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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周日([法]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刘自强 译

  他的目光终于和我的目光相遇了这是在尼斯甘必大林荫大道的街头。他站在陈列着皮革服装橱窗前的一个站台上皷吹着他的商品,我挤到看热闹人群的最前排

  一看到我,他的小贩腔调就消失了他以一种生硬的方式说着,仿佛想在听众和他自巳之间安排一段距离并且使我明白他露天从事的这种工作与他的身分不相符合。

  7年的时间过去了他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我只是覺得他的面色变得更加红润夜幕降临,一阵风儿带着最初的雨滴卷进甘必大林荫大道在我身边,一位长着金色鬈发的妇女在试穿一件夶衣他从站台上向她俯下身,以怂恿的神色看着她:

  “夫人这件衣服您穿得太合适了。”

  他的声音始终带有一种金属的音色一种早已生锈的金属。围观者们由于下雨而散开了那位金发妇女脱下了大衣,怯生生地把它放到橱窗旁边

  “夫人,这是真正的便宜货……美国货的价格……您应当……”

  可是这位妇女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很快地转过身和其他人一起溜走了,仿佛她羞于侧耳細听一位过路人的下流挑逗

  他从站台上走下,并且向我走来

  “真没有想到……我注意到您……我立刻认出了您……”

  他顯得拘束,甚至惊慌相反我却感到平静和轻松。

  “我们在这里重逢真有趣对吗?”我对他说道

  他微笑着。他恢复了自信┅辆小卡车停在我们附近的人行道旁,一位穿着红色茄克衫的男人从卡车里跳出来

  “你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都拆卸下来……”

  然後他直盯盯地看着我。

  “我们喝一杯怎么样”

  “我要和这位先生去市场喝一杯。半小时后你来找我”

  另一个人开始把橱窗里的大衣和上衣装上小卡车,这时在我们周围顾客人潮如涌,从比法街角的大商店的几个门里挤出来一阵尖细的铃声通知人们商店偠关门了。

  “好的……雨几乎不再下了……”

  他斜背着一个瘪瘪的皮包

  我们穿过林荫大道,沿着英格兰人步行街走下去咖啡馆就在附近,在市场电影院旁边他选了一张在玻璃窗洞后的桌子,一屁股坐到软垫长椅上

  “有什么新鲜事?”他对我说“您在蓝色海岸吗?”

  我想使他不感到拘束:

  “真有趣……我有一天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看见您的……”

  “您本该同我打招呼”

  他的高大身影被步行街衬托着,他斜背着的皮包是某些50岁左右的人佩带的他们除了背着这种包外,还穿着腰身很紧的上衣为的昰保持青年人的体型。

  “我在这个地区已经干了些时候……我想尝试着推销库存的皮革服装……”

  “马马虎虎您呢?”

  “峩在这个地区工作”我对他说,“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外面步行街的大路逐渐点亮了。起初是一片淡紫色的、摇曳不定的煷光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灭的一支蜡烛的火焰。但是片刻之后这模糊的光变得洁白耀眼。

  “那么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他對我说“我呢,我住在昂蒂布不过我经常来来往往……”他的背包像小学生的书包一样敞开着。他从包里拿出一盒香烟

  “您再吔不到瓦尔-德-马恩省去了吗?”我问道 '

  “是的,再也不去了”

  在我们之间出现了片刻的局促不安。

  “那您呢”他问我噵,“您回过那儿吗”

  一想到要重去马恩河畔,我就不寒而栗我望了一眼英格兰人步行街,正在黯淡下来的橙色的天空和大海昰的,我的确在尼斯我想发出一声轻松的叹息。

  “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我对他说。

  侍者把桔子汁、掺水白兰地和玻璃杯放在桌上我们两人都紧紧地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仿佛我们想尽可能地推迟重新开始谈话的时刻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我想對您澄清一些事情……”

  他用无神的目光看着我

  “事情是这样的……尽管有这种可能,我没有和西尔维娅结婚……我的母亲不哃意这粧婚事……”

  在一刹那间维尔库尔夫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坐在马恩河畔的浮桥上

  “您想起了我的母亲……她鈈是个随和的女人……在我们之间有一些金钱问题……如果我和西尔维娅结婚的话,她会断绝对我的生活补助……”“您的话真叫我吃惊” ,

  “可是事情就是这样……”

  我觉得在做梦为什么西尔维娅不对我说真话?我甚至还记起她那时戴着一只结婚戒指。

  “她当时想使人相信我们已经结婚了……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自尊心的问题……”而我却像一个胆小鬼那样行事……我本该和她结婚……”

  我不得不屈从于事实:这个男人不像7年前的那个人他不再表现出那种令我讨厌的自信和粗鲁。相反他现在表现出温和和顺从。他的雙手也变了

  “如果我和她结婚的话,一切都会大不一样……”

  “您这样认为吗?”

  显然他在谈论西尔维娅以外的另一個人,随着时间的消逝事情对他和对我具有不一样的含义。“她没有原谅我的胆怯……她那时爱我……我那时是她所爱的唯一的人……”

  他忧伤的微笑就像他斜背着的背包一样令人吃惊不,我现在与之打交道的人不是马恩河畔的那同一个人或许他忘却了成堆的往倳,最终确信某些对我们大家来说具有如此不幸后果的事件从来没有发生过我感到有一种不可抵御的欲望,要狠狠地骂他

  “还有茬这座小岛上,在谢恩维耶尔一侧建造餐厅和游泳池的计划呢?”

  我提高了声音把脸凑近他的脸。可是他丝毫没有因为我的问题而发窘依然保持着他忧伤的微笑。

  “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您知道我主要照管的是我母亲的马匹……她有两匹快马,她用它们在万森赛跑……”

  他显得如此真心诚意我不想反驳他。

  “您刚才看见了把我的那些大衣装到小卡车里去的那个家伙了吗?他是玩跑马嘚……在我看来在人和马之间只能有一种误会……”

  他是在嘲笑我吗?不他总是缺少最起码的幽默6霓虹灯的光亮突出了他面部的疲乏和严肃的神色。

  “在马和人之间是很难得成功的……我徒劳地对他说他不该玩赛马,他继续玩下去但从来没有赢过……您呢?一直当摄影师吗”

  他以7年前他特有的金属般的音色说出这番话。

  “当时我没有能够很好理解您的摄影计划……”

  “我那时想拍摄一些巴黎郊区河滩的照片。”我对他说道

  “河滩吗?您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住到拉瓦雷纳”

  “不过,这不能算是嫃正的河滩”

  “您这么看吗?然而毕竟有比施河滩……”

  “我猜想您没有时间拍照片”

  “不,不……我可以给您看几张照片如果您愿意的话……”

  我们的谈话变得无聊起来。这样表达自己的意思说半句话,或者旁敲侧击真是奇怪

  “不管怎么樣,我可以说我懂得了一些非常有教益的事情……它们使我得到教训……”

  他对我的想法态度冷淡然而我以挑衅性的语调表达了我嘚想法。我坚持道:

  “我想您也对这一切保持着不愉快的记忆?”可是我立即懊悔我的挑衅。这对他没有产生影响他带着忧伤的微笑看着我。

  “我什么也记不得了”他对我说。

  他对我的手表扫了一眼

  “有人马上要来找我……真遗憾……我本想和您在┅起呆更长的时间……但是我希望我们不久能重新见面……”

  “您真的愿意再见我吗?”

  我感到一阵不安'在这个和7年前是一样嘚人的面前,我本该不这样心慌意乱

  “是的,我很愿意常常再见到您这样我们可以谈论西尔维娅。”

  “您认为这真的有用吗”

  我怎么能够对他谈论西尔维娅?这实际上就是在7年以后寻思他是否不会把她和另一个女人混淆起来他回想起我曾经是摄影师,鈳是在一些失去记忆的老年人心中也还存在着过去的痕迹:他们童年时的生日点心,人们对他们歌唱的摇篮曲的歌词……

  “您不再願意谈论西尔维娅了吗?好好地想一想吧……”

  他用拳头敲击着桌子我等待着过去的威胁和讹诈,它们被时间冲淡了如同那些年老糊涂的战争罪犯的言谈一样,人们在他们犯下罪孽40年后才把他们带到法庭上

  “您一定要相信如果我和她结了婚,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她爱我……她希望的唯一的事那就是我也给她爱情的证明……然而我却无法给她……”

  看着对面的他,聽着这个罪人忏悔的话语我在想我是否对他不公正。他在信口开河但是他随着时间流逝变好了。在过去他再也不会这样讲道理。

  “我认为您搞错了”我对他说,“可是这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怎么说,您的意愿是好的”

  “我丝毫没有搞错。”

  他以一个醉汉的姿势又用拳头敲击桌子我担心他恢复他的粗鲁和恶劣的天性。幸亏在这个时刻那个开小卡车的人走进了咖啡馆并且把一只手放到怹的肩膀上他转过身,紧盯着这个人看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立刻……我立刻就跟你去……”

  我们站起身我把他们一直送箌停在市场电影院前的小卡车旁。他拉开车门露出一排挂在衣架上的皮大衣。

  “您可以穿用……”

  我一动不动于是他一件件哋翻着这些皮大衣。他取下衣架又把皮大衣一件件地挂好。

  “这一件大概合您的身……”

  他把那件大衣递给我衣架还夹在大衤里。

  “我不需要大衣”我对他说。

  “需要……需要……为了使我高兴……”

  另一个人坐在小卡车的挡泥板上等待着。“请您试穿一下”

  我接过大衣,在他面前穿上他以一个裁缝在试衣时的敏锐目光打量着我。

  “这件衣服肩膀处不紧吧?”

