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没有睡觉的 愿意深圳合租 交换故事下一下彼此的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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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4-09-02 21:59
蓝绿波长太接近了,看得太累
发表于:04-09-03 08:38
 当与爱的人相遇; 
 就是征途的终点。 
发表于:04-09-03 12:01
老吴叔叔,字太小了,看得我好累好累!
我看了一半实在看不下去了!
发表于:04-09-03 12:37
好的,下面的我发大一点!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看这个故事?
     三 & &回忆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要受多少痛苦?
  他是一个赌徒,一个武士。
  在那个时代,高明的赌徒和卓越的武士总是合二为一的。
  这是因为,有赌,就必然有输赢,有得失,有悲喜,有祸福,甚至,有生死。
  赢的人自然开心,输的人却很不开心。
  输的人会失望,会愤怒,会希望一切从未来过,那场失败的赌不曾发生,那个赢了自己的人从未存在过。
  让一个人不存在总比让时光倒流容易。
  何况,人们总喜欢把自己的错误归罪于人,迁怒于人,嫁祸于人。
  所以,那个总是“赢”的人一定要非常善于保护自己才行。
  不然,他赢了一场赌,却很可能会输掉一条命。
  他的剑术,一定要比赌术更高明。
  在学骰子之前,他最先学的,是武功。
  还有,轻功。
  因为如果一旦打不赢,他还可以跑,如果跑不赢,还可以躲。
  所以,他同时又要是一个易容高手。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精于赌的人不能有朋友,他不能相信任何人,更不能在乎任何事超过赢。
  一旦他心中有个人有件事比赢更重要,他便一定会输。
  所以,赌徒第一件要学的事,是无情。
  这是基本功,也是最高境界。
  得之不喜,失之不怒,永远保持最冷静的心态,最敏锐的感觉,如此,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对于这样一个视输赢重于生命的人,感情,实在是微不足道,并且有益无害的一件事。
  女人的爱,注定是悲剧。
  为了爱他,她尝尽了辛酸委屈,却仍不能得到他一丝一毫的温情回顾。
  终于,她觉得绝望,遂孤注一掷。
  是蛇人的主意――他给了男人一碗药,名为忘情散,说只有喝下这药,才能至尊无敌,绝情灭义,练成至高无上的绝世武功。
  但是,却不是他喝,而要一个女人来喝,而且必须心甘情愿地喝下,不带一丝勉强。
  “如果有一个女人,肯心甘情愿地为你喝下这碗忘情散,你便可以练成这举世无敌的完璧无暇功。”
  蛇人阴恻恻地说,“记住,是心甘情愿的!没有欺骗,没有勉强,没有犹豫,而是面带微笑地喝下它,主动为你牺牲。那样,才能够阴阳互补,乾坤合一,你也才能毫无阻碍地以她为媒介,通过她的身体来周转你的功力,从而练成无懈可击的神功。”
  但是有一点――
  “那女人喝下药后,会忘记所有的事,变得无情无欲,没有思想,没有痛苦,没有记忆和感情,换言之,她交付她的灵魂,只留给你这具躯壳作为练功的道具。”
  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一种药?世上怎么能有那样罪恶的武功?
  然而一授一收的两个人,浑然不觉得不妥,只心满意足于这一场交易――她要她的灵魂,他要她的身体。
  而被爱所困的女子,竟然真地无怨无悔,甘之如饴,微笑地喝下了那碗收买她灵魂与身体的忘情散。
  人间的忘情散,分明是阴间的孟婆汤。
  喝下它后,她会忘记所有的苦有痛,哀与乐,以及,她对他的爱。
  在最后一口药尽时,她流了一滴眼泪……
那滴泪,落在碗里,荡起涟漪,惊动了苏慕的心,惊醒了迷离的梦。
  他知道,那个女子,就是雪冰蝉,那个武士,就是他苏慕,而蛇人,蛇人该是知道真相的钥匙,他们三者之间,到底有一笔怎样的账?
  头有点疼,大概宿酒未醒。半明半昧间,他身不由己,再次来到了冰蝉大厦,假装一个来购房的人,找尽各种理由,坐在大厅里留恋不去。希望可以像上次那样幸运,巧遇雪冰蝉。
  一连三天。
  一本购房指南翻来履去,几乎成诵,已经实在问不出新问题了,却仍然没能见到雪冰蝉。
  售楼小姐见他天天来报到,以为是非常有购楼诚意,倒并不烦他,每见他来,还是和颜悦色地招呼着,但已经隐隐在催促他签约,并且说,要是想买,而手头一时不方便,先付订也行。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地警告他:要就拿钱,要就走人,别再兜圈子了。
  苏慕暗暗叫苦:买,拿什么买呀?本来自己加上小荷两个人的积蓄,倒也勉强够付首期的,但是现在小荷甩手走了,剩下自己一个人,存折又被小荷悉数充公,还哪敢奢望买楼呀?但是不买,还有什么理由天天赖在冰蝉公司。
  小姐给苏慕的杯里又添了次水,很婉转地问:“先生决定了吗?”
  “决定了。”苏慕轻轻将购楼指南一拍,急中生智,“小姐,我已经决定了,以公司名义一次性购进单身公寓20套作为高级员工宿舍。”
  “20套?”售楼小姐的眼睛都直了,“您真决定一下子买20套?”
  “是呀,你看这房子,地角好,闹中取静,施工质量又好,贷款条件也合宜,我为什么不买呢?”苏慕经过这几天的研究,已经快成半个售楼专家了,赞美的话熟极而流,说得小姐喜笑颜开,而后适时地话锋一转,“只是我对这个装修格局有些意见,而且希望能拿到更好的优惠条件,不知道可不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打个折?”
  “哎呀,这我们可做不了主,要不这样吧,我向总经理申请一下,您和我们总经理谈谈吧。”
  水到渠成。苏慕暗自得意:这可是人家主动提出来安排雪冰蝉和自己见面的。
  这次,他留下了名片。
  但是见了雪冰蝉又怎样呢,到底要和她说些什么,苏慕有些无措。他决定在正式约见雪冰蝉之前,再见一次蛇人竹叶青。
  城南酒吧。
  酒吧里自然会有酒保。
  酒保有男也有女。通常女酒保的打扮总比男酒保更新锐,更酷些。
  这大概是因为女人做酒保多少有些不寻常,而不寻常的人妆扮起来必定会有些出人之处吧。
  然而打扮得像竹叶青这般新奇出挑的,却还是令人匪夷所思,目瞪口呆。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穿得实在是太少了,少得几乎不能叫作穿衣裳,因为在这个以色取人的时代,三点上阵的女人并不难找,午夜十二点,随便选个夜总会进去,碰见女学生跳艳舞也不稀奇。
  相比艳舞女郎来说,竹叶青穿得甚至还算多了,多得简直保守。花环胸衣,草裙热裤,手腕脚踝上都缠着铃铛和红绿丝带,随着她的扭动而飘摇张扬,叮当脆响。肚皮上的那条蛇,更是饮了血一样地兴奋,时伸时曲,诡艳而妖媚。
  是的,她的独特不在于暴露,而在于妖媚。
  妖,妖到骨髓里;媚,媚在手尖上。人家说媚眼如丝,她却是干脆闭着双眼,做自我陶醉状,全然不看众人,可是一手一只冰筒,上下翻飞,左右互换,就好像手心上自己长眼睛似的,全不担心冰筒会自半空掉下来。
  随着她的摇荡,手腕上的金铃铿锵作响,凭空多了一份催促的刺激,令等待的人口干舌燥,双眼紧盯着那两只蝴蝶穿花般的冰筒,不难把里面的酒想象作琼浆玉液。
  令众人口干舌燥的,不止是铃声,还有竹叶青几乎扭断了的腰肢,纤细而有力,柔软而汗腻,更让看的人恨不得眼睛里长出手来,远远伸去,牢牢抱住。
什么人的腰可以比蛇更柔细,更诱惑?
  苏慕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隔着人群远远地望着吧台后面的竹叶青,狐疑不已。
  下午在广场他没见到她,却见到她写在地砖上的字:城南酒吧。那四个字显然是才写下的,因为苏慕刚刚看清楚,打扫广场的清洁工已经走过来嘟嘟囔囔地把它擦掉了。
  他从来不知道有城南酒吧这样一个地方,但是顾名思义,想必是在城墙南根儿吧。于是他沿着城一直找到天黑,终于在环城公园入口处看到林子中间隐约地露出两只灯笼挑着一面酒幌,写着“城南酒吧”四个字。
  那两只红灯笼亮起在黑黝黝的林隙间,像是两只不眠的夜的眼睛,有喧嚣的音乐自内传出,沸反盈天。
  苏慕推门进来,便看到了戴着面具的狂欢的酒徒们,也看到了被酒徒簇拥着的女酒保竹叶青。
  竹叶青扭着腰肢蛇一样地滑行过来,苏慕低下头,发现她脚上是一双精致的溜冰鞋。
  “请你喝。”她把一杯装饰着柠檬片和红樱桃的鸡尾酒放在他面前,“它的名字叫‘回忆’。”
  苏慕端起喝了一口,摇头:“不如你上次送我的那瓶好。”
  “那瓶也是回忆,真正的回忆,不过名字却不叫回忆。那瓶是回忆的魂,这杯是回忆的形。”竹叶青轻风摆柳地坐下来,“世上徒有其表的事情太多了,酒也一样。”
  “哦?那瓶是什么酒?说个牌子,下次我去买。”
  “你一点都猜不出来吗?”
  “这可怎么猜?我只知道,以前没喝过。”
  “蠢货。你想想我叫什么名字。”
  “竹叶青?”
  “就是了。”竹叶青转着眼珠,“竹叶青养的蛇叫竹叶青蛇,喝的酒自然也是竹叶青酒。你连这都想不到,真是笨蛋,枉生了一副聪明面孔。”
  苏慕虽然运气坏,脑筋可不慢,这样子被人左一句“蠢货”右一句“笨蛋”骂得十分窝火,没好气地问:“竹叶青,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一会儿在广场上卖艺,一会儿又成了调酒的,到底哪个才是你真面目?”
  “什么叫真面目?一叶障目才是。你这痴儿,万事只看表面,追究形式,真是愚不可及。”
  得,又饶一句骂。苏慕无奈,只得少说为妙,直奔主题:“我约了雪冰蝉明天见面。”
  “雪冰蝉答应见你了?”竹叶青有些意外,“这样顺利?那么说老天倒也待你不薄了。”
  “老天待我不薄?”苏慕哈哈大笑,举起杯一饮而尽,“我是天底下最衰的倒霉鬼,如果路上有一摊狗屎,我跟你赌,只要一天不收拾,我管保一天两趟来来回回都会踩正着,躲都躲不过。老天除了不让我死得痛快以外,几乎所有的倒霉事儿都让我摊上了,还说待我不薄?”
  “倒霉,是因为你咎由自取。”竹叶青毫不同情地说,“你喝了那瓶真正的回忆,还不知道在你的前世到底做过些什么吗?”
  “前世?你是说那个武士?”
“不错,他的名字叫苏慕遮。”
  “苏慕遮?”苏慕笑起来,“一首词的名字。”
  竹叶青不理他,缓缓地转动着空酒杯,轻轻吟诵起来: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天映斜阳山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好梦除非,夜夜留人醉。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什么意思?”
