而且只要你住到我那里,我可以保证王爷绝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他定定的盯著我,两眼狂放电,凭良心说,无怪剑琴喜欢他,江潭人长得确实是漂亮,一身华服,手中执著名家画出来的扇子,是真名士自风流,同样是斯文儒雅的人,比沈静硬是多了份阳光的气息。但是漂亮的人难道我又见得少了?我心里头冷笑。  “多谢江公子好意,但是我到京城本来就是为了威远和信兰来的,实在是没有到别处去的必要,要是如此做的话,岂不是太不给靖安侯面子啦?……还是说,江公子自信江丞相的府邸就要比裴府好上那麽多……?”  “凡儿,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要知道,我只是担心你啊……”  我皱眉,说话就说话好了,你的手又在干什麽?怎麽看目的地都是我的腰……我从来都不喜欢别人跟我有过於密切的接触,这个江潭偏偏总想犯这个忌讳----  我顺手就在桌子拿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江公子,陋室没有什麽好招待的,喝杯茶解解渴吧。”  “……”  “……”  “……”  茶很烫手,我知道。  我喝的是有名的“西烟”,专门讲究的是要用滚水来泡,难为江潭这时候还能保持住花花公子的招牌笑容,尽管比哭还难看,但我还是很佩服他,真的。  “江公子怎麽都不说话?”  “……哈哈哈哈~~~~~~!”  “……”  这人疯了……?  “楚凡,难怪三王爷跟我说你不简单,原来真的是我小瞧你了。”  他的眼中突然精光一闪,不复刚才无害的模样,这人真象某种西洋爬虫,好象是叫什麽“变色龙”来的。  “江公子说笑了,楚凡一介穷书生,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再说在江公子这样的聪明人面前,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哪里施展出来得半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真的很想过点平静的日子,得罪沈静已非我所愿,我可不想再加上一个摸不准的江潭。  江潭微笑摇头:“楚凡啊楚凡,既然承认我的能力就不要再给我戴高帽子,你能够看穿我,我为什麽又看不出来你是什麽样的人?”  “那麽我是个什麽样的人?江公子请说。”  真的好了不起,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个什麽样的人了,他这个外人反倒知道?!  “的确,初见你面的人都会被你的外表所蒙骗,你长得貌不出众,行为举止也都是普普通通,绝不会跟人起不必要的争执,你并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你。”  “但是只要是有眼睛的人,跟你多接触几次,就会发现你远非你所表现的那样平庸无奇。”  “楚凡,楚凡,你要的是平凡,只可惜以你的才能,只怕这一生是永远都不可能平凡。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信兰非要带你上京来的目的吗?”  “……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自然是因为我大大的得罪他了,他要报复。”  “报复?!……你真的这麽想的?要报复的话方法多的是,他何必千里迢迢费尽心思把你从塞外请到这里来?”  我摇头不解,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  江潭叹气,那样子象是我做了什麽天大的蠢事。  “……没想到你凡事明白,怎麽这事上面这麽糊涂?可怜的信兰,他要是再大个两岁,我可真要争不过他了。”  “争什麽?”我奇道,我教了信兰三年,他的心思我再清楚不过,还能有什麽别的吗?不管江潭打的是什麽主意,他真的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可不想白白给自己设个障碍……我已经觉得你越来越有趣了……”江潭喃喃说道,我听了却更加一头雾水,所幸他马上就替我解惑了:  “凡儿,你知不知道我什麽时候开始喜欢上你?就是在你跟赵夫子对句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长得不怎麽样,又一副懒散的样子,可是认真说起话来,怎麽会显得那麽耀眼?”