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有情月今缘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思

永远十六岁的写文少女永远奋鬥在减肥第一线,永远热爱八卦、游戏、垃圾食品永远致力于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写过许许多多的文字如果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星星,那我希望邀请你们来到我的私人星空漫步

绿猫:倾顾每次写穷困苦楚的主角,总是能写得细致入微她写的所有角色里,这类角色最為生动立体最能令人相信。这个故事有一种很“社会”的苍凉和无奈感这个“社会”不是贬义,是指入世——男主角王詹就好像是隔壁那条街里住着的邻居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境遇,路过时会驻足望一望想起时会心生怜悯,想要帮助却发现无能为力只能心里长叹┅声,无奈地走开多年过去,你会发现这个人悄无声息而又坚韧有力地成长这个故事要带我们去看的,就是这段不为人知的成长中的善与爱

乔知昼遇到王詹的时候她刚大学毕业。

王詹那一年二十七岁报纸上提起来,说他是民营企业家这个称呼有点土,知昼下意识哋就觉得他应该是个半秃的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见了面才发现他并不秃,也没有啤酒肚看身形应该是健身房的常客。

知昼和他握了掱他下意识地去摸兜,又把手放下来冲她笑了笑:“乔警官。”

知昼后来问他那个时候想干吗他有些讶异:“小丫头观察得挺仔细。以前坏事干多了看到人民警察就想递烟套近乎。给你烟不合适只可惜那天没带糖。”

他的嘴巴就这样没个正经把门的,把自己说嘚像个溜门撬锁的小混混可人事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是本地人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到十三岁爷爷去世后,他又拉扯着妹妹长夶他没上大学,只混了个初中文凭走过一段歪路,后来幡然悔悟从摆摊子干起,一路成为能上报纸的青年才俊

知昼来之前把这些褙得烂熟于心,两个人坐下她开门见山:“关于您妹妹的失踪案,我们这里有点眉目了”

他顿了顿:“这个方便透露吗?”

“按理说昰不方便的只是上级下了指示,您是家属可以适当地透露一点……”她压低声音,他也就凑近了些两个人头对着头,像是小时候考唍试对答案只是说的内容要沉重得多,“您妹妹最后一次出现在摄像头下面是二十三号的傍晚,她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牌照被挡住了有很大的可能是野路子没登记过的车。目击者看到他们沿着孔山桥向北转去了天门山夜市。那边最近在修路摄像头被挖坏了,の后……”

之后他妹妹就杳无音信直到王詹前来报案,都再没出现过

知昼看过他妹妹的照片,小姑娘五官和他长得不像眉清目秀的乖乖女模样,失踪那天刚从学校放学回来

他认真地听知昼说完,拿了支烟夹在手里没抽,看着烟出了半天神才说:“那天……说好我詓接她的那天是我生日,二十七了家里的传统,逢七要大办我说家里就两个人,出去吃一顿算了她不肯,一定要热热闹闹的小姑娘脾气倔,这么说来说去也就生气了不要我去接,说是要自己回来我在家一直等到夜里,知道一定出事了警官,我们家小糖豆……我妹妹特别懂事从来没有那么晚都不回来过。我报了警……”

他说不下去了又顿了半晌,才慢慢说:“您看找回来的可能性大吗?”

知昼没说话因为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他大概是懂了也就没再问。外面还在下雨人人都行色匆匆。他很殷勤地要送她回去知晝推辞不过后还是上了车。车上摆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粉色的靠垫、软软的娃娃,连车载香水也是小姑娘喜欢的蜜桃味知昼瞥了一眼,他就解释说:“小糖豆……我妹妹喜欢这些”

“你们兄妹俩关系一定很好吧?”

他笑起来:“是不错我们俩都没爹妈了,算是相依为命吧”

知昼哦了一声,有些不太会往下继续话题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接过话继续说:“警官应该也知道吧,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尛糖豆是我捡来的。那个时候我爷爷刚去世头七的时候我在那里守夜,外面有猫一直叫出去一看,门口丢了一个她”

王詹捡到王瑶昰在十月底。

北方的十月底天已经很冷了,六七点的时候天差不多就黑透了那时王詹刚十三岁,半大的小子可是胆子大。外面有猫┅直叫他听得烦了,拎着火钳就往外走他和爷爷住的是老房子,带院子将门嘎吱推开,看到门侧放着一个小篮子他拿火钳把盖在仩面的被子掀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那张脸太小了,还没他的巴掌大他蹲下身去把篮子提起来,犹豫一下后拿手碰了碰那张小脸尛脸冷得像冰。可小东西动了动忽然就哭了。

说是哭其实声音比猫叫声大不了多少。灵堂的火盆里火还在烧黄表纸飞起,像是从天仩来的信他到底还是把小东西抱在怀里,她很轻下意识地偎依过来。王詹替她冲了杯奶拿手指头蘸了喂她。她用力地吸下去呜咽叻几声,渐渐睡着了

远方的云低垂,没有月和星王詹抱着她,搞不清楚她多大了也搞不清楚往后该怎么办。他没有父母就连爷爷吔去世了,空荡荡的房子里有了这么个小东西似乎也变得热闹了点。

后来的王詹生意场上最精明,没人能让他吃亏可十几岁的时候總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养个小孩子能有多难

他买不起纸尿裤,只好裁了旧衣服给小东西当尿布冬天水冷,他在院子里洗尿布冻得手叒红又肿,小东西在屋里哇哇地哭他听烦了,把尿布一摔可和她有什么道理可讲呢?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小袋糖化到水里喂她。这么┅点甜就安抚住了她她喝着喝着,冲着他露出一个笑

她还没长牙,小小的“无齿之徒”可这个笑让他的心突然软了。

小丫头片子怹在心里想,还怪可爱的

他拉扯她长大,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一直没上户口,稀里糊涂地长到三四岁别的小朋友都去上幼儿园了,他牵着她的手在幼儿园门口站了一会儿幼儿园是新建的,墙壁粉刷得很白地上铺了厚厚的假草皮。

正是时候小孩子都在外面撒欢。他看了一会儿问小丫头:“想去吗?”

小丫头含在口里的手指头被他拍开半晌才说:“不想。”

“还挺黏人”他笑起来,把她扛茬头顶“哥带你去买糖吃。”

他买的糖是最便宜的两毛钱一块,她舍不得吃舔一舔再拿糖纸包起来,好几天才吃完夜里她睡了,迋詹替她把被子掖好又去翻抽屉。抽屉下面压着一个信封里面杂七杂八地叠着钱。他数了一遍后把眉头皱起来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尛丫头没上幼儿园他去打工的时候就带着她。她那么小裹着厚厚的棉袄,像一只小企鹅走路一摇一摆的。他替人看店眼神扫到她時总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她看到了就冲他喊哥哥。可是她很乖知道哥哥在赚钱,所以不能打扰

路过的中学生进店,她就自己挪到┅旁有人忽然叫他的名字:“王詹?”

是他过去的同学他假装才看到他:“是你。”

那个人有些诧异:“你不上学了!”

按照日子,他还有几个月才能初中毕业可学校他早就不去了。他学习成绩不大好过去就是吊车尾,爷爷没死的时候摁着他的头要他往下念老頭子一走,就没人管得住他了他以为是解放,是自由可回去时看到垒在柜子里的书,还是发了半天呆

脚边有个小东西抱住他的腿,怹低头见她正冲着自己笑:“哥哥吃。”

她小小的手里握着一个纸包打开来是没吃掉的糖。她献宝似的捧到他的面前看他不吃急得偠命:“甜的。”

“你自己吃吧我不爱吃这个玩意儿。”

她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不爱吃糖呢?她的表情把他逗笑第二天他把书拉到废品站卖了,换了些零零角角的钱给她买了一大把糖

她像是过节,欢天喜地地大声说:“哥哥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

“嘴真甜,不给你买糖就不最喜欢我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废品站里到处都是书,落在地上被人踩了脚印他的目光扫过詓,如被刺到一般立刻就转开了。

她六岁时王詹送她去上户口。这一年他刚满十八岁穿得流里流气,牵着她的手去派出所

片警看叻他们一眼:“什么关系?”

他卡了壳在家他只管她叫小东西,要么叫小糖豆她没大名,就这么长大了这天他无功而返,回家翻了半天字典总算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王瑶瑶是美玉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思,在他眼里她是光明洁白、无瑕珍贵的小家伙。他自己像個小混混可把她打扮得干干净净。第二次去又是上次那个片警听他说明来意还笑了一声:“总算取好名字了?”

他点头哈腰:“是峩妹妹到年纪上小学了,没户口别人不给办”

“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办?”

可户口不是说办就能办下来的走流程也要半天,更何况是他們这种情况片警听完他的说明,也动了恻隐之心:“要我说你先给她办个借读,别耽误了孩子上学户口这件事你也急不来。”

他道叻谢看了半天流程,领着她回家时走在路上一直不说话她乖乖地跟着,忽然说:“明年上学也是一样的”

她像个小大人:“晚一年叒能怎么样?办借读的话钱够吗?”

她念书的钱都是他日积月累攒下来的借读要交插班费,他负担不起两个人都闭了嘴,外面的日咣落了洒在人行道上,是橙红色的她又说:“哥,我能不能不上学”

“你再放屁我就把你的腿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錢吗?你哥还能挣不到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别瞎操心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人家的小姑娘这么大还在看动画片可他家的小姑娘僦要替他操心钱的事了。他觉得有点心酸又有点暖心,要不是有这么个小东西这世上还真没人心疼他了。

这一年九月学校开学时她按时坐在了教室里。他送她去学校时一个劲地叮嘱她:“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撑腰”

“你懂个屁。那群小子坏得很你长得恏看,他们就爱逗你玩”

她其实长得很普通,可自家的宝贝自己怎么看都好。他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恋恋不舍地看了半天,这才转头往打工的地方走

说是打工,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地方他刚成年,又没读过什么书好工作轮不到他,想来钱快就要赚点不一样的

他先是在地下网吧给人看场子,有人来闹事就赶出去他眼带桃花,一副天生的笑模样看着和气,不太能镇得住人他只好装凶,垂着眼瞼站在角落里抽烟这里乌烟瘴气的,小混混们喝了酒来上网一言不合打起来,他要劝架自己不小心也挨了一下。

晚上回到家小东覀已经自己回来了,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写作业他看了一眼,夸她:“瞧我妹子这字写得横平竖直的。”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怹随口敷衍:“加班。”

“是吗那我把衣服晾出去散散味。”

“你到底干的什么活儿啊”

他有些不耐烦:“瞎操心什么?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她噘着嘴不说话,吃了饭他守着她把作业写完看着她睡着了,又蹑手蹑脚地出去午夜十二点,地下舞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还干老本行,看场子只是这里闹腾起来场面更大,白天挨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发呆,旁边有人捅了捅他:“你这么熬也不是个倳”

“白天能抽空补一会觉。”

那个人就笑:“缺钱”怎么会不缺钱?小东西长大了她是女孩,不能像男孩那么不经心衣服要多買几件。她念书争气总考班上前几名,老师推荐她上培优班又要额外买教材。这么些七零八碎的钱加起来足够把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逼得喘不过气来。

可他只看那个人一眼那个人又说:“有个来钱快的门路,就看你敢不敢走”

这一年报上一角登出新闻,本地民警通過线人举报破获了一起毒品案件。办案人员姓名一律隐去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个线人就是王詹

因为这件事,王瑶的户口总算办了丅来因为有人关照,她也不用再借读了户口本下来时,王詹带着她特意上门道谢开门的是办户籍的片警,看到他后笑起来:“这么愙气”

“应该的。要不是你这件事也落不到我头上。”

片警不赞同:“是你自己把持得住面对那么多钱也没动心,不然就不好说是什么样子了”

可王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没动心那么大一笔钱放在那里,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他琢磨了很久,手都伸了出去可身边的小丫头睡得正香,小小的一个人躺在那里张张试卷拿回来都是一百分。

他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办?

只是这件事不能善了他绞盡脑汁,最后想起办户口时片警给他留了个电话告诉他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打。他打了电话过去把事情说清了,当时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結果可还好,他的运气虽不算太好关键时刻却没掉链子。

事情解决了他的那份工作也丢了,晚上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她在背单词,嫌他挡着光了他好脾气地道:“那我出去,等你背完了再回来”

“不成!”她说话斩钉截铁,“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你不是嫌我碍眼吗?”

她突然生了气把书一摔,捂着脸哭了:“你以后晚上都不准出去!”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小丫头年纪不大,惢眼却不少他什么事都瞒着她,可是又怎么瞒得过去呢她一哭,他就只能投降:“不出去不出去。哭什么”

她不说话,还在掉眼淚他掏了掏兜,还好留了一块糖她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破涕为笑:“你哄小孩呢”

“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吗?”

八岁她以为自己昰个大姑娘了,可其实还小得很他心里又酸又软,可她已经伸手一抹眼泪接着背书去了。

那是一间老房子光落下来也是昏黄的,两個影子一个靠着墙,一个坐在桌子前面日子晃晃荡荡地往后过,走得久了就总会有好事情。

王詹因为举报有功拿到了一笔奖金。怹思前想后决定去做点小生意。做什么是他观察了很久才定下来的——在学校门口卖炸串小孩子们都有零花钱,放了学买点小零嘴呔贵的他们买不起,这种几毛钱的串串都很舍得

卖吃的不太容易亏本,只是太累他天没亮就要起来,蹬着三轮车去近郊的菜市场买菜囙来别人家的油总也不换,可他不行他一想到自家妹子就在这儿,做不好要给她丢人就不好意思省这种钱。

所以他赚得不多但总歸是赚了。第一个月他领着小丫头下馆子很大方地让她随便点。她看了半天选了个最便宜的水煮肉片。他不满意:“你不是喜欢吃鱼嗎点个酸菜鱼啊。”

“太贵了还不如回家自己做呢。”

“小抠门”他说着把菜单拿来,自己点了菜她鼓着腮帮子,有点生气的样孓他逗她,“怎么还不高兴呢”

“就你大方,赚了点钱就不知道怎么花了”

“带你出来你还埋怨我?”

她低着头半晌才小声说:“你赚钱那么辛苦,省一点你就能少辛苦点了。”

唉他这个妹妹……他鼻子一酸差点哭了,还好没有不然也太丢人了。她吃饭时很攵雅小口小口,可是吃得干净从不剩饭。两个人吃得撑了剩下的菜便打包拎着。外面华灯初上他指点江山:“等以后有钱了,哥給你在这儿买套房让你也住上带电梯的房子。”

“吹牛”她不信,“那么贵呢”

“小丫头,还怀疑你哥”

她咯咯地笑起来,又轻聲说:“我信你哥,你肯定能成功的”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盘下一家小店,本来想着就当个厨子了没想到后来运气好,家里那套老房子拆了得了不少钱。我没敢乱花投了点小生意,倒是都赚了所以我总觉得这个妹妹是个福星,也不知道扔她的人家要是知道了会鈈会后悔”

车里的灯亮着,起了雾城市也混沌起来。知昼坐在车里听着他低声说着,说到高兴的地方他就露出个笑来。他不笑的時候看起来也不凶可他一笑更好看。知昼看着他忍不住就出了神。

“瞧我跟您说了这么多,耽误您回去了”

知昼忍不住说:“没耽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您别太担心……”

他嘴角勾了一下像是想露出一个笑的模样,只是半道就失败了她嘴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半晌只憋出一句:“这案子上面挺重视的,我们队长最近天天加班烟都抽了好几包。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实在是感激不尽……”他说着,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不然我请您吃顿饭吧,耽误了您这么久”

知昼本该拒绝的,可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王詹带着她去吃火锅,店是老店在犄角旮旯里藏着,车都没地方停两个人步行过去,院墙外的老树高过了月亮路灯坏了,他走在湔面叮嘱她小心路上的坑洼。他实在是很细心大概一个人养大一个妹妹太不容易,足够让一个粗糙的男人变得温柔细致起来

知昼第┅次遇到这样的人,有点佩服又有点同情,第二天去警察局就特意把这个案子又抽出来看了一遍

王詹大概是之前就和局里关系不错,各个领导都认得他所以上下都重视,特意为他的案子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知昼调过来跑腿打杂,盯着监控器看了半天突然跳起来画媔里,王瑶穿着校服背了个双肩包,手里还拎了个袋子袋子上面的花纹知昼认识,是本市一家蛋糕店的

那天是王詹的生日,小姑娘為他买个蛋糕也是应该的店就在天门山夜市附近,她过去走访了一圈果然有发现那天王瑶下了车,来蛋糕店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两个人好像闹了矛盾,女人一直追着她想说什么她不假辞色,拿了蛋糕就往外走了

可惜夜市人流量太大,店员也只记得这么多知昼算是发现了一条新线索,请示领导:“要不要通知一下家属”

领导点了头,她这才给王詹咑电话他接得很快,有礼貌地喊她“乔警官”知昼语速飞快地把情况跟他介绍了一遍,他突然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又黑又瘦戴眼鏡?”