  “这是雪冰蝉前世最喜欢念的一首词,但是她喝下忘情散之后就不再念了。如果你能让她重新记起这首词,记起你们前生所有的记忆,并且衷心原谅你。你的罪孽也就满了,运气会从此好转。”
  “什么罪孽?什么原谅?什么运气好转?”苏慕又不耐烦起来,“怎么你每句话我都听不懂?”
  “痴人,痴人。”竹叶青叹息。她对这个吊儿郎当又胸无大志的现世苏慕同样也很不耐烦,然而为了家族的事业,为了蛇人的使命,她只得坚持下去,招来酒保,“再来一杯回忆。”
  “一杯哪够?一打还差不多。”苏慕哂笑,但是忽然间,他笑不出来了,因为竹叶青手中转动着的空酒杯,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他上次见过的那只会讲故事的水晶球――
斜阳外,芳草地,湖水如镜,寒烟如幕。
  静翠湖畔,一袭单衣的苏慕遮身形萧索,仗剑独立,仿佛一道销魂的剪影。
  赌坛大比武开幕在即,他在为了一个“赢”字而踟蹰。
  他是一个武士。
  擅饮,而不可以醉;
  擅赌,而不可以输;
  擅斗,而不可以死!
  但是,只要下注,谁可保证不输?谁可永生不死?
  赢得越多,输的畏惧便越重。
  因为赌注已经在无形中与日俱积,一旦失败,输的将不再仅仅是财产,荣誉,还会有生命!
  他赢得太多,已经输不起。
  雪冰蝉双手托着件鹤羽斗篷远远地站在他身后,趑趄不前。天寒露重,她有心上去为主人加衣,却又怕打扰了他的沉思。更重要的是,她心头还系着一个死结,希望他能为她解开。
  不知过了多久,苏慕遮终于沉声说:“过来吧。”
  他没有回头。但是他知道她在他身后。
  一个武士的身后,是不是永远站着一个沉默的女人?
  她听到召唤,如蒙恩宠,趋步上前为他披上斗篷,终于鼓足勇气说:“公子,请求你……”
  “说。”他仍没有回头。
  “公子……”她开口,却又迟疑。
  他终于回过头来。
  秋风中,她穿着一件月白的衫子,单薄而娇怯,楚楚动人。他忽然有了几分温情:“怎么不穿我送你的雪貂?”
  “公子,请不要再把我当赌注吧……”她抓住这刹那的温柔,哀惋地求恳,“我好怕你把我输出去。”
  “输?你敢咒我输?”苏慕遮大怒,猛一振臂,抖落她刚刚替他披上身的袍子。“来人,给我打,吊起来狠狠地打,看哪个再敢说一个‘输’字!”
  大比前夜,整个苏府里是连一本“书”都不能有的,生怕坏了彩头。草木皆兵,丫环仆妇举止说话皆小心翼翼,唯恐一句说错便要受罚。
  雪冰蝉遍体鳞伤,被扔在柴房里歇养,虽然疼痛不堪,她心里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带着这样一身伤,公子是怎么也不会让她参加“肉阵”的了,不然,露出臂上的伤痕,谁还会要她做棋子呢?
“我竟然是个这样的人?”苏慕震撼,只觉不能接受自己的真面目,“我曾这样地对待雪冰蝉。”
  “现在你明白了?”竹叶青冷冷地说,“你欠雪冰蝉的。”
  水晶球依然宝光流散,剧情在发展――
  蛇人竹叶青出现了,人形蛇步,目光闪烁。
  她像一团雾,或者说,一团湿气,阴沉沉,冷兮兮。
  当她走近你时,你会感觉他是从四面八方走近你,包围你,不容回避。
  人们在雾中会有迷失方向的烦恼,但是苏慕遮不会,他随时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要什么。
  “蛇兄,你来了。”他说,他从来没把竹叶青当成女人,“这是什么?”
  “帮你的药。”她交给苏慕遮一碗药:“苏兄可是为大比忧心?不妨,只要找个女人为你喝下这碗忘情散,练成完璧无暇功,你就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琉璃玉碗,袅袅青烟,宛如一条妖娆的蛇,邪恶地宣讲着一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那个女人从此彻头彻尾地属于你了,借助你的呼吸而呼吸,追随你的生存而生存,她每在世上一天,你就可以功力增大一分。每一次运功周转,都是一轮新生,你的强大,将是无穷无尽的。”
  伊甸园里的蛇给了夏娃一只苹果,诱惑她给亚当吃下去,从此带来女人永生永世的惩罚与灾难;静翠湖边的蛇却给了苏慕遮一碗忘情散,诱惑他拿给雪冰蝉喝,同样带来了几生几世的恩怨与纠缠。
  无辜而痴情的雪冰蝉,遂成为一场交易的牺牲品,成为一个无爱无欲的人,一个非人。
  她惟一的拥有,就是他,以及滴在碗里被他喝下的那颗眼泪。
  从此,每天三次,他与雪冰蝉手心相抵,四目交投,运转小周天功力。这是她一直期待着的零距离接触,如今终于做到了。她被安置在他的内室中,日则抵手练功,夜则抵足而眠。但是,她再也不会“知道”。
  她失去了所有的感觉,感情,感动。
  他呢?
 一滴眼泪自苏慕的脸上缓缓地流下来。
  水晶流光,照亮了所有的前世记忆,令他唏嘘不已――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绝情无义的人?而那个人,竟然会是自己!如此辜恩负义,又怎能不受天谴?
  “报应。”苏慕遮喃喃着,将酒像水一样地灌下去,心头从未有过的忧伤压抑。自从八仙庵道士给他批了“孤星入命”四个字,他就已经认定自己是个一世不得翻身的倒霉鬼,认了命,倒也不去多想。然而此刻知道一切原来都有前因,反而思潮翻滚,不能心平。
  “原来我今生的坏运气,都是在为前世偿罪!”他恍然大悟地对竹叶青说,“你就是当年的那个蛇人?还是你也转世了?”
  竹叶青微笑:“都不是。那位蛇人是我的祖辈,我们家世世代代弄蛇为生,一脉单传,和你们苏家的恩怨纠缠不清。关于苏家的故事,我家世代相传,所以我会知之甚清。”
  苏慕也不由笑了:“原来是世袭的。”
    & 四   化蝶
  “我可以有一个名字吗?”她热切地看着他,“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了,请赐我一个名字。”
  “名字?”他重复,有点心不在焉,仿佛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这时他看见了一只蝉,一只死在冰雪里,藏在树挂上的蝉。冰挂像琥珀那样包裹了它,将它安置在树枝间。
  蝉不是在秋天就停止了歌唱的吗?可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只竟会一直活到寒风凛冽的冬天,并且以一块玲珑透剔的冰做了它的棺椁,宛如一枚由玉匠精心刻的冰雕。
  苏慕遮盯着那枚蝉魄看了许久,若有所思地说:“或者你可以叫这样一个名字,叫冰蝉,雪冰蝉。”
  他给了她一个名字,同时给了她一个姓。这叫她惊喜,却也有些失望,因为,他并没有把他的姓给她。
  也许,她宁可叫做苏冰蝉呢。
  但是,他没有像对待他的其他下人那样让她姓苏,这是否代表他尊重她,没有把她当普通下人来看呢?
  冰蝉感恩地笑了,将脸埋在他为她披上的雪白的皮裘围领间。
  她为他饮马,他为她赎身。他给了她一个名字,却要了她的灵魂。
  怎样的纠缠?
  苏慕觉得冷,在梦里翻了个身。
  有水滴落在脸上,是冰蝉的泪么?他睁开眼睛,又忍不住立刻闭上。还是在做梦吧?怎么会看到裸露的房梁和蜘蛛网?
  同时,他觉得身下很硬也很冰冷,四肢无处不疼,而且,四面八方都有风吹过来,还有“刷刷”的扫地声。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怎么会?自己竟然躺在一座凉亭里,躺在亭子的长椅上!
  竹叶青呢?那些酒徒,甚至,那座城南酒吧呢?昨晚的一切,难道是南柯一梦?
  “刷刷”的扫地声近了,是清扫环城公园的大爷,他好心地看着苏慕说:“小伙子,回去睡吧,这里凉得很。”
  苏慕坐起来,使劲晃了晃脑袋,有些晕沉沉的,“回忆”的后劲还真足。他渐渐记起昨晚的一切,他和竹叶青喝酒,在水晶球里看到了一个凄伤的故事,水晶球说得越多,他喝得也就越多,于是终于醉了过去。那么,醉了以后,是他自己走到这座凉亭里来的,还是竹叶青把他扔这儿的呢?
  “大爷,这里离城南酒吧有多远?”
  “城南酒吧?没听说过。”大爷摇摇头,继续一路扫过去了。有风,将刚刚扫拢的落叶又吹散开来,飞回头。
  苏慕站起来向城外走去,心头阵阵恍惚。
  雪冰蝉走进了苏府。
  并不同苏慕遮说的:苏府上下三百口,无一个女人。事实上,苏府仆妇甚多,洒扫庭院,舂米洗衣,都是由妇女担当的工作。只不过,在苏慕遮心中,从来没有把这些女人当作女人而已。
  他的心里,除了赌与剑,甚至也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当成人。
  所以会这样,除了天性无情之外,还因为他有一个异能的朋友――女蛇人竹叶青。
  前世的竹叶青,女人的特征还不是很明显,面目突兀,行动有腥气,且走之字形,为了缠裹住这一具水性杨花的躯体,恨不得把自己裹成一只棕子,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
  竹叶青送他一面镜子,古旧且突洼不平,她让他从镜子里来看所有的人,于是人便都变了模样,无非蛇鼠虫蚁,豺狼虎豹,竹叶青自己,是个蛇形的人。腰肢软得过份,而眼神却流于涣散,不能集中,说话的时候,不能自控地左右顾盼,脖与颈都灵活得令人生厌。
  “我是千年蛇精修炼成人,虽然不是真正的人,却比那些徒有人形其实蛇心的人要高贵得多。”竹叶青说,“我肯帮助你,是因为你是个真正的人。”
  苏慕遮从镜子里看自己,仪表堂堂,剑眉星目,还是苏慕遮。
  他不能不觉得骄傲。
  有了这面镜子,使他在应付对手时凭添了三分把握,因为任何动物都有他变身前不可更改的动物性,那种天性的缺陷流淌在它们的血液里,注定了它们的失败。
  人,始终是万物之灵。
  苏慕遮只要在赛前认清楚对手本性是一种什么动物,就可以猜测出来这动物的先天致命伤处所在,他们或虚张声势,或狐假虎威,或贪婪保守而易因小失大,或好大喜功而盲目冒进……他看穿了他们,于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任对手徒布迷团,而他自有妙计相迎。
  但是这一次泰山大比不同寻常,赌坛顶尖人物悉集于此,他已经测知,至少有十人以上都和他一样,是地地道道的人。他与他们众生平等,完全看不出他们的缺点。因此,他也完全没有必胜的把握。
  世界是个无极的圆,至理便是循环。当人和动物以智力相较,人胜;当人和人以智力相较,则可能恰恰相反,是那个没有人性的人胜。
  如今的苏慕遮,便要做个天下第一无情无性之人,练成世间绝情绝义武功。
  他徘徊在渭水边,不住吟哦:“仙人投六箸,对博太山隅。”
  这是曹植的诗《仙人篇》,讲的正是六博之奕。由此,雪冰蝉知道苏慕遮是在为了大比的事而烦恼,同时这烦恼让她知道他对胜利的没有信心。自己当初是因博赛而相识苏慕遮的,如今,难道又要因博赛而离开吗?