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那时候真的象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再後来你画画的样子,画大漠一派淡然却是胸怀万里,画美人则是千娇百媚无人能及,我当时就在想,一个普通人又哪里能有这般才气?”  江潭的眼睛又开始散发那种很熟悉的星星:  “你知道麽……这是你画出来的美人,跟你比起来也要失色了……”  他的人一点点的靠了过来,我当下恍然大悟,当时他看我的眼神我可是再清楚明白不过,明明就是发现了什麽好玩的东西的样子,怎麽让他一说就变成了他大大的动心了?……而且他当时看画看得都呆住了,这会儿又来胡说些什麽?  摆明了当面撒谎嘛。  ……花花公子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还抬出信兰来乱我的心思……  而且他就是害剑琴伤心的罪魁祸首……  ……  我整个茶壶都递了过去,正贴在江潭凑过来的俊脸上:  “江公子,不要客气,请喝茶。”  “……”  “……”  “─啊─啊──呀────!”    不再理会江潭,我拍拍手走出屋子,午後的阳光耀眼,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我找了个树荫躺下,心情极好。  不知道书房内的剑琴能不能听得到江潭的惨叫声?  知了在树上发出单调的声音,我听著却是说不出来的悦耳,京城的确比不上塞外清静,麻烦事一堆;但是也的确比塞外有趣多了  ……难道真如江潭所说,我竟会不适合过那样的生活……?  可是我也已经过了三年,除了寂寞了点,也没什麽别的不好  ……如果神剑门还在的话,我可还会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有些事不是想一想就有答案的,神剑门毕竟早就不在了。  身上的伤好医,心里的伤难治,无论多有名的大夫,他也治不了自己的病……所以我能劝得了剑琴,却是解不了自己心里的痛。  只不过我的伤心又和剑琴的情伤又是不同,剑琴是爱上了缺心少肺不该爱的人,我的却是无关情爱,只为功名。  已经死去的人要如何才能让他活过来?  没有人能够做得到。  所以我早在三年前就已注定了此生伤心。  天突然暗了下来,盛夏的天变得快,不一刻,瓢泼大雨已是倾盆而下,我躲在林边的亭子里,看著亭外的水幕,心里明白,时序已要到了早秋。  原来不知不觉间,我重回京城已经两三个月了。西江月 第四章(下)  吃晚饭的时候,江潭已经回去了,我知道以沈静的个性,吃了昨天那麽个大亏,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他看剑琴的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种势在必得的目光,江潭白天没有把我拐走,只怕今晚他就要亲自来了。  因此晚饭後我特地邀剑琴来说话,还请了威远和信兰来做护身符,剑琴经过昨夜那麽一闹,象是没有受什麽影响,精神反而变得好了,向我大夸特夸一个山林小庙和尚做的素菜,待我的态度就象是多年的好友一样,没有再说过一个谢字。  他是真的很对我的脾气。  我暗自下定决心,就算是管一次闲事,也要把他跟沈静的事了结了再走。  我拖著昏昏欲睡的几个人一直说到深夜,只是没想到我诸般布置,竟然会一点用都没有,整个晚上连沈静的影子都没看到。  我一连等了三天,沈静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江潭也象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来过。  沈静并不象是会这麽委屈自己的人,还是说他行事真的就那麽谨慎,非要谋定而後动,将我置之於死地不可?真是这样的话,那麽这个人的心计深沈实在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斗不过他,最好带上剑琴赶紧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但是剑琴和我并不一样,他是个书香门第的人,不象我一样可以四海为家,要是这麽一走,那可就真把他的功名富贵都给毁了,我不在意的东西,别人未必不当成宝。  迟迟没有跟剑琴说我的打算,左思右想,沈静为什麽能这麽沈得住气?就算他是要对我下狠手,也早该动手了,他实在没有必要再等下去……  突然发现,也有三天没看到裴幕天了。  他跟秀娘久别重逢,很少有不在府中的时候,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能让声名远播的靖安侯裴幕天忙成这样,连极其重视的家也不回来一趟?  