  “不紧不过我对您说我不需要大衣。”

  “收下它吧好让我高兴。我坚持要您收下”他亲自把大衣扣好,我就像木头人体模型一樣的僵硬

  “它非常合您的身……和我打交道的好处,就是我有许多大尺码的衣服……”

  我听凭他摆弄为的是尽快摆脱他。我鈈想争论我急于看到他走开。

  “只要有任何一点小问题你都吋以来换另…件……明天下午我将在甘必大林荫大街我的摊位上……鈈管怎样,我把我的地址告诉您……”

  他在他上衣的里袋里搜寻着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

  “拿着……我在昂蒂布的地址和电话號码……我信任您……”

  他打开车子的前门上了车,坐到软垫长椅上

  另一位坐到驾驶盘前。他放下窗玻璃俯身向外。

  “我知道您过去对我没有好感”他对我说,“可是我完全准备赔礼认错……我已经改变了……我明白了我的过错……尤其是对西尔维娅……我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人……我们以后再一起谈西尔维娅好吗?……”

  他从脚到头地打量我

  “这件大衣太合您的身了……”

  他拉上玻璃,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可是突然,就在小卡车开动的时刻他的面部凝滞在一种惊愕的神情中:我情不自禁地向怹挥臂致意——对我这样一个克制持重的人来说这个姿势是令人费解的。

  有几个人走进市场影院想看21点上映的片子我也想坐进这间掛着红丝绒的老式电影厅里。可是我想脱掉这件紧绷着肩膀、使我难以呼吸的大衣匆忙中,我拉下了一颗钮扣我叠好大衣,把它放在步行街的一张长発上然后走开了。我觉得把某种会连累人的东西留在了身后

  这是市场电影院破旧的门面吗?或者是维尔库尔的再現?可是我想到他的母亲对我吐露的隐情他母亲对我谈了在巴黎解放期间,在北站区的二个街u垒上喜剧演员埃莫遭到神秘的谋杀。埃莫知道太多的事情他曾经在谢恩维耶尔、尚皮尼和拉瓦雷纳的客店里听到许多次谈话,接触许多可疑的人而维尔库尔夫人向我指出的所囿这些人的名字使我想起马恩河的泥浆水。

  我看了看他的名片:

  经纪人弗雷德里克·维尔库尔。

  如果在从前他名字的字母鈳能会是黑色的和刻印的。可是今天它们是橙色的,好像是一份简单的广告单的字母一样而“经纪人”这一朴实的称谓——如果人们囙想起马恩河边的弗雷德里克·维尔库尔的话表明只需要几年时间就可以克制许多奢望。他用蓝墨水亲自写下了他的地址:昂蒂布,博凯大街5号电话:502283。

  我沿着维克多·雨果大街往前走,因为我已经决定步行回家。不,我本不该和他谈话。

  第一次当我看见他斜背著那可笑的小皮包,步履沉重地走过英格兰人步行街的时候我丝毫不想对他说话。那个星期日天上挂着明媚的秋阳,我坐在凯尼的平囼上在那儿,他停住脚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在车水马龙后面他一动不动地停了片刻。他正要闯过红灯走到我附近的人行道上。那时他很可能发现我。或者他不再动弹,他的身影像皮影戏一样会在我面前永远映衬在大海上

  他斜背着皮包,继续走向吕尔游樂场和阿尔贝尔二世公园在我周围,一些女人和男人像木乃伊般地僵直默默地饮着茶,目光盯着英格兰人步行街或许他们也在这一長列人群中窥视着他们过去的影子。

  我回家的时候总要经过在希米埃大街拐角处先前的马热斯蒂克饭店的餐厅。现在它只是一个鼡作会议或展览厅的大厅。在大厅的深处在微光中,一支合唱队用英语唱赞美歌在楼梯脚下的布告牌上写着:“今日上演:圣穴”。當我关上我房间门的时候他们发出的高音还一直传到我所在的3层楼。可以说这简直像圣诞的歌声再说圣诞节也临近了。在这间带家具絀租的房间里气温很低这原来是一间饭店的房间,配有浴室在壁柜的内部,在一块铜牌子上还留有从前的编号:252

  我打开小型电取暖器,但是它发出的热量如此微弱于是我把它关了。我没脱掉鞋就躺在床上

  在这座马热斯蒂克大楼里,有一些3间或4间的套房這家饭店原先的套房,还有一些套间人们在翻修时把这些单间沟通了。我宁可住在一个单间里,这样我就不感到凄凉不过住在这里,还觉得身在客舍这张床还是252房间的那张床。床头柜也是如此我心想模仿路易十六风格的深色木质写字台是否也属于马热斯蒂克饭店嘚家具。在252号房间里过去是没有割绒地毯的:多处磨损的天然羊毛色的割绒地毯。浴缸和盥洗室也变样了

  我不想进晚餐。我熄灭叻灯闭上眼睛,听任远处飘来的英语合唱队的声音催眠在黑暗中我依然躺在床上,这时电话铃响了

  “喂……我是维尔库尔……”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像耳语

  “我打扰您了吗?我在电话簿里找到了您的号码……”

  我默默无语他又问我:“我打扰您嗎?……”

  “我只想在我们之间把事情澄清当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感到您怨恨我……”

  “我不怨恨您……”

  “可您对我做嘚这个姿势……”

  “玩笑您具有一种真正特别的幽默感。”

  “是这样”我对他说,“人们应当接受我的方式”

  “我觉嘚您的这个姿势如此咄咄逼人……您有什么事要责备我吗?”

  “我从来不曾向您要求任何东西……亨利,是您来找我的您在甘必大林蔭大道的摊位前等我的。”

  “我不叫亨利……”

  “原谅我……我把您与另外一个人混淆了……那个总是提供赛马赌博的内部消息嘚棕色头发的人……我不知道西尔维娅能对他有什么看法……”

  “我不想和您谈论西尔维娅”

  在黑暗中继续我们的电话谈话,對我来说真是痛苦英语合唱队的声音一直传到我这里,这声音使我放心:今天晚上我并不是完全孤独的。

  “为什么您不愿意和我談论西尔维娅”

  “因为我们谈论的不是同一个人。”

  我挂上电话才过去短短一会儿工夫,电话铃又响了

  “您不该把电話挂上……我不会放过您的……”他想使他的声音带上讥讽的腔调。

  “我累了”我对他说。

  “我也累了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鈈再在谈话。从今起我们两个是仅有的知道某些事情的人……”

  “我原以为您把一切事都忘了……”

  “不对……您感到痛苦,昰吗?”

  “您得明白最了解西尔维娅的是我……她最爱的是我……您瞧我不回避我的责任。”

  我挂上电话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又響了。  

  “在西尔维娅和我之间存在着牢固的联系……其余的事对她没有任何意义……”

  他就这样说着仿佛他觉得我再次挂仩电话是自然的事。

  “我希望和您谈论这一切无论您愿意还是不愿意……我将一直打电话给您,直到您接受为止……”

  “我将擱断电话”

  “那么我将在您的大楼前等您。您不能如此轻易地摆脱我……毕竟是您来找我的……”

  我再一次挂上电话。电话鈴声依然又响了

  “有的事情我没有忘掉……我还能给您招来许多麻烦……我希望我们就西尔维娅进行一次认真的谈话……”

  “您忘记了我也能给您招来许多麻烦。”我对他说

  这一次,在挂上电话以后我拨了我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把听筒埋在枕头下为嘚是不听铃声。

  我站起身没打开灯,靠在窗台上楼下,希米埃大街一片静谧时而有一辆车子驶过,每次我都在想它是否会停下车门一声响,他可能会从车内出来抬头看马热斯蒂克大楼的正面,观察在哪一层楼上还有亮光他可能会走进大街拐弯处的电话亭。峩是否让听筒摘下还是回笞他的话?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候铃声然后把听筒放在耳边,什么也不说他会反复说:“喂,您听见我的话嗎……我就在您家附近……回答我……回答我……”我对这个越来越不安和越来越哀怨的声音的回答只会是沉默。是的我乐意把我自巳感到的空虚感传送给他。

  合唱队早巳停止了歌唱而我还呆在窗前。我等待着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大街上的白色的灯光中如同它茬另一个周日出现在英格兰人步行街一样。

  吃午饭前我下楼到汽车库去。人们可以通过水泥楼梯从大楼的底层走到车库只要沿着┅条走廊走到大厅深处,推开一扇门就可以打开电灯定时开关。

  这是个非常宽敞的地方在马热斯蒂克大楼下面,可能在这座楼做旅馆时它已经用作汽车库了。

  没有一个人3个雇员离开吃午饭去了。说真的他们的活儿越来越少。有人从汽车加油站那边鸣喇叭一辆梅尔塞德牌汽车在等候,它的驾驶员要求我给车子加油他给了我一笔可观的小费。

随后我走向车库内我的办公室这间房子的地仩铺着瓷砖,墙壁是淡绿色的镶有玻璃壁板。有人在白木桌子上放了一个写着我的名字的信封我拆开信封,信纸上写着:

  请放心您将不再听人谈到我。也不再听人谈到西尔维娅——维尔库尔

  为了问心无愧,我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名片拨了他在昂蒂布的住所嘚电话号码:没有人接。于是我整理我的写字台桌上堆着几个月来积下的旧档案和发票。我把它们放进金属柜里很快,这些东西将一點不剩:这座大厦的经理——由于他我才获得管理汽车维修库的位置——已经通知我就要把它改为单纯的停车场

  我从玻璃板壁往外看:在那儿有一辆美国造的汽车等待着,引擎盖揭开后轮的一个轮胎完全瘪了。当其他的人回来时我得问他们是否把这辆车忘了。可昰他们会回来吗他们也得到通知说这座修车库就要关闭,或许他们已经在别处找到了别的工作我是唯一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的人。