  雪冰蝉不寒而栗……
  苏慕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他知道,紧接下来便是在竹叶青的水晶球中看到的那一幕:他鞭笞雪冰蝉,而冰蝉为他喝下忘情散……
  他不敢想!
  前世的苏慕遮与雪冰蝉的故事令他震撼,并且感伤。曾经,他那样地亏欠于她,辜负于她,所以,才有了今世的种种磨难。除非她会记起所有的往事,并且原谅他对她犯下的罪孽,他的债才可以还,罪才可以恕,运气,才会好,冤孽,才会完。
  见到雪冰蝉,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对她说“对不起”。她也许会感到惊讶,但是他会请她听完那个关于忘情散和孟婆汤的故事,然后真诚地请求原谅,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让他和她交朋友,从头开始。在交往中,她会慢慢记起所有的事,会因为今世的苏慕而宽恕前世的苏慕遮,于是他的恶运从此而止。他不会沾沾自喜于好运来临的,他会与她分享,把自己前世欠她的都在今生加倍偿还,只要她愿意接受……
  他仿佛看到雪冰蝉含着眼泪笑了,但是他分不清,那在泪光中微笑的,是前朝温柔婉娈的小丫环雪冰蝉,还是现世精明强干的女总裁雪经理?
苏慕早早地就来到了冰蝉大厦。
  出乎意料的是,昨天殷勤热情的售楼小姐一改往常职业的笑容,粉面含霜,冷眼相向:“你还真敢来?你害得我被雪经理好一顿骂!什么销售经理?我们雪经理一个电话打过去就知道了,你们厂根本没有购房的打算,而且你已经被炒鱿鱼了,居然还拿着名片到处骗人,真是‘明骗’了。我不报警已经很给你面子。你再也不要上我们这儿来丢人现眼了!”
  从小到大,衰归衰,但是被人这样夹枪夹棒地臭骂于苏慕还是第一次,真是汗流浃背,羞愧难当,恨不得就地找个缝儿钻进去。
  那小姐且说:“雪经理吩咐过了,她不会见你的,也永不许你再踏入冰蝉大厦,否则立即报警抓你。”
  真小觑了雪冰蝉。她一看到名片已经猜到,哪有销售经理管购房的,一买二十套这样的大手笔,至少也该是个副总经理出面呀。难得她仔细,竟然按照名片上的电话事先做了调查。做事如此谨慎而决断,又效率奇高,难怪可以做到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自己和她的距离,何异于天壤之别?
  苏慕觉得绝望,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见到雪冰蝉?索性连以后的路也堵绝了。早知道还不如清心直说,现在可好,不等见面已经留下这样恶劣的印象,还有什么机会挽回?
  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冰蝉大厦的,太狼狈,太丢人了!
  一阵如泣如诉的埙乐传来,仿佛来自地底,是无数冤魂不得投生的呻吟,还是未能修炼成功的群妖在风中不甘心的长歌当哭?
  然而事实上只不过是广场拐角放录音。
  竹叶青又在那里卖艺。
  这次,她把自己化妆成一个吉普赛女郎,五颜六色的头发,乱七八糟的短裙,耳朵,鼻子,肚脐,几乎能穿孔的地方都挂着叮叮当当的亮环,星星状,钥匙状,蛇状,看起来有一种痛楚的艳丽。
  她的脸上也有一种先知先觉的痛楚,仿佛悲天悯人,又似教徒布道――她在向行人兜售星相扑克牌,据说心中默念一件事,然后洗三次牌,从中随便抽出一张,比照着自己的星座,就可以得出心中所求之事的答案了。
  围观的人很多。谁不想知道未来的事情呢?茫茫人海里,不早不晚,你只遇到了他,又偏偏爱上了他,是缘份还是巧合?是飞来艳福还是在劫难逃?
  人人都想知道。
  苏慕走上前,无精打采,打一声招呼:“HI。”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他不指望她可以帮他的忙,不过,讨杯酒喝也好呀。
  然而竹叶青不理不睬,仿佛不认识,又好像没听见。她头也不回,只管对着一个雇主舌灿莲花,解说姻缘:“这位小姐不要担心,你说和你男朋友谈了三年恋爱,却一直停留在朋友和情人的交界线上,这是有原因的,我一样样说给你听就明白了。你看,你的生日是11月6日,天蝎座,他呢,是4月23日,金牛座……”
  “喂,我今天醒过来发现自己是凉亭里,是你把我扔在那儿的?”苏慕问。
  竹叶青恍若未闻,顾自滔滔不绝:“……金牛座原来的意思是财帛宫,这样的人,把金钱的价值置于一切之上,为了谋利可以牺牲一切,疑心重,最难进入爱情模式了,必须要先给他经济的安全感,他才会考虑感情这种变性的东西……”
  “我问过公园扫地的老伯,他说根本没有城南酒吧这么个地方,昨晚你带我进的是什么鬼地方?”
  “……而天蝎座在阿拉伯语中的意思是‘蜕变’,典型的悲情主义者,总是用悲观的眼光来看世界,没等投入感情就先觉得难过,觉得受伤害,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主动示爱的勇气呢?所以,这样两个星座的人交往,谁先主动是非常重要的……”
  滔滔不绝,头头是道,直说得那位面貌平庸的老小姐连连点头,一脸的崇拜,只差没有对着竹叶青纳头拜倒,口呼“大师救我!”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苏慕觉得恼火,明明是蛇人挑起这一切,如今自己栽了,她倒没事人一样,连句安慰的话也欠奉,太不仗义了。
  然而不等竹叶青答,那位算命的小姐先急了,她正听得出神,对苏慕的一再打岔十分不满:“要算命排队去,吵什么吵?”
  苏慕正想闹事,最好有谁和自己打上一架,才能发泄尽这一腔郁闷,索性摆出蛮横样子来,故意找喳:“有没有这么灵?我也来抽一张算算。”说完,已经伸出手去,从扑克牌中抽了一张在手中,说,“来,给我算算是什么?”
  牌翻过来,尚未待看清牌面,忽然苏慕只觉手中一空,那张纸牌已经不点自燃,冒出蓝色的火苗来。苏慕吓了一跳,连忙松手,纸牌还在空中,不等飘落已经烧成灰烬,化作一道青烟,飘摇散去了。
  众人哗然起来,苏慕只觉心头大震,万念俱灰。当下只恨不得也化成这一阵青烟,随风散去也便罢了。
  眼前的高楼大厦广场众人忽然潮水般退去,逼到眼前的,是一场漫天大火,穿过百年沧桑万丈红尘,在苏慕的心头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
  暧阁绣衾,玉枕珠帘。雪冰蝉仰卧在花榻上,无知无觉,宛如熟睡。
  苏慕遮走进来,用吸管蘸着花蜜嘴对嘴地吐入,维持她的生命。
  然后,他使她端坐,手心抵着手心,开始练功。
  冰蝉已经化为“武媒”半年多了。这半年来,她所有的食宿清理,都要由苏慕遮亲力亲为,因为,她是他练功的灵媒,依赖他的存在而存在。换言之,她就是他。
  他成了她与外界沟通的惟一媒介,除了她是他的“武媒”之外,他也是她的“生媒”。
  小周天功力方才循得一周,忽然听得屋外哗声四起:“走水了!走水了!”猛抬头,只见窗外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通明。
  老家仆惊惶地拍门:“公子,不好了,走水了!”
  苏慕遮披衣疾出,大声喝问:“是哪里起火?”
  “是酒坊。有人点着了酒坊!”
  火光中,只听得一声声酒瓮炸裂的声音,风助火势,烧得更猛了,眼看救不下来,已经向厢房逼近。苏慕遮当机立断:“不要救了,立刻隔断问鼎楼,不要让火势蔓延过去。”
  “问鼎楼”为苏府库房。苏家所有值钱物事尽在于此,包括苏慕遮历年来从全国各地觅得的赌具珍藏――别的烧了犹可,单说那套战国时奕秋把玩过的玉子围棋,孝文帝时吴太子因争道而被皇太子杀死所使的博局,汉吾丘寿王“以善格五召待诏”进献皇帝的格五……哪一样不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
  苏慕遮目空一切,傲视天下,自认为武林至尊,故将自己的藏宝处命名“问鼎楼”,取“问鼎中原”之意。早在建立之初,已尽依阴阳五行格局,砖房石门,铜墙铁壁,并无一丝一木缠夹,只须不停向墙上泼水,不使温度过高而炸裂,便不致遭毁。
  当下所有仆妇牵衣顿足,疏散的疏散,泼水的泼水,忙而有致。苏慕遮奔波指挥,从容不迫,却没有看到,当火光照亮西天,有一只不合时令的蝴蝶,鼓动着翅膀,在火场上空久久盘旋,终于飞去……
  直忙到三更时候,那火势才渐渐地熄了。虽然酒坊厢房尽毁,幸无一人受伤,而受惊逃散的马匹牲畜也都找回大半,损失虽大,毕竟有限。
  苏慕遮命众人先到镇上客栈休息,只留了几个老成持重又武艺高强的家丁四下里守住“问鼎楼”,叮嘱若有异动,立即放烟花报讯。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火冷,苏慕遮开库房取出金银,将家人散去大半,各领了钱币自己谋生去。一小半留下重建家园,自己则轻裘宝马,暂避仇家卷土重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记起:雪冰蝉还留在火场未曾抢救出来,竟与苏府同归于尽,灰飞烟灭……
  “报应啊,报应。”苏慕喃喃着,心痛如炙。雪冰蝉竟这样死在大火中,连骨灰也不曾留下。她为苏府,捐尽了最后一滴血。苏慕遮,何其残忍?!
  苏慕觉得心冷。前世的记忆一点点地泛起来,每想起一点,他的忏悔就加重十分。对于前世他对雪冰蝉所做的一切,今生怎样的惩罚也不为过。他真应该把自己送到雪冰蝉面前,引颈就戮,任她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心痛的身影――雪冰蝉从冰蝉大厦里走了出来。
  “雪冰蝉!”苏慕大叫,想也不想地冲过街去,一把抓住正要上车的雪冰蝉的衣袖。“你听我说――”
  “什么人?”雪冰蝉甩开袖子,满脸不悦。
  保安立刻围上来,护住他们的雪经理,看苏慕的样子就像看路边的一只瘌皮狗:“你是什么人?有事不到办公室预约,跑这里撒什么野?”
  苏慕努力地从保安的肩头望过去,嘶声喊:“我是苏慕。雪冰蝉,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谈。”
  “啊,是购房的事是吧?”雪冰蝉的记忆力还真是好,立刻了然,“你这是诈骗知不知道?”
  “不是房子,而是我和你――”苏慕遮说了一半,已经哽住。什么叫一言难尽?难道他可以在这马路边大声告诉雪冰蝉说他们前世曾是一对恩怨冤家,今生还有宿债未了吗?那他不仅是个骗子,更有可能的是被当成神经病。
  保安已经开始动手推搡他:“走吧走吧,不要在这里捣乱,信不信我们抓你去公安局!”
  好歹也是堂堂留学生,今世都不曾被人这样轻*过。苏慕简直想大哭一场,或者大打一架。他豁出去一拳打倒一个保安,再次冲到雪冰蝉面前:“无论如何,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和你谈一次。我们之间,有个很远的过去,很长的故事,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但他没办法把话说完,因为物伤其类,所有的保安都怒起来,不由分说,围住他一顿拳打脚踢。还是雪冰蝉冷冷地说了一句:“算了,赶他走,以后不要让他再来就是了。”
  前世她有多么爱他,今世就有多么憎厌他。
  苏慕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今生的见面,居然不是恨,也不是怨,而是厌恶。
  他在保安的拳脚中闪躲着,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雪冰蝉脸上傲慢轻蔑的神情,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映出的,却是另一个温柔婉媚的雪冰蝉,他听到她对他说:“我可以有一个名字吗?”