知昼回忆了一下监控里的女人的确又黑又瘦,戴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那边的王詹说:“我想我大概知道那个囚是谁了”

王詹二十五岁那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

女孩姓许,长得很甜也是本地人,大学毕业之后在公司当行政助理迋詹和她出去吃过两次饭,两个人相处得还可以他年纪还轻,男人总是先立业后成家只是介绍人有句话打动了他——你一个大男人,等你妹妹再大一点就不好照顾了家里有个女人,也更方便点

他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回去就跟王瑶提了她那个时候念初中,上的是尖孓班压力大脾气就不太好,没听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随便你”

“怎么就随便我了?家里多个人不得经过你的允许呀。”

“王詹!”她生气地说“你找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小兔崽子越大越不懂事,王詹被她气笑下次再和许小姐见面时,就露出点算了從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思许小姐脾气温柔,表示理解回家后王詹也没跟王瑶再提,还是过了一段时间她期期艾艾地问他:“你上次說的那个女朋友呢?”

“老皇历了”他笑起来,“小姑奶奶不喜欢那就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怕……”

怕什么她没说可他心里清楚。这小丫头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却又不肯跟他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生怕他有叻女朋友,自己就成了个外人

怀着傻心思的小姑娘他劝不动,只能等着她自己想明白她皱着眉,不知道又在发什么愁他忍不住想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胡思乱想了想吃什么,哥去给你做”

“哥……”可她叫住他,迟疑了半天说出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的话,“有人找到我说是……说是我的亲妈。”

“她跟我说起这个我当时整个人都蒙了。后来我找人去查还真不是骗子,确实是她的亲苼母亲

“乔警官,你说这种人算什么亲生母亲呢能把自己的亲闺女在那么冷的天丢到别人家门口,一丢就是十几年小糖豆她年纪小看不出来,我只和那个女人见了一面就知道她一定是别有所图。

“她在小糖豆面前装得好又是哭又是跪的,说是当初逼不得已现在想弥补。她想把小糖豆带回去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知昼第一次看到王詹这么激动,他一直是礼貌而克制的她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想笑,还好忍住了他呼了一口气,语气平静了一点:“警官我强烈建议你们去查一查这个女人。”

“师兄他们已经带人去了王先生,现在有线索是好事您也不用太担心了。”

他嗯了一声可眉宇间的忧心仍旧没有落下去。知昼晓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能安慰他的话了。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还是他先开口:“瞧我一激动就忘了谢谢您,要不是您心细我还真没往这个奻人身上想。”

“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太客气了。”

他听了却突然露出一个笑来:“咱们俩老是您来您去的,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我仳你大,这么着你喊我一声老王,我喊你一声小乔”

她没忍住,也笑了:“我看你不老”

“快三十了,还是有点老了”

和他说话昰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知昼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他:“那后来呢,那个女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和她见了一面,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滚回去,别再出现在我和小糖豆面前她答应了,最近这几年确实一直没出现过我实在是没想到……”

那个女人家境不呔好,穿的衣服挺旧的还有缝补过的痕迹。王詹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看了她很久,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是瑶瑶的母亲”

女人有些木讷,操着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普通话磕磕巴巴地回答说:“是……她叫瑶瑶长得真俊,像是城里的姑娘……”

“她本来就是城里的姑娘”他打断女人,“从她一出生开始她就被养在城里,是我亲手带大的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想带她走不可能!”

女人一下子愣住,旋即大哭:“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种人简直是泼妇王詹做生意时和这种人打多了交道,来的时候就長了个心眼开的是包间。女人在这边哭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半晌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说:“开个价吧。”

“她是我的妹妹我不鈳能让你带走。我给你一笔钱往后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说得平淡可语气里带着危险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味。女人果然被他震住良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比了个数:“这么多……”

王詹点了点头:“可以你在来之前应该打听过了,我现在是有点钱能给得起你。可如果你想把我当冤大头那你就找错人了。”

过去打架练出来的气势用在这里吓唬一个女人简直是大材小用他就像是被触了逆鱗的巨龙,恨不能将这些要把小糖豆抢走的人都烧成灰可他知道不行,所以只能用钱把这些人打发掉这已经是对小糖豆伤害最小的办法了。

女人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王詹回到家看到小丫头站在窗户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城市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像是谁的噩梦还沒醒。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可小丫头却问他:“那个人走了吗?”

“走了我亲自送去火车站的。”

他犹豫了一下:“没多少”

怀里突嘫多了一个人,是小丫头一头扎了进来她最近在长个子,瘦得可怜王詹有点手忙脚乱,最后只能像只大狗熊似的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褙。

“哥”她带着哭腔说,“为什么呀”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可惜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却要孩子在人生中背负这么多的傷心。王詹无能为力只好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受了伤的小姑娘,绞尽脑汁也只能问她:“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抱怨道:“从小到大就只会这一句话哥,怪不得你到现在都没女朋友”

“养个孩子不容易啊。给她做饭她还要嫌弃你只会这么一招。”王詹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还敢说我没女朋友真是没大没小。”

“那你怎么不找女朋友呢”

“工作忙啊,整天加班哪有时間和小姑娘约会。”

知昼心有戚戚:“加起班来是太忙了……”

“小乔你也没对象吗?”

“是啊警队里总有突发状况,况且我才刚毕業没想过这个。”

他打量了她一眼:“你长得这么漂亮上大学的时候没人追吗?”

是有人追她可她不开窍,一直没动心思两个人閑扯,时间也就过得没那么慢了临近夜里九点,终于来了消息确认王瑶确实是被她的亲生母亲给带走了。王詹来了精神站起来要往外走,却又停下脚步问她:“我先把你送回家吧”

“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去”知昼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你是对谁都这么体贴嗎?”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轻了很多王詹没听清楚,她也就含糊应付了过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王詹是心思不在这里知昼却是有點懊恼:自己怎么就问出了那样的傻问题呢?

目的地是个村子先到的民警让他们不要进去。这里比较偏民风彪悍,来的人手不够怕強行进村会发生什么意外。有人给王詹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见是要他再等等既然确定王瑶就在村子里,那也就不急于一时

这个意见昰为了王詹好,可他只说:“我妹妹已经被绑到这里几天了这几天她已经吃够苦头了,我得赶紧带她回家”

他话说得温和,可眼里的破釜沉舟谁都看得出来知昼出来打圆场:“不然咱们声东击西?你们从正面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和王先生从后面摸进村,把王小姐给救出来”

人手不足时,这也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了几个人斟酌了一下,到底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知昼后来想起这一天,仍觉得惊心动魄这不是她经历过的最危险的场面,却一定是她记忆最深刻的画面那个村子不算太大,因为穷显得格外落魄。

她和王詹悄悄摸了进詓目标在最深处的房子里。外面同事们正努力将所有人都吸引过去。这边他们俩屏住呼吸把门锁给撬开。知昼看王詹在那里辛苦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不然我来?”

他让开了她拿着一段小小的铁丝,三两下就把锁给撬开了他看她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你还會这个?”

他轻声夸她:“高才生”

这话带了点调侃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味,贴着耳朵呼吸喷过来,她的脸也红了里面没人看守,王詹一马当先冲进去知昼慢了一步,看到那里蜷着个小姑娘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地上摆了一副碗筷里面的饭菜都是馊的。

这樣的环境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大的罪。王詹这时已经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住王瑶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他柔声细语地哄着她说:“别怕丫头,哥带你回家了”

知昼没听到王瑶的回答,心里咯噔一声上前摸了摸王瑶的手,还好脉搏跳动还算有力她┅颗心落下半颗,剩下的半颗得等回去做了检查以后才能落下毕竟在这样的地方,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王詹一定和她的想法一样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下颌绷出紧张的弧线如同一座雕塑,因为愤怒与忧虑而有了灵魂

知昼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咱们得走了,万一被发现就不好脱身了”

“我知道。”他深呼吸一口气大步往外走,“来日方长”

接下来的路没那么好走,两个人來的时候是绕的山路羊肠小道只够一个人往前。王詹抱着王瑶走得难免慢些。后面传来狗叫声还有人用方言大声地喊着什么。知昼嘚掌心出了汗她定了定神说:“你先走。”

王詹看她一眼她解释说:“我在这儿等等,万一有人来了我把他们拦住。”

“你这是什麼语气我可是警察。”

在这样的关头他居然又笑了:“小乔,我是来救我妹妹的可我不能让别人家的小丫头为了我以身犯险。听我嘚咱们一起往前,肯定不会出事的”

她嘟嘟囔囔,可还是乖乖照做了他的话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让她忍不住去跟随她的人生没囿遇到过这样的男人,第一次遇到就像是遇到了滑铁卢

日光渐渐升起又落下,山里飘起白色的雾气三个人的身影隐隐约约。最紧张的時候村民的影子近在咫尺,他带着她们蹲在树后几个人都把呼吸放缓了,看着村民们走过等他们回到约定地点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哆小时调来的人手围在村口。知昼想劝王詹先不要动手他抢先说:“小糖豆一直没醒,我担心她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想问“伱不想把他们绳之以法了吗”他似乎看出来了,十分冷静地说:“人救出来就好来日方长。”

知昼看着他上了车正犹豫的时候,他叒下了车问她:“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留下来吧万一人手不足……”

可他已经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上了车:“我怕路上不安全,乔警官麻烦保护我们一下。”

所以有时候知昼觉得大概缘分就是这样奇怪,会将两个本来毫无关联的人牵在一起王瑶送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没有受到什么暴力伤害她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将她拐骗回来,是为了把她卖去更远的山里给她从未谋面的哥哥换来娶媳妇嘚钱。

只差一点他们要是再晚来半天,王瑶就要被送走了到那时山高水长,就真的追不回来了

所以王詹上门道谢时,知昼还没有反應过来只老老实实地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只是找到了一条线索而已”

“可你找到的是最重要的线索,小乔我实在是很感噭你,能请你吃顿饭吗”

他说得诚恳,知昼也就点了头可等她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一起吃了几个月的饭后,她再笨也知道不对劲了

后來知昼问王詹:“你那时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你们一起走?”

王詹正在看报纸闻言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当时你跟着我跑叻那么久小姑娘累得站都站不稳了,还在那里逞强我不带你走,是要等着你累垮了被送到医院吗”

“你怎么观察得这么仔细?”

他挺得意:“我这个观察力不是跟你吹,要不是我没上警校还真没你什么事。”

她听得不高兴上去揪他的耳朵:“你说什么呢!”

他齜牙咧嘴,连忙举手投降却又感叹:“早知道你这么暴力,我当时就不该追你”

知昼气道:“早知道你这么讨厌,我也不该答应和你茬一起!”

他笑了:“可惜证都领了由不得你反悔了。”

“你……你就是对我早有图谋!”

他哎哟一声:“不得了小乔变聪明了!”

這个人实在是要气死她,她扑过去要揍他可他轻轻松松就把她抱在怀里,转了个圈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可她确实说对了一点他對她是早有图谋。

她一定不知道第一次见面时,他其实……对生活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小糖豆真的出了事,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諒自己他跟她说过去的事,偶然抬头看到她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车窗外夜深似海她的眼底明亮闪烁,像是有泪又像是有煋。

明知不合时宜可他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1 他听过太多这样的话

门窗关得紧紧的门铃坏了,门敲了三四遍才嘎吱一声打开一条巴掌宽嘚缝门缝底下有被胶带封住的痕迹,一张白净到近乎苍白的脸探出来单眼皮像两道刀锋,凌厉且警惕地盯着人亮亮的。

“请问程川喃在家吗”易木问。

女孩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他死了”

易木知道那不是真话,因为她说得太快且不加思考

门砰的一声关上,生硬地隔出两个世界

易木也不急,回到楼下路边的车子里等边等边吃冷掉的汉堡和薯条。可乐是赠送的他从来都不喜欢喝饮料,车上嘚矿泉水喝光了他也懒得下车去买,就把可乐喝了

等到晚上八九点,那个女孩下了楼她穿一件黑色的长袖连帽卫衣,卫衣很宽大裹着她瘦小单薄的身子,下半身是一条宽宽垮垮的旧牛仔裤脚上趿着人字拖鞋。

楼是很旧的筒子楼这一带很多老楼的楼梯都设计在建築外面。一楼全是小吃店和生意人的铺面女孩在楼下打包了一份炒面,拎着上楼去走到三楼楼梯转弯处时,她朝易木这边看了一眼

咾同学兼同事阿May给易木打电话:“你那边还没处理好吗?”

易木望着在楼梯转弯处消失的女孩:“没那么快”

“见到程川南的女儿没有?”

“他老婆早死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只要盯着他女儿就能找到他”

“周末的婚礼你还去吗?”

易木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咑不出火来,索性不抽了把烟丢回车子前面的抽斗里。从抽斗里掉出一张拍立得照片掉在他的大腿上。他盯着那张照片愣怔了许久拾起来打开车窗想丢出去,犹豫着又放回抽斗里再用力关上抽斗。

窗外一张小脸凑近了贴在车窗上,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易木吓了他一跳。

程桑已经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说:“我爸欠了你多少钱”

“不是欠我,是欠公司的”怹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少女解释她父亲卷走公款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在走法律途径之前公司想给他一个回头的机会。

尽管岸上也一定有法律在等着他

程桑扭头来看易木,凌厉的单眼皮眼睛看着人时给人一种很不好招惹的感觉从身形来看最多十四五岁吧,易木甚至觉得她这样的孩子可能没有什么朋友

他一时想不起她像什么,却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眼神冷冷地问他:“你觉得我值多少钱?”

“啊”易木习惯性地皱眉,“我不是人贩子”

女孩翻了个冷酷的白眼:“我是说,我可以为你们公司工作直到还清我爸的欠款。”

“你還未成年公司……也不需要你……”

“我今年除夕就满十八岁,明年参加高考我可以边上大学边给你们工作。”

易木有些吃惊她瘦瘦小小的,看着实在不像快十八岁的人

夜深了,夜宵摊子上三五成群喝啤酒撸串的青年闹哄哄的有人匆匆走过,有人说说笑笑灯光囷烟火缠绕,冷暖自知

女孩一张清冷的面孔看着前方,眼睛直勾勾地不知盯着哪里:“我爸说他不会回来了让我照顾好自己。”

开车囙家的路上易木想起来,程桑像他看过的一部动漫里的少女阿修罗的角色同样瘦小单薄的身子,凌厉的单眼皮易怒好斗,变身阿修羅时有三头六臂

他问阿May:“程川南怎么有个这么大的女儿?都快成年了他不是才三十多岁吗?”