  後来在下午,我再次拨了维尔库尔在昂蒂布的电话号码没有人接。3个雇员中只有一个人回来并修好了那辆美国车。我告诉他我外出┅两个小时并请他照管汽车维修站

  迪布沙日大街上洒满阳光,人行道上铺着一层枯树叶我一边走一边想着我的未来。人们在汽车維修站关闭时会给我一笔补偿金我将可以赖以维持一段时间。我将保留我在马热斯蒂克的房间其租金是微不足道的。或许经理布瓦斯泰尔为了感谢我的服务会同意我不再付房租是的,我会永远留在蓝色海岸何必改变活动范围呢?我甚至还能重操摄影师的旧业带着┅架宝丽莱即拍即有照相机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等待过往的旅游者。我在看维尔库尔的名片时的想法对我是合适的经常只需要几年时间就鈳以克服许多奢望。

  我不知不觉地来到阿尔萨斯-洛林公园附近我向左转向甘必大林荫大道,我在想是否会重新见到维尔库尔站在他嘚摊位后面心中感到一阵隐痛。这一次我将从远处观察他不让他注意到我的在场,然后我立刻走开凝视这个不再是昔日的维尔库尔、从来没有卷进我的生活的小贩会使我感到轻松。他只是在圣诞节临近时在尼斯的人行道上许多不伤人的小贩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峩发现一个身影在摊位后晃动在穿过拉比法街的时候,我发觉这不是维尔库尔而是一个穿着苏格兰花呢上衣、长着长脸的金黄色头发嘚人。我像第一次那样挤到第一排他不用站台,也不用扩音器而是用很高的声音吹嘘着他面前的商品:海狸鼠皮、羔羊皮、兔皮、臭鼬毛皮、单皮靴或皮里靴……这个摊位比前一天的商品要丰富得多,这个金黄头发的人比维尔库尔吸引更多的人皮革制品很少。大量的昰毛皮或许人们认为维尔库尔不配卖毛皮。

  而他他以减价20%的折扣出售海狸鼠皮和配有短上衣的羔羊皮女套服。羔羊皮吗各种颜銫的都有u黑色、深褐色、海军蓝、青铜色、海棠色、淡紫色……作为赠品,还给每位买者一包糖栗子他说得越来越快,简直使我头晕朂后我坐到临近的咖啡馆的平台上,等了将近一小时直到看热闹的人散开。天色早已昏暗下来

  他独自一人站在摊位后,我向他走詓:

  “收摊了”他对我说,“不过如果您想买点什么的话……我肴一些上衣……非常便宜,打30%的折扣……还有一些软羔羊皮的长仩衣……塔夫绸里38号到40号,我以半价让给您……”

  如果我不打断他的话,他会不住嘴地说下去他正在兴头儿上。

  “您认识弗雷德里克·维尔库尔吗?”我问他。

  他开始把毛皮和上衣一件件地堆起来

  “不过,昨天下午他在那儿,在您的位置上”“您知道,我们在蓝色海岸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干活的人有那么多……”

  那辆小卡车停在摊位旁还是那位司机从车上下来,然后关上车门

  “您好,”我对他说“我们昨天晚上见过面,我的一位朋友也在场……”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您是来市场喝咖啡找他的……”

  “啊是的……啊,是的的确……”

  “你赶快把这一切都给我装上。”那位长脸金发的人说

  司机一件件地拿起大衣和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把它们挂在小卡车里。

  “您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他或许不再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干活……”

  他以生硬的口气回答我,仿佛维尔库尔犯下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仿佛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工作真是一项特权。

  “我还以为他有固定的工作……”

  长脸金发的大个子屁股靠在摊位边,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东西是白天的帐目吗?

  我从衣袋里掏着维尔库尔的名片

  “您大概在昨天晚上把他送到他家里的……在昂蒂布丛林大街5号……”

  那位司机继续把大衣囷外套装进车里,他甚至不屑看我一眼

  “那是一家旅馆,”我对他说“法兰西皮革公司的推销员们住在那里……在那里有人通知怹们是否应当在戛纳或在尼斯工作……”

  我递给他一件羔羊皮大衣,然后是一件皮上衣最后是一些毛里靴子。如果我帮助他装车的話或许他会愿意告诉我有关维尔库尔的一些别的情况。

  “您怎么可能希望我有时间认识他们所有的人……有轮班交替……每周换来個新人……人们看见他们干两三天……他们就走了……其他的人替换他们……法兰西皮革公司是不会停业的……我们在整个地区都有存货……不仅在戛纳或尼斯……在格拉斯……在德拉吉尼昂……”

  “那么我毫无希望再在昂蒂布见到他了吗?”“是的……他的房间或許已经被另一个人占了……或许是被……”

  他向我指着那个长脸金发的大个子那人一直在本子上记着笔记。

  “没有任何办法知噵他在什么地方吗”

  “两者必居其一……或者他不再为法兰西皮革公司干活,因为他不会做生意所以人们把他解雇了……”

  怹把他的大衣和外套全都挂在了小卡车里,然后用披巾角擦前额

  “或者他们把他派到别的地方……可是如果您向上司打听,他们不會告诉您任何情况……这是职业秘密……我想您不是他家的人吧?”

  他的语调变得温和了长脸金发的大个子来到我们身边。

  “你把所有的衣服都装好了吧?”

  “那么我们走吧……”

  他坐到小卡车前面的位置司机关上车门,并且仔细检查车门是否关严了然后他也上了车,从半开的玻璃窗上向我探身

  “有时候法兰西皮革公司把他们派到国外……他们在比利时有仓库或许他彳I'把他派箌了比利时……”

  他耸了耸肩膀,开动了汽车我目送着小卡车远去,它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的拐角消失了

  天气很温暖,我一直赱到阿尔萨斯-洛林公园我坐在秋千和沙坑后的一张长椅上。我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这里的意大利五针松,喜欢清晰地映衬在天空下的高層建筑过去在下午,我有时和西尔维娅一起坐在这里我们很安全,因为我们置身在所有这些照看着她们的孩子的母亲中间不会有人箌这座公园里来找我们。我们周围的人几乎没有注意我们毕竟,我们也可能有玩滑梯和造沙塔的孩子

  在比利时……或许,他们把怹派到了比利时……我想象着维尔库尔晚上,在雨中在布鲁塞尔和南站区偷偷摸摸地卖着钥匙圈和发旧的黄色照片。他瘦得不成样子那天早上,在修车库他留给我的话没有使我吃惊:“您将不再听到人们谈论我”我也有这个预感。最惊人的是他把这句话写给我,洏这正是他还活着的一个具体证明当他昨天晚上站在他的摊位后面的时候,我花了些时间来辨认他来确信正是他。我站到看热闹的人嘚前排我盯着他看,仿佛我想使他注意自己在这紧盯的目光下,他尽力要重新变为过去的维尔库尔。在几小时里他还扮演这个角色,怹给我打电话可是心不在焉。现在在布鲁塞尔,他从安斯帕施大街走到北站随便乘了一辆火车,他置身在一个烟雾腾腾的车室里,周圍是做生意的旅客他们在打牌。火车向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去……

  我呢我也想过和西尔维娅一起逃到布鲁塞尔,但是我们还是不想離开法国需要选择一座我们能不为人们注意的大城市。尼斯有50多万居民我们可以消失在他们之中。这座城市不像别的城市再说,还囿地中海……

  在公园广场与维克多·雨果大街的拐角处的大厦的4层有一扇窗户被灯光照亮着,过去埃夫拉图恩·贝夫人就住在那儿。她是一直活着我该在她门口按铃或者询问看门人。我凝视亮着黄光的窗户在我们到达这座城市的时候,埃夫拉图恩·贝夫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很长时间,我寻思她对此是否还保留模糊的记忆。她是在尼斯聚居的千万个普通人的一个可爱的人有时,在下午她来坐到阿尔薩斯一洛林公园的在我们身边的一张长椅上。这些普通人不感到痛苦在他们的窗户上一直会亮着灯光,如同在我周围的被街心公园的意夶利五针松半掩映着正面的所有这些赭石色和白色的大楼的窗户一样我站起身。我沿着维克多·雨果大街向前走,机械地数着梧桐树。

  起初当西尔维娅来这儿和我重聚时,我对事物的看法与今天晚上的看法是不同的尼斯不是这座熟悉的城市,我在这城里行走为嘚是重新找到马热斯蒂克大厅和我的那间装有不顶事的散热器的房间。幸亏蓝色海岸冬天的气候是温和的我不需要穿着大衣睡觉。我害怕的是春天它每次都像海浪一样扑来,而每次我都在想我是否会掉入水里

  那时我认为我的生活将发生新的演变,只要在尼斯呆一段时间就可以抹去以前发生的一切最终我们会再感到压在我们身上的重负。那天晚上我走得比今天快得多。在古诺街我经过理发厅。它的玫瑰色的霓虹灯一直在闪亮--我在继续赶路前情不自禁地看着它

  我那时还不像今天夜晚像个幽灵。我心想我们将忘却一切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一切从零开始一切从零开始。我一边以越来越轻快的步子沿着古诺街往前走一边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一直朝前”当我向一位行人询问去东站怎么走时,他告诉我说一直朝前,我对未来充满信心这些街道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信步走走没什么关系西尔维娅坐的大车要到晚上10点半钟才到尼斯车站。

  她的全部行李就是一个石榴红的大皮包在她的脖子上挂着南十字钻石。我见到她向我走来时感到惶恐不安一个星期以前我把她留在阿内西的一家旅馆里,因为我想独自一人动身去尼斯并确证我们可以定居茬这座城市

  南十字钻石在大衣领圈内的毛织紧身上衣上闪亮。她遇见我的目光微笑起来,把领子放下这样炫耀地佩带这种珠宝鈳不是谨慎的做法。如果在火车里,她坐在一位珠宝商的对面并且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怎么办呢?但是这个奇特的想法也使我微笑起来我接过了她的旅行包。

  “在你的车室里没有珠宝商吧”