  苏慕哭了。
 哈哈,懂一门外语真的很重要哦!:) 
 跟帖是对别人劳动的一种尊重,是一种美德...... 
 您认为啊是啊? 
发表于:04-09-04 12:50
因果报应?!无关紧要
我只喜欢那一滴泪.......
 人有的时候是愚蠢的 
 明明美好的事物就在身边 
 可就是看不见 
 非要跑到天上去摘星星 
 然而每颗星星都有所不同 
 有些是钻石 
 有些只是普通的石头而已 
         我的QQ 
        8741303 
发表于:04-09-05 00:43
哈哈,还是小妖厉害。全篇始终就是贯穿着那一滴眼泪!不简单,性情中人!
看来是非往下续不可了!
    五 & 一个故事  
  苏慕休养了两天。然后,再去冰蝉大厦。
  雪冰蝉的冷漠和保安的无礼把他天性中的倔犟全激发出来了,他决定和他们耗上了,雪冰蝉不见他,绝不罢休。
  结果,他被带进了公安局。很丢人,由继父来保释。
  董教授很是费解:“我听说你被服装厂解聘了,可是怎么又和房地产公司耗上了呢?据说你谎称要代表服装厂购进二十套宿舍诈骗雪冰蝉,但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你也不至于这么幼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苏慕有口难言。
  母亲董太太更是愁苦:“慕呀,你越大越糊涂了,这都是不结婚的缘故。男人到了一定年龄,是不能没有女人的。你还是找个好姑娘赶紧成家,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也让老妈安心几天不好?”
  也是被逼问得紧,不及多想,苏慕忽然脱口而出:“妈,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雪冰蝉娶回家的。”
  石破天惊。董教授先生太太一齐俯身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雪冰蝉就是我女朋友。”一不做二不休,苏慕索性信口开河,全当给舌头过生日,也出出这几日的闷气,赚个口头痛快。“我们交往已经有段日子了,不过她个性太强,所以打打闹闹的老是分分合合,要不怎么一直没有带给您过目呢。”
  “雪冰蝉是你女朋友?”董教授匪夷所思,“那她还告你进警察局?”
  “耍花枪嘛。她是气我辞职没告诉她,就拿着我的过期名片报假案,教训一下我。您想,我怎么可能去诈骗呢?二十套房子,就算人家信,我也没钱下订呀,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我骗什么?”
  “倒也是……”董太太犹疑起来,“可这女孩子脾气也太大了吧,一不高兴就把男朋友往警察局送,这样的儿媳妇可够吓人的。”
  “职业女性做事难免尖锐些。”董教授倒释然了,“过些日子赶紧去道个歉就是了。交女朋友嘛,就是要多哄哄对方,就像我对你妈这样。”
  教授呵呵笑起来,董太太红了脸,嗔道:“老不正经。”
  苏慕忽发奇想:“教授,您对我妈这样好,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
  董太太一愣,斥道:“这孩子疯了,越发胡说八道起来。”
  笑过了,董教授避开太太,将苏慕拉到一旁,小声问:“我在麻将协会耽个理事的闲职,最近他们要搞一次麻雀大赛,你也报名吧?”
  “我不。”苏慕断然拒绝,“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这点本事,玩玩还可以,参加比赛,哪有那个运气?”
  “报不报名随你,不过我今天看到雪冰蝉的名字倒是想起来了,参赛人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名字很特别,所以我一看就记下来了。不知道和你女朋友是不是一个人。”
  “雪冰蝉?”苏慕大叫,“我一定要赢她!”
  赌赛在一周后进行。
  在这一周里,苏慕做的事可真不少:订做了一套西装,理了一次发,应聘了一个新职位,还到花店订了整整一个礼拜的花,天天送往雪冰蝉办公室,只写“麻将赛场见”,不署名,省得她给扔出来,再说,也给点悬念。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周里,董太太为了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未来儿媳妇”,迫使董教授动用各种社会关系,将雪冰蝉的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父亲是北京某政界要人,母亲是钢琴家,她自己学金融贸易毕业,却投资房地产,是近年来地产业的新起之秀,与青年才俊――“云天花园”的钟来是出了名的地产界金童玉女。云天是港人投资,钟氏家族企业,而钟来是最新一代接班人,据说他目前正在追求雪冰蝉,攻势还很猛呢。
  董太太忧心起来,问儿子:“这钟来可比你来头大多了,慕啊,你是人家对手吗?”
  苏慕暗暗叫苦,唉,做人真不能随便说谎,不然随时要准备十句谎话来周全。他只有硬着头皮笑答:“有情饮水饱,冰蝉什么都有了,才不会在乎钱呢。她看上的,是我这个人。”
  “是吗?”董太太狐疑,“可是你这个人,又有些什么好处呢?”
  苏慕一口茶喷出来:“妈呀,人家都说子不嫌母丑,你这做母亲的,也不好太嫌弃儿子是不是?”
  同时董教授的信息灵通让他觉得惊讶,如此手眼通天,只怕自己的加拿大假学历也瞒不过他法眼,是碍于情面才没有说破的吧?
  他对这位继父越发敬重。
  几个世纪前,苏慕遮和雪冰蝉也常常会小赌一局。
  “冰蝉,陪我对一局。”他对她说。
  她除了听从,还有什么选择?
  来到苏府以后,为了投其所好,她除了精心酿酒之外,同时还博览群书,研习赌术。心情好的时候,他会点她来献酒,然后花亭玉几,同她把酒对奕。
  红泥小火炉,青梅落棋子。那是他们的良辰美景。
  赢了,就让她弹琴或是歌舞;输了,就回答她一个问题,或者为她做一件事。
  可是,他从来没有输过,包括输给她。
  有时他也会好奇,问她:如果你赢了,想让我做件什么事呢?
  “如果你赢了”,他这样问,而绝不会说“如果我输了”。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输”字。
  公子,我希望可以请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冰蝉回答,低下眉,眼中闪过一丝悲苦盼望。
  她眼中的那丝悲苦,后来也随着眼泪留给了苏慕遮,无论他取得怎样辉煌的胜利,誉满赌坛,眼中始终带着那抹愁苦,不见喜色。
  苏慕叹息。一个故事。雪冰蝉要给苏慕遮讲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苏慕遮那样的人,居然从来都不肯拿出时间和耐心来听听一个一心为他奉献的小女子的心声,因为他惟恐彩头不好――他输了,就要听她的故事;那么听她的故事,岂非预示着他会输?
  雪冰蝉真是选择了最笨的一种方法。为了那莫须有的忌讳,至死,他都没有问过她那个故事的真相。
  如果今世的苏慕问她,她会说么?
  大赛在某酒店沙龙举行。
  由董教授致开场辞:“麻将,又称马将,也称麻雀将,是自清代到现在唯一盛行不衰的赌博工具,由马吊牌,宣和牌,碰和牌,花将牌相互影响而形成,杜亚泉《博史》有云:‘天启马吊牌,虽在清乾隆时尚行;但在明末时,已受宣和牌及碰和牌之影响,变为默和牌……默和牌受花将之影响,加东西南北四将,即成为马将牌。’徐珂《清稗类钞》则云:‘麻雀,马吊之音之转也。吴人呼禽类如刁,去声读,不知何义?则马雀之为马吊,已确而有证矣。’又《京华梦录》记载……”
  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半晌,直说得众赛手昏昏欲睡,而后正式比赛才开始。
  起初苏慕手风甚顺,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开道,很快杀进决赛圈。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参与决赛的四个人,正是苏慕,雪冰蝉,钟来,和董教授的一个学生陈正义。
  四个人掷骰子分了东南西北,四下坐定。苏慕十分唏嘘,到底和雪冰蝉坐到同一张桌子旁了,可惜旁边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什么钟来,什么陈正义,这是他苏慕与雪冰蝉的恩怨之争,关别人什么事?尤其那个钟来,看他对雪冰蝉的殷勤劲儿,怎么就那么看不顺眼呢?都是参赛的选手,各坐各的好了,他可真做秀,还特意先绕到雪冰蝉身后替她把椅子拖出推进,旁边站着侍应生呢,用得着他这么巴结吗?
  苏慕觉得说不出来的嫉妒不耐。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他知道钟来是谁了!
  杭州知府大少爷金钟是江南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好赌,好色,好酒,好戏,但闻有佳丽名伶,好酒珍酿,一定要千方百计,据为己有。听说苏府有位歌舞俱佳又擅长酿酒的绝世佳人,不禁心痒难挠,恨不得立时三刻弄来府中。
  他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不惜千金买一笑,便以为别人也都是一样,如果向苏慕遮明求雪冰蝉,苏慕遮一定不肯割爱,便想着用个什么方法骗了来。知道苏慕遮好赌,于是他便下帖子以设赌局为名,请苏慕遮来杭州一聚。
  苏慕遮逢赌必战,不疑有他,立即带了雪冰蝉南下。这时的他,已经习惯了雪冰蝉的服侍和陪伴,片刻离不了她。然而正因为冰蝉太温顺服从了,以至于习惯成自然,苏慕遮享受着这一份稀世的温情,却从来没有意识到。
  金钟见了雪冰蝉,惊为天人,强抑住心头的渴慕激动,邀请苏慕遮往迷园饮酒。
  所谓“迷园”,其实是个赌局。在当时的达官贵户人中十分盛行,就是在建设自家花园时,一切依足五行八卦棋的格局,何处种树,何处插花,何处小桥流水,何处怪石嶙峋,都要依足规矩,并且在每一景的明显之处悬花灯,灯里藏着棋牌令,写着摘灯的人或者清歌一曲,或者艳舞一番,或者罚向在座人敬酒一巡,或者奖赏再进一步直接到达下一景点。先达终点者为胜。
  游园的人也是赌赛的人,掷骰子计点数,然后依点数进退,到达各景点摘花灯,并按花牌令歌舞赏罚,逗趣取乐,是公子哥儿们最热衷的游戏。通常少爷们聚到一起,可以自己玩,互相取笑赌赛;也可由各自带的婢女代替自己摘花灯,他们只管掷骰子喝酒看戏。赢了的人,除了预先说好的彩头之外,往往会将摘灯婢女设为彩头,赢了的人就将对方的婢女带走。
  在那时,男人不把女人当人,主人不把仆人当人,以美女为赌注的博戏十分平常,几乎可以引申到任何一种赌局中。
  金钟此次便是以赌为饵,期望赢得美人归。
  “苏兄觉得我这座迷园如何?”
  “巧夺天工。”苏慕遮赞美。
  “承蒙苏兄看得上。那么,就以它为彩头如何?苏兄如果赢了,迷园便归你所有。如何?”金钟哈哈大笑,以遮掩自己的紧张和在意,“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若小弟侥幸取胜,苏兄可肯割爱?”
  “凡我所有之物,金兄尽可挑选。却不知金兄看上了什么?”
  “我看中的,并不是任何珠宝物件,而是您的这位红颜知己,雪冰蝉姑娘!”
  苏慕想起来了,数千年前,他和金钟有过一场赌。
  但是,赌局的结果呢?金钟带走了雪冰蝉没有?