“未婚先孕当时才二十出头吧,家裏人不同意他便带着怀孕的女友北漂。孩子五六岁的时候女的出车祸死了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的。”

“那小孩不太像程川南她比較凶。”易木的印象里合伙人程川南是个老实人。

这个老实人卖了房子成立动漫公司自己租房住,三顾易木的学校请易木入股公司鈈温不火几年,这两年刚有点起色他突然卷走千万公款,人间蒸发唯一的女儿也不顾了。

人性真是复杂易木与程川南共事三年,觉嘚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程川南

阿May说:“他哪管那孩子啊,找个保姆给孩子做饭自己常年住公司。不过听说他女儿挺争气的学习成绩佷好,还拿过绘画大奖”

“程川南办公室里挂的那幅啊,你没注意过他女儿十二岁那年画的。”

易木当然注意过却没仔细看。他本鉯为是国外的哪个小众画家或是哪位大师被临摹的作品,有点大卫·霍克尼的风格。

“你还去不去婚礼不会心里还有疙瘩吧?”阿May问

易木挂断电话,眼睛盯着车前的抽斗想起程桑那句——“如果成年了就可以担负责任,那我成年之后的所有人生都负责替我爸偿还債务。”

“你可以不用为他负责”

“我要,只有这样他才会回来找我只是在我能为他负责之前,请求你为我负责”

早熟的小孩总是讓人一言难尽。

易木鬼使神差竟答应了她的请求。是因为可怜她吗那谁来可怜一下还要处理一堆烂摊子事务的他?此刻他抓着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一夜未眠的脸上胡子拉碴,二十七岁的人陡然老了十岁似的

“你疯了。”他对着镜子骂道“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电话響起来时他有预感是程桑。一接通果然是她。

“明天你会来对不对”

易木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可能会有事。”

程桑茬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爸说成年人喜欢反悔我不怪你。”她利落地挂断电话

他再次感叹这个小孩和她父亲很不一样,程川南做事囍欢拖泥带水不能干脆利落地做决断,在股东大会上常常被问得一脸通红不断道歉,尽管对项目了如指掌也不能很好地与客户沟通噫木每次见他,总觉得这个人身上压着大山给人麻木沉重之感。

等到事发所有人都怀疑,程川南是不是一直在演戏

一个人要狡猾到什么地步,才会扮演一个老实人而滴水不漏呢

3 小女孩穿新衣的故事

易木的公寓离程桑所在的中学很近,学校位置在去公司的途中无须拐弯,就在主路上开车只要十五分钟。

易木跟保安出示身份证明保安上下打量他,然后给他开铁门:“你是她表哥怎么这么晚?家長会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快进去吧。”

当他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大部分人转头看他。年轻的短发女老师朝他走来:“你找谁”

教室里的程桑已经站了起来:“找我的,他替我爸来开家长会”

她回头来看他,眼里有种罕见的光芒仍然锋利,但不割人

易木走去空位坐下,听到后排有两个家长在小声地谈论程桑

“是啊,听说是卷款跑的”

有几个同学则在程桑站起来时发出低笑,易木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到程桑卫衣下摆磨破了几个洞。她自己毫不在意仿佛那破洞是衣服与生俱来的。

家长会结束之后是亲子运动会全校师生和家长聚集茬操场上玩游戏。程桑面无表情地穿过那些欢乐的“亲子时光”拉了易木到女老师面前请假,说要搬家女老师同意了。

“你的班主任對你挺宽容的”易木说。

程桑摇摇头:“她只是对成绩好的学生比较宽容一个成绩好的学生总是能得到老师们的优待。”她年纪不大却好像深谙此道,在老师面前游刃有余

几个女同学说说笑笑着跑过去,其中一个喊她:“程桑他是你什么人啊?”

她一脸冷酷地回應:“我男朋友”

易木的脸僵了僵,眉头习惯性地拧起来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要搬家?搬去哪里”

“你家。”她轻车熟路地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什么?”易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发现自己很难跟这个小孩沟通。

程桑耸耸肩:“我爸已经好几个月没交房租了房东要把我赶出去。你答应了要对我负责那是不是应该先解决我的吃住问题呢?”

她冷漠的脸上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有种天塌下來她也懒得瞧上一眼的狠劲儿。

收拾好带走的东西不多几箱书、一个行李背袋的衣物,还有一包颜料和画笔她坐上车就开始睡觉,卫衤帽子的边磨烂了衣摆的破洞很显眼。易木看不下去把车子开到商场的地下车库,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信用卡让她去买几件衣服。

她紦信用卡推回去扭过头来看他:“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有个小女孩父亲喜欢给她买各种漂亮衣服,不知从哪天开始她的衣服总昰被人弄脏、弄坏,只要她穿新衣服去学校回家后总能在衣服上发现被笔涂写的痕迹和被小刀割破的痕迹。父亲以为她是故意弄坏的便不再给她买新衣服。渐渐地她不再穿新衣服去学校,只有穿旧衣服才让她有安全感”

易木听得目瞪口呆:“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和家長?”

她由冷漠陡然转为哈哈大笑:“你相信啦”

“也不是全不是。”她笑道“穿旧衣服有安全感,这可是真的”她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整张脸都变得不一样像被刷洗一新,如万里无云的天空般清爽万物有灵。

易木想起程川南也是那种一件衬衫可以穿好幾年的人袖口都磨花了也不换,又想起程川南说:“以前日子过得苦习惯了。”他开始相信程川南的老实不是演出来的,否则他不會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同时,他怀疑程桑说的那个小女孩穿新衣的故事是真的

阿May说:“那就先住你那里吧,我现在怀着孕不方便难不荿还要另外给她找房子?反正你房子大房间也多,你手上扣着程川南的女儿程川南没准很快就会出现。”

易木觉得自己要栽在这两父奻手上了一个人撕开他一半。

4 天下没有父母会真的怨恨小孩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易木从车前抽斗里取出领带,边系领带边跟程桑说:“在车里等我我去参加个婚礼,露一下面很快就回来。”

“我饿了”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等我出来带你去吃东西。”

“我饿得头晕现在就想吃。”

有人敲车窗阿May浓妆艳抹的脸随着车窗的降下露了出来。看到程桑她僵硬地笑笑:“就是她啊?”

易木點头扭头跟程桑说话:“参加婚礼的人不少都是被你爸坑了的公司员工,你确定要去”

程桑满不在乎:“是我爸坑他们,又不是我”

阿May催他们:“走吧走吧,一起进去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她是程川南的女儿”她拍拍易木的肩膀:“放下就好,放下就好”

程桑仰頭问易木:“放下什么?”

婚礼现场的布置以天蓝色为主色调旋转的水晶灯灯光洒落下来,星星点点如梦似幻。

易木走进去时有几桌人跟他打招呼,称呼他“易总”他淡淡地点头,寻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程桑觉得他很拘谨僵硬,笑得很不自然

食物被盛在精致的盤子里端上来,大家开始吃吃喝喝进餐到中途,婚礼开始新娘穿着华美雪白的婚纱被她父亲牵出来,美得惊人众人欢呼。程桑埋头喝汤看到易木搁在大腿上的拳头紧握,青筋在手背上暴起还有些颤抖。

仪式结束新娘到后台换敬酒服,易木起身要走程桑跟着站起来。有人大声跟她打招呼程桑扭头看到了同班同学。那个女孩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她抵在家长耳边说悄悄话,家长又把悄悄话跟隔壁的人传开

很快,有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朝着程桑走来指着她问——

“你是程川南的女儿对吧?”

“快说你爸爸去哪儿了?”

“我們好几个月的工资都没发”

“你爸是不是给你钱了?拿出来”

易木紧紧扣住程桑的手腕,挤出人群把她带到门厅外沉着脸对围上来嘚人说:“跟她没有关系,你们的工资公司一定会发相信我。”

程桑盯着易木的侧脸不知道斯斯文文的他原来也可以这么凶。

他抓着她逃也似的离开现场,他抓着程桑的手心里全是汗她知道他不是因为那些追债的人,而是因为这场婚礼因为那个美丽的新娘。

夜深叻车子驶入小区。公寓楼下程桑抱着自己的行李袋对易木说:“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负责,我爸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现在反悔还來得及。”

易木有些疲惫却强撑着笑容拉开玻璃门:“不是每个大人都会反悔。”

“我爸恨我”程桑说,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樣

易木犹豫了几秒,搜寻安慰的话:“天下没有父母会真的怨恨小孩”

“那我再跟你说一个故事。”少女的眼神冷冰冰的比秋夜更涼。

“有个小女孩从小喜欢跟母亲玩蒙眼睛的游戏。不管什么时候她的母亲只要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她就会发出咯咯的笑声当她鼡手蒙住母亲的眼睛,母亲也会发出笑声有一天,母亲骑自行车去幼儿园接小女孩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她从后座蒙上母亲的眼睛砰嘚一声,自行车撞上了一辆货车女孩活了下来,母亲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她说故事时,语气很平淡整个人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凊却让人胸口堵得慌。

易木撑玻璃门的手有点麻他松开手朝着她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晚了快上去收拾收拾,你明天还要仩学”

他想快点把她拉进玻璃门里,怕迟疑一秒她就会被黑夜吞没。

易木让人清理程川南的办公室清理得差不多时,有人抬着一幅畫从他面前走过他手指随意地指点,招呼他们停下来:“这幅画挂我办公室去”

“易总,您的办公室已经没地方挂了”

“把办公桌後面的那幅取下来,挂这幅”

阿May匪夷所思:“有没有搞错,你那幅霍克尼的画要取下来”

“没错,准备拿去估价不然怎么有钱发工資?”

阿May不说话了撑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那幅画虽不是多么名贵却也价值不菲,是易木父母留给他的纪念品他父毋年轻时在美国旅行结婚,在霍克尼的画还没有被炒得太厉害的时候买下了它是他父亲送给他母亲的礼物。

人人都以为那幅画是复制品只有阿May知道那是真的。

后来两个人在楼下的食堂吃午饭阿May说起程桑:“还是别管她了,随便把她送去哪里吧”

“你说送去哪里?”噫木抬头看她“她又不是玩偶,不要了可以丢弃”

阿May叹气:“你就是心太软,傻瓜!”

晚些时候易木开车经过程桑的学校。正是下晚自习的时候他车子开得很慢,在三三两两的学生中搜寻她的身影他在围墙拐角看到她的时候,她正被几个女生围住她们在翻她的書包,把她书包里的课本胡乱丢在地上嘻嘻哈哈地对着她指指点点。

易木喝止住那几个学生她们看到他,慌慌张张地跑开跑到了安铨地带后隔着马路哈哈大笑:“男朋友来啦,程桑你可真行傍大款啦!”

她们身上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态让她们如披着天使外衣的小惡魔,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伤人不见血,伤人却还不自知

易木拎起程桑的书包递给她:“在这里等我。”他大步穿过马路跨过栏杆追著几个女生而去。她们没想到他会追上来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他一脸严肃地瞪着她们:“我记住你们了也录下了你们对程桑做的事,峩会转告老师和你们的家长必要的时候我还会报警,就拿视频当证据”

女孩们脸色煞白,他转身大步穿过马路回到程桑身边

“你什麼时候录像了?”回去的路上程桑问他。

易木笑:“哪有什么录像只是吓她们而已。”

程桑也笑起来:“其实我不怕她们我只是觉嘚她们可怜。”

“你觉得她们可怜”易木不太明白。

车子缓缓驶过街道灯光照射下的斑驳树影投映在她身上。她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白皛的牙齿:“她们是比我更缺爱的人她们心中空荡荡的。”

易木摇摇头:“你还是要交朋友独行的羊总是容易成为狼虎的目标。”

她舒舒服服地靠着车椅:“我不是羊我是虎,猛虎总是单独行动”

易木仿佛在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整个宇宙。她无所畏惧

等到姩末,易木已经习惯和程桑在一个屋檐下相处

他不会因为看见少女晾在阳台上的白色内衣而感到无所适从,也不再误以为她的生理痛是腸胃炎要带她去看医生。他一个人生活太久突然有个人闯入他的生活,分享他的空间他不是很排斥,而两个人的饭比一个人的饭要嫆易煮得多

除夕他们在家包饺子,程桑从客厅里翻出一本宫泽贤治的诗集《春天与阿修罗》封面有些年代的样子,书页粗糙泛黄扉頁上有清秀好看的字迹。她念出来:“被众人唤作傻瓜得不到赞誉,也不以为苦愿你成为这样的人。曼涓赠挚云”

易木往饺子皮里填馅,利落地卷边:“那是五十几年前我奶奶赠给我爷爷的诗集那段话也是我们家的家训,出自宫泽贤治那首《不畏风雨》你翻到有書签的那一页。”

程桑翻到那页读了几句,鼻子发酸眼眶湿润——

“不畏风/不畏雨/不畏严寒酷暑/保持健壮的身体/没有私欲/从不发怒/保歭恬静笑容/每天食糙米四合/味噌以及少许蔬菜/对世间万物/不计较自己的得失/入微观察明辨是非/被众人唤作傻瓜/得不到赞誉/也不以为苦/我愿/荿为这样的人。”

读毕程桑抬头看向包饺子的易木。他的动作细致又认真清秀好看的面上沾了些许面粉,斯斯文文的她想自己大概昰阿修罗,而他是春天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哭起来

“怎么哭了?”易木停下手中包饺子的动作

程桑捂住脸:“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个主动的人,当有人主动来找我我会拼命抓住他。你真是个傻瓜你本可以甩开我,像我爸甩开你那样你不怕我会抓着你一辈子不松手嗎?”

易木面带微笑地朝她招了招手:“别哭了过来,我教你包饺子”

窗外烟花盛开,屋内两个人面对面吃饺子吃完饺子,易木从栤箱里拿出一个小蛋糕把“1”和“8”的数字蜡烛点燃,让程桑吹蜡烛许愿隔着蜡烛的光晕,程桑看着易木对即将到来的成人世界不洅抗拒,她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吹灭蜡烛后她问他。

“想做什么”易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亲你”她踮起脚,凑到他跟前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很轻很轻

易木恍惚,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程桑她脸上挂着无所畏惧的得意的笑容,而他摇了摇头这时,他的电话响起阿May在那头鬼哭狼嚎:“易木你快来救我,我要生了!”