  我凝视着寥寥无几的旅客从尼斯车站的火车上走下来,在月台上从我們身边走过

  在出租汽车里,我有一刻感到担心我选的备有家具的出租房间和房间的样子可能使她不快。但是我们最好还是住这种哋方而不去住旅馆,因为旅店接待处的人可能认出我们

  出租汽车行驶的方向和我今天走的相反:维克多·雨果大街、阿尔萨斯一洛林公园。这是在这年的同一个季节将近11月底,就像今晚一样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脱落。她从脖子上摘下南十字钻石我在手心里感到链孓和钻石的接触。

  “拿去……不然我会弄丢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南十字钻石塞进我上衣的口袋里

  “你知道在你的车室裏,在你对面是否有位珠宝商?”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出租汽车在古诺街角停住,给从左边来的其它车辆让路在街的尽头,理发廳的门面闪着玫瑰色的霓虹灯光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坐在一位珠宝商对面的话他会以为我故的是比尔玛……”

  为了不使司機听见,她附在我的耳边低语这句话带着维尔库尔在想摆出高贵的样子时称为“郊区的”语调,我喜欢这种语调因为这是孩子的语调。

  “是的不过假使他向你要求更近一点仔细观看它……用放大镜看……”

  “那么我会对他说这是祖传的首饰。”

  出租汽车停在卡法尔利街的带家具出租房间的别墅前我们俩在人行道上一动不动地呆了会儿。我拿着她的旅行包

  “旅馆在花园的里面。”峩对她说

  我怕她会失望。但是没有她挽起我的胳臂。我推开栅栏门它发出树叶的沙沙声,我们沿着昏暗的小径一直走到被入口處玻璃天棚上的一个正在使用的灯泡时暗时明原因照亮的小屋

  我们经过阳台。客厅里亮着枝形吊灯当我们定下租一个月房间时,奻房东曾在这里接待我

  我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绕着小屋走了一圈我打开后门,我们登上楼梯房间在二楼,在一条走廊的罙处

  她坐在旧的皮安乐椅上,没有脱掉大衣她环视周围,仿佛想适应背景面对小屋的花园的两扇窗户被黑帘子挡着。几面墙上貼着玫瑰色花型的糊墙纸深处墙上的白术使人联想起瑞士山区的木屋。除了这把皮安乐椅和这张装有铜质横档的相当宽大的床外没有別的家具。

  我坐在床边等待着她说话。

  “不管怎样人们不会到这儿找我们。”

  “当然不会”我对她说。

  我想详细哋对她讲这个地方的好处以便自己说服自己:我预付了一个月的房租……这是间单独的房间……我们将始终保管钥匙……女房东住在楼下……她不会打扰我们……

  可是看样子她没有注意听我说她看着吊灯,吊灯把昏黄的光线投射到我们身上投射到镶花地板和黑色的窗帘上。

  她一直没有脱大衣我觉得她随时要离开房间,我害怕她把我一人留在这张床上她一动不动,双手平放在安乐椅的扶手上一种气馁的表情在她的目光中闪过,我也感到气馁

  她只要盯着我看就能使一切改变。或许她感到我们在同一时刻怀有同样的感觉她对我微笑,仿佛害怕有人在门后听到她的话似的低语道:

  从小屋底层传来的音乐和一个男播音员的低沉的声音停止了人们关掉叻电视或收音机。我们俩都躺在床上我已经把窗帘拉开,微弱的光线从两扇窗户射进穿过黑暗的房间。我看见她的侧影她把两臂放茬身后,双手围着床的横档脖子上挂着南十字钻石。她喜欢在睡觉时戴着它:这样人们就不可能把它偷走。

  “你不觉得这儿有一股怪味吗”她问我。

  我第一次参观这间房间时,一股霉味使我透不过气来我打开了两扇窗户,想换点新鲜空气可是无济于事。霉菋浸透了墙壁、皮椅和毛毯

  我向她靠近。很快她的香味盖住了房间的气味我感到这种浓重的香味对我是不可少的,它是美好和神秘的如同把我们俩拴在一起的纽带一样。

  那天晚上在马热斯蒂克从前的大厅里举行着“遥远的土地”协会的周会。我没有进我的房间我可以坐在一张木椅上——这些椅子和街心公园的椅子一样倾听演讲者讲话,近百位听众聚集在一起他们每个人在大衣的翻领上佩带一枚白色的圆环,圆环上用蓝字标着“遥远的土地”已经没有空座位,我贴着墙根钻到楼梯旁

  我今天的房间就像卡法尔利街嘚圣安娜寄宿公寓的房间一样。冬天由于潮湿和旧木头、旧皮家具的缘故,房间里飘荡着同样的气味久而久之,这些地方会影响到你可是在卡法尔利街,与西尔维碰在一起我那时的精神状态是不同的。今天我常常感到就要在原地被拖垮。我听从理智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冷漠,一种平静和轻松的感觉任何事都不再有什么关系。住在卡法尔利街的时候我有时很气馁,但是未来对我来说展现着美好的前景我们最终会摆脱我们所处的微妙的处境。尼斯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停靠站我们很快可以远离这里,詓国外我怀着幻想。我那时还不知道这座城市是一片沼泽我会渐渐地陷下去。在这些年代里我走的唯一路线就是从卡法尔利街通往峩现在所住的希米埃大街的路线。

  西尔维娅到达的第二天是星期日在黄昏前,我们去坐到英格兰人步行街的一家咖啡馆的平台上茬另一个晚上我曾经从这座平台看到维尔库尔斜背着皮包从附近走过。他最后消失在从我们面前逆光走过的人影中西尔维娅和我觉得这些男人和女人是如此衰老……当我重新关上我房间的门时,我感到害怕我心想我以后会不会和他们一样地衰老。那天晚上他们在我们嘚邻桌慢慢地饮茶。西尔维娅和我我们看着他们和其他的人不断地在英格兰人步行街走过。这是冬天的一个星期天的傍晚我知道我们茬想同…件事:必须在这些在同一时刻沿着蓝色海岸散步的人们中间找到一个人,把南十字钻石卖给他

  一连下了儿天雨。我到位于阿尔萨斯-洛林公园旁的报亭买报纸,然后冒雨回到圣安娜寄宿公寓女房东在喂她的鸟。她穿着一件旧雨衣为了挡雨水又在下巴下系了一條围巾。她大约60岁左右风度优雅,讲话时带着巴黎口音她挥动手臂向我致意,并且对我说:“您好”然后继续打开一个个鸟笼,喂喰又把笼子一个个关上。她是由于什么偶然的原因留在尼斯的

  早晨,在醒来的时候当我们听着雨滴噼里啪啦敲打着花园里的小車库的锌板时,我们知道雨要下一整天我们经常呆在床上直到黄昏。我们宁可等到天黑了再出去在白天,雨降落在英格兰人步行街降落在棕榈树上和浅色的大楼上,给人们留下一种凄凉感雨浸透了墙壁,很快轻歌剧风格的装饰和天花板上的石膏花饰的颜料会完全被水化开。由于有照明灯和霓虹灯黑夜消除了这种忧伤。

  当我在雨中去卡法尔利街买报纸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我们在这座城市里落入了陷阱。可是当我一回来时我又有了信心。西尔维娅在读一部侦探小说她的上身靠在床的横档上,头部低垂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我没有任何事可怕她戴着一条紧贴着脖子的浅灰项圈,这使她显得格外纤细优美并与她的黑发和蓝莹莹的目光形成对照。

  “报紙上没什么消息吧”她问我。

  我坐在床尾浏览着报纸。

  “没有没什么消息。”

  最终一切都混为一体过去的情景交错混杂在一种淡薄和透明的浆糊中,这种浆糊膨胀鼓起,变为一种红色的气球的样子随时要炸裂。我突然惊醒心脏怦抨乱跳。沉默增加了我的不安我不再听得见麦克风传到我的房间的“遥远的土地”的讲演者单调的声音。这种声音和随后的记录影片的音乐-一大概是一蔀关于太平洋的影片因为影片中有夏威夷吉他的弹奏声--使我昏昏入睡,我睡着了

  我不再知道我们是否在维尔库尔到达尼斯之前或の后遇见过尼尔夫妇。我徒劳地在记忆中搜寻尽力想找到一些方位标,我无法分清这两个事件再说,没有发生过事件从来没有。这個字眼不恰当它使人想起某种粗暴和耸人听闻的东西。不一切都悄然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如同在绣花底布上慢慢地织着绒绣嘚花形如同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的人行道上的行人从我们面前走过。

  傍晚6点左右我们坐到凯尼的玻璃平台上的一张桌子旁。路灯的淡紫色的光芒在摇曳这时夜幕降临。我们等待着不知等待什么。我们就像成百上千的人们一样这些人在许多年里也坐茬步行街的同┅个平台上等待着:在自由区的难民、流亡者、英国人、俄国人、女人的年轻情夫,以及地中海宫的赌场中付钱的科西嘉人有的人40年来沒有挪过地方,他们在我们的邻桌做着不连贯的手势饮着茶。还有那位钢琴家呢?他什么时候起在晚上5点到8点间在大厅的深处弹奏乐曲峩好奇地向他问询。一直弹奏他对我说。这是含糊其词的答复仿佛出自一个知道底细而又想掩盖一粧败坏声誉的秘密的人。总之这昰一个像我们一样的人,像西尔维娅和我每当他看见我们进来,他对我们做默契的示意:友好的点头或者有力地在琴键上弹奏和弦

  那天晚上,我们在平台上呆的时间比平时长顾客们渐渐地离开了大厅,只剩下我们和钢琴家这是一个空闲的时刻,最初的进晚餐者還没有来到侍者在大楼的“餐厅”部摆好了桌子。而我们我们不知怎样度过这个夜晚。回到我们在圣安娜寄宿公寓的房间吗去市场電影院孴晚场电影吗?或者仅仅等待吗

  他们坐到我们的一张邻桌旁。他们面向我们挨着坐着。他穿着麂皮夹克似乎不修边幅,媔容苍白消瘦仿佛刚刚作了一次长途旅行或者两天两夜没有睡觉。相反她仪表整洁:她的发型和化妆使人猜测她在去赴晚会。她穿着┅件皮大衣大概是貂皮的。

  事情发生得很平常很自然。我认为尼尔是过了一会来找我要火的除了他们和我们之外,平台上没有任何人他们明白是关门的时候了。

  “那么连喝一杯都不成了?”尼尔微笑着说“我们完全没人管了?”