    五 & 一个故事  
  苏慕休养了两天。然后,再去冰蝉大厦。
  雪冰蝉的冷漠和保安的无礼把他天性中的倔犟全激发出来了,他决定和他们耗上了,雪冰蝉不见他,绝不罢休。
  结果,他被带进了公安局。很丢人,由继父来保释。
  董教授很是费解:“我听说你被服装厂解聘了,可是怎么又和房地产公司耗上了呢?据说你谎称要代表服装厂购进二十套宿舍诈骗雪冰蝉,但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你也不至于这么幼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苏慕有口难言。
  母亲董太太更是愁苦:“慕呀,你越大越糊涂了,这都是不结婚的缘故。男人到了一定年龄,是不能没有女人的。你还是找个好姑娘赶紧成家,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也让老妈安心几天不好?”
  也是被逼问得紧,不及多想,苏慕忽然脱口而出:“妈,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把雪冰蝉娶回家的。”
  石破天惊。董教授先生太太一齐俯身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雪冰蝉就是我女朋友。”一不做二不休,苏慕索性信口开河,全当给舌头过生日,也出出这几日的闷气,赚个口头痛快。“我们交往已经有段日子了,不过她个性太强,所以打打闹闹的老是分分合合,要不怎么一直没有带给您过目呢。”
  “雪冰蝉是你女朋友?”董教授匪夷所思,“那她还告你进警察局?”
  “耍花枪嘛。她是气我辞职没告诉她,就拿着我的过期名片报假案,教训一下我。您想,我怎么可能去诈骗呢?二十套房子,就算人家信,我也没钱下订呀,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我骗什么?”
  “倒也是……”董太太犹疑起来,“可这女孩子脾气也太大了吧,一不高兴就把男朋友往警察局送,这样的儿媳妇可够吓人的。”
  “职业女性做事难免尖锐些。”董教授倒释然了,“过些日子赶紧去道个歉就是了。交女朋友嘛,就是要多哄哄对方,就像我对你妈这样。”
  教授呵呵笑起来,董太太红了脸,嗔道:“老不正经。”
  苏慕忽发奇想:“教授,您对我妈这样好,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她?”
  董太太一愣,斥道:“这孩子疯了,越发胡说八道起来。”
  笑过了,董教授避开太太,将苏慕拉到一旁,小声问:“我在麻将协会耽个理事的闲职,最近他们要搞一次麻雀大赛,你也报名吧?”
  “我不。”苏慕断然拒绝,“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这点本事,玩玩还可以,参加比赛,哪有那个运气?”
  “报不报名随你,不过我今天看到雪冰蝉的名字倒是想起来了,参赛人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名字很特别,所以我一看就记下来了。不知道和你女朋友是不是一个人。”
  “雪冰蝉?”苏慕大叫,“我一定要赢她!”
  赌赛在一周后进行。
  在这一周里,苏慕做的事可真不少:订做了一套西装,理了一次发,应聘了一个新职位,还到花店订了整整一个礼拜的花,天天送往雪冰蝉办公室,只写“麻将赛场见”,不署名,省得她给扔出来,再说,也给点悬念。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周里,董太太为了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未来儿媳妇”,迫使董教授动用各种社会关系,将雪冰蝉的背景调查得清清楚楚:父亲是北京某政界要人,母亲是钢琴家,她自己学金融贸易毕业,却投资房地产,是近年来地产业的新起之秀,与青年才俊――“云天花园”的钟来是出了名的地产界金童玉女。云天是港人投资,钟氏家族企业,而钟来是最新一代接班人,据说他目前正在追求雪冰蝉,攻势还很猛呢。
  董太太忧心起来,问儿子:“这钟来可比你来头大多了,慕啊,你是人家对手吗?”
  苏慕暗暗叫苦,唉,做人真不能随便说谎,不然随时要准备十句谎话来周全。他只有硬着头皮笑答:“有情饮水饱,冰蝉什么都有了,才不会在乎钱呢。她看上的,是我这个人。”
  “是吗?”董太太狐疑,“可是你这个人,又有些什么好处呢?”
  苏慕一口茶喷出来:“妈呀,人家都说子不嫌母丑,你这做母亲的,也不好太嫌弃儿子是不是?”
  同时董教授的信息灵通让他觉得惊讶,如此手眼通天,只怕自己的加拿大假学历也瞒不过他法眼,是碍于情面才没有说破的吧?
  他对这位继父越发敬重。
  几个世纪前,苏慕遮和雪冰蝉也常常会小赌一局。
  “冰蝉,陪我对一局。”他对她说。
  她除了听从,还有什么选择?
  来到苏府以后,为了投其所好,她除了精心酿酒之外,同时还博览群书,研习赌术。心情好的时候,他会点她来献酒,然后花亭玉几,同她把酒对奕。
  红泥小火炉,青梅落棋子。那是他们的良辰美景。
  赢了,就让她弹琴或是歌舞;输了,就回答她一个问题,或者为她做一件事。
  可是,他从来没有输过,包括输给她。
  有时他也会好奇,问她:如果你赢了,想让我做件什么事呢?
  “如果你赢了”,他这样问,而绝不会说“如果我输了”。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输”字。
  公子,我希望可以请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冰蝉回答,低下眉,眼中闪过一丝悲苦盼望。
  她眼中的那丝悲苦,后来也随着眼泪留给了苏慕遮,无论他取得怎样辉煌的胜利,誉满赌坛,眼中始终带着那抹愁苦,不见喜色。
  苏慕叹息。一个故事。雪冰蝉要给苏慕遮讲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苏慕遮那样的人,居然从来都不肯拿出时间和耐心来听听一个一心为他奉献的小女子的心声,因为他惟恐彩头不好――他输了,就要听她的故事;那么听她的故事,岂非预示着他会输?
  雪冰蝉真是选择了最笨的一种方法。为了那莫须有的忌讳,至死,他都没有问过她那个故事的真相。
  如果今世的苏慕问她,她会说么?
  大赛在某酒店沙龙举行。
  由董教授致开场辞:“麻将,又称马将,也称麻雀将,是自清代到现在唯一盛行不衰的赌博工具,由马吊牌,宣和牌,碰和牌,花将牌相互影响而形成,杜亚泉《博史》有云:‘天启马吊牌,虽在清乾隆时尚行;但在明末时,已受宣和牌及碰和牌之影响,变为默和牌……默和牌受花将之影响,加东西南北四将,即成为马将牌。’徐珂《清稗类钞》则云:‘麻雀,马吊之音之转也。吴人呼禽类如刁,去声读,不知何义?则马雀之为马吊,已确而有证矣。’又《京华梦录》记载……”
  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半晌,直说得众赛手昏昏欲睡,而后正式比赛才开始。
  起初苏慕手风甚顺,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开道,很快杀进决赛圈。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参与决赛的四个人,正是苏慕,雪冰蝉,钟来,和董教授的一个学生陈正义。
  四个人掷骰子分了东南西北,四下坐定。苏慕十分唏嘘,到底和雪冰蝉坐到同一张桌子旁了,可惜旁边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什么钟来,什么陈正义,这是他苏慕与雪冰蝉的恩怨之争,关别人什么事?尤其那个钟来,看他对雪冰蝉的殷勤劲儿,怎么就那么看不顺眼呢?都是参赛的选手,各坐各的好了,他可真做秀,还特意先绕到雪冰蝉身后替她把椅子拖出推进,旁边站着侍应生呢,用得着他这么巴结吗?
  苏慕觉得说不出来的嫉妒不耐。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他知道钟来是谁了!
  杭州知府大少爷金钟是江南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好赌,好色,好酒,好戏,但闻有佳丽名伶,好酒珍酿,一定要千方百计,据为己有。听说苏府有位歌舞俱佳又擅长酿酒的绝世佳人,不禁心痒难挠,恨不得立时三刻弄来府中。
  他自己视金钱如粪土,不惜千金买一笑,便以为别人也都是一样,如果向苏慕遮明求雪冰蝉,苏慕遮一定不肯割爱,便想着用个什么方法骗了来。知道苏慕遮好赌,于是他便下帖子以设赌局为名,请苏慕遮来杭州一聚。
  苏慕遮逢赌必战,不疑有他,立即带了雪冰蝉南下。这时的他,已经习惯了雪冰蝉的服侍和陪伴,片刻离不了她。然而正因为冰蝉太温顺服从了,以至于习惯成自然,苏慕遮享受着这一份稀世的温情,却从来没有意识到。
  金钟见了雪冰蝉,惊为天人,强抑住心头的渴慕激动,邀请苏慕遮往迷园饮酒。
  所谓“迷园”,其实是个赌局。在当时的达官贵户人中十分盛行,就是在建设自家花园时,一切依足五行八卦棋的格局,何处种树,何处插花,何处小桥流水,何处怪石嶙峋,都要依足规矩,并且在每一景的明显之处悬花灯,灯里藏着棋牌令,写着摘灯的人或者清歌一曲,或者艳舞一番,或者罚向在座人敬酒一巡,或者奖赏再进一步直接到达下一景点。先达终点者为胜。
  游园的人也是赌赛的人,掷骰子计点数,然后依点数进退,到达各景点摘花灯,并按花牌令歌舞赏罚,逗趣取乐,是公子哥儿们最热衷的游戏。通常少爷们聚到一起,可以自己玩,互相取笑赌赛;也可由各自带的婢女代替自己摘花灯,他们只管掷骰子喝酒看戏。赢了的人,除了预先说好的彩头之外,往往会将摘灯婢女设为彩头,赢了的人就将对方的婢女带走。
  在那时,男人不把女人当人,主人不把仆人当人,以美女为赌注的博戏十分平常,几乎可以引申到任何一种赌局中。
  金钟此次便是以赌为饵,期望赢得美人归。
  “苏兄觉得我这座迷园如何?”
  “巧夺天工。”苏慕遮赞美。
  “承蒙苏兄看得上。那么,就以它为彩头如何?苏兄如果赢了,迷园便归你所有。如何?”金钟哈哈大笑,以遮掩自己的紧张和在意,“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若小弟侥幸取胜,苏兄可肯割爱?”
  “凡我所有之物,金兄尽可挑选。却不知金兄看上了什么?”
  “我看中的,并不是任何珠宝物件,而是您的这位红颜知己,雪冰蝉姑娘!”
  苏慕想起来了,数千年前,他和金钟有过一场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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晕死了,什么破网啊!又出错了!
没有!他一定没有!不然雪冰蝉后来就不会再为自己喝下那碗忘情散,并因此葬身火海,以身殉了苏府!
  前世的苏慕遮,从来没有输过。
  可是前世的苏慕遮,后来的结局又怎么样呢?为什么会冤魂不散,延至今世?
  自忘情散和火难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故事?失去了雪冰蝉的苏慕遮,是快乐还是悲伤,抑或,依然无情?
  已经来不及再回忆下去了,主持人开始宣布决赛特别规则和奖项。
  苏慕举手打断:“我不要奖品。”
  “那你要什么?”这个压轴高潮前的插曲让主持人十分兴奋,“请大声说出你的条件。”
  “如果我赢了……”苏慕环视四周,然后定定望住雪冰蝉,“请雪小姐给我时间,听我讲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观众席上一片私语声,连主持人也忍不住惊呼,“如果不是时间有限,我倒真想现在就来听听苏先生的故事。雪小姐,您对这个附加条件怎么看?”
  “我接受。”雪冰蝉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接受。”苏慕遮无所谓地指着雪冰蝉对金钟说,“如果你赢,就把她留在金府。不过,用她交换迷园,好像有些亏待金兄。”
  “若能得到雪冰蝉,就是整个金府给你又如何?”金钟喜笑颜开,“古有谢安赌墅一说,小小迷园算得什么?”