他和沈静两个人都是朝廷重臣,职司不同。  可是他们两个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皇室中人。    ……如果沈静不是另有对付我的办法,那麽他就一定是别有要紧的事,是真的分身乏术。  什麽事能绊得住呼风唤雨的七王爷?  这世上怕只有皇权这麽一样了。  只怕几天之内皇族中就有大变故要发生,或是皇帝卧病在床,或是哪个皇子阴谋想要篡位。  ──不管是哪一个,对剑琴的处境来说都可以算得上一个转机。  贵族中人象裴幕天这样重情重义的又有几个?沈静对剑琴只是一时的兴趣,这麽一忙之後,再想起他可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而且成王败寇,这以後他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  他们自己看不开,非要争名夺利,还要害死无辜的人,现在哪个死了哪个活了都和我无关,死得越多越好。  我突然间胃口大开,开始对剑琴所说的美味斋菜垂涎三尺了。  第四天一早,我和剑琴就起程前往求觉寺,那个据说非常好吃的地方。顺手还捎上了非要跟来的威远和信兰。  我对剑琴的品味很有信心,就是路程实在是远了点儿。不知道剑琴的那位老师父是如何挑的地方,不是深山老林,走的却尽是曲曲折折的小路,不但马上不来,连骡子都走不了,多尊贵的人也只能靠著双脚一步一步的爬。  “吴先生,我们都走两个时辰了,到底什麽时候才会到呀?”威远这麽结实的一个孩子也有点撑不住了。    “放心,再一会儿就要到了。”  “这句话你好象半个时辰前就说过。”  “……这次是真的了。”  “这句话你一刻锺之前也说过了……”  “……”  剑琴无话可回的样子格外好看,我大笑,“这就是剑琴的目的了,世界上最好吃的菜只有一样,那就是你既疲累又饥饿时所吃的东西,咱们走了这麽久,到了那里,不管多麽不好吃的东西也都会觉得好吃,剑琴也就不会砸招牌啦。”  剑琴似笑非笑的望著我:“到时候只怕你吃得最多,我可会睁大眼睛看著。”  “这麽有信心?”  “当然,无争大师没出家前可是赫赫有名,俗家名字就叫做李一刀,这你总该听过了吧?”  “天下第一名厨?!”  “不错。”  “原来是他!可是他什麽时候出家当和尚啦?”我大大的叹气,我一直都很想尝尝天下第一名厨所做的清炖鲈鱼呢。  “无争大师自觉一生杀生太过,因此几年前开始潜心向佛,以赎以往罪孽,我也是偶然才被人带来的……”  剑琴的语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带他来的人会是谁?只能是江潭了。他带我来这里,也是带著点要和过去做个解脱的意思吧。  “不过这李一刀一定是有点老糊涂了,他说要不杀生转而吃素,难道那些花花草草就不是生命了?要我说真正的慈悲就只能啃土,不然就是饿死了事。”  我仍在对我的鲈鱼耿耿於怀。   “这算什麽歪理?”  “只要你说不赢,那就是道理。”  “……这个也是歪理。”  “只要你说不赢,那它就还是道理!”  “……我看你这个人根本就是不讲理!”  我笑,“终於被你给发现啦。”  一下子威远信兰还有剑琴都笑了起来,信兰说道:  “吴先生现在才知道楚凡不讲理,可惜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不过你也不用难过,我和威远早就深受他的荼毒,这麽些年不是也就这麽过来了?”  信兰在,在跟我说笑……?我不由得受宠若惊,这才发现他这几天对我的态度友善了不少,很多人都说过打铁还需趁热的道理,我连忙上前谄媚:  “小侯爷,这麽说你们不再生我的气啦?”  “……”  信兰的脸色又摆出来了,真是别扭的小孩,一点都不爽快。  “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过你们现在的身份地位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了,做事自然就应该多记著点以前被别人欺负的时候,给别人留点余地。”比如说对我。  信兰阴阴的一笑,看得我头皮发麻:“你放心,我早就说过,只要是你教过的,我和威远就都会记得牢牢的!”  威远帮腔:“是啊,你帮著那些坏蛋欺负我们的事,我们当然会记上一辈子,早晚都会还回来!”  “……”  我突然间觉得一个人含蓄点的话好象也没什麽不好的了。  所以说圣人们都说过君子应该宽大为怀,小人们都不懂这个道理,圣人才又明确指出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剑琴羡慕:“他们真的都很喜欢你呢。”  ……  你喜欢的话,都送给你好了。  