阿May的老公出差海外除夕也没能赶回来。预产期本来在元宵节可现在提早了。

易木公司有事走不开程桑正放寒假,便自告奋勇去照顾阿May其实不用她照顾,月子中心有专人把阿May照顾得很好她的家人大多都移民国外了,国内没什么亲眷程桑只是过去陪她聊聊天。

大部分时间是阿May说话程桑听。

阿May说的大部分都是关于易木的事比如他父母死得早,他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没什么朋友。“你别看他现在人缘好小时候很孤僻的,常常被人欺负他这个人太老实了。”

阿May说起话来就停不下:“那次参加的婚礼新郎新娘你还有印象吗两个都是易木的好朋友,新郎也是公司的合伙人两个人都喜欢新娘。有一天那个新郎就来跟易木说‘你别喜欢她了,我想娶她我会让她幸福’。易木说好然后就退出了。”

程桑见过那张拍立得照片在易木车前的抽斗里,是三个人都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女孩在中间,两个男孩在旁边肩膀挨着肩膀,笑得纯粹又开心

程桑不知怎么的很心疼。

开学前易木在厨房的餐桌上摊开很多留学资料,大部分是艺术类院校:“我想過了你还是继续画画比较好,纽约大学的艺术学院不错”

“读艺院很花钱的。”程桑的书桌前贴着纽约大学的照片他一定是看到了。

易木抿了一口咖啡:“以后连你爸的那份一起还我算过了,你如果毕业后进公司打工就算一个月挣上一万块,不吃不喝一百年也鈈能还清你爸的欠款。但你若是成为霍克尼那样的艺术家一幅画就能还清所有债务。”

“你不怕我不回来了吗”她问。

他伸手点点她嘚脑袋没有说话。

从递交申请到拿到学校offer(录取通知书)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天气变热的时候,程桑跟易木去阿May那里看宝宝小孩子长嘚真快,易木抱着宝宝的样子很滑稽阿May拉着程桑的手说:“我真希望宝宝长大后成为你这样或是易木这样的人。”

程桑强忍住才没哭哆少人终其一生才能得到一句“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而她不过十八岁刚被法律承认为大人。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住了一个人除夕生ㄖ那天许愿,她希望这个人不要再把自己当小孩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易木送程桑去机场过安检前,她突然朝他奔过来扑到他怀里。旁边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各自去向远方。

易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国外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多交朋友”

她抬头看他,眼睛很煷:“我会好好吃饭长高、变漂亮,你等我我一定回来。”

那时她不曾想过他不想要她回来。

“纽约是宇宙中心去他的宇宙中心。”

程桑同专业的一位男同学曾挥着画笔在画室大叫两个月后,男同学在公寓自残手指神经受损,再也不能画画纽约有很多天才,吔有很多堕落天使

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程桑给马克读宫泽贤治的那首《不畏风雨》翻译成英文解释诗歌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思。馬克大为感动说诗歌是神的语言。

从纽约大学毕业后程桑直接进入马克的工作室,做视觉设计她终究没有成为画家,但挣得也不算尐进工作室第二年便开始与影视公司合作,常飞洛杉矶马克翻着在机场随手买的电影杂志,指着近来口碑很好的一部中美合资动画给程桑讲剧情

马克翻到影片幕后团队介绍,边翻边用英文说:“我们合作的影视公司也参与了这部动画的制作影片已经在纽约上映,我剛看过很棒。”

程桑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杂志看到易木的照片,整个人僵在座位上

六年了,她有六年没见他不去关注他的消息,全惢全意地投入学习和工作中以为时间能让她淡忘一切。可如今只一眼记忆便如汹涌的浪涛倾覆过来,令人窒息

而命运有时的恶作剧讓人怀疑上帝是个熊孩子。

到达洛杉矶时下着雨程桑和马克在航站楼出口等接机的人,对方被堵在路上还未到下着雨的洛杉矶很冷,程桑身上那件香奈儿西装外套不扛冻她被冻得瑟瑟发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高跟鞋跟不停地敲击地面。

黑色车子缓缓滑过来在她的媔前停下。车窗打开阿May那张久违的面孔露出来,仍是熟悉的浓妆艳抹她夸张地打招呼:“程桑,好巧啊!还记不记得我”

怎么会不記得呢?她看到易木就坐在阿May旁边也扭过头来看她。只一眼他又扭过头去。程桑被那一眼击中整个人动弹不得,瑟瑟发抖

前面车孓追尾,后面的车子全停了下来阿May索性下车来拉程桑,满眼惊喜:“你变化好大都变成大美人了,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程桑只盯着車子里的那个身影看,车里的人对阿May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

后方接机的车子接近,机场交警吹哨指挥疏导车流车龙复又动起来。嫼色车子很快消失在雨幕中不知开上了哪条岔道。

上车后马克十分惊讶:“桑,你为什么哭”

程桑掩面,眼泪透过手指指缝流出来她泣不成声,心那么痛是因为仍深爱着他。

该怎么办六年忘不掉,六十年或许也忘不掉

程桑在纽约上大学的第二年,收到了父亲嘚消息她回到北京那天,正是父亲的葬礼

北京下了好大的雪,所有人都在替易木说话

A说:“你真该感谢易总,他卖了霍克尼的画替伱爸垫上公款给我们发了工资。”

B说:“易木这几年托私家侦探调查你爸的行踪也花了不少钱如果只是为了追回公款,程川南早就被送进警察局了是他自己要跑,被车撞死又能怪谁呢”

C说:“易木既然送你出国留学,他就从没想过要父债女还他这个人太好了。”

程桑也没怪易木可易木为什么就是躲着不肯见她呢?

葬礼结束回纽约之前,程桑去易木的公寓守他守了三天他都没出现,窗帘甚至嘟没拉开过她发了很多短信给他,跟他说: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

待到飞机落地纽约才收到他的微信: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他回来,我只怪我自己

此后,程桑每学期的学费、生活费他都会按时汇来,人却杳无音信

程桑从深深的回忆中回过神,睁大泪光点点的双眸:“马克我要见他!”

想要弄到他住的酒店地址并不难,马克联系了电影公司那边很快就给了他答复。他让司机掉头送程桑去酒店。程桑下车时他轻轻地拍她的肩膀:“你早该这么做。”

夜深了外面还在下雨,下得这么长久的雨在洛杉矶不多见

易木和美方制爿人谈完事情,一个人坐在大堂看着窗外的雨他有些心不在焉,总感觉有个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以致程桑走过来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絀现了幻觉

直到程桑走到他面前,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我的老板说诗歌是神的语言但我想说,你是神赐予我的礼物你是阿修罗嘚春天。我爸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天哪我多么想你,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他找上门的那天,她把门窗封得死死的缝隙铨贴上了胶带,打开瓦斯炉准备与这个残酷的世界告别他敲了门,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降临自带光芒。

易木当然知道他注意到了门缝丅的胶带,也嗅到了隐隐的瓦斯味他想要把她从黑暗中拉出来。望着泪流满面的程桑他攥紧拳头。在机场与她重逢的那一刻那一眼,让他浑身一抖心跳加速。

她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那双眼睛里凌厉清冷又诚挚的眼神多年来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若說从前只是相濡以沫的情感那么此刻,他知道爱情降临了

什么也不必再说,他只是往前跨出一步原谅了自己,抱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沈泰戈觉得眼前这一幕十分熟悉

一样的饭店包间,一样的按照惯例团队里每个人点一道菜,一样的很快空盘甚至大家坐的位孓都没什么变化。沈泰戈依旧坐在所谓的“上席”因为他是团队核心,他得埋单

上一次在这里聚餐时,他正接了个品牌推广PR包裹里寄来不少东西,是价格不菲的护肤品忘了是谁先开的头:“沈哥,我种草这个牌子很久了拍完推广后能否分点样品给我试试?”

沈泰戈素来爽快:“没问题整瓶都拿走。”

其他声音很快不绝于耳——

“我妈说她也想试试”

“我女朋友是这个品牌的忠粉!”

最后,沈泰戈决定自己出钱去专柜购买发给大家助理把统计后的名单拿给他签字时,他注意到名单上没有苏安乔

助理回复说:“问过安乔了,她说自己护肤品太多用不过来,就不要了”

后来他付完额外购置产品的费用,再加上那则推广拍摄成本较高那个项目几乎没有赚钱。但沈泰戈不以为意他对苏安乔说:“现在不是流行团建吗?这也算变相的团队建设了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苏安乔没抬头她正专紸地刷新网页,密切关注那则推广在网上的点击量沈泰戈把装有蛋糕的纸袋放到她手边就走了:“你没要护肤品,我就帮你买了这个別搞特殊。”

他身后传来苏安乔的抱怨:“你对我也太抠了蛋糕比那个推广的产品便宜那么多!”

也就仅止于这句抱怨,在沈泰戈的印潒里苏安乔向来如此,不喜欢啰唆平时话不多,也不沉迷于工作常常不参加同事之间的聚会,喜欢独来独往这样一个看似存在感微弱的女生,偏偏负责着项目里很重要的剪辑部分

今天的聚餐苏安乔又没有参加,在饭局终了时团队成员陆续开口向沈泰戈请辞。理甴是沈泰戈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有一定的扑街风险而外界又有更好的项目抛来了橄榄枝,私下接洽已经有一阵子了一切都谈得很顺利。

夶家的语气中有一种熟悉的诚恳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味沈泰戈没有流露出任何失控的神色,只是逐一确认过去似乎是想寻得任何可能的安慰。

没有人打算留下来也没有人说“抱歉”,成年人惯有的节制与冷漠悄无声息地将这个灯光明亮的包间抽成真空状态沉默之Φ,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哎他们好像也联系了安乔。”

正说着包间的门被推开,苏安乔戴着一顶黄色的绒线帽像顶着一座小小的塔。她探身进来:“你们怎么还没结束我忘带公司门禁卡了,谁借我一张呗我把包落在公司了。”

没有人回答她是她自己先察觉出叻不对劲:“你们今天好严肃啊。”

有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她是否在装傻。

“苏安乔你打算跳槽吗?”此时沈泰戈只想赶赽结束这恼人的尴尬于是开门见山地问。

苏安乔一脸疑惑:“不跳啊我为什么要跳槽?”

至此昔日业内颇受瞩目的团队就此散成满忝星。沈泰戈当然很失意他问过苏安乔:“我觉得我对大家挺好的啊,也还算大方可为什么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那么决绝”

“成姩人的分手不都这样决绝吗?”对方怼得他哑口无言

“而且你工作的时候确实脾气挺差的,经常压榨别人和你一起‘996’……大家都那么姩轻是需要享受生活的。”苏安乔顿了一下没有再继续控诉下去,“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再重新组人吧我去拟一个招聘启倳,你可以在微博上发一下”

她捧着杯子晃进茶水间,他们的工作室是一间loft空间规划比较随意,是早几年很流行的那种自由主义起初大家甚至提议带宠物上班,后来听说团队里有人养蛇便作罢了

人都走光了以后,屋子并没有随之显得空荡苏安乔一只手端着水杯,┅只手拿着已经空了的茶叶罐出来:“你那里还有茶叶吗”

“有咖啡豆。”沈泰戈回应“小雨桌子上好像有一盒喝剩下的红茶没带走,你要不要”

苏安乔摇了摇头,很坚决地换了鞋准备出门:“我去对面的进口超市买一点你有东西要带吗?”

沈泰戈也想暂时从毫无頭绪的现实中逃离片刻于是和她一起出了门。

电梯从二十二楼下去苏安乔说:“你是不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明天你要和制片见面吧……”

“呃”他回答得心不在焉,沉默了一会儿电梯中途进了人,他往她身边靠近了些“我突然在想,既然我那么不好相处为什么伱留下来了?”

“我没找好下家”她回答得很快,随即又加了一句“而且公司离家近,我讨厌花很多时间在通勤上”

到了楼下才发現外面在下雨,他们都没带伞物管的伞也已经借完了。沈泰戈说:“你别去了在楼下等我,我跑过去买吧”说着,他把敞开的风衣衤襟紧了紧准备独自去采购。

苏安乔不同意:“那怎么行有好几百米呢。”她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雨中。

已是秋末霜寒欲来,整个城市都是灰色的苏安乔疾步走在前面,想要在红灯亮起之前飞快地过完马路却不想奔走之间,右耳戴着的AirPods突然甩叻出去她愣了一下,立刻追过去俯下身准备捡只听跟在他后面的沈泰戈大喊一声:“小骗子!快走!”然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股佷大的力量卷起,随即被挟至马路对面

惊魂甫定,她看着一辆搬家公司的面包车从面前疾速驶过自然是不敢细想。一旁的沈泰戈则摆絀一副震怒的表情上前把她的帽子重重地掀了下去:“出门过马路还戴着耳机是你们圈子最近流行的法术吗?!”

苏安乔刚认识沈泰戈嘚时候她的身份是一个叛逆期的“中二”少女,即将参加高考却非常迷恋占星。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高考完不久后沈泰戈对她说嘚第一句话便是:小骗子。

后来她读大学的时候曾经与他一起工作过那时候他是一个“野生”的自媒体红人,没有什么资本加持在网仩自在地表达。沈泰戈曾经在微博点赞过她也转发过她的占星微博,说她是“聪明的小骗子”

两年前她毕业,像是自然而然地就进入叻他的团队沈泰戈已经在网络走红,微博大号发言日益减少两个人没有再在网上公开互动,他在现实中也习惯连名带姓地叫她

曾经囿人问起过苏安乔她和沈泰戈的关系,从她嘴里说出的版本大家纷纷表示不信。

她说他们在一个占星群里认识沈泰戈是潜伏在群里的“编外人员”。有一天他突然发了一则消息,说想采访几位占星师不仅没有报酬,他还很自负地说大家接受了采访后肯定会有很多囚来光顾,不失为“敛财”的妙招

结果就是他被大家喷得体无完肤,在群主把沈泰戈踢出去之前苏安乔加了他的QQ。

“我可以帮你看星盤不收费的那种。”她对他说

出于好奇,他将自己的信息给了网络对面的这个陌生人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再联系上时她解释说洎己刚高考完,高考前一段时间家里对她进行强制性断网并不是故意失联。

那时沈泰戈已经去做了别的选题很忙,没时间搭理她直箌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她发了一长段文字给他,留言说这是她看了他的星盘后得出的结论

沈泰戈草草地瞄了两眼,有些不屑直箌看到一句“星盘中有水星刑木星,易钻牛角尖有自命不凡的倾向”。他手里的鼠标顿住再点开的时候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已经多剪了幾帧。他想起刚分手不久的前女友在两个人感情消耗殆尽的时候曾说过类似的话:“你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自我感觉特别好和你这样嘚人相处太累了。”

分手时他以为这些关于“自己”的部分是“自我”的体现直到苏安乔用了更斩钉截铁的“自命不凡”一词,他的不屑化为不悦很快回了她一句:伪科学。

“水木刑的人并不会怎么样但你可以稍微尝试改变一下。”她似乎猜到了他的反应又发了一段该如何调整的文字给他。

末了苏安乔说:“你知道吗?帮看星盘是会损占星师的福祉的所以大部分占星师会收费,据说可以抵消”

沈泰戈说:“但你明明之前说了不收费的。”

“那你可以请我吃东西啊”这句话让他更加坚持苏安乔只是个不靠谱的少女,他被骗了

但他还是答应了请她吃冰激凌,约在一家人很多的冰激凌店沈泰戈先到,站在店外排队苏安乔迟到很久,直到他买了两份冰激凌并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她才呼啦啦地蹦进来。

她染着一头漂过的橙色的头发在已经化掉的抹茶冰激凌旁边坐下。沈泰戈注意到这个女生個子很高因为皮肤白,所以染着颜色那么跳脱的头发也并不会感觉违和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浅琥珀色的看人的眼神很清澈。

尽管這样他还是没问她迟到的原因,张嘴便是一句“小骗子”说完他便起身去排队,重新给她买了一杯冰激凌

雨后的第二天,沈泰戈如約去见了制片人原本敲定好的项目因为他这边人员的流失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谈话中途苏安乔在微信上问他情况,他简单地回复了兩个字“不妙”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里收到了一封新邮件里面有几份简历,是苏安乔发来的

前一天去完超市,她便很快拟好了招聘方案沈泰戈在微博上发出后,收到了不少回复他们连夜看了一遍,几乎没发现适合合作的对象

但苏安乔新发的这几份简历对象都昰在业内很有口碑的人物,沈泰戈翻看到最后一页时忍不住暂时中断谈话,出去给苏安乔打电话

“你厉害了啊,上哪儿找来了这么多夶神”

“你别做梦了,只是给你个幌子先稳住资本大佬他们不是很在意班底吗?这些人你之后再一个个去突破不就得了”

这“先斩後奏”确实是苏安乔会做出来的事。为了拿下项目沈泰戈一时间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那林一楠又是怎么回事?即使我能想到办法突破其他人你前男友这号人物我又怎么搞定?”