  一位侍者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向他们的桌子走去我想起尼尔订了两份咖啡,这证实了我的想法他的确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在大厅深处那位钢琴家老是茬那几个琴键上弹奏,大概是为了检查乐器的音调是否调得很好没有一个顾客来进晚餐。在大厅里侍者们一动不动地在等待。钢琴始終弹奏着同样的音符……英格兰人步行街上正下着雨“人们不能说这里气氛欢乐。”尼尔说道

  她在他身边默默地抽着烟。她对我們微笑着尼尔和我们开始了谈话。

  “你们住在尼斯?”

  “是的你们在这里度假?”

  “在尼斯下雨不是件怪事。”

  “他或許可以弹别的东西”尼尔说,“他使我偏头痛……”

  他站起身进入大厅,向钢琴家走去那个女人始终对我们微笑。尼尔回来时我们听到《夜间的陌生人》开头的节拍。

  “这段音乐你们喜欢吗”他问我们。

  侍者送来了饮料尼尔向我们提议和他们在一起喝一杯。西尔维娅和我坐到他们的桌旁不要说“事件”这个词,就是“聚会”这个词在这里也不适合我们没有遇见尼尔夫妇。他们昰滑进我们网里的如果那天晚上不是尼尔夫妇滑进来,那么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别的人也会滑进来多少天来,西尔维碰和我在人来人往嘚热闹地方一动不动:旅馆的大厅和酒吧、英格兰人步行街的咖啡馆平台……今天我觉得我们在编织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蜘蛛网我们茬等待有人粘在这张网上。

  他们两个人都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外国口音我终于问道:

  “你们是英国人吗?”

  “我是美国人”尼尔对我说,“我的妻子是英国人”

  “我是在蓝色海岸长大的,”她纠正道“我不完全是英国人。”

  “我也不完全是美國人”尼尔说,“我在尼斯住了很长时间”

  他们忘却了我们在场,随后过了一会儿他们亲切而热情地和我们说话。他这样快乐囷愜意的原因是由于极度的疲劳和时差造成的反常状态:他对我们说昨天,他还在美国他的妻子在今天晚上到尼斯机场去接他的。她沒料到他如此迅速地归来她在准备和朋友们一起外出的时候接到了他从机场打来的电话。这就是她穿着这件晚礼服和这件皮大衣的原因

  “我经常需要到美国旅行,”他解释道

  她也给人犹豫不决的印象。是由于她一口气饮下马尔提尼酒还是因为英国女人的幻想和古怪的性格?西尔维娅和我布下的看不见的蜘蛛网的形象再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在无法抵抗的状况下掉到了这张网里。我尽仂回想他们出现在这座咖啡平台上时的样子他们不是神色有点迷惘、步履蹒跚吗?

  “我想我没有力气上你朋友们的家里去”尼尔對他的妻子说。

  “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取消和他们的约会。”他喝下去第3杯咖啡

  “我感到好些了……回到陆地上真愜意……我受不了飞行……”

  西尔维娅和我交换了一下目光。我们不知道是否应当告辞或者留下来陪着他们。他们是不是想与我们深交

  隨着开关的咔嗒一响,玻璃平台的灯光熄灭了只有餐厅的光线把我们笼罩在半明半暗中。

  “如果我没搞错的话他们是想撵我们走。”尼尔说

  他在皮夹克口袋里搜寻。

  “真糟糕……我没有法国货币”

  我打算付我们的饮料钱,但是尼尔的妻子已经从她嘚手提包里掏出一叠钞票然后漫不经心地把一张票子放在桌子上。

  尼尔站起身在昏暗的光线中,疲乏使他的面容显得瘦削

  “该回去了,我不能再站着”

  她的妻子挽起他的胳臂,我们也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的车子停在稍远处,在英格兰人步行街附近靠着一家伊朗银#行,银行的积满尘土的橱窗表明它早已关闭

  “我很高兴结识你们,”尼尔对我们说“可是说来也怪……我觉得峩们已经见过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尔维娅看。对这个情景我记忆犹新

  “你们希望我们用车把你们带到什么地方吗?”怹的妻子问道

  我对他们说没有必要。我害怕西尔维娅和我不能再摆脱他们我想到那些纠缠人的醉汉,他们要把人带进每一家酒吧喝上最后一杯他们经常变得咄咄逼人。然而在这些无聊的醉汉与尼尔夫妇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呢后者是如此高雅……如此平静……

  “你们住在哪个区?”尼尔问道

  “在甘必大林荫大道那边。”

  “我们也走这条路”他的妻子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鼡车带你们去……”

  “好的,”西尔维娅说

  她的坚决的语气令我吃惊。她拉着我的手臂仿佛想不顾我的意愿把我拖进尼尔夫婦的车里。我们俩坐在后排的软垫长椅上尼尔的妻子坐在驾驶盘前。

  “我希望你开车”尼尔说,“我感到太累了搞得不好会把伱们带出马路的。”我们经过灯火全都媳灭的凯尼街然后又经过地中海宫。它的拱廊被铁栅栏堵住这座窗户不透光、帘子低垂的建筑粅似乎在等待拆除。

  “你们住一个套间吗”尼尔的妻子问我们。

  “不我们暂时住在旅馆里。”

  她利用在克龙斯塔街口亮紅灯的时刻向我们转过身来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松树的气味,我寻思这是她皮昧的、气味还是她的皮大衣的气味

  “我们住一座别墅,”尼尔说“我们如能邀请你们去会感到很高兴。”

  疲乏使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并且加重了他轻微的外国口音。

  “你们在尼斯佷长时间吗”尼尔夫人问道。

  “是的我们在度假,”我回答道

  “你们住在巴黎吗?”尼尔问

  他们为什么向我们提出這些问题?刚才在咖啡馆里,他们没有对我们表现出特别的好奇不安的感觉渐渐向我袭来。我想对西尔维娅示意我们将在下一次亮紅灯时下车。但如果车门关死怎么办呢

  “我们住在巴黎地区,”西尔维娅说

  她平静的语气驱散了我的忧虑。由于下雨尼尔嘚妻子开动了雨刷,雨刷规则的运动使我安心了“到马恩-拉-科凯特那边吗?”尼尔问道“我的妻子和我曾经住过马恩一拉一科凯特。”

  “不没有,”西尔维娅说”在巴黎东边,在马恩河畔”

  她像发出挑战一样说出这句话,并且对我微笑着她的手滑到了峩的手里。

  “我对那个地方毫无了解”尼尔说。

  “这是个具有独特情趣的地方”我说。

  “准确地说在哪里?”尼尔问噵

  “拉瓦雷纳-圣-伊莱尔,”西尔维娅以清晰的声音说 .

  为什么我们不能以最自然的方式回答他们的问题呢?为什么要说谎话呢

  “可是我们不打算回到那儿,”我补充说“我们还是愿意留在蓝色海岸。”

  “你们有道理”尼尔说。

  我如释重负西爾维娅和我,我们长时间没有与任何人交往结果我们在这座城里就像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可是不我们不是鼠疫患者。我们能和人谈话甚至结交新人。

  车子进入卡法尔利街我把圣安娜别墅的大门指给尼尔夫人看。

  “这不是一家旅馆”尼尔说。

  “对这昰一家带家具的寄宿公寓。”

  我立刻懊悔说出这句话因为它可能会使他们产生不信任。他们或许对住在带家具的寄宿公寓的人们怀囿成见

  “不过这公寓还是很舒适的?”尼尔问道

  显然他对这种公寓没有任何偏见,倒是对我们怀有某种同情

  “这是临時性的,”西尔维娅说“我们希望找到别的住处。”

  车子停在圣安娜寄宿公寓前尼尔夫人关掉马达。

  “我们或许能帮助你们找到另一处住所”尼尔以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对吗巴尔巴拉?”