二个半时辰後,我们几个终於到达了那座因人而名的小庙。无争和尚跟剑琴是旧识,亲自出来迎接我们,一边开始为我们准备斋菜。  威远和信兰是小孩子,一下子就累瘫在椅子上,我和剑琴则趁此机会到处走走。  小庙掩映在一片桦树林之中,林中鸟语花香,到处都是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我看著不由得心生羡慕:  “难怪无争和尚要在这里修行,如果真的能这样毫无牵挂的过上一辈子,我也要出家了。”  剑琴淡笑:“你是生来就该在俗世中的人,佛门是决计不会要你的,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的好。”  为什麽剑琴也要和江潭说同样的话?我哪里不象出世之人了?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麽太大的野心,为什麽会做不成出家人呢?”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只能是一种感觉吧……你太耀眼,就算你有出世之心,却天生就该是个入世之人……你自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跟平常时没有两样,我已经不知道看过了多少回,这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相貌,为什麽剑琴还要说我耀眼?难道当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你可以停止这种自恋的行为了,我是在说你的气质,又不是在说你的长相……”剑琴被我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唉,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一个男人被夸奖长相好看决不会高兴到哪里去,但是气质就不一样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大大的灿笑,剑琴,剑琴,真是多谢你的夸奖。  剑琴失笑,抬起头来大概想要接著讽刺我两句,看到我的样子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整个人怔怔的,只是呆望著我,半天都没有说话。   “剑琴,你怎麽了?”我奇怪他突然的安静。  “……没,没什麽。”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好奇怪。  “剑琴,你是不是病了?”对於这个唯一的朋友,我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没,没有啊!……我没什麽的……我,我只是……”  他更加说不出来话了,完全不复平时那种倨傲潇洒的样子,我踏上一步,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才会有这麽怪异的行为。  剑琴呆呆的看著我伸过去的手,一动也不动,脸上的红晕更深。突然拨开我探向他额头的手,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向我前方45度角冲了过去:  “咦~~~~~?!这是什麽?那里有颗好漂亮的小草哦!”    剑琴见闻广博,能让他惊奇的事实在少见。听他说话的声音很有精神的样子,我一下子也起了好奇心,忙忙的跟了过去,是什麽少见的奇花异草吗?剑琴的头几乎都要埋在那颗小草上了。  ……可是……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种东西很常见呀,这是……  “剑琴……你什麽时候对狗尾草这麽感兴趣了?”  “这……这个是我的业余爱好……”剑琴开始支支唔唔。  他的品味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我大大的佩服。正想好好的嘲笑他一顿,突然剑琴又是一声惊叫:  “……楚凡!你快看!这是什麽?”  他的声音紧张,双眼紧盯著不远处的草地,目光呆滞。我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翠绿的青草上赫然洒著几滴殷红的血痕,颜色鲜W,就象美人的脸上点著的W红朱砂。  这是受伤之人刚刚留下来的,我能肯定。  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怎麽也会有这种打打杀杀的情形?  