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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儿童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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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中国母亲和孩子们(前 言)  儿童文学,顾名思义,是指适合不同年龄的少年儿童阅读的各种体裁的 文学作品。它浅显易懂,生动活泼,适应儿童心理,富有儿童情趣,融知识 性和思想性子娱乐性 和趣味性之中,是向少年儿童进行审美教育、思想品德 教育和科学文化知识教育的重要手段。  古往今来,世界各国产生了浩如繁星、璀璨夺目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 它们在各民族间交流传播,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少年儿童,像《卖火柴的小女 孩》、《皇帝的新衣》、《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等著名童话,都早已跨越了 国家的界碑,冲破了时代的藩篱,成为各国儿童共有的精神财富。  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世界儿童文学丛书”,包括童话和儿童小 说两个系列,荟萃了各国儿童文学作品的精华,为我国的小读者展现了一片 文学新天地。愿它走进千家万户,成为广大小朋友生活中的亲密伴侣。编者1995 年 6 月俄罗斯儿童小说菲 利 普л·托尔斯泰  有个小孩叫菲利普。一天,孩子们要去上学,菲利普拿了帽子也想去。 妈妈问他:“你要上哪儿去,菲利普?” “上学去。”“你还小呢,不能去。”妈妈把他留在家里了。 孩子们都上学去了。父亲一大早就进了森林,妈妈也出去干零活。小木屋里只剩下菲利普和躺在炉子①上的奶奶。 奶奶睡着了,菲利普一个人感到很寂寞,便找起帽子来。没有找到自己的帽子,他就拿起爸爸的旧帽子到学校去。 学校在村外的教堂旁边。当菲利普走在自己的村里时,狗都没有理他,因为它们认识他。但是,当他走近别村的一家院子时,从院里窜出一条狗来。 它狂吠着,后边还有一条很大的狼狗。菲利普急忙逃开,狗在后边追赶。菲 利普喊叫着,绊了一下,跌倒了。这时,院子里走出一个大人,把狗赶开, 对他说:“你到哪儿去,冒失鬼,怎么一个人乱跑?”  菲利普一句话也没说,撩起衣襟,拔脚就跑。他一直跑到学校。校门口 一个人也没有,这儿听得见里面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菲利普害怕了:“老 师会不会把我赶走?”他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往回走吧,狗又会咬他;去学 校吧,又害怕老师。这时,一个挑着水桶的妇女走过来,说:“人家都在学习,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呀?” 菲利普只好走进了学校。 在穿堂里他摘下帽子,推开门,教室里坐满了孩子。 孩子们都在埋头读书,系着红色围巾的老师在教室里来回走着。 “你怎么啦?”教师朝菲利普喊。菲利普抓着帽子,一声不响。“你是谁?” 菲利普仍不吭声。 “莫非你是个哑巴?”菲利普更慌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想说话就回家去吧。”  菲利普很想说点什么,可是由于太紧张,他的嗓子眼发干。他看看老师, 哭了起来。老师有点可怜他,抚摩了一下他的头,问孩子们,这个小孩子是 谁。
“这是菲利普,柯斯丘什卡的弟弟,他早就想来上学,可他妈妈不让。 今天他偷偷地跑到学校来了。”“好吧,就和哥哥坐一条凳子吧,我去跟你妈妈说,让你来上学。”①
炉子——里面可以烤东西或烧饭的高大的炉子,上面能睡人,像中国北方农村中的炕,但要高得多。——译注老师让菲利普认字母,但菲利普已经认识了,有一些他还会读呢。 “好,把自己的名字拼一下。”菲利普说: “赫维—伊——菲,列一伊——利,泼—欧——普。” 大家都笑了起来。 “好样的!”老师说,“是谁教你的?” 菲利普敢说话了:“柯斯丘什卡!我很厉害,他一教,我就立刻全懂了。我很机灵。” 老师笑了,说:“你先别吹牛,好好学吧。” 从此,菲利普开始和别的孩子们一起上学了。惠树成