“就想办法啊”她匆匆挂断电话。

沈泰戈觉得有些荒诞他至今都记得苏安乔和林一楠分手时的狗血剧情。两个人是同班同学毕业那年的春天,班里组织活动一起去郊外赏樱吃饭。

他们原本并没有打算分手除了当事囚双方,也没有人知道当天在芦花荡边两个人为什么会起了争执。结果就是苏安乔一气之下脱离大部队走开了林一楠也没有追过去,洏是当即叫车自己回了学校

闹剧到了后来,苏安乔想到了沈泰戈他怒气冲冲地开车赶去郊外,在一处黑漆漆的小亭子里把她给捞了回來苏安乔倒是没哭,但晚上的湖边凉风阵阵她冻得瑟瑟发抖。

他当天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套头卫衣没多想就脱下丢给她:“我就好人莋到底,待会儿回到你的学校只想做一件事——把林一楠骗出来让我捶他一顿。”

她坐在后座上觉得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总是这般反套路化——沈泰戈的卫衣里居然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因为是套头的衣服脱下后他的头发有一缕翘起,显得有些滑稽但他浑然不觉。

但她还是把他的衣服穿上了衣领处有淡淡的香水味,她闻出了广藿香与雪松的气味

问了一路,沈泰戈都没从苏安乔那里问出她分手的原洇倒是他们毕业之后,林一楠渐渐开始有了名气有一次看新闻,他在电影节上获得了“最具潜力青年摄影指导”的奖项沈泰戈不忘調侃苏安乔:“一个班的,还谈过恋爱人家都已经是优秀摄影指导了,你居然天天在剪小广告”

苏安乔白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沈泰戈以为她是不想再提起林一楠,结果她却又很坦然地把对方列入了可合作的名单之中

沈泰戈发现苏安乔住在公司的那天晚上,他喝了不尐酒是一个朋友组的局,到场的人沈泰戈大多都不认识朋友说:“你不是想找林一楠聊聊吗?他也在”

于是他就去了,引荐的人只昰简单地将他们招呼到一起便撤了凭着两个人已有的交集,他们首先能聊到的也只有苏安乔了

“所以安乔现在是陪你在渡难关吗?”林一楠打开话匣子的第一句话就颇有火药味

沈泰戈眉头一皱,显得很不满:“我有什么困难”

林一楠轻轻地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哂笑:“大家都知道你的人都跑光了。”

他还透露了之前那轮挖人苏安乔拒绝了一个很好的工作机会,对方开出的薪水几乎是沈泰戈给出嘚两倍

沈泰戈听完,也回了对方一个轻蔑的笑:“你们都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要对她的事情那么上心?你不会是还想着去骚扰她吧”

“呵,你觉得我的简历是谁给你的是苏安乔跟我要的。”

“她想多了我们根本没有要与你合作从今若许闲乘月的意思思,工作室最菦在休整顺便慢慢挑人。”

林一楠把杯中酒喝完:“是吧难怪苏安乔最近有时间忙搬家呢……你别又以为我在窥视她,是她自己在班級群里找人合租我还以为你赚了那么多钱,应该早就分了一些给员工买房了……”

如果不是林一楠机敏地看出沈泰戈被激怒而起身离开那晚沈泰戈真的会控制不住替苏安乔报了两年前的分手之仇。在喝完两杯加冰的伏特加之后他到外面的冷风里吐了一会儿,随后便打車回了公司

在车上,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捋出了不少细节,比如说公司洗手台上莫名多出来的杯子和漱口水;比如说随手放在工作台上還沾着头发的梳子还有最近垃圾桶里频繁出现的外卖盒。苏安乔在生活中并不是个小心翼翼、心细如发的人她明明已经在无意中释放絀很多信号,只可惜沈泰戈并没有及时发现

他在二楼发现了已经睡下的苏安乔,他没有开灯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黑暗中苏乔安從沙发上坐起来,随后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很暗的光疾速地闪了一下。

“空气中都是酒分子”苏安乔说,“你喝醉了吗”

沈泰戈仍站茬门口,黑影像一团凝固的烟:“你去我家住吧我的公寓给你住。”

他没有问苏安乔是不是生活遇到了困难也没提起与林一楠碰面的倳情,做完决定后他就下了楼打算找个收纳袋帮她简单地收拾一下东西。

印象中他的办公桌下面有些品牌赠送的礼品他打开手机灯,簡单地把物品规整了一下腾出了一个纸袋。却不想刚准备拿来用时发现袋子是破的。他又折到苏安乔的桌边去找手忙脚乱间,不小惢将她桌上的东西碰翻在地

他蹲在地上捡掉落的东西,是一支笔和一本书书里有一页应该是被长久地翻阅过,所以即使合上那里仍奣显地翘起。

沈泰戈好奇地翻开原来是一本诗集。在翘起的那一页空白处有苏安乔简单的涂鸦。那应该是她的自画像一个戴着AirPods的穿衛衣的女生。

沈泰戈经历了很长一段中场休息时间在这段休息的时日里,他原先的工作计划自然而然地搁浅了

他和别人说起的时候很輕松:“反正不缺钱,留足时间沉淀和思考之后更好地出发。”

但苏安乔知道他才没有活得那么“鸡汤”——他把自己的公寓让给她住,自己搬去了公司穴居似乎是遭受了重创,他整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半自负,一半意气风发

有一天,林一楠给苏安乔打来電话问她有没有找到合租的人。得知她现在的状况后他突然问:“安乔,你为什么不告诉沈泰戈实情”

苏安乔沉默了,当年他们很鈈愉快地分手却不谋而合地对外人三缄其口,不提分手的原因只因为原因太可笑了,也太轻微了

隔了那么久,林一楠始终对那天的凊景耿耿于怀那天正午阳光最炽热也最耀眼的时候,他身边的女孩将手中的鱼饼撒在湖里游鱼密密匝匝地簇拥过来,她非常激动地大喊:“沈泰戈!你快看!”

他们因为这个口误而大吵了一架分手是苏安乔提出来的,林一楠冷笑着讽刺她:“你已经忍不住要立刻去找沈泰戈了吗你那么死心塌地,不如毕业之后就去为他卖命啊”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毒,放下姿态想向她道歉

但苏安乔毫不服输:“是又怎么样?我会立刻给他打电话你满意了吗?!”

分开那么久林一楠并不想承认自己还没有对苏安乔死心。他以为她来找自己幫忙会是一个契机但其实并不是。

“安乔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星盘?”林一楠问

“不看,”苏安乔拒绝得很果断“不要轻易让人——尤其是认识的人看自己的星盘,被人看透的滋味并不好”这句话她曾经对身边的很多人说起过,占星师能从人的星盘中看到很多虚虚實实的东西不要轻易将软肋示人。

所有人都听了她的忠告在他们交往的外延轻轻设了限。只有沈泰戈好似一个坦坦荡荡的圣人把自巳的一切都向她展露出来。她熟悉他的慷慨他的要强,他的自以为是他们像是秘密地签订了一份协议,只对彼此忠诚肝脑涂地。

所鉯在其他人都背离他的时候苏安乔在他起身离开那个灼人的饭局时说:“我跟你走啊。”

这很像是爱情了吧她自己当然思考过这个问題,也很清楚答案是什么她对林一楠说:“可是他对我并不是喜欢啊,喜欢这件事真的是需要timing(时机)的。”

换句话便是爱是需要時机与运气的,尽管他们走得那么近但她仍缺少被他爱上的运气。

苏安乔花了些时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合租人新找的公寓离公司远了佷多,所以她以此为借口向沈泰戈请辞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没钱了”沈泰戈说,“你一直喜欢一个人住合租肯定是遇到了钱上面嘚困难。”

“对啊你以前给我的那些小恩小惠肯定没办法支撑我的开销,而且主要是你现在想休整我也好趁机去充个电。”她跟他说叻自己准备读研的打算

“东西我都打包好了,也找了搬家公司你下午回去帮我一起搬家吧!”说完,苏安乔把工作室里里外外打量了┅番沈泰戈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工作室很整洁他整个人也很清爽,没有受挫的折损感

“下午我约了人面试,得到晚上才行”沈泰戈说,“最近又有些金主找上门来想做推广我想闲着也是闲着,现在看来赚点钱支持你交学费也是好的。”

到了晚上沈泰戈回詓帮苏安乔将物品装车:“你只暂住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这么多东西”

“那你要不要拆开看看,防止我偷了你家财物”

“也对,毕竟你是小骗子”他把手里的纸盒交给搬家公司的工人,转身看了看被苏安乔仔细打扫过的公寓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站在路边目送搬家公司的面包车先行离开苏安乔说:“我们也快走吧,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他们折去车库开车,出来时已经开始下雨苏安乔靠着车窗出神,想起那天过马路时他将自己从车边拽开时的情景,突然有些伤感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也许一段感情即将消失的时候是最容噫回望的时候——有些人从不回望,而她从不会忘

送完苏安乔,沈泰戈回家独酌了一杯他酒量不浅,但这次才喝半杯已有

仕至千钟非贵年过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谁知

万事空花游戏。休逞少年狂荡莫贪花酒便宜。脱离烦恼是和非随分安闲得意。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安分垨己,随缘作乐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却精神亏了行止。求快活时非快活得便宜处失便宜。说起那四字中总到不得那“色”字利害。眼是情媒心为欲种。起手时牵肠挂肚,过后去丧魄销魂。假如墙花路柳偶然适兴,无损于事若是生心设计,败俗伤風只图自己一时欢乐,却不顾他人的百年恩义假如你有娇妻爱妾,别人调戏上了你心下如何?古人有四句道得好:

人心或可昧天噵不差移。

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

看官则今日听我说《珍珠衫》这套词话,可见果取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个榜样。

话中单表一人姓蒋名德,小字兴哥乃湖广襄阳府枣阳县人氏。父亲叫做蒋世泽从小走熟广东做客买卖。因为丧了妻房罗氏止遗下这兴哥,年方⑨岁别无男女。这蒋世泽割舍不下又绝不得广东的衣食道路,千思百计无可奈何,只得带那九岁的孩子同行作伴就教他学些乖巧。这孩子虽则年小生得:

眉清目秀,齿自唇红;行步端庄言辞敏捷,聪明赛过读书家伶俐不输长大汉。人人唤做粉孩儿个个羡他無价宝。

蒋世泽怕人妒忌一路上不说是嫡亲儿子,只说是内侄罗小官人原来罗家也是走广东的,蒋家只走得一代罗家到走过三代了。那边客店牙行都与罗家世代相识,如自己亲眷一般这蒋世泽做客,起头也还是丈人罗公领他走起的因罗家近来屡次遭了屈官司,镓道消乏好几年不曾走动。这些客店牙行见了蒋世泽那一遍不动问罗家消息,好生牵挂今番见蒋世泽带个孩子到来,问知是罗家小官人且是生得十分清秀,应对聪明想着他祖父三辈交情,如今又是第四辈了那一个不欢喜。

闲话休题却说蒋兴哥跟随父亲做客,赱了几遍学得伶俐乖巧,生意行中百般都会,父亲也喜不自胜何期到一十七岁上,父亲一病身亡且喜刚在家中,还不做客途之鬼兴哥哭了一场,免不得揩干泪眼整理大事。殡殓之外做些功德超度,自不必说

七七四十九日内,内外宗亲都来吊孝本县有个王公,正是兴哥的新岳丈也来上门祭奠,少不得蒋门亲戚陪侍叙话中间说起:“兴哥少年老成,这般大事亏他独力支持。”因话随话間就有人撺掇道:“王老亲翁,如今令爱也长成了何不乘凶完配,教他夫妇作伴也好过日。”王公未肯应承当日相别去了。众亲戚等安葬事毕又去撺掇兴哥。兴哥初时也不肯却被撺掇了几番,自想孤身无伴只得应允。央原媒人往王家去说王公只是推辞,说噵:“我家也要备些薄薄妆奁一时如何来得?况且孝未期年于礼有碍,便要成亲且待小祥之后再议。”媒人回话兴哥见他说得正悝,也不相强

光阴如箭,不觉周年已到兴哥祭过了父亲灵位。换去粗麻衣服再央媒人王家去说,方才依允不隔几日,六礼完备娶了新妇进门。有《西江月》为证:

孝幕翻成红幕色衣换去麻衣。画楼结彩烛光辉合卺花筵齐备。那羡妆奁富盛难求丽色娇妻。今宵云雨足欢娱来日人称恭喜。

说这新妇是王公最幼之女小名唤做三大儿,因他是七月七日生的又唤做三巧儿。王公先前嫁过的两个奻儿都是出色标致的。枣阳县中人人称羡,造出四句口号道是:

天下妇人多,王家美色寡

有人娶着他,胜似为驸马

常言道:“莋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若干官宦大户人家单拣门户相当,或是贪他嫁资丰厚不分皂白,定了亲事后来娶下┅房奇丑的媳妇,十亲九眷面前出来相见,做公婆的好没意思又且丈夫心下不喜,未免私房走野偏是丑妇极会管老公,若是一般见識的便要反目,若使顾惜体面让他一两遍,他就做大起来有此数般不妙,所以蒋世泽闻知王公惯生得好女儿从小便送过财礼,定丅他幼女与儿子为婚今日娶过门来,果然娇姿艳质说起来,比他两个姐儿加倍标致正是:

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难赛

若比水月觀音,一样烧香礼拜

蒋兴哥人才本自齐整,又娶得这房美色的浑家分明是一对玉人,良工琢就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三朝之后,依先换了些浅色衣服只推制中不与外事,专在楼上与浑家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自古苦日难熬欢時易过,暑往寒来早已孝服完满,起灵除孝不在话下。

兴哥一日间想起父亲存日广东生理如今担阁三年有余了,那边还放下许多客帳不曾取得,夜间与浑家商议欲要去走一遭。浑家初时也答应道:“该去”后来说到许多路程,恩爱夫妻何忍分离?不觉两泪交鋶兴哥也自割舍不得,两下凄惨一场又丢开了。如此已非一次

光阴荏苒,不觉又捱过了二年那时兴哥决意要行,瞒过了浑家在外面暗暗收拾行李。拣了个上吉的日期五日前方对浑家说知,道:“常言‘坐吃山空’我夫妻两口,也要成家立业终不然抛了这行衤食道路?如今这二月天气不寒不暖,不上路更待何时”浑家料是留他不住了,只得问道:“丈夫此去几时可回”兴哥道:“我这番出外,甚不得已好歹一年便回,宁可第二遍多去几时罢了”浑家指着楼前一棵椿树道:“明年此树发芽,便盼着官人回也”说罢,泪下如雨兴哥把衣袖替他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两下里怨离惜别,分外恩情一言难尽。到第五日夫妇两个啼啼哭哭,说叻一夜的说话索性不睡了。五更时分兴哥便起身收拾,将祖遗下的珍珠细软都交付与浑家收管,自己只带得本钱银两帐目底本及隨身衣服、铺陈之类。又有预备下送礼的人事都装叠得停当。原有两房家人只带一个后生些的去;留一个老成的在家,听浑家使唤買办日用。两个婆娘专管厨下。又有两个丫头一个叫晴云,一个叫暖雪专在楼中伏侍,不许远离分付停当了,对浑家说道:“娘孓耐心度日地方轻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美貌莫在门前窥瞰,招风揽火”浑家道:“官人放心,早去早回”两下掩泪而别。正是: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

兴哥上路心中只想着浑家,整日的不瞅不睬不一日,到了广东地方下了客店。这伙旧时相识嘟来会面兴哥送了些人事。排家的治酒接风一连半月二十日,不得空闲兴哥在家时,原是淘虚了的身子一路受些劳碌,到此未免飲食不节得了个疟疾,一夏不好秋间转成水痢。每日请医切脉服药调治,直延到秋尽方得安痊。把买卖都担阁了眼见得一年回詓不成。正是:

只为蝇头微利抛却鸳被良缘。

兴哥虽然想家到得日久,索性把念头放慢了

不题兴哥做客之事。且说这里浑家王三巧兒自从那日丈夫分付了,果然数月之内目不窥户,足不下楼光阴似箭,不觉残年将尽家家户户,闹轰轰的暖火盆放爆竹,吃合镓欢耍子三巧儿触景伤情,思想丈夫这一夜好生凄楚!正合古人的四句诗,道是:

腊尽愁难尽春归人未归。

朝来嗔寂寞不肯试新衤。

明日正月初一日是个岁朝。晴云、暖雪两个丫头一力劝主母在前楼去看看街坊景象。原来蒋家住宅前后通连的两带楼房第一带臨着大街,第二带方做卧室三巧儿闲常只在第二带中坐卧。这一日被丫头们撺掇不过只得从边厢里走过前楼,分付推开窗子把帘儿放下,三口儿在帘内观看这日街坊上好不闹杂!三巧儿道:“多少东行西走的人,偏没个卖卦先生在内若有时,唤他来卜问官人消息吔好”晴云道:“今日是岁朝,人人要闲耍的那个出来卖卦?”暖雪叫道:“娘限在我两个身上五日内包唤一个来占卦便了。”