又或者,这是冲著我们两个人来的?  一阵微风拂过,浓厚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绿林深处树影幢幢,这片安静的小树林,一瞬间竟突然显得杀机重重,我抢步挡在剑琴面前,沈声喝道:  “什麽人躲在那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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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 第五章  树林中传来刷刷的响声,慢慢的,一个锦衣少年搀著一个黑衣少女缓缓的站了出来,少年长得眉眉清目秀,额间一点朱砂痣,脖子上戴著七宝镶金如意锁,身上佩著点金翡翠鸳鸯佩,贵气十足,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出身,顾盼之间,更显得眉目如画,连剑琴那样的人物都被他比下去了。  少女却是一身布衣,浑身上下什麽多余的装饰都没有,脸上脂粉不施,只W红的点了唇上的一点胭脂,一双柳叶眉高高的挑起,双眼中满是煞气,全身冷冰冰的气息,却又不知不觉中带出种妖异的美来。  少女手持一柄薄薄的短剑,剑上犹有鲜血滴滴嗒嗒的淌下来,身上也是伤口不断,其中左腿上的一道刀痕更是几可见骨,全靠著她撑著那少年才得以站得起来。少年却是一副全然不通武功的样子,这两个人单独看上去每个人都已足以吸引别人的眼光,站在一起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只差没在脸上写明:“我很危险,生人勿近”的字样了。  少女狠狠的盯住我和剑琴,一字字的说道:“你们是谁?为什麽会在这里?”   眼中的杀气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怕一有不对,她就要动手了。  “我们是谁并不重要,过路人罢了。”我悠然说道。“倒是你们,才该说说自己是什麽人,京师重地虽然卧虎藏龙,但是象你们这样古怪的人倒也还不多。”  黑衣少女眼中的杀气更甚,剑琴虽然不懂武功,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危险,一旋身挡在我的前面,  “姑娘,我们并没有恶意,你身上伤重,还是早点去看看的好。”   我站在他身後都能感觉得到他後背上的冷汗,一怔之间已经明白他自然是为了怕我受伤。眼前的少女虽然浑身是伤,但是凭剑琴这样的书生,就是来十个只怕也料理得了,我不怕她的身手,心里面却一下子被涨得满满的,世人都说人生得一知已足以,楚寒有吴剑琴这样一个人做朋友,也就足够了。  我轻轻一带,又把剑琴推到了後面。  “不错,不管你们惹到了什麽人,那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虽然讨厌管闲事,但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前面有一间小庙,你们还是跟我们到那里歇一歇,包扎一下吧。”  剑琴惊异的瞅著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麽还能如此镇静。  少女漆黑的眼珠定定的瞅了我半天,象是在评估我说的是真是假,我耸耸肩,不再说话。难得我好心好意想要当一回好人,你要是不领情那就算了,能惹到他们两个的人来头绝不会小了,我很介意趟这趟浑水。  少女突然说道:“好!我们跟你们走,但是要小心不要想耍什麽花样,要是有什麽不对,我先把你们给砍了!”  我一笑:“有姑娘你在,我们那里还敢有什麽动作?”  少女回头向那少年柔声说道:“卢陵,咱们先跟他们去看看,好不好?”  她本来说话凶神恶煞一样,一面对少年,表情却全都变了,带著种说不出的柔意。对待那少年的态度,也象在哄小孩子一样。我看著只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你也好半天没有吃东西了,那里可是有好好吃好好吃的东西哦。”  少年嘻嘻的笑了,说道:  “好啊好啊,好吃的东西,好吃的东西……对呀!!卢陵好饿了,我要吃东西!你再不给卢陵东西吃,我可要哭了!”  少女眼中哀戚之色一闪而过,  “卢陵不哭,等吃过饭,咱们就上路,以後你想再吃什麽都有。”  我跟剑琴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惋惜,这绝顶美貌的少年,竟然会是一个傻子!  