  “赌墅”一典,出自《晋书.谢安传》:太元八年,前秦苻坚倾全国之力南侵,朝廷请谢安为征讨大都督。沙场之上,谢安运筹帷幄,指授将帅,挥洒自如。兵临城下,其侄谢玄入帐问计,谢安若无其事,却轻描淡写地向谢玄邀战对奕,并且以别墅为赌注。帐外千军万马,杀声震天,帐内却是波澜不惊,花香酒暖。谢玄棋艺本来高于谢安,但因为心中紧张,输给了谢安。而这时,帐外军事已决,大胜秦军。正所谓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直当此时,谢安才起身离座,始露疲态,甚至在过门槛时竟折断了屐齿。自此,谢安棋技名闻天下,只为,他赢得的不止是一座庄园,一次战事,更还有一片豪情,一世英名。
  苏慕因拱手说:“古道侠风,金兄的确有谢安豪情。”
  金钟大笑:“万万不敢当,区区迷园,何足挂齿。”
  当一个人说“万万不敢当”的时候,他的心里多半是自负“敢当”之至的。但是嘴上却偏偏非常自谦地说:“抛砖引玉耳。”
  迷园是砖。雪冰蝉是玉。
  贵介公子的言辞的确含蓄文雅,句句是典。
  苏慕遮淡淡一笑,不再置辞,只随手取了一枚骰子,看也不敢,反手掷去……
  十三张牌翻起:一四七九筒,二五七八万,东西南北风,外加一只孤零零的幺鸡!
  苏慕暗暗叫苦,天下还有比这更烂的牌吗?
  雪冰蝉痛快地答应了听他的故事,让苏慕反而蓦地紧张起来。那么这一局,对自己的意义可就事关重要,不同凡响了。他几乎后悔没有事先做做手脚,贿赂一下有可能进入决赛圈的选手,让他们出老千保自己赢。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那么做,凭自己的财力和运气,也未必说服得了别人,说不定再次被雪冰蝉查破真相,那才真是连赌品都输进去了。而且,真说到出老千,钟来也不会帮着自己,他自己不出老千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摸九条打四筒,摸一万打五万,红中,白板……七八轮下来,苏慕居然每手都是一九,不知不觉做成了十三幺停牌。他看着手中的牌,只觉手心里都是汗:一万,九万,一筒,九筒,幺鸡,九条,东西南北中,白板作对――只差一张发财,就可以做成十三幺大牌,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发财!发财!发财!大拇指轻轻摸过牌面,花溜溜,又是一只幺鸡。安全起见,留下,打白板。再一张,麻酥酥,生张,八筒,好不危险,但是留它何用?豁出去了,打!
  碰!对门雪冰蝉不动声色,推倒两张八筒,合成一副牌。
  好在只是碰。苏慕暗捏一把汗,紧张地盯着上家金钟,他可不要在这个时候犯冲啊。
  幺鸡!嘿,自己不敢打的牌,他打了。
  苏慕再摸牌。发财发财!他暗暗念着,只差没有喊出声来。天不从人愿,是张九条,又成对儿了。苏慕闭了闭眼,留九条打幺鸡,安全嘛。
  吃。下家陈正义微笑:就等这张牌看停呢。
  哗,又一家停牌了。苏慕看看雪冰蝉,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也早停了吧?
  陈正义出牌。红中!唉,为什么是红中不是发财呢?
  碰。又是雪冰蝉!难道她在做大三元?白板,熟张儿。
  钟来讨好地笑:“雪小姐做生意精明,打牌也这么沉稳,真是女中豪杰!”
  苏慕心里骂娘,打牌就打牌,哪里这么多废话?而且,打什么不好,竟然打九万,又让下家陈正义碰了去。让自己枉伸一回手,连摸牌的权力都给剥夺了。咦,陈正义不是已经停了吗?怎么还碰?
  停口不好。陈正义笑,换张牌单钓,五筒。
  原来是屁和。苏慕轻蔑地笑,看来单钓的牌不是三筒就是七筒了。
  雪冰蝉摸牌,不打出来,反而和手中的三张牌一起按倒,暗杠。难道她不是大三元而是大四喜?苏慕看着手中的牌,红中可是在自己手上,她到哪里去开杠呀,岂不害了她?暗杠?地上还有什么牌是一张没见面的?难道……
  正想着,雪冰蝉已经自牌尾另摸一张牌,微笑打出,四筒。
  推!陈正义将牌推倒,不好意思,单叫四筒。
  金钟哗地一声,替苏慕说出心声:你三六筒不和钓四筒,什么玩法?
  想开杠嘛。陈正义憨憨地笑,这么小的和,还不如杠一回呢。
  嘿,真不愧是董教授的弟子,迂得可以。
  雪冰蝉也笑着翻开牌来,真是的,我输了,可是有杠不算输,也还好。
  那倒伏的四张牌,一式一样,花花绿绿,正是四张发财!
  而那张发财,本来应该自己摸!
  苏慕除了晕倒,无话可说。天意绝他,夫复何言?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雪冰蝉唱着,舞着,歌声哀婉,舞姿萧条。
  一次又一次,苏慕遮这样绝情地,冷漠地,将她做赌注,随时随地将她置于飘摇之地。他真的,那样不在乎她,愿意放弃她?
  那么多的风朝雨夕,温炉把酒,红袖添香,难道他就不顾惜,不留恋?如果自己真的离开他,他会想念自己吗?
  不,他不会的,他那样的人,心里眼里,从来没有感情二字。
  雪冰蝉心碎神伤,将袖子缓缓遮过面颊,轻轻取下,一舒一卷之间,已经换作一张宜嗔宜喜桃花面,轻歌曼舞,俯仰樽前:“黯乡魂,追旅思,好梦除非,夜夜留人醉……”
  歌声蛇一样地游进心里,一片冰凉。苏慕心中凄楚,脸上黯然,站起来转身离场。
  所有的人都以为是他输不起,行动见于颜色。却没有人知道,他输掉的,可不只是一场麻雀赛,甚至不只是一座谢玄别墅,而是一次重生的机会。
  董教授自以为明白这个继子的心事,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别太心盛,追女朋友老是赢可不行,得擅于服软认输。哄哄她吧。”
  “好!”反正已经输,索性输到底。苏慕忽然立定,转身,当着全场选手和观众的面径直走到雪冰蝉面前:“雪小姐,我知道我输了,已经没有资格再请求你。可是,不作为比赛的奖品,只单纯是我个人的请求,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三分钟。”雪冰蝉看着他,“明天早晨九点,冰蝉大厦。
    六& &孟婆汤与忘情散
  苏慕遮终于练成绝世武功,绝情灭性,战无不胜。但是唯有一点:每每运功时,他的心里就会涌起难言的痛楚,哀伤欲绝。
  眉宇间恒常有抑郁之色,仿佛有着许多不平心事,眼神悲苦难当。
  蛇人问:“苏兄有什么伤心事么?”
  苏慕遮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每每发功,心中便有多少痛苦似的,有种想哭的感觉。”
  “哦?”蛇人大为奇怪,取出一面造型极粗陋镜面又突洼不平的镜子说,“我来照照你的心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照了良久,忽然问:“那雪冰蝉在喝药前确定是笑着的么?”
  苏慕遮答:“是笑着的。”
  蛇人又问:“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苏慕遮苦思良久,忽然说:“我想起来了,她好像流了一滴泪在碗里,你问这个干什么?”
  蛇人恍然大悟,说:“这就难怪了。我说你本是无情无欲之人,又练的是至刚至坚的武功,何以眼底却溢满忧伤之色,而心里面,又有一颗珍珠型物事,却原来,是雪冰蝉的一滴眼泪。”
  “一滴眼泪?”
  “不错。那碗忘情散是无情药,服了后本会消散所有的人之常情,喜怒哀乐。可是雪冰蝉在服药之前滴了一滴泪在碗里,这就使她的感情散得不够彻底。而这滴泪,又在你运转小周天功力时进入了你的体内,常留心底,形成固状晶体,这就像一只蚌孕育一颗珠那样,把它永久地留了下来,成为你功力和思想的一部分,每次运功,都会惊动那颗珠泪的核,释放出它的悲苦与痴情,使你动心流泪。”
  “原来是这样……”苏慕遮沉吟,忽然暴喝,“都是雪冰蝉这*人害我!”
  此语一出,连蛇人也诧异:“苏慕遮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无情无义之人。雪冰蝉为你喝下忘情散,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供你练功,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怨她牺牲得不够彻底。这样绝情,真是冤孽,只怕会有报应!”
  冰蝉大厦。十七楼总经理办公室。雪冰蝉凭窗而立,望向广场拐角的人群。
  竹叶青在那里吹笛子卖艺。笛声悠扬,婉转,带着种说不出的清凄怆恻。每当笛声响起,就连风也好像在听从笛声的驱使,有节奏地左右拂摆。
  笛的表情是人,风的姿势是柳。当笛声响起,所有听的人脸上都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悲苦之色;而当风拂过,柳条便若有所属地分合飞扬,婆娑伴舞。
  今天竹叶青的角色是个摆残局邀赛下象棋的。这在古时又叫做解玲珑,是一种雅戏。就是由棋主摆出一盘一步将军的残棋,看似无法可解,又似无限生机。
  彩注就是那只通体晶莹的玉笛。输了,笛子归人;赢了,则不拘多少,在棋盒里抛几枚硬币即可。因此来对奕的人倒是很多。
  很明显,竹叶青的目的旨在邀赛,不在赢利。
  这个奇异的蛇女,雪冰蝉已经留意她很久了,她注意到,蛇人竹叶青常常在表演的间歇抬起头望着冰蝉大厦。距离隔得远,她们彼此看不清,但是感觉上好像目光已经在空中相撞了。
  每当这时候,雪冰蝉心头就有一些似暗似明的念头涌起,仿佛在呼啸的风中听到远祖的呼唤,可惜记忆被城市的车辙辗碎了,零乱地洒了一地,不可收拾。
  她想,这笛声我听过的,在哪里呢?
  有人敲门。敲散了幻觉,敲断了笛声。
  那是冰蝉的秘书佳佳,她捧着一束红玫瑰走进来:“花店送来的,我替您签收了。”一边细心地插瓶一边艳羡地说,“钟先生真是大方,一天一束,已经是第八天了。”
  “别胡说,卡片上又没有署名,怎么知道是钟先生。”雪冰蝉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也以为是钟来。除了他,谁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呢?
  在今天的社会,送花给心仪的女子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送花的人始终不留姓名,却每每在卡片正背面各留一句话,背面是“麻将赛场见”,正面是句诗。
  第一天是“碧云天,黄叶地。”
  而钟氏物业正是叫作“云天花园”,自此佳佳便认定了送花人是钟来。
  第二天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接下来每天一句,一连八天,渐渐连成一首词,范仲淹的《苏慕遮》。
  到今天,正是最后一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而那句“麻将赛场见”却没有了。
  这让雪冰蝉越发认定是钟来的手笔。昨天,可不是已经在麻将赛场上见到他了么?