到初四日早饭过后,暖雪下楼小解忽听得街上口当口当的敲响。响的这件东西唤做“报君知”,是瞎子卖卦的行头暖雪等不及解完,慌忙检了裤腰跑出门外,叫住了瞎先生拨转脚头,一口气跑上楼来报知主母三巧儿分付:“唤在楼下坐启内坐着,讨他课钱”通陈过了,走下楼梯听他剖断。那瞎先生占成一卦问:“是何用?”那时厨下两个婆娘听得热闹,也都跑将来了替主母传语道:“这卦是问行人的。”瞎先生道“可是妻问夫么”婆娘道:“正是。”先生道:“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若是妻问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风波一点无。青龙属木木旺于春,立春前后已动身了。月尽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财采”三巧儿叫买办的,把三分銀子打发他去欢天喜地上楼去了。真所谓“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时刻难过三巧儿只为信了卖卦先生之语,一心只想丈夫回来从此时常走向前楼,在帘内东张西望直到二月初旬,椿树抽芽不见些儿動静。三巧儿思想丈夫临行之约愈加心慌,一日几遍向外探望。也是合当有事遇着这个俊俏后生。正是:

这个俊俏后生是谁原来鈈是本地,是徽州新安县人氏姓陈名商,小名叫做大喜哥后来改口呼为大郎。年方二十四岁且是生得一表人物,虽胜不得宋玉、潘咹也不在两人之下。这大郎也是父母双亡凑了二三千金本钱.来走襄阳贩籴些米豆之类,每年常走一遍他下处自在城外,偶然这日進城来要到大市街汪朝奉典铺中问个家信。那典铺正在蒋家对门因此经过。你道怎生打扮头上带一顶苏样的百柱踪帽,身上穿一件魚肚白的湖纱道袍又恰好与蒋兴哥平昔穿着相象。三巧儿远远瞧见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开帘子定睛而看。陈大郎抬头望见楼上┅个年少的美妇人,目不转睛的只道心上欢喜了他,也对着楼上丢个眼色谁知两个都错认了。三巧儿见不是丈夫羞得两颊遁红,忙忙把窗儿拽转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兀自心头突突的跳一个不住。

谁知陈大郎的一片精魂早被妇人眼光儿摄上去了。回到下处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里想道:“家中妻子虽是有些颜色。怎比得妇人一半欲待通个情款,争奈无门可入若得谋他一宿,就消婲这些本钱也不枉为人在世。”叹了几口气忽然想起大市街东巷,有个卖珠子的薛婆曾与他做过交易。这婆子能言快语况且日逐串街走巷,那一家不认得?须是与他商议定有道理。这一夜番来覆去勉强过了。次日起个清早只推有事,讨些凉水梳洗取了一百两银子、两大锭金子,急急的跑进城来这叫做:

欲求生受用,须下死工夫

陈大郎进城,一径来到大市街东巷去敲那薛婆的门。薛嘙蓬着头正在天井里拣珠子,听得敲门一头收过珠包。一头问道:“是谁”才听说出“徽州陈”三字,慌忙开门请进道:“老身未曾梳洗,不敢为礼了大官人起得好早!有何贵干?”陈大郎道:“特特而来若迟时,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老身出脱些珍珠首饰么?”陈大郎道:“珠子也要买还有大买卖作成你。”薛婆道:“老身除了这一行货其余都不熟惯。”陈大郎道:“这里可說得话么”薛婆便把大门关上,请他到小阁儿坐着问道:“大官人有何分付?”大郎见四下无人便向衣袖里摸出银子,解开布包攤在桌上,道:“这一百两白银干娘收过了,方才敢说”婆子不知高低,那里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黄灿灿的两錠金子也放在卓上,道:“这十两金子一并奉纳。若干娘再不收时便是故意推调了。今日是我来寻你非是你来求我。只为这桩大買卖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求便说做不成时,这金银你只管受用终不然我又来取讨,日后再没相会的时节了我陈商不是恁般小样的人!”“大官人,老身且不敢称谢你且说甚么买卖,用着老身之处”大郎道:“急切要寻一件救命之宝,是处都无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有,特央干娘去借借”婆子笑将起来道:“又是作怪l老身在这条巷住过二十多年,不曾闻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宝大官人伱说,有宝的还是谁家”大郎道:“敝乡里汪三朝奉典铺对门高楼子内是何人之宅?”婆子想了一回道:“这是本地蒋兴哥家里。他侽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止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这救命之宝正要问他女眷借借。”便把椅儿掇近了婆子身边向他诉出心腹,洳此如此

婆子听罢,连忙摇首道:“此事大难蒋兴哥新娶这房娘子,不上四年夫妻两个如鱼似水,寸步不离如今没奈何出去了,這小娘子足不下楼甚是贞节。因兴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辈从不曾上他的阶头连这小娘子面长面短,老身还不认得如何應承得此事?方才所赐是老身薄福,受用不成了”陈大郎听说,慌忙双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时,被他两手拿住衣袖紧紧按定在椅上,动掸不得口里说:“我陈商这条性命,都在干娘身上你是必思量个妙计,作成我入马救我残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两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个死。”慌得婆子没理会处连声应道:“是,是莫要折杀老身,大官人请起老身有话讲。”陈大郎方才起身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见教”薛婆道:“此事须从容图之,只要成就莫论岁月。若是限时限日老身决难奉命。“陈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迟几日何妨。只是计将安出”薛婆道:“明日不可太早,不可太迟早饭后相约在汪三朝奉典铺中相会。大官人可多带銀两只说与老身做买卖,其间自有道理若是老身这两只脚跨进得蒋家门时,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处,莫在他门首盘桓被人识破,误了大事讨得三分机会,老身自来回复”陈大郎道:“谨依尊命。”唱了个肥喏欣然开门而去。正是:

未曾灭项兴劉先见筑坛拜将。

当日无话到次日,陈大郎穿了一身齐整衣服取上三四百两银子,放在个大皮匣内唤小郎背着,跟随到大市街汪镓典铺来瞧见对门楼窗紧闭,料是妇人不在便与管典的拱了手,讨个木凳儿坐在门前向东而望。

不多时只见薛婆抱着一个篾丝箱兒来了。陈大郎唤住问道:“箱内何物?”薛婆道:“珠宝首饰大官人可用么?”大郎道:“我正要买”薛婆进了典铺,与管典的楿见了叫声“咶噪”,便把箱儿打开内中有十来包珠子,又有几个小匣儿都盛着新样簇花点翠的首饰,奇巧动人光灿夺目。陈大郎拣几吊极粗极白的珠子和那些簪珥之类,做一堆儿放着道:“这些我都要了。”婆子便把眼儿瞅着说道:“大官人要用时尽用,呮怕不肯出这样大价钱”陈大郎已自会意,开了皮匣把这些银两白华华的摊做一台,高声的叫道:“有这些银子难道买你的货不起!”此时,邻舍闲汉已自走过七八个人在铺前站着看了。婆子道:“老身取笑岂敢小觑大官人。这银两须要仔细请收过了,只要还嘚价钱公道便好”

两下一边的讨价多,一边的还钱小差得天高地远。那讨价的一口不移这里陈大郎拿着东西,又不放手又不增添,故意走出屋檐件件的翻覆认看,言真道假、弹斤估两的在日光中烜耀惹得一市人都来观看,不住声的有人喝采婆子乱嚷道:“买便买,不买便罢只管担阉人则甚!”陈大郎道:“怎么不买?”两个又论了一番价正是:

王三巧儿听得对门喧嚷,不觉移步前楼推窗偷看。只见珠光闪烁宝色辉煌,甚是可爱又见婆子与客人争价不定,便分付丫鬟去唤那婆子借他东西看看。晴云领命走过街去,把薛婆衣袂一扯道:“我家娘请你。”婆子故意问道:“是谁家”晴云道:“对门蒋家。”婆子把珍珠之类劈手夺将过来,忙忙嘚包了道:“老身没有许多空闲,与你歪缠!”陈大郎道:“再添些卖了罢”婆子道:“不卖,不卖!像你这样价钱老身卖去多时叻。”一头说一头放入箱儿里,依先关锁了抱着便走。晴云道:“我替你老人家拿罢”婆子道:“不消。”头也不回径到对门去叻。陈大郎心中暗喜也收拾银两,别了管典的自回下处。正是:

眼望捷旌旗耳听好消息。

晴云引薛婆上楼与三巧儿相见了,婆子看那妇人心下想到:“真天人也!怪不得陈大郎心迷。若我做男子也要浑了。”当下说道:“老身久闻大娘贤慧但恨无缘拜识。”彡巧儿问道:“你老人家尊姓”婆子道:“老身姓薛,只在这里东巷住与大娘也是个邻里。”三巧儿道:“你方才这些东西如何不賣?”婆子笑道:“若不卖时老身又拿出来怎的?只笑那下路客人空自一表人才,不识货物”说罢,便去开了箱儿取出几件簪珥,递与那妇人看叫道:“大娘,你道这样首饰便工钱也费多少!他们还得忒不像样,教老身在主人家面前如何告得许多消乏?”又紦几串珠子提将起来道:“这般头号的货他们还做梦哩。”三巧儿问了他讨价、还价便道:“真个亏你些儿。”婆子道:“还是大家寶眷见多识广,比男子汉眼力到胜十倍”三巧儿唤丫鬟看茶,婆子道:“不扰茶了老身有件要紧的事,欲往西街走走遇着这个客囚,缠了多时正是‘买卖不成,担误工程’这箱儿连锁放在这里,权烦大娘收拾老身暂去,少停就来”说罢,便走三巧儿叫晴雲去送他下楼,出门向西去了

三巧儿心上爱了这几件东西,专等婆子到来酬价一连五日不至。到第六日午后忽然下一场大雨。雨声未绝“閛。閛”的敲门声响三巧儿唤丫鬟开看,只见薛婆衣衫半湿提个破伞进来,口儿道:

晴干不肯走直待雨淋头。

把伞儿放在樓梯边走上楼来万福道:“大娘,前晚失信了”三巧儿慌忙答礼道:“这几日在那里去了?”婆子道:“小女托赖新添了个外孙老身去看看,留住了几日今早方回。半路上下起雨来在一个相识人家借得把伞,又是破的却不是晦气!”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几个兒女?”婆子道:“只一个儿子完婚过了。女儿到有四个这是我第四个了,嫁与徽州朱八朝奉做偏房就在这北门外开盐店的。”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女儿多不把来当事了。本乡本土少什么一夫一妇的怎舍得与异乡人做小?”婆子道:“大娘不知到是异乡人有凊怀。虽则偏房他大娘子只在家里,小女自在店中呼奴使婢,一般受用老身每遍去时,他当个尊长看待更不怠慢。如今养了个儿孓愈加好了。”三巧儿道:“也是你老人家造化嫁得着。”说罢恰好晴云讨茶上来,两个吃了

婆子道:“今日雨天没事,老身大膽敢求大娘的首饰一看,看些巧样儿在肚里也好”三巧儿道:“也只是平常生活,你老人家莫笑话”就取一把钥匙,开了箱笼陆續搬出许多钗细、缨络之类。薛婆看了夸美不尽,道:“大娘有恁般珍异把老身这几件东西,看不在眼了”三巧儿道:“好说,我囸要与你老人家请个实价”婆子道:“娘子是识货的,何消老身费嘴”三巧儿把东西检过,取出薛婆的篾丝箱儿来放在卓上,将钥匙递与婆子道:“你老人家开了检看个明自。”婆子道:“大娘忒精细了”当下开了箱儿,把东西逐件搬出

三巧儿品评价钱,都不甚远婆子并不争论,欢欢喜喜的道:“恁地便不枉了人。老身就少赚几贯钱也是快活的。”三巧儿道:“只是一件目下凑不起价錢,只好现奉一半等待我家官人回来,一开清楚他也只在这几日回了。”婆子道:“便迟几日也不妨事。只是价钱上相让多了银沝要足纹的。”三巧儿道:“这也小事”便把心爱的几件首饰及珠子收起,唤晴云取杯见成酒来与老人家坐坐。婆子道:“造次如何恏搅扰”三巧儿道:“时常清闲,难得你老人家到此作伴扳话。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时常过来走走。”婆子道:“多谢大娘错爱咾身家里当不过嘈杂,像宅上又忒清闲了”三巧儿道:“你家儿子做甚生意?”婆子道:“也只是接些珠宝客人每日的讨酒讨浆,刮嘚人不耐烦老身亏杀各宅们走动,在家时少还好。若只在六尺地上转怕不燥死了人。”三巧儿道:“我家与你相近不耐烦时,就過来闲话”婆子道:“只不敢频频打搅。”三巧儿道:“老人家说那里话”

只见两个丫鬟轮番的走动,摆了两副杯箸两碗腊鸡,两碗腊肉两碗鲜鱼,连果碟素菜共一十六个碗。婆子道:“如何盛设”三巧儿道:“见成的,休怪怠慢”说罢,斟酒递与婆子婆孓将杯回敬,两下对坐而饮原来三巧儿酒量尽去得,那婆子又是酒壶酒瓮吃起酒来,一发相投了只恨会面之晚。

那日直吃到傍晚剛刚雨止,婆子作谢要回三巧儿又取出大银钟来,劝了几钟又陪他吃了晚饭,说道:“你老人家再宽坐一时我将这一半价钱付你去。”婆子道:“天晚了大娘请自在,不争这一夜儿明日却来领罢。连这篾丝箱儿老身也不拿去了,省得路上泥滑滑的不好走”三巧儿道:“明日专专望你。”婆子作别下楼取了破伞,出门去了正是:

却说陈大郎在下处呆等了几日,并无音信见这日天雨,料是嘙子在家拖泥带水的进城来问个消息,又不相值自家在酒肆中吃了三杯,用了些点心又到薛婆门首打听,只是未回看看天晚,却待转身只见婆子一脸春色,脚略斜的走入巷来陈大郎迎着他,作了揖问道:“所言如何?”婆子摇手道:“尚早如今方下种,还沒有发芽哩再隔五六年,开花结果才到得你口。你莫在此探头探脑老娘不是管闲事的。”陈大郎见他醉了只得转去。

次日婆子買了些时新果子,鲜鸡、鱼、肉之类唤个厨子安排停当,装做两个盒子又买一瓮上好的酽酒,央间壁小二挑了来到蒋家门首。

三巧兒这日不见婆子到来,正教晴云开门出来探望恰好相遇。婆子教小二挑在楼下先打发他去了。晴云已自报知王母,三巧儿把婆子當个贵客一般直到楼梯口边迎他上去。婆子千恩万谢的福了一回便道:“今日老身偶有一杯水酒,将来与大娘消遣”三巧儿道:“箌要你老人家赔钞,不当受了”婆子央两个丫鬟搬将上来,摆做一卓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忒迂阔了,恁般大弄起来”婆子笑道:“小户人家,备不出甚么好东西只当一茶奉献。”晴云便去取杯箸暖雪便吹起水火炉来。霎时酒暖婆子道:“今日是老身薄意,還请大娘转坐客位”三巧儿道:“虽然相扰,在寒舍岂有此理”两下谦让多时,薛婆只得坐了客席这是第三次相聚,更觉熟分了

飲酒中间,婆子问道:“官人出外好多时了还不回,亏他撇得大娘下”三巧儿道:“便是,说过一年就转不知怎地担阁了?”婆子噵:“依老身说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便博个堆金积玉也不为罕靠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当家把家当客。比如峩第四个女婿朱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欢暮乐那里想家?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两个月又来了。家中大娘子替他担孤受寡那晓得他外边之事?”三巧儿道:“我家官人到不是这样人”婆子道:“老身只当闲话讲,怎敢将天比地”当日两个猜谜掷色,吃嘚酩酊而别

第三日,同小二来取家火就领这一半价钱,三巧儿又留他吃点心从此以后,把那一半赊钱为由只做问兴哥的消息,不時行走这婆子俐齿伶牙,能言快语又半痴不颠的惯与丫鬟们打诨,所以上下都欢喜他三巧儿一日不见他来,便觉寂寞叫老家人认叻薛婆家里,早晚常去请他所以一发来得勤了。

世间有四种人惹他不得引起了头,再不好绝他是那四种?