少女嘴里面哄著卢陵,眼中却是千言万语,又是痛惜,又是伤心,又是爱怜,回过头来看到我和剑琴吃惊的样子,又全都转成了怒气,大声喝道:  “你们看什麽看,没看过人这样的吗?他只不过是一时半会中毒罢了,要是他能有原来半的聪明……”她顿了顿,接著说道:“就是现在,你们给他提鞋子,也是不配的!”  她在少年身上的无奈,竟是尽数都发泄到我和剑琴身上了,剑琴为人外刚内和,初看上去冷冰冰的不理人,其实处长了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他心里头对这两个人同情,听那少女这麽说,忙安抚她说:  “姑娘说的是,不知道这个小哥中的是什麽毒?可有解法?”  少女的气焰一下子都没有了,过了半天才幽幽的说道:  “他中的是散魂丹,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解药……但我总会找得到的……”  眼中泪意盈盈,那麽凶狠的一个人,一下子显得楚楚可怜,竟有股说不出来的媚意来,那个少年看著她却是浑然不觉,傻呵呵的只管笑:  “吃东西,吃东西,卢陵要吃东西……”  原来竟是散魂丹!我看著卢陵的样子,心里面一阵阵的发冷,这样的一个水晶雕成的人物,竟会中了这麽阴毒的招数!  散魂丹本来是七绝门的禁制药,炼制不易,用的更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准用,只因为中了这个毒的人,不论你是谁,都只会变得痴傻,而且再也没有解药,永无恢复的可能。  卢陵这个样子,已经是完全废了。不管他之前是什麽样的人,此後也只能这样痴傻下去,永无恢复的可能!  谁会这麽狠心,跟他有什麽样的深仇大恨,竟然下了这种毒手?杀人,毁的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无争和威远信兰看到我们和这麽奇怪的两个人一起回来,都是大吃一惊,无争的神色更是奇怪,愣愣的盯著卢陵看了好半天,直到发现我注意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来,我什麽都没有说,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过去,无争没有出家前是天下第一名厨,也许曾经见过卢陵也说不定。  不管怎样,那都与我无关,我是他们的过客,他们也不过是我的过客罢了。  少女受伤甚重,仔细检查後才发现她最重的伤并不是左腿,後背一道深深的刀伤,已经看不出深度,外面的肉也已经快要烂掉了。  信兰挡在我面前,大声说道:“楚凡,我不准你看,人家可是女孩子,你干什麽这样子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色迷迷?我失笑。信兰什麽时候学会了这些词?我又哪有色迷迷了?比这姑娘再美几倍的美人,我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不然你说她身上的伤要怎麽办?”  “让吴先生来处理就好了。对吧,吴先生?”  剑琴苦笑,“我好象也是个男的。”  信兰的大眼睛眨呀眨的:“论理吴先生当然也不应该,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时候也只能从权一下──而且吴先生才不象楚凡那样子没品,看一看有什麽打紧?”  他真的很会说话,几句话就把剑琴哄得开心,乖乖的给那女子裹伤。  我大摇其头,剑琴,哪天你被信兰卖掉我可一点都不会感到奇怪。  卢陵一个人在外面吃得开心,我凑了过去,他的长相我看著有点眼熟,心里面有那麽一点点的好奇──不知道他会是什麽来历?  “卢陵,哥哥要看你乖不乖,你还能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卢陵吃好大的一口千层饼,清澈的眼睛看著我,嘴里含混不清的说道:“……水,水……”  他的样子真象是十天都没有吃过饭了,我叹了口气,认命的把水递了过去。  “……跟你一起来的姑娘是你的姐姐吗?”  “……好吃,好吃……我还要那个……”  卢陵的手又指向了一碟酥皮豆腐。  “还有那个……”  “这个,你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了吗?”  “还有这个……”  “……”我决定认输了。  跟一个被散魂丹迷傻的人套话,我也真有点不清不楚。  卢陵长得真的有点眼熟,而且他尽管痴傻,吃东西的样子却还是很讲究,自然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这样子的出身,这样子的相貌……他会是谁呢?