  对于钟来,冰蝉并不讨厌,甚至很欣赏他。虽然钟氏是家族企业,可是如果误认为做企业接班人的一定是纨裤子弟就错了,事实上,真正的贵族子弟,从出生那天起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以免将来担不起家族的大业。所以他们一定会是后裔子孙中最优秀最坚忍的,不然,也不可能坐上这个龙头的位置。
  钟来便是这样一个既得天独厚又自我克制的好青年,他具备了一切作为大企业领导人的素质和能力,他甚至有齐天下男人所希望拥有的天赋和条件:财富,权力,健康的体魄,丰富的学识。他甚至连俊美的外形都有了,人世于他,还有什么缺憾呢?
  然而,大概也正因为钟某人太过完美无缺吧,雪冰蝉反而觉得索然无味,对他那样的人,感情是什么呢?锦上添花的一种点缀而已。追求只是个姿势,其实在他心底里,早已将自己视为囊中物了吧?
  是因为这份抗拒,才让冰蝉对钟来始终是若离若即,打了一年多散手,却一直没有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珠连璧合。好在两个人都年轻,不觉得时间用来浪费有什么不妥,权作是一种消遣也罢。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轻轻吟哦,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凄恻。这是怎样的一首词哦,那样旖旎的良辰美景,却有那样深刻的无可奈何。
  面前的豪华大班桌及满桌文案忽然如电影布景一般地淡下去,房间中似乎突然起了一阵雾,一切都朦胧,而主题从褪色的背景中渐渐鲜明,她仿佛看到一幅画面,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般的意境,清清湖水,倒映云影,有秋叶轻轻飘坠,而湖上淡烟飞起,随风摇曳。有一男一女在湖边踏着落叶漫步,轻声细语,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可是情侣?
  冰蝉相信那冥想中的女子一定是自己,那是一个束发缠腰的古时女子,有盈盈双目,纤纤十指,她走在湖水边,手里执着一只玉笛,边走边吹,宛转悠扬,直将人带回那遥远的古代……
  可是那男人呢?是谁呢?她几乎可以看清他的模样: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带着一种冷淡的忧伤,唇紧抿着,说话的声音低而阴沉,每个句子都很短,仿佛对说话这件事很不耐烦似的。
  也许,这是因为语言对于赌徒来说实在是多余的,他只看重他一双手。
  他的手,清瘦然而有力,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哪怕只是端起一只纤细的杯子,那双手也会显示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稳重;所有的赌具一旦经过他的手,就会变得特别温驯听话,唯他是从。
  所谓得心应手,它们似乎随时都在准备着为他的一双手听命服务。
  偶尔,他拔剑的手也用来作画。
  他的画技虽然没有他的剑术高明,却也自成一格。
  因为他的手很稳。
  一只很稳的手握笔,画出来的画总是不会太差的。
  有一次阴雨连天,他闲来无事,为她画了一幅七尺荷花……
  荷花图?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一幅七尺泼墨荷花呢?
  幻境缥缈苍茫,如同海市,令人恍惚而又向往。那静翠湖,那湖边的男人,那男人的手……
  一个赌徒。
  雪冰蝉对自己沉吟,她想起钟来坐在麻将桌旁的模样,只觉似是而非。
  她从来都不觉得他是一个浪漫的感性的人。他们在社交场所常常见面,也私下里约会吃过几次饭,言谈也还愉快,从天文到地理,从经济新闻到政治绯闻,有来有去,有说有笑。但,不过如此。吃顿饭没什么,饭后喝一杯咖啡也尚可忍受,但是再坐下去,就会觉得疲惫。热恋中的人,应该不是这样的吧?那些恨不得一分钟当一辈子来用的年轻情侣,不是希望形影不离永夜无昼的吗?
  但是如今他忽然浪漫起来,开始玩起匿名送花,联句成词的游戏,这让雪冰蝉觉得意外,也有些沾沾自喜。这样地别致,是用了心思的呢。
  她猜测,到这首词完整的时候,送花的人就会现身。
  今天,就是第八天。
  这时候,佳佳接电话进来:“雪经理,是钟来先生。”声音里透着笑。
  冰蝉也不由微笑,她想她又猜对一次,果然送花人现身了。
  钟来在电话中并没有提到一句关于花的事,只说想请雪小姐共进晚餐。
  “可是我晚上已经有约了。”冰蝉翻翻记事本,“中午也约了人……现在?现在倒是有时间的。一起喝咖啡?好吧。在哪儿见?……不用接来接去这么麻烦,我自己开车过去吧。”
  正在补妆,又有电话接进来,这次是保安。“雪小姐,那个苏慕又来了。他说是您让他来的。”
  “哦,”雪冰蝉想起来,“是我让他来的。”
  “让他上楼吗?”
  “不,叫他在大厅等。”
  雪冰蝉乘专用电梯下楼,果然看到苏慕已经等候在大厅休息座,仍穿着麻雀赛那天的西装。
  大概,他也只有这一身西装吧?雪冰蝉在心里暗笑一笑,不过你别说,穿黑色西装的苏慕还真是帅气潇洒,那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甚至比钟来也毫不逊色。那天在赛场,他坐在钟来旁边,从容镇定,不卑不亢,倒更像一个贵公子呢。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雪冰蝉才会冲动地答应了他来冰蝉大厦见面的请求吧?
  苏慕见到雪冰蝉,礼貌地站起来,尽管努力克制着,却仍然明显地流露出紧张和激动。
  雪冰蝉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请说吧,但是记住,你只有三分钟。”
  苏慕愣一愣,心里那颗泪珠又隐隐地疼痛起来,忍不住暗叹了一声“报应啊”――前世的苏慕遮对雪冰蝉有多么冷若冰霜,今世的雪冰蝉就对苏慕有多么居高临下。
  她俏丽的面孔紧绷着,双目炯炯,审视着苏慕,眉宇间隐隐露出一股煞气,不怒而威。
  苏慕叹一口气,的的确确,这是冰蝉房地产的总经理雪小姐,不是前世那个粉面含春的小丫环雪冰蝉。他清咳一声:“雪小姐,你相信人是有前世今生的吗?”
  “你要给我谈玄学还是讲神话?”雪冰蝉皱眉,再次提醒,“请进入正题,三分钟后,我要失陪了。”
  苏慕再叹,不得已,只好言简意赅,讲起故事梗概:“千年前,你和我在前世有过一段恩怨,我是一个赌客,你是我的婢女,为我喝下一碗忘情散,变得无情无欲,忘记了所有的事。但是你的眼泪留在我的心里,让我永世难安。只有你想起来那些事,并且原谅我,我们的恩怨才会了……”
  他说着,自己也觉是天方夜谭,如此荒诞的故事,说给谁听,谁会相信呢?
  雪冰蝉已经夷然变色:“我早知道不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几次三番来捣乱,就是为了跟我编造这样一段荒诞不经的新聊斋?简直当我是白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请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苏慕苦苦请求,尽最后一分努力,“你曾经留给我一滴眼泪,所以我才会记得所有的事,而你却忘了。但是你一定会记起来的,那样深刻的感情,那样彻底的牺牲,你不会真地完全忘记。你曾经说过,你所有的错,就是爱上我……”
“我一生中,唯一的错,只不过是爱上了你。就因为我爱你,你便可以任意羞辱我,轻薄我,讨厌我!爱你,是这么不可饶恕的错吗?”
  冰蝉的泪流下来,她握起了拳头,悲愤地说:“什么时候不爱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做回自己的主人。我只想有一个办法,可以弃情绝爱!”
  “弃情绝爱?”苏慕遮心里一动,转过身来,专注地打量着她,“你真的想把我忘掉?如果能忘掉我,你什么都肯做?”
  她不语,深深地看着他,眼里燃着爱与痛的火焰。
  他哈哈地笑,轻佻地说:“很简单,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我保证你从此以后都会没有任何烦恼,再也不必因为爱我而痛苦。”
  “什么事?”
  “替我喝了这碗药。喝了这碗药,你就成为一个无情无欲的人了,就再也不必为了任何感情而苦恼。”
  冰蝉犹豫了,她想忘记苏慕遮,想不再爱他,不再因为爱他而痛苦。可是,她并不想成为一个“非人”哦!一个“完整”的人,怎么可以没有感情,没有爱恨悲喜?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虽然,她愿意为苏慕遮而死,可是,不能死得这么没有价值!
  苏慕遮看出了她的犹豫,不耐烦地说:“是不是不愿意啊?不愿意就说出来好了,我不会勉强你的。我从来不会勉强任何人做任何事,不愿意,你就走开,别再让我看见你!”
  冰蝉一咬牙,站起来便走。
  走到门边,却又迟疑起来,回过头,趑趄不前,又徘徊不去。
  苏慕遮抓住她的弱点,使出最后一击:“雪冰蝉,喝下这碗药,就是成全我。从此,你可以再不必为我烦恼伤心;而我,将因为你的牺牲而永远记得你。”
  冰蝉眼睛一亮:“你会记得我?永远不忘记我?”
  “会!”苏慕遮怂恿地说,“喝吧,这是一举两得的事,你喝了它,我会感激你,永远记住你的。你是一个为我牺牲的女人,我怎么会忘呢?”
  冰蝉深深地看着苏慕遮,他说得这样轻佻,这样随意,她知道他是没有任何诚意的。可是,只要他肯说,她便肯信,他对她说的所有话都是圣旨,哪怕他是骗她,他肯骗一骗他,也是好的。
  她终于低下头,决绝地说:“好,我喝!”
  绿色的汤汁,浓稠的,泛着青烟,充满诡异的色彩,意味着冷漠人生与恩断情绝。
  冰蝉端起药碗,最后看苏慕遮一眼,像要把他望进永恒。“苏慕遮,”她不再喊他公子,而直呼他的名字,“你真的不会忘记我?”
  “不会。”
  她微微地笑了,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碗里,溅起一圈涟漪,然后,再一仰头,一饮而尽。
  那是世界上最深挚最纯真的感情,却滴入最无情无义的药碗里,合作一杯苦汁,让这个为情所苦的痴心女子甘之如饴。
  一碗忘情散,化为孟婆汤,从此,隔断了阴阳爱恨,恩怨情仇。
  雪冰蝉的前世今生,就此一分两绝!
  然而人世间的爱债情缘,又哪里是芸芸众生自己可以调拨搬弄的?苍天在上,冥冥间自有时间大神掌管生死簿,忠实地记录下一笔笔一桩桩,今世的辜负,要他们来生偿还,一啄一报,毫厘无失。
  冰蝉前世为苏慕遮所做的,苏慕注定要在今世连本带利,加倍奉还。只是,冰蝉却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所有恩怨,除却厌烦和轻视,她对苏慕没有半分留情。
  苏慕叹息,现在,他情愿喝下忘情散的人是自己,他终于明白:记得,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而辜负,又有多么绝情。他徒劳地,悲哀地,一遍遍问着冰蝉:“你真地不记得?前世恩恩怨怨,悲欢离合,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的同生共死,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冰蝉不耐烦地退后一步,满脸厌恶,一如当年苏慕遮之于她。她挥挥手对保安说,“把这疯子拉出去,以后都不要放他进来。”
  保安答应一声,又问:“要是他强行闯进来呢?”
  “报警。”冰蝉简截地回答。
  连保安都悚然动容:“上次已经报过警,这小子有前科,再报警,只怕真要判刑的。”
  冰蝉却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这种人,应该呆在精神病院里,要么干脆进监狱,根本就不配有自由。”
  自由!苏慕万念俱灰,冰蝉当年说过的话响在耳边:什么时候不爱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做回自己的主人。
  前世的雪冰蝉一直在渴望自由,而自由的通道,是忘情弃爱。如今,她终于做到了,却反手把他关进了痛苦的监牢,带着感情的枷锁,举步惟艰。报应啊!