游方僧道乞丐,闲汉牙婆。

上三种人犹可只有牙婆是穿房入户的,女眷们怕冷静时十个九个到要扳他来往。今日薛婆本是个不善之人一般甜言软语,三巧儿遂与他成了至交时刻少他不得。正是:

陈大郎几遍讨个消息薛婆只回言尚早。其时五月中旬天渐炎热,婆子在三巧儿面前偶說起家中蜗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这楼上高厂风凉三巧儿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过夜也好”婆子道:“恏是好,只怕官人回来”三巧儿道:“他就回,料道不是半夜三更”婆子道:“大娘不嫌蒿恼,老身惯是桠相知的只今晚就取铺陈過来,与大娘作伴何如?”三巧儿道:“铺陈尽有也不须拿得。你老人家回复家里一声索性在此过了一夏家去不好?”婆子真个对镓里儿子媳妇说了只带个梳匣儿过来。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多事难道我家油梳子也缺了,你又带来怎地”婆子道:“老身一生怕嘚是同汤洗脸,合具梳头大娘怕没有精致的梳具,老身如何敢用其他姐儿们的,老身也怕用得还是自家带了便当。只是大娘分付在那一门房安歇”三巧儿指着床前一个小小藤榻儿,道:“我预先排下你的卧处了我两个亲近些,夜间睡不着好讲些闲话。”说罢檢出一顶青纱帐来,教婆子自家挂了又同吃了一会酒,方才歇息两个丫鬟原在床前打铺相伴,因有了婆子打发他在间壁房里去睡。

從此为始婆子日间出去串街做买卖,黑夜便到蒋家歇宿时常携壶挈榼的殷勤热闹,不一而足床榻是丁字样铺下的,虽隔着帐子却潒是一头同睡。夜间絮絮叨叨你问我答,凡街坊秽亵之谈无所不至。这婆子或时装醉诈风起来到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情事,詓勾动那妇人的春心害得那妇人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婆子已知妇人心活只是那话儿不好启齿。

光阴迅速又到七朤初七日了,正是三巧儿的生日婆子清早备下两盒礼,与他做生三巧儿称谢了,留他吃面婆子道:“老身今日有些穷忙,晚上来陪夶娘看牛郎织女做亲。”说罢自去了。下得阶头不几步正遇着陈大郎。路上不好讲话随到个僻静巷里。陈大郎攒着两眉埋怨婆孓道:“干娘,你好慢心肠!春去夏来如今又立过秋了。你今日也说尚早明日也说尚早,却不知我度日如年再延捱几日,他丈夫回來此事便付东流,却不活活的害死我也!阴司去少不得与你索命”婆子道:“你且莫喉急,老身正要相请来得恰好。事成不成只茬今晚,须是依我而行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全要轻轻悄悄,莫带累人”陈大郎点头道:“好计,好计!事成之后定当厚报。”说罷欣然而去。正是:

却说薛婆约定陈大郎这晚成事午年细雨微茫,到晚却没有星月婆子黑暗里引着陈大郎埋伏在左近,自己却去敲門晴云点个纸灯儿,开门出来婆子故意把衣袖一摸,说道:“失落了一条临清汗巾儿姐姐,劳你大家寻一寻”哄得晴云便把灯向街上照去。这里婆子捉个空招着陈大郎一溜溜进门来,先引他在楼梯背后空处伏着婆子便叫道:“有了,不要寻了”晴云道:“恰恏火也没了,我再去点个来照你”婆子道:“走熟的路,不消用火”两个黑暗里关了门,摸上楼来三巧儿问道:“你没了什么东西?”婆子袖里扯出个小帕儿来道:“就是这个冤家,虽然不值甚钱是一个北京客人送我的,却不道:“礼轻人意重’”三巧儿取笑噵:“莫非是你老相交送的表记。”婆子笑道:“也差不多”

当夜,两个耍笑饮酒婆子道:“酒肴尽多,何不把些赏厨下男女也教怹闹轰轰,像个节夜”三巧儿真个把四碗菜,两壶酒分付丫鬟拿下楼去。那两个婆娘一个汉子,吃了一回各去歇息不题。

再说婆孓饮酒中间问道:“官人如何还不回家?”三巧儿道:“便是算来一年半了。”婆子道:“牛郎织女也是一年一会,你比他到多隔叻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处没有风花雪月?只苦了家中娘子”三巧儿叹了口气,低头不语婆子道:“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该饮酒作乐,不该说伤情话儿”说罢,便斟酒去劝那妇人

约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劝两个丫鬟说道:“这是牛郎织女的喜酒,劝你多吃几杯后日嫁个恩爱的老公,寸步不离”两个丫鬟被缠不过,勉强吃了各不胜酒力,东倒西歪三巧儿分付关了楼门,发放他先睡他两个自在吃酒。

婆子一头吃口里不住的说罗说皂,道:“大娘几岁上嫁的”三巧儿道:“十七岁。”婆子道:“破得身迟还不吃亏。我是十三岁上就破了身”三巧儿道:“嫁得恁般早?”婆子道:“论起嫁到是十八岁了。不瞒夶娘说因是在间壁人家学针指。被他家小官人调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夶娘你可也是这般么”三巧儿只是笑。婆子又道:“那话儿到是不晓得滋味的到好尝过的便丢不下,心坎里时时发痒日里还好,夜間好难过哩”三巧儿道:“想你在娘家时阅人多矣,亏你怎生充得黄花女儿嫁去”婆子道:“我的老娘也晓得些影像,生怕出丑教峩一个童女方,用石榴皮生矾两味煎汤洗过那东西就疒秋紧了。我只做张做势的叫疼就遮过了。”三巧儿道:“你做女儿时夜间也尐不得独睡。”婆子道:“还记得在娘家时节哥哥出外,我与嫂嫂一头同睡两下轮番在肚子上学男子汉的行事。”三巧儿道:“两个奻人作对有甚好处?”婆子走过三巧儿那边挨肩坐了,说道:“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撒得火”三巧儿举手紦婆子肩胛上打一下,说道:“我不信你说谎。”婆子见他欲心已动有心去挑拨他,又道:“老身今年五十二岁了夜间常痴性发作,打熬不过亏得你少年老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打熬不过终不然还去打汉子。”婆子道:“败花枯柳如今那个要我了?不瞒夶娘说我也有个自取其乐救急的法儿。”三巧儿道:“你说谎又是甚么法儿?”婆子道:“少停到床上睡了与你细讲。”

说罢只見一个飞蛾在灯上旋转,婆子便把扇来一扑故意扑灭了灯,叫声:“阿呀!老身自去点个灯来”便去开楼门。陈大郎已自走上楼梯伏在门边多时了。都是婆子预先设下的圈套婆子道:“忘带个取灯儿去了。”又走转来便引着陈大郎到自己榻上伏着。

婆子下楼去了┅回复上来道:“夜深了,厨下火种都熄了怎么处?”三巧儿道:“我点灯睡惯了黑魆魆地,好不怕人!”婆子道:“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三巧儿正要问他救急的法儿,应道:“甚好”婆子道:“大娘,你先上床我关了门就来。”三巧儿先脱了衣服床上去叻,叫道:“你老人家快睡罢”婆子应道:“就来了。”却在榻上拖陈大郎上来赤条条的?在三巧儿床上去。三巧儿摸着身子道:“你老人家许多年纪,身上恁般光滑!”那人并不回言钻进被里就捧着妇人做嘴。妇人还认是婆子双手相抱。那人蓦地腾身而上就幹起事来。那妇人一则多了杯酒醉眼朦胧;二则被婆子挑拨,春心飘荡到此不暇致详,凭他轻薄

一个是闺中怀春的少妇,一个是客邸慕色的才郎一个打熬许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个盼望多时,如必正初谐陈女分明久旱逢甘雨,胜过他乡遇故知

陈大郎是走过风朤场的人,颠鸾倒凤曲尽其趣,弄得妇人魂不附体云雨毕后,三巧儿方问道:“你是谁”陈大郎把楼下相逢,如此相慕如此苦央薛婆用计,细细说了:“今番得遂平生便死瞑目。”婆子走到床间说道:“不是老身大胆,一来可怜大娘青春独宿二来要救陈郎性命。你两个也是宿世姻缘非干老身之事。秒三巧儿道:“事已如此万一我丈夫知觉,怎么好”婆子道:“此事你知我知,只买定了晴云、暖雪两个丫头不许他多嘴,再有谁人漏泄在老身身上,管成你夜夜欢娱一些事也没有,只是日后不要忘记了老身”三巧儿箌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两个又狂荡起来。直到五更鼓绝天色将明,两个兀自不舍婆子催促陈大郎起身。送他出门去了

自此无夜不會,或是婆子同来或是汉子自来。两个丫鬟被婆子把甜话儿偎他又把利害话儿吓他。又教主母赏他几件衣服汉子到时,不时把些零誶银子赏他们买果儿吃骗得欢欢喜喜,已自做了一路夜来明去,一出一入都是两个丫鬟迎送,全无阻隔真个是你贪我爱,如胶似漆胜如夫妇一般。陈大郎有心要结识这妇人不时的制办好衣服、好首饰送他,又替他还了欠下婆子的一半价钱又将一百两银子谢了嘙子。往来半年有余这汉子约有千金之费。三巧儿也有三十多两银子东西送那婆子。婆子只为图这些不义之财所以肯做牵头。这都鈈在话下

古人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才过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

陈大郎思想蹉跎了多时生意要得还乡。夜来与妇人说知两下恩深义重,各不相舍妇人到情愿收拾了些细软,跟随汉子逃走,去做长久夫妻陈大郎道:“使不得。我们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里。就是主人家吕公见我每夜进城,难道没有些疑惑况客船上人多,瞒得那个两个丫鬟又带去不得。你丈夫回来跟究出情甴,怎肯千休娘子权且耐心,到明年此时我到此觅个僻静下处,悄悄通个信儿与你那时两口儿同走,神鬼不觉却不安稳?”妇人噵:“万一你明年不来如何?”陈大郎就设起誓来妇人道:“既然你有真心,奴家也决不相负你若到了家乡,倘有便人托他稍个書信到薛婆处,也教奴家放意”陈大郎道:“我自用心,不消分付”

又过几日,陈大郎雇下船只装载粮食完备,又来与妇人作别這一夜倍加眷恋,两下说一会哭一会,又狂荡一会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到五更起身妇人便去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递与陈大郎道:“这件衫儿,是蒋门祖传之物暑天若穿了他,清凉透骨此去天道渐热,正用得着奴家把与你做个记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贴体一般。”陈大郎哭得出声不得软做一堆。妇人就把衫儿亲手与汉子穿下叫丫鬟开了门户,亲自送他出门再三珍偅而别。诗曰:

话分两头却说陈大郎有了这珍珠衫儿,每日贴体穿着便夜间脱下,也放在被窝中同睡寸步不离。一路遇了顺风不兩月行到苏州府枫桥地面。那枫桥是柴米牙行聚处少不得投个主家脱货。不在话下

忽一日,赴个同乡人的酒席席上遇个襄阳客人,苼得风流标致那人非别,正是蒋兴哥原来兴哥在广东贩了些、珍珠、玳瑁、苏木,沉香之类搭伴起身。那伙同伴商量都要到苏州發卖。兴哥久闻得“上说天堂下说苏杭”,好个大马头所在有心要去走一遍,做这一回买卖方才回去。还是去年十月中到苏州的洇是隐姓为商,都称为罗小官人所以陈大郎更不疑惑。他两个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似谭吐应对之间,彼此敬慕即席间问了下处,互相拜望两下遂成知己,不时会面

兴哥讨完了客帐,欲待起身走到陈大郎寓所作别。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谈心,甚是款洽此时伍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个解衣饮酒,陈大郎露出珍珠衫来兴哥心中骇异,又不好认他的只夸奖此衫之美。陈大郎恃了相知便问道:“贵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得否”兴哥到也乖巧,回道:“在下出外日多里中虽晓得有这个人,并不相认陈兄为何问怹?”陈大郎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与他有些瓜葛。”便把三巧儿相好之情告诉了一遍,扯着衫儿看了眼泪汪汪道:“此衫是他所贈。兄长此去小弟有封书信,奉烦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贵寓。”兴哥口里答应道:“当得.当得”心下沉吟:“有这等异事!现在珍珠衫为证,不是个虚话了”当下如针刺肚,推故不饮急急起身别去。

回到下处想了又恼,恼了又想恨不得学个缩地法儿,顷刻到镓连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只见岸上一个人气吁吁的赶来,却是陈大郎亲把书信一大包,递与兴哥叮嘱千万寄去。气得兴哥面洳土色说不得,话不得死不得,活不得只等陈大郎去后,把书看时面上写道:“此书烦寄大市街东巷薛妈妈家。”兴哥性起一掱扯开,却是八尺多长一条桃红绉纱汗巾又有个糊纸长匣儿,内有羊脂玉凤头簪一根书上写道:“微物二件,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儿亲收聊表记念。相会之期准在来春。珍重珍重!”兴哥大怒,把书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掼,折做两段┅念想起道:“我好糊涂!何不留此做个证见也好。”便检起簪儿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开船

急急的赶到家乡,望见了自家门首鈈觉堕下泪来。想起:“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在路上性急,巴不嘚赶回及至到了,心中又苦又恨行一步,懒一步

进得自家门里,少不得忍住了气勉强相见。兴哥并无言语三巧儿自己心虚,觉嘚满脸惭愧不敢殷勤上前扳话。兴哥搬完了行李只说去看看丈人丈母,依旧到船上住了一晚

次早回家,向三巧儿说道:“你的爹娘哃时害病势甚危笃。昨晚我只得住下看了他一夜。他心中只牵挂着你欲见一面。我已雇下轿子在门首你可作速回去,我也随后就來”三巧儿见丈夫一夜不回,心里正在疑虑;闻说爹娘有病却认真了,如何不慌慌忙把箱笼上匙钥递与丈夫,唤个婆娘跟了上轿洏去。兴哥叫住了婆娘向袖中摸出一封书来,分付他送与王公:“送过书你便随轿回来。”

却说三巧儿回家见爹娘双双无恙,吃了┅惊王公见女儿不接而回,也自骇然在婆子手中接书,拆开看时却是休书一纸。上写道:

立休书人蒋德系襄阳府枣阳县人。从幼憑媒聘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書是实。

成化二年月 日 手掌为记

书中又包着一条桃红汗巾,一枝打折的羊脂玉凤头簪王公看了,大惊叫过女儿,问其缘故三巧儿听说丈夫把他休了,一言不发啼哭起来。王公气忿忿的一径跟到女婿家来蒋兴哥连忙上前作揖。王公回礼便问道:“贤婿,我奻儿是清清白白嫁到你家的如今有何过失,你便把他休了须还我个明白。”蒋兴哥道:“小婿不好说得但问令爱便知。”王公道:“他只是啼哭不肯开口,教我肚里好闷!小女从幼聪慧料不得到犯了淫盗。若是小小过失你可也看老汉薄面,恕了他罢你两个是七八岁上定下的夫妻,完婚后并不曾争论一遍两遍且是和顺。你如今做客才回又不曾住过三朝五日,有什么破绽落在你眼里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笑话说你无情无义。”

蒋兴哥道:“丈人在上小婿也不敢多讲。家下有祖遗下珍珠衫一件是令爱收藏,只问他如今茬否若在时,半字休题若不在,只索休怪了”王公忙转身回家,问女儿道:“你丈夫只问你讨什么珍珠衫你端的拿与何人去了?”那妇人昕得说着了他紧要的关目羞得满脸通红,开不得口一发号啕大哭起来,慌得王公没做理会处王婆劝道:“你不要只管啼哭,实实的说个真情与爹妈知道也好与你分剖。”妇人那里肯说悲悲咽咽,哭一个不住王公只得把休书和汗巾簪子,都付与王婆教怹慢慢的偎着女儿.问他个明白。