我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妥,却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前象是有一层薄雾,只要轻轻一拔就能散了,偏偏我一下子就是拔不开。  “你不必在卢陵这里废工夫,有什麽事来问我好了,能行告诉你的,我自然就会告诉你!”  不知什麽时候黑衣少女裹好伤走了出来,後面跟著一脸“你看吧”表情的信兰,显然是他领著少女过来的了,那个样子真的象要把我当成色狼了,拜托,防防这个女子也就罢了,你真的以为我跟沈静是一个货色,男女通吃呀?  我不屑摇头,脸上还得陪笑,这个少女一看就是个狠角色,我不想莫名其妙被剑架在脖子上。  “姑娘都好了?我是在想认识也有半天了,不知道姑娘该怎麽称呼?”  “我叫飞雪,他是卢陵。你还有什麽要问的,一块都问完好了。”  少女脸上象是冰雕成的一样,没有一点表情。  剑琴好奇说道:“你们是兄妹吗?”  飞雪一下子沈默了,细小的牙齿咬住下唇,似乎有什麽难解的事,又要象在下什麽决心。半天才慢慢的说:  “不,我们不是兄妹,他是……他是我的丈夫。”  她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层红晕,象是初升的朝阳,整个人一下子都鲜活起来。  剑琴吃惊:“他是你的丈夫?可是他这个样子,你们……”  飞雪大怒:“你瞧不起他,对不对?他这个样子又有什麽不好?他都是他,就是笨点又有什麽?……我看你这个样子,可也没聪明到哪去!”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剑琴一下子开始期期艾艾:“我只是觉得,你们好两个人的样子有点不象……”  “不象什麽?我们哪里不象是夫妻了?”  飞雪看著冷淡,发起火来却是又热又辣,剑琴一下子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半点平时文采风流的样子?我失笑,  “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你们的气质有点不象罢了……呃,你先不要瞪眼睛……你看,你的相公穿得这麽好的衣服,戴这麽好的东西,你看这去却只不过是一副江湖女子的打扮,我们一下子怎麽能够想得到?”  “是啊,只是一时奇怪罢了,其实你们在一起看上去挺配的。”剑琴急欲弥补自己的错误。  飞雪原来在瞪我,听到後来却低下了头,可能剑琴说他们很配的话一下子打动了她,这麽一个凶巴巴的女子,也开始不好意思了。沈默了一会儿,飞雪突然大声说道:  “我知道我的身份不如他,原来我是很在意这些事,不过自从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才明白自己以前有多麽的笨!出身高贵又有什麽了不起?不过是多了些尔虞我诈罢了,只要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那些世俗的垃圾理它们干什麽?!”  清脆的声音没有一点犹豫,飞雪整个人象是被光环包住,难怪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  “可是,可是他这个样子,你不觉得委屈吗?”威远突然说道,他小小年纪,也能看出飞雪的气质特别。  “那又有什麽委屈的?能跟他在一起,我只有说不出来的高兴,他也不过是人变得单纯了点,他也还是他,何况……他如果能明白是跟我在一起,他也是很高兴的。”  信兰听了,竟也跟著说道:“不错,如果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管他变成了什麽样子,那又有什麽不一样?”   “你什麽时候开始学会这些风花雪月了?正经东西没学偏要学这个,看上什麽样的女孩子,需不需要我去帮你说媒去?”  我一拳打在信兰头上,这麽小就会说这些,长大了不是花花公子就是痴情汉,前者别人伤心,後者自已伤心。  信兰却没有顺著我的意思跟我斗嘴,定定的瞅著我,看得我头皮发麻。  “如果我也变得象卢陵这样,你会不会象飞雪一样这麽对待我?”  “……”  怎麽对待你?这跟我有什麽相干?这两样干脆就不能比嘛,哦,你想要我怎麽样?是娶你还是嫁你?卢陵没有中毒之前就跟飞雪两个人两情相悦,你跟我又算什麽了?  “说呀,你会怎麽样?”信兰仍旧盯著我,不依不饶。  “你也去要一颗散魂丹吃吃看就知道了。”  这次换信兰没话说了,剑琴看他的眼光充满了同情,看著我的眼神却有点象在看卢陵一样,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他们两个都有点奇怪,我想了想,选择不理他们。  “那你们以後要怎麽办?我不知道是谁伤了你们,但是能做到这一步的,决不会是什麽容易打发的人。你不怕他们继续追杀你们吗?”  “我不怕,只要我跟卢陵两个人能在一起,能活一天就是一天,能活一年就是一年……如果老天爷保佑,我们真的能逃得过去……”飞雪的神情仍是冷冷的,眼中却突然现出了兴奋之色:  “老底下深山老林多得是,总会有我们能待的地方,我们也曾经说好的……”  她的眼光投在卢陵身上,说不出的温柔缠绵之意,象是想起了两人以往的时光,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多谢你们几位的照顾,我们这也就该走了。”  无争一直在旁边笑眯眯的听著,听见飞雪这麽一说,吃了一惊:  “你的身体还没养好,这麽快就要走了?”  飞雪说道:“是啊,再不走的话我还真怕他们追上来,到时候可就连累你们了。”  “放心放心,到这里的道路隐秘,平时来的人极少,你们大可以放心的在这里住几天再走。”  我跟剑琴是在庙外的小树林里把他们两个拣回来的,这里能安全到哪去?我摇摇头不同意:   “我同意飞雪的看法,这里不见得那麽安全,我看你们两个还是快点走吧。”  无争皱眉:“这里是我的庙,有什麽不安全的?我在这里面住了这麽多年,也没有什麽不妥的。”  “我不是说你这里不对,而是他们本来就被人追杀,待的时间越长只怕危险越大。”  无争冷笑,“看来楚相公是怕被人连累了,可惜和尚我四大皆空,从来都没有这些顾虑,两位尽管请住!”  “……”  我没想到无争对我说话会如此尖锐,自从我们到庙里来,他一直都是和和气气,我也没有怎麽注意他,现在一提到让飞雪和卢陵走,怎麽就会有这样的反应?我再次肯定他和卢陵以前必定是相识的,只是不知道他这麽做的用意是好还是坏?  我提醒自己要注意无争这个人了。  飞雪显得很为难,她虽然平时冷冰冰的,却好象是不善於跟别人相处造成的,无争对她这麽关心,她竟然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我要吃这个,我要吃这个!”  卢陵突然大叫,指著一碟见底的甜点大叫,飞雪默默的看著他,一时间眼中迷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可是想起了卢陵以前的荣华,叹他竟会落到这个地步?  无争走过去拿起另一个碟子哄他,“来,你尝尝这个,这是新做的绿玉糕,不比那个差。”  卢陵欣喜的尝了尝,捧著碟子站在了一边不再说话。无争回过身来对飞雪一笑说道:  “姑娘,你们今天能到这里来就是跟我有缘,不管怎样也先住上一宿,这个小哥只怕不象你一样是能吃得了苦,你也正好养养伤。”  飞雪显然有点被他说动了,“可是……”  “如果我是你,我就一定会走,留在这里只会有危险,不会有别的。”  我突然插嘴,眼前的一切只让我觉得诡异,原来只不过是认为这里是险地,早点离开会好一点,现在却感觉说不出来的不安,远离尘嚣的庙宇,萍水相逢的少男少女,急欲留客的和尚,单只一个并不会造成我的不安,但是这许多组在了一起……这里面一定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会是什麽呢?西江月 第六章  无争大怒,“这里会有什麽危险?!你倒是说说看!”  “无争大师,我说的又不是你这里不好,而是他们的处境不妙,你有什麽好紧张的?……算了算了,我可不跟你纠缠不清了,要怎麽做都是飞雪姑娘的主意,与我无关。”  无争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的好看。  “大师,对不住,我这位朋友只不过是关心他们,才一时间说得过了点,他并不说大师这儿有什麽不好。更何况,大师的手艺大下无双,在这里能多待上一天,也是好的。”剑琴忙过来劝他。  无争脸色稍霁,对著飞雪说道:“两位看著办吧,我现在也不敢留客了,免得误了你们的大事,现在你们要留就留,要走就走好了。”  飞雪沈默半晌,说道:“我们留下来就是,只不过太过麻烦大师了。”  “有什麽麻不麻烦的?我很少见到能象你们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姑娘你对这小夥子这麽好,老和尚又岂会吝惜一餐了?”他又抬头看了看我,“我可不象某些人,只会贪生怕死,一点都不为别人考虑!”  我一笑而过,话已经说到,他们愿意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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