  “当然,”尼尔夫人说“需要再次见面。”

  “我把我们嘚地址给你们”尼尔说,“你们愿意的时候可以打电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钞票夹,又从钞票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不玖见……我希望很快再见到你们……”

  尼尔夫人向我们转过身。

  “我实在很高兴结识你们”

  她说的是实话吗?或者这仅仅昰礼貌的套话他们两人默默地看着我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脸贴着脸。

  我不知道说什么西尔维娅也不知道。我想如果我们留在車里他们会觉得很自然,对他们来说我们去还是留都是一样的他们可能会欢迎我们提出的任何建议。该由我们采取主动我打开了车門。“再见”我说,“谢谢你们把我们带来”

  在打开栅栏以前,我向他们转过身我向车子的牌照扫了一眼。“C.D”两个字母对我昰当头一棒这两个字母意味着“外交使团”,可以在短短一瞬间把这个牌照和警车的牌照混淆了我以为西尔维娅和我落进了圈套。

  “这辆车是几位朋友借给我们的”尼尔以愉快的口吻说。

  他从车门敞开的玻璃窗探出头对我微笑着。他大概注意到我看到汽车牌照时的惊讶的表情我想推开栅栏,但它纹丝不动我反复转动把手。终于在我的肩膀撞击下,门突然打开了

  我们重新把栅栏關上,西尔维娅和我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他们一次他们坐在车里,相互挨着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我们重新嗅到了房间里潮湿和發霉的气味。当我结束这吟无所事事的日子后回来时我们经常感到这种潮湿和霉味注入我们心中的孤独感。我们在这张床上瓦相拥抱着床的弹簧和黄铜横档吱呀作响,我们最后相信我们的皮肤也浸透着这种气味我们买了床单后用熏衣草香精喷洒过。可是难闻的气味依嘫很浓

  这天夜里,一切都不同了自从我们到尼斯后,我们第一次挣断了孤立我们并且逐渐使我们窒息的魔环这间房间突然显得潒临时住的一样。我们甚至不再擇要打开窗子通风也不需要裹在用熏衣草香精喷洒过的床单里。我们使难闻的气味远离我们

  我把湔额贴在窗玻璃上,示意西尔维娅到我身边来在花园的铁栅栏后,尼尔夫妇的车子一直停在那儿引擎熄灭。他们相互说什么他们在等待什么?这辆灰色的纹丝不动的车子它构成一种威胁吗?我们会看到事态的进展一切都比我们陷入的沮丧要好。

  马达重新启动又过了很长的时刻,车子汗动了然后消失在卡法尔利街和莎士比亚大道的拐角处。

  现在我确信无疑:维尔库尔在我们与尼尔夫婦的初次见面后出现了。这个事件发生在后来的一个星期中那时我们还没有重新见到尼尔夫妇,过了10来天我们才和他们通电话他们定丅和我们约会的时间。

  事件:这个词语也不适合应当预见到在我们走的路上会遇见维尔库尔。

  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们到阿尔萨斯一洛林公园的滑梯与秋千旁的一张长椅上读报纸。在那儿至少我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们在法兰西街的一家咖啡馆吃些彡明治当作午餐然后,我们坐公共汽车直到希米埃或直到港口我们在斗牛场花园的草坪上或尼斯老城的街道散步。到傍晚5点左右,我们茬法兰西街购买一些旧的侦探小说因为我们实在不愿意回到圣安娜公寓,我们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到英格兰人步行街

  从玻璃窗洞的框架内向外望去,马塞纳博物馆花园的栅栏和棕榈树映衬在天空下碧蓝的天空或黄昏玫瑰色的天空。棕榈树在昏暗中渐渐地变为影子嘫后步行街和里沃利街的路灯才把冷光射到它们身上。有时候为了避免穿过旅馆的大厅,我从里沃利街的实心木头门进入这家酒吧而苴我总是坐在玻璃窗洞的对面,就像今晚与西尔维娅呆在一起时一样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窗洞。晴朗的天空和棕榈树与酒吧的半明半暗形成对照可是过了一会儿,一种不安一种窒息感向我袭来。我们像是被关在一个玻璃鱼缸里我们透过玻璃看着天空和外面的草朩。我们再也不能呼吸新鲜空气我感到轻松的是夜幕降临,使玻璃窗洞昏暗下来这时酒吧间的所有灯火都点亮了,在这些强烈的光线丅不安消失了

  在我们身后,在酒吧间的深处电梯的金属门缓缓滑动,让离开房间的顾客进进出出他们坐到酒吧间的桌子旁。每佽我注意着电梯缓慢与无声的滑动和顾客的进出,仿佛在观察时针它准确的运行使我定心。

  金属门又开了出现了一个穿着深灰覀服的身影,我立刻认了出来但是我甚至不敢以头向西尔维娅示意,让她也看出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个人是维尔库尔


  他把背转向我們,向旅馆的大厅走去他穿过酒吧间的出口。再没有他能注意到我们在场的任何危险我对西尔维娅说道:

  她保持沉着。仿佛对这種意外情况早有准备再说,我也是如此

  “我要看看究竟是不是他……”

  她耸耸肩膀,好像说这无济于事

  我穿过旅馆的夶厅,站到玻璃门后他站在人行道上,在英格兰人步行街和里沃利街的拐角处在那儿停着大型出租车。他在对一位司机讲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但我看不清究竟是什么:笔记本照片?还是要司机把他送到一个确切的地点或是给那位貌似石雕的司机看我们的照爿,希望他能认出我们

  司机始终一个劲的摇头,维尔库尔塞给他一笔小费然后,在红灯亮的时候他穿过了车行道。他步履蹒跚哋在步行街上从左向阿尔贝尔一世公园走去

  我从甘必大林荫大道的电话亭里给内格雷斯科旅馆打电话。

  “我能和维尔库尔先生通话吗”

  过了一会儿,看门人回答道:“我们旅馆里没有维尔库尔先生”

  “可是……我刚刚在酒吧间看见他……他穿着一套罙灰色的西服……”

  “大家都穿深灰色的西服,先生”

  “他不在内格雷斯科,”我对西尔维娅说

  “他是不是在那儿,这沒有什么关系”

  他是否对看门人有所吩咐?还是他告诉看门人另一个名字不能确定他的位置,并且感到他在每一个街角的存在這实在可怕。

  我们去市场电影院附近的咖啡馆进晚餐我们决定就像维尔库尔不构成对我们的任何威胁那样行事。如果出于偶然,峩们遇见他而他乂愿意对我们说话我们就假装不认识他,假装我们只需要确信我们不是过去经常来到马恩河畔的让和西尔维碰。我们囷这两个人不再有任何共同之处那么维尔库尔也不能从反面予以证实。重要的是维尔库尔,他算不了什么

  晚饭后,我们找了一個借口不马上回到我们的房间我们在市场电影院订了两个中二楼座。

  在挂着旧红丝绒窗幔大厅的灯光熄灭和地方广告映完之前我們示意女引座员给我们送两份紫雪糕。

  可是在电影散场时我感到维尔库尔无处不在。就像房间里的霉味一样就像我们永远不能摆脫的东西一样。它附在我们的皮肤上再说,西尔维亚有时把维尔库尔称为“纠缠不休的俄国佬”因为他声称他的父亲是俄国人。这又昰一个谎言

  我们慢慢地从左边的人行道在甘必大林荫大道上往回走。在经过电话亭的时候我想给尼尔夫妇打电话。他们家里直到現在还没有人回话或许我们电话打得总不是时候,或许他们已经离开了尼斯如果他们回话的话,我甚至会感到意外他们在我的记忆Φ是那样的神秘和让人捉摸不透?或许他们只是我们极端孤立的状况造成的幻影不过,如果能听到友好的声音我会感到欣慰。它们会減轻维尔库尔在尼斯的存在使人感到的庄抑

  “你在想什么?”西尔维娅问我

  “在想那个‘纠缠不休的俄国佬’。”“我不把那个俄国佬放在眼里……”

  我们到了卡法尔利街的缓坡没有一辆车子。没有任何声响在大楼之间有几座别墅,其中有--座带有佛罗倫萨的风格周围是一座大花园。但是在栅栏上一块以一家房地产公司名义竖起的广告牌通知它就要拆毁,为的是建造一座豪华的大廈人们巳经可以在花园的深处参观一套“样品房”。在一块已经风化的大理石牌子上写着“伯佐伯拉佐夫别墅”一些俄国人曾经在那里經过,我把这块牌子指给西尔维娅看:

  “你认为他们是维尔库尔的亲戚吗”

  “维尔库尔的父亲在年轻时或许到伯佐伯拉佐夫家喝茶……”

  我以一个王宫侍从的庄严语调说出这句话。西尔维娅哈哈大笑起来

  在公寓的底层,客厅里还有灯光我们尽量轻轻哋走路,为了不让沙砾嘎吱作响我外出时把房间的窗户打开,现在潮湿的树叶和忍冬的芳香与霉味混在一起可是渐渐地还是霉味渐浓。

  那颗钻石在她的肌肤上闪着月光似的光芒和她细腻的皮肤相比,它是多么坚硬和冰凉和她的纤弱的动人的肉体栢比,它显得多麼不可摧毁……除了房间的气味除了在我们周围徘徊的维尔库尔,这枚在若明若暗中闪烁的钻石在我的眼里突然变为压在我们身上的恶運的鲜明标志我想把这枚钻石从她身上摘下,可是我没能在她的脖子后找到链子的扣锁

  事情发生两天之后,在马塞纳广场的拱廊丅

  我们从阿尔贝尔一世公园步行回来,这时我们与维尔库尔不期而遇他正从报社里出来。他穿着我在旅馆的酒吧间看到他穿的那套深灰色西装我立刻转过头,拉着西尔维娅的胳膊拖她走

  可是他在这个星期六下午在众多的行人中认出了我们。他推撞着把我们囷他隔开来的几个行人双眼圆睁、目光呆滞地向我们走来。他匆忙中把夹在肘下的报纸弄掉了下来

  西尔维娅迫使我放慢了步子。她显得非常平静“你害怕那个俄国佬吗?”

  她尽力微笑。我们走进了法兰西街他在与我俩十几米的地方走着,因为他被从一家意大利馅饼饭店出来的一群旅游者耽搁了他赶上了我们。

  “让……西尔维娅……”

  他以友好的口气呼唤我们但是我们继续往前走,不去注意他他跟着我们。

  “你们不愿意对我说话吗真蠢……”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使劲压着。于是我向他转过身去西尔维娅也转过身。我们俩面对他一动不动他大概在我的目光中看到了使他不安的东西,因为他带着一种恐惧看着我

  如果可能嘚话,我真想像对付一只蟑螂那样把他压死然后我会感到浮出水面的游泳者的轻松。“那么……你们连一句'您好都不对我说吗?”是嘚如果我们单独呆在一起,我一定会以某神方式把他杀死可是在法兰西街的步行区,在星期六下午的光天化日之下越来越多的行人,遇到任何微小的事件都会聚集到我们周围

  “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吗?”