  他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好,我走,以后也再不会来烦你了。今天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会怨你,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是我欠你的!我该去承受。再见。”
  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冰蝉却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若有所失。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和她之间,有过亏欠吗?苏慕哀伤的背影深深打进了她的心里,使她似乎记起了一些什么,却又想不分明。她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和苏慕,也许真的有过一些过去,一些被她忘记了的过去吧?
  她想起那个关于碧云天黄叶地的画面,想起画面中踏着落叶在湖边散步的俪影,刚才苏慕说他们前世有过很深的渊源,莫非,那个湖边的男人,竟会是他?
    七 & 沉默是刀
  苏慕走在街上,走在人群中,却感觉走在沙漠,走在大江边,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心里既空洞又满溢。
  空洞地觉得万念俱灰,同时又充满了莫名的悲哀和沮丧。
  不仅是因为雪冰蝉拒绝了她,更是因为越想起前世的孽缘,就越让他觉得压抑。那旷世的恩情和骇人的辜负,是一个正常的现代人所没有办法接受的,甚至,不能够相信。
  太违背人性了!
  天阴沉沉的,而且闷热,时时有隐隐的雷声喑哑地响了一半便停止,仿佛老天爷在咳嗽。鸣蝉在树枝间嘶声地叫,呕心沥血般辛苦。
  “要下雨了!”行人喊着,急匆匆地赶路,一片乱世景像。蓦然平地起了一阵风,没有带来半点凉爽,反而灰乎乎地更让人觉得粘湿雾数。
  外面世界的逼挤杂乱和冰蝉大厦里的阴凉整洁,完全是两个人间。
  所以,何必又要逼使雪冰蝉想起呢?何必要把雪冰蝉自她的世界拉到自己的世界里来呢?
  广场上的人已经散去,笛声仿佛被谁忽然掐断了,蛇人竹叶青远远看到苏慕从大厦里出来,立即收拾残局,扭着腰肢迎上来,“嗨,见到雪冰蝉了吗?”
  苏慕没好气地看着她:“现在你又认得我了?”他还记着那张星宿纸牌的糗事。
  “她想起来了吗?”蛇人不以为忤,妖媚地笑,“你今天扮相不错。至少她已经肯见你了,就算是一大进步。”
  “进步?我说是终点才对。”苏慕摊开手。“喂,蛇兄,别再为我的事操心了,算了吧。”
  “你打算放弃了?”
“我放弃。”苏慕灰心地看着她,很奇怪,无论竹叶青打扮得多么娇艳,扭捏得如何婉转,他都没办法把她当成一个女人,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堵透明玻璃墙,眼睛直穿过去,望向很远的地方。而他说话的口气,也完全不似对她交谈,而更像自言自语:“她不记得我,一丝一毫也不记得。我认输了。不管后半生我还要承受多少灾难磨折,我认了,不想再做任何努力。既然这一切是我欠她的,既然受苦就是我来世上走这一回的任务,那就受吧,再大的苦,也总有到头的一天,到我死了,一切也就了了。”
  “死了也不能了!”蛇人阴恻恻地说,“喝孟婆汤是地狱的规矩,凡人无权决定记得或忘记。而你逆天行事,让雪冰蝉在活着的时候就做了死后才可以做的事,违背天理循环,一定要接受惩罚!你们的债,是一世世一代代都还不清的,除非,她可以记起来前世的一切,并且原谅你,宽恕你,重新同你言归于好,只有这样,灾难才可以结束,你们的轮回,才能真正停止。”
  轮回?苏慕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一条无止无尽的暗道,永无边际地延伸下去,沿途遍布荆棘,而自己在路上跌爬滚打,弄得一身伤,却永远走不到尽头。
  什么是轮回?轮回就是无穷无尽,周而复始,连死都不能自决。
  有雷声滚过天际,苏慕突然忍无可忍,号叫起来:“老天在决定这盘棋,说什么主持正义,说什么报应不爽,可是,又是谁让我伤害雪冰蝉的?是谁让雪冰蝉喝下忘情散的?既然所有的事都由天注定,那么这一切,不也是老天犯的错吗?为什么又借口错误来惩罚我?如果该惩罚,也先该罚天!罚天!”
  竹叶青大惊失色:“反了!你怎么敢骂天?怎么敢指责天的错?”
  “我骂了又怎样?”苏慕不管不顾,索性叉着腰,指着天大骂起来,“老天,你听着:整天玩什么天理循环,说什么天经地义,根本就是胡扯!你把红尘男女视如草芥,弄于股掌,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他们受尽冻饿疾病之苦,让他们因为绝望而服从你,乞求你,让他们生生代代在你的阴影下苟延残喘,苦苦偷生,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是一场游戏,一盘棋局!还装什么正经,说什么道义?别再给自己贴金了!你不过是要我们怕你!我偏不怕又怎样?你已经把我打进十八层地狱,已经让我生死轮回不得安宁了,你还能怎样?你来呀!你有什么招术你使呀!你让我变猪,变狗,让我做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随便你!你做好了!你玩好了!我不在乎!我不怕你!你来呀,你来呀!”
  他叫骂着,指手顿足,状若疯狂。蛇人早已吓得呆住了,她从没有看过一个人有这样的勇气,一个人,连天都不怕,连死都不怕,连变猪变狗永世不得超生都不怕,你还能拿他怎么样呢?就是老天也拿他没有办法了吧?
  乌云层层堆积,越压越低,蛇人看着天想,就要打雷了,就要下雨了,就要电闪雷鸣,天打雷霹了!这个狂妄的苏慕就要被电火烧成一具僵尸,会死得很难看。蛇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不仅是怕这个满口脏话骂声不绝的狂人,更是怕老天惩罚他的时候会殃及池鱼。
  然而,就在这时候,云隙间忽然透过一丝光亮,接着,越来越亮,云开霁散,阳光重新普照了大地,街上人多了起来,一个头上扎着缎带的小姑娘走过来,甜甜地笑着说:“今天是我们冰店开张第一天,免费迎宾,请品尝!”说着端上一只精致的玻璃盘,盘子里是两只看一眼也觉清凉的柠檬冰球。
  这么闷湿压抑的天气里,两枚冰球无异于仙果,真是太让人渴望了。苏慕正骂得口干舌燥,看到冰球,立刻接过盘子,大口大口地吞进嘴里,一边呜呜地说:“好美味,可惜太少了,要是有两杯冰水才更过瘾!”
  蛇人眼红地挤过去:“喂喂,别那么不仗义,让给我一只嘛,让我尝一个嘛。小妹妹,给我一盘好不好?”
  “可是只有这一盘耶。”小女孩看也不看她,又从冰桶中取出一纸杯冰冻西瓜汁来,冲着苏慕甜甜地问:“先生要喝水吗?这也是免费品尝的!”
  “要喝!要喝!好!好极了!”苏慕抢过杯来,一饮而尽,又问,“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免费品尝的,都拿出来吧。”
  “还有点心,这是新出炉的芙蓉蛋挞,这是樱桃蛋糕,这是芒果蛋饼,这是雪梨……”
  “都好,都好,来,让我每样尝一块。”苏慕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连声赞美。有生以来,什么时候一下子尝过这么多美味呀,简直飞来艳福,心满意足。
  而蛇人,早在一旁看得呆了,这个倒了八辈子霉的苏慕,不是该喝水噎着,走路摔着,经商赔着,开车撞着的吗?怎么忽然间运气这样好起来?连免费午餐这样的好事儿都能让他遇上了?
  莫非,当一个人到了无所畏惧,连天也不怕的时候,天就该怕他了?
事实证明,蛇人的猜测对极了。
  那以后,苏慕的运气忽然好转了,而且简直好得不得了,不仅在一个月内连升三级再次坐到了销售经理的位子上,而且待遇还比以前要好,薪酬高两倍,并且有专车使用。
  无论什么时候上饭店,总能遇到酬宾打折;开车上街,总是一路绿灯,而停车的时候,永远空着一个车位仿佛虚席以待;走在路上,随便低一下头都可以捡到钞票;跟客户谈判,三言两语就可以成为过命的交情,再优惠的条件也可以拿得到;最令人艳羡的是,只要是跟他有过一面之交的女人,都会在第一时间里爱上他,频频地对他抛媚眼,那样子,就好像随便他一点头,对方就会合身扑上似的。
  然而苏慕却未见得开心,他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脂浓粉艳,心里只有雪冰蝉一个人,无论她怎么绝情,怎么烦恶他,他却只是想着她,希望能再见一面,哪怕被她呵斥也是好的。然而,是自己亲口承诺过的:从今以后,都不来烦她。自己又怎么可以食言呢?
  苏慕受尽了相思之苦,睡里梦里都只想着雪冰蝉,她的冷漠,她的绝情,在他,都是一种莫大的吸引,魂牵梦系,刻不能忘。如果不能再见她一面,再多的物质再好的运气又有什么用呢?悲苦求生的时候,尚有很多事可以牵扯他的精力,可是现在万事顺遂,再没什么事情需要分心,雪冰蝉的影子就更加鲜明地出现在眼前,而相思的痛苦,也就越发深重。那是比走路摔跤喝水打嗝都疼痛的一种打击。苏慕简直快被这想念折磨得疯了。
  他终于再去请教竹叶青。
  “竹叶青,我请求你。”苏慕的眼光穿过竹叶青的眼睛,像一个发高烧的人在自言自语,由于灼热的渴望,使他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说胡话,“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得到雪冰蝉的芳心?我愿意付一切的代价,割头剔骨都无所谓。”
  竹叶青胜利地笑起来,双手握拳举起在胸前,做出祈祷的样子,崇拜地看着上苍:“天啊,至高无上的天啊,我再一次看到了你那无穷无尽的魔力,看到了你无所不能的法旨,你是在惩罚这个罪人吗?你是在对他的不敬做出裁决吗?世人啊,渺小的浅薄的自以为是的世人,得到一点点就得意忘形,失去一点点就哭天抢地,他们是多么地愚昧,多么地平庸,他们怎么会懂得您的法力无边不可抗拒?怎么能体会得出您的神通广大无远弗届?”
  她随手一抓,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抓出两条蛇来,随心所欲地玩弄着。她吻着那两条蛇,人的舌头与蛇的舌头纠缠在一起,让苏慕突然觉得一阵心头翻滚,几欲呕吐。
  然而,苏慕越难受,竹叶青仿佛就越得意,她低下头,做出俯视的样子,好像在俯视一条狗,扭动水蛇腰,瞪起三角眼,蛇吐信子一样地唇枪舌剑:“苏慕,你终于又来求我了吗?你再不骂天了?你不是说你不在乎不害怕吗?不是说永世不得超生都无所谓吗?怎么,过了几天安逸日子,就又贪恋温柔起来了?人啊,卑微渺小的人啊,就是这么得寸进尺,不知悔改!”
  苏慕跌坐下来,忽然明白了,难怪这段日子运气好得不像话,却原来,又是老天的一步闲棋,一场游戏,一次播弄而已。
  世事岂非从来都是这样的,有时人为了吃苦而绝望,有时却是因为尝到一点甜头而变得怯弱委琐。
  老天爷乃至天下所有的老板,都懂得运用这样一种手势:一点苦头,一点甜头,便让人志气全消。
  人的七情六欲,竟也在天的控制之中!
  然而,既如是,老天和人的力量相差悬殊,又何必视人为对手,如此大费周章?如果天可以决定自己是否相思,那么,天也该能够决定他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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