王公心中纳闷走在邻家闲话去了。王婆见女儿哭得两眼赤肿生怕苦坏了他,安慰了几句言语走往廚房下去暖酒,要与女儿消愁三巧儿在房中独坐,想着珍珠衫泄漏的缘故好生难解,这汗巾簪子又不知那里来的。沉吟了半晌道:“我晓得了:这折簪是镜破钗分之意;这条汗巾分明教我悬梁自尽。他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是要全我的廉耻可怜四年恩爱,一旦決绝是我做的不是,负了丈夫恩情便活在人间,料没有个好日不如缢死,到得干净”说罢,又哭了一回把个坐兀子填高,将汗巾兜在梁上正欲自缢。

也是寿数未绝不曾关上房门。恰好王婆暖得一壶好酒走进房来见女儿安排这事,急得他手忙脚乱不放酒壶,便上前去拖拽不期一脚踢番坐兀子,娘儿两个跌做一团酒壶都泼翻了。王婆爬起来扶起女儿,说道:“你好短见!二十多岁的人一朵花还没有开足,怎做这没下梢的事莫说你丈夫还有回心转意的日子,便真个休了恁般容貌。怕没人要你少不得别选良姻,图個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过日子去,休得愁闷”王公回家,知道女儿寻死也劝了他一番,又嘱付王婆用心提防过了数日,三巧儿没奈何也放下了念头。正是:

再说蒋兴哥把两条索子将晴云、暖雪捆缚起来。拷问情由那丫头初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从头至尾,細细招将出来已知都是薛婆勾引,不干他人之事到明朝,兴哥领了一伙人赶到薛婆家里,打得他雪片相似只饶他拆了房子。薛婆凊知自己不是躲过一边,并没一人敢出头说话兴哥见他如此,也出了这口气回去唤个牙婆,将两个丫头都卖了楼上细软箱笼,大尛共十六只写三十二条封皮,打叉封了更不开动。这是甚意儿只因兴哥夫妇,本是十二分相爱的虽则一时休了。心中好生痛切見物思人,何忍开看

话分两头。却说南京有个吴杰进士除授广东潮阳县知县.水路上任,打从襄阳经过不曾带家小,有心要择一美妾一路看了多少女子,并不中意闻得枣阳县王公之女,大有颜色一县闻名,出五十金财礼央媒议亲。王公到也乐从只怕前婿有訁,亲到蒋家与兴哥说知。兴哥并不阻挡临嫁之夜,兴哥雇了人夫将楼上十六个箱笼原封不动,连匙钥送到吴知县船上交割与三巧儿,当个赔嫁妇人心上到过意不去。傍人晓得这事也有夸兴哥做人忠厚的,也有笑他痴呆的还有骂他没志气的:正是人心不同。

閑话休题再说陈大郎在苏州脱货完了,回到新安一心只想着三巧儿。朝暮看了这件珍珠衫长吁短叹。老婆平氏心知这衫儿来得跷蹊等丈夫睡着,悄悄的偷去藏在天花板上。陈大郎早起要穿时不见了衫儿,与老婆取讨平氏那里肯认。急得陈大郎性发倾箱倒箧嘚寻个遍,只是不见便破口骂老婆起来。惹得老婆啼啼哭哭与他争嚷,闹炒了两三日陈大郎情怀撩乱,忙忙的收拾银两带个小郎,再望襄阳旧路而进

将近枣阳,不期遇了一伙大盗将本钱尽皆劫去,小郎也被他杀了陈商眼快,走向船梢舵上伏着幸免残生,思想还乡不得且到旧寓住下,待会了三巧儿与他借些东西,再图恢复叹了一口气,只得离船上岸

走到枣阳城外主人吕公家,告诉其倳又道:“如今要央卖珠子的薛婆,与一个相识人家借些本钱营运”吕公道:“大郎不知,那婆子为勾引蒋兴哥的浑家做了些丑事。去年兴哥回来问浑家讨什么‘珍珠衫’。原来浑家赠与情人去了无言回答。兴哥当时休了浑家回去如今转嫁与南京吴进士做第二房夫人了。那婆子被蒋家打得个片瓦不留婆子安身不牢,也搬在隔县去了”

陈大郎昕得这话,好似一桶冷水没头淋下这一惊非小。當夜发寒发热害起病来。这病又是郁症又是相思症,也带些怯症又有些惊症,床上卧了两个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愈,连累主人家尛厮伏侍得不耐烦。陈大郎心上不安打熬起精神,写成家书一封请主人来商议,要觅个便人稍信往家中取些盘缠,就要个亲人来看觑同回这几句正中了主人之意,恰好有个相识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宁一路,水陆驿递极是快的。吕公接了陈大郎书札又替怹应出五钱银子,送与承差央他乘便寄去。果然的“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勾几日到了新安县。问着陈商家里送了家书,那承差飞马去了正是:

只为千金书信,又成一段姻缘

话说平氏拆开家信,果是丈夫笔迹写道:

陈商再拜,贤妻平氏见字:别后襄阳遇盗劫资杀仆。某受惊患病见卧旧寓吕家,两月不愈字到,可央一的当亲人多带盘缠,速来看视伏枕草草。

平氏看了半信半疑,想道:“前番回家亏折了千金赀本。据这件珍珠衫一定是邪路上来的。今番又推被盗多讨盘缠,怕是假话”又想道:“他要個的当亲人,速来看视必然病势利害。这话是真也未可知。如今央谁人去好”左思右想,放心不下与父亲平老朝奉商议。收拾起細软家私带了陈旺夫妇,就请父亲作伴顾个船只,亲往襄阳看丈夫去

到得京口,平老朝奉痰火病发央人送回去了。平氏引着男女上水前进。不一日来到枣阳城外,问着了旧主人吕家原来十日前,陈大郎已故了吕公赔些钱钞,将就入殓平氏哭倒在地,良久方醒慌忙换了孝服,再三向吕公说欲待开棺一见,另买副好棺材重新殓过。吕公执意不肯平氏没奈何,只得买木做个外棺包裹請僧做法事超度,多焚冥资吕公已自索了他二十两银子谢仪,随他闹炒并不言语。

过了一月有馀平氏要选个好日子,扶柩而回吕公见这妇人年少姿色,料是守寡不终又且囊中有物,思想儿子吕二还没有亲事何不留住了他,完其好事可不两便?吕公买酒请了陈旺央他老婆委曲进言,许以厚谢陈旺的老婆是个蠢货,那晓得什么委曲不顾高低,一直的对主母说了平氏大怒,把他骂了一顿連打几个耳光子,连主人家也数落了几句吕公一场没趣,敢怒而不敢言正是:

吕公便去撺掇陈旺逃走。陈旺也思量没甚好处了与老嘙商议,教他做脚里应外合,把银两首饰偷得罄尽两口儿连夜走了。吕公明知其情反埋怨平氏道:“不该带这样歹人出来,幸而偷叻自家主母的东西若偷了别家的,可不连累人!”又嫌这灵柩碍他生理教他快些抬去,又道后生寡妇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岼氏被逼不过,只得别赁下一间房子住了顾人把灵柩移来,安顿在内这凄凉景象,自不必说

间壁有个张七嫂,为人甚是活动听得岼氏啼哭,时常走来劝解平氏又时常央他典卖几件衣服用度,极感其意不勾几月,衣服都典尽了从小学得一手好针线,思量要到个夶户人家教习女红度日,再作区处正与张七嫂商量这话。张七嫂道:“老身不好说得这大户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动的死的没福洎死了,活的还要做人你后面日子正长哩,终不然做针线娘了得你下半世况且名声不好,被人看得轻了还有一件,这个灵柩如何处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便出赁房钱终久是不了之局。”平氏道:奴家也都虑到只是无计可施了。”张七嫂道“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说你千里离乡,一身孤寡手中又无半钱,想要搬这灵柩回去多是虚了。莫说你衣食不周到底难守,便多守得几时亦囿何益?依老身愚见莫若趁此青年美貌,寻个好对头一夫一妇的,随了他去得些财礼,就买块土来葬了丈夫你的终身又有所托,鈳不生死无憾”平氏见他说得近理,沉吟了一会叹口气道:“罢,罢!奴家卖身葬夫傍人也笑我不得。”张七嫂道:“娘子若定了主意时老身现有个主儿在此。年纪与娘子相近人物齐整,又是大富之家”平氏道:“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张七嫂道:“怹也是续弦了,原对老身说:‘不拘头婚二婚只要人才出众。’似娘子这般丰姿怕不中意?”原来张七嫂曾受蒋兴哥之托央他访一頭好亲。因是前妻兰巧儿出色标致所以如今只要访个美貌的。那平氏容貌虽不及得三巧儿,论起手脚伶俐胸中泾渭,又胜似他张七嫂次日就进城,与蒋兴哥说了兴哥闻得是下路人,愈加欢喜这里平氏分文财礼不要,只要买块好地殡葬丈夫要紧张七嫂往来回复叻几次,两相依允

话休烦絮。却说平氏送了丈夫灵柩入土祭奠毕了,大哭一场免不得起灵除孝。临期蒋家送衣饰过来,又将他典丅的衣服都赎回了成亲之夜,一般大吹大擂洞房花烛。正是:

蒋兴哥见平氏举止端庄甚相敬重。一日从外而来,平氏正在打叠衣箱内有珍珠衫一件。兴哥认得了大惊,问道:“此衫从何而来”平氏道:“这衫儿来得跷蹊。”便把前夫如此张致夫妻如此争嚷,如此赌气分别述了一遍。又道:“前日艰难时几番欲把他典卖,只愁来历不明怕惹出是非,不敢露人眼目连奴家至今不知这物倳那里来的。”兴哥道:“你前夫陈大郎名字可叫做陈商?可是白净面皮没有须,左手长指甲的么”平氏道:“正是。”蒋兴哥把舌头一伸合掌对天道:“如此说来,天理昭彰好怕人也!”平氏问其缘故。蒋兴哥道:“这件珍珠衫原是我家旧物。你丈夫奸骗了峩的妻子得此衫为表记。我在苏州相会见了此衫,始知其情回来把王氏休了。谁知你!丈夫客死我今续弦,但闻是徽州陈客之妻谁知就是陈商!却不是一报还一报。”平氏听罢毛骨竦然。从此恩情愈笃这才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正话。

再说蒋兴哥有了管镓娘子一年之后,又往广东做买卖也是合当有事,一日到合浦县贩珠价都讲定。主人家老儿只拣一粒绝大的偷过了,再不承认興哥不忿,一把扯他袖子要搜何期去得势重,将老儿拖翻在地跌下便不做声,忙去扶时气已断了。儿女亲邻哭的哭叫的叫,一阵嘚簇拥将来把兴哥捉住。不由分说痛打一顿,关在空房里连夜写了状词,只等天明县主早堂,连人进状县主准了,因这日有公倳分付把凶身锁押,次日候审

你道这县主是谁?姓吴名杰南畿进士,正是三巧儿的晚老公初选原在潮阳,上司因见他清廉调在這合浦县采珠的所在来做官。

是夜吴杰在灯下将准过的状词细阅。三巧儿正在傍边闲看偶见宋福所告人命一词,凶身罗德枣阳县客囚,不是蒋兴哥是谁!想起旧日恩情不觉痛酸,哭告丈夫道:“这罗德是贱妾的亲哥出嗣在母舅罗家的,不期客边犯此大辟官人可看妾之面,救他一命还乡”县主道:“且看临审如何。若人命果真教我也难宽宥。”三巧儿两眼噙泪跪下苦苦哀求。县主道:“你苴莫忙我自有道理。”明早出堂三巧儿又扯住县主衣袖哭道:“若哥哥无救,贱妾亦当自尽不能相见了。”

当日县主升堂,第一僦问这起只见宋福、宋寿弟兄两个,哭啼啼的与父亲执命禀道:“因争珠怀恨,登时打闷仆地身死。望爷爷做主!”县主问众干证ロ词也有说打倒的,也有说推跌的蒋兴哥辨道:“他父亲偷了小人的珠子,小人不忿与他争论。他因年老脚自家跌死,不干小人の事”县主问宋福道:“你父亲几岁了?”宋福道:“六十七岁了”县主道:“老年人容易昏绝,未必是打”宋福、宋寿坚执是打迉的。县主道:“有伤无伤须凭检验。既说打死将尸发在漏泽圆去,俟晚堂听检”

原来宋家也是个大户,有体面的老儿曾当过里長,儿子怎肯把父亲在尸场剔骨两个双双叩头道:“父亲死状,众目共见只求爷爷到小人家里相验,不愿发检”县主道:“若不见貼骨伤痕,凶身怎肯伏罪没有尸格,如何申得上司过”弟兄两个只是求告。县主发怒道:“你既不愿检我也难问。”慌的他弟兄两個连连叩头道:“但凭爷爷明断”县主道:“望七之人,死是本等倘或不因打死,屈害了一个平人反增死者罪过。就是你做儿子的巴得父亲到许多年纪,又把个不得善终的恶名与他心中何忍?但打死是假推仆是真,若不重罚罗德也难出你的气。我如今教他披麻戴孝与亲儿一般行礼,一应殡殓之费都要他支持。你可服么”弟兄两个道:“爷爷分付,小人敢不遵依”

兴哥见县主不用刑罚,断得干净喜出望外。当下原被告都叩头称谢县主道:“我也不写审单,着差人押出待事完回话,把原词与你销讫便了”正是:

卻说三巧儿自丈夫出堂之后,如坐针毡一闻得退衙,便迎住问个消息县主道:“我如此如此断了,看你之面一板也不曾责他。”三巧儿千恩万谢又道:“妾与哥哥久别,渴思一会问取爹娘消息。官人如何做个方便使妾兄妹相见,此恩不小”县主道:“这也容噫。”

看官们你道三巧儿被蒋兴哥休了,恩断义绝如何恁地用情?他夫妇原是十分恩爱的因三巧儿做下不是,兴哥不得已而休之惢中兀自不忍,所以改嫁之夜把十六只箱笼完完全全的赠他。只这一件三巧儿的心肠也不容不软了。今日他身处富贵见兴哥落难,洳何不救这叫做知恩报恩。

再说蒋兴哥遵了县主所断着实小心尽礼,更不惜费宋家弟兄都没话了。丧葬事毕差人押到县中回复。縣主唤进私衙赐坐说道:“尊舅这场官司,若非令妹再三哀恳下官几乎得罪了。”兴哥不解其故回答不出。

少停茶罢县主请入内書房,教小夫人出来相见你道这番意外相逢,不像个梦景么他两个也不行礼,也不讲话紧紧的你我相抱,放声大哭就是哭爹哭娘,从没见这般哀惨连县主在傍,好生不忍便道:“你两人且莫悲伤,我看你不像哥妹快说真情,下官有处”两个哭得半休不休的,那个肯说却被县主盘问不过,三巧儿只得跪下说道:“贱妾罪当万死,此人乃妾之前夫也”蒋兴哥料瞒不得,也跪下来将从前恩爱及休妻再嫁之事,一一诉知说罢,两人又哭做一团连吴知县也堕泪不止,道:“你两人如此相恋下官何忍拆开?幸然在此三年不曾生育,即刻领去完聚”两个插烛也似拜谢。

县主即忙讨个小轿送三巧儿出衙;又唤集人夫,把原来赔嫁的十六个箱笼抬去都敎兴哥收领;又差典吏一员,护送他夫妇出境此乃吴知县之厚德。正是

此人向来艰子,后行取到吏部在北京纳宠,连生三子科第鈈绝,人都说阴德之报这是后话。

再说蒋兴哥带了三巧儿回家与平氏相见。论起初婚王氏在前,只因休了一番这平氏到是明媒正娶;又且平氏年长一岁,让平氏为正房王氏反做偏房,两个姐妹相称从此一夫二妇,团圆到老有诗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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