  西尔维娅和我以更快的步子走着可是他一直跟着我們,他紧贴在我们身后

  “只要用5分钟喝一杯……谈一会儿话……”

  我们加快了步伐。他赶上我们走到我们前面,想挡住我们嘚去路他在我们前面跳来跳去,就像一位想截球的足球运动员那样他的微笑激怒了我。

  我想再使点劲把他推开我的肘碰到了他嘚嘴唇上。他淌着血我觉得发生了某种无法挽救的事。行人们已经转向维尔库尔他的下巴流着血。可是他始终微笑着

  “你们这樣是逃脱不了我的……”

  他的语调变得更加咄咄逼人。他继续在我们面前跳来跳去

  “我们毕竟有一些问题要解决,对吗或者將由别人为我们解决这些问题……”

  这一次,他准备动手我想象着行人们在我们周围围成一圈,我们无法逃离出去有人报了警,警车从一条横街开出来……这大概就是维尔库尔想挑起的结果

  我再一次推撞他。现在他以和我们同样迅速的步子在我们旁边走着鮮血从他的下巴上往下滴。

  “我们该在一起谈谈……我有许多有趣的事要告诉你们……”

  西尔维娅挽起我的胳膊我们摆脱了他,可是他立刻就像一条章鱼紧贴着我

  “你们不能离开大家另处一方……我存在着,我……应当在我们中间解决一切……否则别人就會干预……”

  他紧握住我的手腕他想使他的这个动作变得友好。我为了脱身用我的前臂对他的肋骨猛地一击。他发出一声呻吟

  “你们想要我在大街上引起公愤,还是要我高叫‘抓小偷’”

  他咧着嘴强笑,流露出厌恶的样子……

  “你们在你们去的路仩总会遇见我……除非我们能够取得一致……这是阻止别人干预的唯一办法……”

  我们开始跑起来由于出其不意,我们把他拉下很長一段距离他在追我们的时候撞到一个人,有两个人立刻居间调停并且开始责备他。我们冲进了一扇能通车辆的大门穿过一条小街囷一幢大楼的内院,来到英格兰人步行街

  在甘必大林荫大道的电话亭里,我再次拨了尼尔未妇的电话号码S铃声不断但是没有人接。西尔维娅和我我们不想回公寓,我们希望尼尔夫妇邀请我们到他们家去在那里,我们就会处在维尔库尔无法找到的地方

  可是過了一会儿,在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在走向大海的成群结队的散步者中,这个事件在我们看来是可笑的没有任何理由采取谨慎措施。峩们也可以像别人一样享受这个美好的冬日维尔库尔尽管作出种种努力,但不能干预我们的新生活他无能为力。

  “可是他为什么茬我们面前跳来跳去?”西尔维娅问我“他看来不正常……”

  “对。他看来不正常”

  这种跟着我们走的方式,这些不带自信发絀的威胁表明他的衰弱他不再给人以真实感。从他的嘴唇流出浸到下巴的血似乎不是真正的血而是一种电影手法。我们以出乎意料的輕松摆脱了他我们选择了阿尔萨斯一洛林公园里一张阳光照耀的长椅。一些孩子在绿色的滑梯上往下滑另一些孩子在沙坑里玩耍,还囿一些孩子骑坐在跷跷板上上升,下降他们像节拍器一样规则的运动使我们感到麻木。如果维尔库尔经过这里他也不会从这些照看駭子的人们中发现我们。即使他在人群中认出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再是在马恩河畔模糊的背景下在那儿,从死水中散发出污泥嘚臭气那个下午,天空非常地蓝棕榈树非常地高,大楼的门面呈白色和玫瑰色像维尔库尔这样的幽灵,抵御不住夏天的这些色彩怹经受不住,他会消失在漂浮着金合欢花芬芳的空气中

  我们有时路过尼尔夫妇过去住的别墅。它位于希米埃大街的右侧离从前的雷热纳旅馆俯瞰的十字路口有50来米远。它是街区里仅存的恃别住宅区之一可是无疑这些古迹也会消失。没有什么能阻挡进步

  在另┅个早晨,当我在希米埃大街散步直到从斗牛场公园回来时,我这样想着我在别墅前停下。最近人们在公园闲置的地方建起了一座夶楼。我心想人们是否会拆掉别墅或者作为大楼的附属建筑保留它。或许它有某种运气被保存下来:它丝毫不破旧并且由于它拱形的落地窗,显示此带有30年代风格的小特利亚隆城堡的外形

  人们几乎看不清这座别墅,因为它突出于大街之上需要站到爱德华七世大街的拐角对面的人行道上才能看清伸出于围墙之上的这座别墅。围墙的下部中央开了一道锻铁的栅栏在栅栏后,一座石梯在坡侧通往别墅的阶梯

  栅栏始终开着,可以通向工地在墙上钉着一块白色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不动产公司的名称、建筑师和承包人的名字以忣建筑许可的日期。这座大楼将沿用别墅的名称:“蓝色城堡”房主是在尼斯通迪蒂一德一埃斯卡雷纳街的税务顾问公司。

  一天峩到这个地方想打听把蓝色城堡卖给税务顾问公司的人的名字。人们告诉我的一些情况我本已知道这座别墅过去属于美国大使馆,使馆紦它租给了私人我明白我的奔走在接待我的和蔼可亲的金发房产经纪人看来似乎是极不谨慎的,甚至是可疑的因此我没有再坚持问下詓。

  有什么用呢在税务顾问公司拥有蓝色城堡和完成不动产交易之前,我曾经企图知道更多的情况可是正如在通迪蒂-德一埃斯卡雷纳街的这个办事处一样,我的问题得不到明确的答复

  7年快过去了,这座别墅依然保留着它惯有的外貌没有建筑工地,没有高大圍墙上的牌子进口的栅栏关闭着。车牌上标志着外交使团字样的那辆灰色汽车停在人行道旁正是用这辆车,尼尔夫妇在西尔维娅和我結识他们的那个晚上把我们送到了圣安娜公寓我按响了别墅栅栏的门铃。一位40岁左右、穿着海军蓝西服的棕色头发的男人出现了:

  怹带着巴黎口音粗鲁地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我认出了我的一位朋友的车子,”我一边对他说一边向他指着那辆灰色汽车,“我想咑听他的消息”

  “您搞错了,先生这是孔代-若纳先生的车子。”

  他站在栅栏后面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在估量我所意味着的鈳能的危险

  “您肯定这辆车属于这位先生吗?”我对他说

  “当然。我是他的司机”

  “不过我的朋友过去住在这里……”

  “您搞错了,先生……这里是属于美国大使馆的一座房屋……”

  “可是我的朋友过去是美国人……”

  “房子是由美国领事孔代·若纳住的……”

  “他住了半年先生。”

  在栅栏后面他打量着我,仿佛我的精神不大正常似的

  “我能见这位先生嗎?”

  “你们约好了吗”

  “没有。不过我是美国公民我想征求他的意见。”

  我声称的美国公民身分使他突然产生了信任

  “既然如此,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见孔代·若纳先生,现在正是他接待来访的时候。”

  他替我打开栅栏,由于我的美国公民身份他毕恭毕敬地侧过身让我进去。然后领我上楼梯

  在房屋前面,在池水排空的游泳池边一个男人坐在一张白木安乐椅上,他吸着烟脸部稍稍向后仰,仿佛是为了让脸晒到微弱的阳光他没有听见我们来到。

  “孔代·若纳先生……”

  这个人把目光投向峩们露出善意的微笑。

  “孔代·若纳先生,这位先生要见您……他是美国公民。”

  于是他站起身这是个小个子的男人,他身體肥胖黑色的头发往后紧贴,脸上长着小胡子和一双蓝色的大眼睛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他用法语提出这个问题不带一點外国口音,声音非常柔和使我得到安慰。他说的客套话表达的不是单纯的礼貌而是对他人的殷勤的关注。这至少是他的语调给我的感觉再说我很久没有听到别人问我“我能为您做些什么”了。

  “我正要打听个情况”我嘟哝道。

  司机已经走幵我对呆在游泳池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为了见到您我说了谎话……我说我有美国国籍……”

  “是不是美国人我亲爱的朋友,这没有任何關系……”

  “是这样的”我对他说,“我想得知在您之前住过这座别墅的人们的情况”

  他转过身,大声呼唤道:“保尔……”

  那位司机立刻出现了好像是躲在我们附近的树后或墙后一样。

  “您能为我们送点喝的吧?”

  “立刻就送领事先生。”

  孔代·若纳示意我坐到一张白木安乐椅上,他坐在我身边。司机把一个盘子放到我们脚下盘子托着两个装满乳状液体的杯子,是茴香酒嗎孔代·若纳喝了一大口。

  “我听您说……把全部情况都告诉我。”

  他看来对有人陪伴他感到高兴肯定是在尼斯的领事职位使他有许多空闲时间,需要打发它们

  “一段时间之前,我经常来这里……一对夫妇接待我他们说自己是这座房屋的主人……”

  当然,我不能把什么都告诉他我决定对他隐瞒西尔维娅的存在。

  “他们叫什么名字?”

  “尼尔……男的是美国人女的是英国囚……他们用的就是停在下面的您的车子。”

  “这不是我的车子”孔代·若纳一口气喝完了茴香酒,然后回答我说,“它在我到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可是不久后,那辆车子不再停在别墅前了每当我走向希米埃大街时,我都希望它在那儿靠着人行道。鈳是不一夭下午,我按响了铃想弄个明白。没有任何人答应我得出结论,孔代一若纳和这辆外交使团的车子一起走了没有任何别嘚领事来蓝色城堡接替他。后来在围墙上的税务顾问公司的不动产公司的牌子表明别墅不再属于美国使馆,而a或许不久后就根本不会洅有什么别墅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孔代·若纳,是在四月的一个黄昏。在这之前,我把我的地址留给了他他好意地给我寄了一封短信邀请我去,并且告诉我他为我保留有关蓝色城堡别墅的所有资料他在信里告诉我,这些资料可能使我感兴趣

  他呆在我们初次见面時坐的同一个地方:在池水排空的游泳池旁,游泳池底铺满了枯叶和松果再说,我怀疑他从“任职初期起就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如同怹自我解嘲所说的那样如果他能够夸耀“领事头衔”的话,他在尼斯的“职务”是模糊的他知道这个职务如同一条停车线,人们把他貶到这里是为了等待他最后退休的日子

  而这个日子终于到了。他在为美国驻法国使馆忠诚效力20多年之后就要回到美国他希望我今忝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使我感兴趣的情况,也是——他经常使用他稍稍改变的土语——为了喝“告别的一罐”

  “我明天就要走了,”孔代·若纳对我说,“我要把在佛罗里达州的地址告诉您如果您有机会到那儿旅行的话,我会非常高兴接待您”

  我在别墅的栅栏湔按铃的日子之后,虽然我们只见过三四次面他已对我怀有好感。不过或许我是唯一的打破他外交生涯的孤独的人

  “我很遗憾离開蓝色海岸……”

  他向空游泳池和散发出桉树气味的无人管理的花园投去沉思的目光。

  司机给我送来了开胃酒我们肩并肩地坐著。“我有您需要的所有资料……”

  他递给我一个蓝色的大信封

  “我不得不向在巴黎的大使馆请教……”

  “我非常感谢您嘚努力。”

  “不用谢我总觉得这件事很有教益……您可以仔细地读读这份文件……很有必要……”

  我把信封放在膝盖上。他对峩投来讽刺的微笑

  “您对我说过您的朋友叫尼尔吗?”

  “那么这正是我考虑的事……这件事关系到……”

  他寻找着用语怹操一口纯正的法语,可是不时地——或许出于外交官的习惯他反复考虑最精确的用语。

  “一个幽灵的故事”

  “对,对您洎己会明白。”

  出于礼貌我不想当着他的面把信封拆开。他细细地呷着茴香酒凝视着沐浴在夕阳中的花园。

  “我到美国会感箌腻味的……我依恋这座房舍……一座非常奇怪的房舍如果人们相信这份文件的话……不过在我逗留期间我没有听到过任何可疑的声响……夜里,我没有见过鬼怪……应当向您承认我睡得很死……”

  他友好地拍着我的前臂

  “亲爱的朋友,您要探索蓝色海岸的这些古老房舍的奥秘是有道理的……”

  信封里装着两页纸和信封一样都是蓝色的,印有美国使馆的笺头收集来的资料,是用橙色字體在打字机上打印的:在希米埃大街的蓝色城堡在30年代曾经属于一位名叫E·维尔吉尔·尼尔的人,这个人是美国公民,托卡隆化妆品和香料公司的所有者,这家公司的办事处坐落在巴黎奥贝尔街7号和德拉蓬帕街183号及纽约西20街27号1940年,在占领期开始时尼尔回到了美国,但他嘚妻子留在法国“在原名为鲍迪埃的维尔吉尔·尼尔夫人证实了她的法国国籍,从而接管了对她丈夫的业务管理,避免了在美国参战以后由德国当局对托卡隆化妆和香料产品公司的临时管理。”

  情况在1944年9月复杂化了因为“维尔吉尔·尼尔夫人在德国占领期间,在巴黎和蓝色海岸与一个名叫拉德·安德烈的人保持了非常密切的关系,后者出身于1916年6月30日,已知最后住所在巴黎8区乔治五世大街53号他在1948年3月21ㄖ由于和敌人勾结被缺席判处20年的苦役,20年禁止居留没收全部财产收归国有”。

  大使馆的报告指出:“在法国司法当局对维尔吉尔·尼尔夫人的密友,一个名叫拉德·安德烈的人调查之后,蓝色城堡于1944年9月被查封……”这座别墅曾经被美国军队征用随后在1948年7月,根據一个协议“维尔吉尔·尼尔先生,托卡隆化妆品和香料制造公司的经理,把他的蓝色城堡别墅的财产转让给美国驻法国大使馆”。

  报告还明确指出“维尔吉尔·尼尔夫妇没有孩子”。孔代·若纳用蓝墨水在这句话下面划了着重号,并且在空白处写道:“两者必居其一或者您的朋友是幽灵,或者维尔吉尔·尼尔夫妇拥有在他们的托卡隆化妆品和香料制造公司的实验室制造出的长生不老药。我寄希望于您为我揭开这个谜底向您致意。”

  然而我并没有做梦。他的确名叫维尔吉尔·尼尔。我保留着我们初次见面时他给我的名片他在名爿上写下了别墅的电话号码。在甘必大林荫大道的电话亭里我曾从口袋里掏出这张名片,然后拨了电话号码名片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今天晚上我又一次地检查了一遍维尔吉尔·尼尔先生和夫人,没有提及任何地址。

  我们和尼尔夫妇会见的唯一证明——可是他们是否叫尼尔,人们是否能相信如同孔代·若纳提出的,幽灵或长生不老药,唯一使我确信我没有做梦的遗迹,就是这张名片和一张我们4个人--覀尔维娅、我和尼尔夫妇——的合影照片这张照片是在英格兰人步行街由一位等候旅游者的流动摄影师拍摄的。

  每当我经过从前的哋中海宫的时候我还遇见这位摄影师,他守候在那里他向我致意,但没有向我举起照相机他大概觉得我不再是个旅游者,从今起我僦是这个风景的一部分我和这座城市融合在一起。

  他给我们照相的那一天无论是西尔维娅还是尼尔夫妇都没有察觉,他把说明书塞到了我的手里


  3天以后,我到法兰西街的一家小商店取照片但没有对西尔维娅提起。我将永远寻找这样的賅片这是我感到幸福嘚一瞬间,在一个明媚下午散步时留下的印迹……不永远不应该轻视这些哨兵,他们斜背着照相机准备把你固定在快镜照片中,这些茬街道巡逻的记忆的保管者我知道我谈论什么。过去我也当过摄影师。

  我愿意记下我们与尼尔夫妇关系的细节仿佛我起草一份警察报告,或者回答一位便衣警察的询问这位警察会对我充满善意,在他那里我会感到一种慈父的关切,帮助我看得更清楚


  在維尔库尔重新出现的第二周,我不得不和这位维尔吉尔·尼尔通了电话。他对我说,他很“高兴”得知我们的消息。他和他的妻子外出10来忝“去作一次意外的商务旅行”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很“高兴”在第二天和我们一起进午餐。他告诉我那家餐馆的地址我们將在午间12点在那里聚会。

  这是一家意大利餐馆门面涂着酱紫色的灰泥,位于城堡脚下的蓬舍特街。西尔维娅和我我们最先到的。人們安排我们坐到尼尔先生预定的4人席位的桌子旁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的顾客水晶玻璃。白色的钆光台布墙上挂着加尔迪风格的画。装有锻铁栅栏的窗子巨大的壁炉,炉壁上雕刻着百合花的盾形纹隐形扬声器播放着交响乐队演奏的著名歌曲的曲调。

  我觉得西爾维娅和我感到同样的恐惧我们对邀请我们进午餐的人一无所知。为什么尼尔对重新会见我们表现出这样的热情是否应当把它归于某些美国人的亲热,这些美国人在初次见面后就对你直呼其名,并且把他们的孩子的照片拿给你看

  他们到达的时候连声道歉来迟了。尼尔变成和那天晚上迥然不同的人他不再给人踌躇的印象J也刚刮过脸,穿着一件裁剪得很宽松的粗花呢上衣他说话时不带半点犹豫,也不带半点盎格鲁·撒克逊口音,而他的滔滔不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却首先引起了我的怀疑我觉得他滔滔不绝的话很奇怪,尤其对一个美国人来说在某些土语中,在表达某些句子的方式中我辨认出一种巴黎语调与南方口音的混合 神朴素的克制的口音,仿佛胒尔长期以来竭力掩盖这种口音他妻子的话要少得多.而且说话时带着上次就使我吃惊的恍惚和有点心不在焉的神情。她的语调也不是英國女人的语调我情不自禁地对他们说:

  “你们的法语说得很流利。人们真会以为你们是法国人……”

  “我在法语学校受教育”他对我说,“我在摩纳哥度过了整个童年……我的妻子也是这样……我们是在那儿相识的……”

  “那么您呢?”他突然问道“您在巴黎从事什么职业?”

  “我过去是艺术摄影师”

  “是的。而且我打算定居在尼斯继续我的工作”他似乎在沉思什么叫艺术摄影师的职业。然后他问我:

  “你们结婚了吗?”

  “是的我们结婚了,”我一边说一边定睛看着西尔维娅可是这个谎话没有使她夨色。

  我不大喜欢人们对我提问题再说我想知道有关他们的更多情况。为了消除尼尔的怀疑我转身问他的妻子:

  “那么你们莋了一次美好的旅行?”

  她显得发窘,犹豫不决如何回答我可是尼尔很自在地说:

  “是的……一次商务旅行……”

  他没料到峩会如此粗鲁地提出这个问题。

  “噢……一桩我想在法国和美国做成的香料生意……我和格拉斯的一位小工厂主达成了协议”

  “您长期以来就做这桩事吗?”

  “不……不……只是在我空闲的时刻”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有点高傲,好像是要让我明白他是不必忙于生计的

  “我们甚至就要制造一些美容品……巴尔巴拉很喜欢这事……”

  尼尔的妻子重又微笑起来。

  “是的……我对與美容品有关的一切都感兴趣”她带着恍惚的神情说,“我将让尼尔从事香料业务……我呢我想在这里,在蓝色海岸办一家美容院……”

  “我们对美容院的地点还犹豫不决”尼尔说,“我更偏向摩纳哥……我想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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