译鲨 鱼л·托尔斯泰  我们的兵舰停泊在非洲的海岸边。白天很凉快,海上拂着凉风,但是傍 晚的时候,从萨哈拉沙漠吹来了炉火般的热空气,天气突然变了,变得闷热 起来。  太阳落山之前,舰长走到甲板上,大声喊道:“游泳吧!”于是水兵们 马上跳进水里去,放下帆布兜,把它拴好,便在帆布兜里练习游泳。  兵舰上还有两个男孩子跟我们在一起。这两个孩子是最先跳入水里去 的,他们觉得帆布兜里人多拥挤,想在大海里比比游泳。  两个孩子活像两条蜥蜴在水里伸展四肢,拼命朝锚上边有个小桶的地方 游去。  一个孩子起先追过了他的伙伴,但是后来落后了。这孩子的父亲是个老 炮手,他站在甲板上很高兴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当他见到儿子开始落后 的时候,就嚷着鼓励他的儿子:“别泄气呀!加把劲呀!”  甲板上突然有人大叫一声:“鲨鱼!”我们马上就看到水里海上魔王的 脊梁了。鲨鱼朝孩子们这边游过来。  “回头游呀!回头游呀!游回来呀!有鲨鱼呐!”炮手放开嗓子喊叫。 但是孩子们没听见,仍旧继续向前游,他们笑着,嚷着,比起先还要快乐, 还要喧闹。炮手吓得脸发白,一动也不动地瞧着两个孩子。  水兵们放下小艇,跳了进去,划着桨,拚命朝孩子那边飞也似地划去。 这时候,鲨鱼离孩子至多不过 20 步了,可是他们距离孩子还远着呢。起先,孩子们没听到有人喊自己,也没看见鲨鱼,但是后来,有一个回头看了看,马上就听到一声尖叫,孩了们已经朝不同的方向游开了。 也许是这尖叫声提醒了炮手吧。他忽然离开了甲板,奔到大炮面前。他翻起炮架尾,弯下身,瞄准了,马上安上引火线。我们兵舰上的人,个个都吓呆了,大家都等着出事情。 炮一响,我们就见到炮手倒在炮旁边,双手掩着脸。至于鲨鱼和孩子们的情形怎么样,我们没看见,因为我们的眼睛一时给硝烟遮住了。  但是当水上的烟消散了的时候,四面起先传来了低微不清的声音,后来 这声音愈来愈响,终于爆发成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年老的炮手放开了掩脸的手,站起身来,往海上望望。 死鲨鱼黄色的肚皮顺着浪潮漂荡着。一会儿,小艇划到那两个孩子身边,把他们带到兵舰上来了。吴懋之
译穷 人л·托尔斯泰  在一间渔家的小屋里,渔妇冉娜在灯前织补一张旧帆。屋外,风在呼啸, 轰鸣的海浪冲击着岸崖,溅起阵阵浪花??海上正起着风暴,外面又黑又冷。 但在这间渔家的小屋里,却暖和而舒适。土铺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炉子里 还燃着余烬,搁板上的碗碟被映得闪闪发光。在挂着白色帐子的床上,5 个 孩子正在大海风暴的呼啸声中安静地睡着。打渔的丈大一早就驾着船出海 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听着海浪的轰鸣和风的呼啸,冉娜真感到害怕。  老旧的木钟嘶哑地敲过了 10 点,11 点??丈夫仍然没有回来。冉娜沉 思着。丈夫是不顾惜自己的,冒着寒冷和风暴还去打龟。她自己也是从早到 晚地干活。可结果呢,不过是勉勉强强地维持生活。孩子们仍旧没有鞋穿, 无论冬夏都光着脚跑来跑去。吃的也不是白面包——黑麦面包够吃就不错 了;下饭的菜也只有鱼。“不过,感谢上帝,孩子们倒都健康,没有什么可 抱怨的。”冉娜想着,又倾听起风暴声来。“他现在在哪儿呢?保佑他吧, 上帝啊,发发慈悲吧!”她一边说一边划着十字。睡觉还早。冉娜站起来,往头上披了一条厚围巾,点上提灯就到外面去了。她想看看大海是不是平静些了,天是不是快亮了,灯塔上的灯还亮着吗? 能看见丈夫的渔船吗?可是,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风掀起了她的头巾,卷 着被刮断的什么东西拍打着邻居小屋的门。于是冉娜想起来,打今天傍晚起 她就想去看看生病的女邻居。“没人照顾她啊!”冉娜想,接着便去敲门。 听了听,没人回答。“寡妇的日子困难啊!”冉娜站在门前想,“虽然孩子不算多,两个,可是什么事都只有她一个人操心。何况又病着!唉,寡妇的日子困难啊!进 去看看吧!”冉娜一次又一次地敲门,还是没人回答。  “喂,大嫂子!”冉娜喊了一声,心想,别是出了什么事吧,便推开了 房门。破屋子又潮又冷。冉娜把灯举起来,想看看病人在哪儿。头一眼就看见一张床,正对着房门;女邻居静静地、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床上——只有死 了的人才是这个样子。冉娜把灯举得更近一些。不错,就是她。头往后仰着, 那冰冷。发青的脸上呈现着死亡的安静。刷白僵硬的手,像是要够什么东西 似的伸着,从稻草铺上垂下来。就在离死了的母亲不远的地方,睡着两个卷 发、胖脸蛋的孩子,他们盖着一件破衣服,蜷曲着身子,两个淡黄色的头紧 紧靠在一起。显然,母亲在临死前,还来得及用旧头巾裹住孩子们的脚,又 把自己的衣服给他们盖上。孩子们睡得又甜又香,呼吸均匀而平静。  冉娜抱起睡着孩子们的小摇篮,用头巾围上,带回了家里,她的心跳得 很厉害。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把孩子带回家的,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 知道,她不可能不这样做。  回到家,她把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同自己的孩子睡在一起,又急忙把 帐子撂下来。她很激动,脸都变白了,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丈夫会 说什么呢?”她独自默默地想,“自己 5 个孩子了,闹着玩的吗?为他们操 的心还少吗???他会这样说???不,还不会!可为什么收养???他会  揍我一顿的。那也活该,我自作自受。他会这样?不会!嗳,这样倒更好!” 房门吱扭一声,好像有谁进屋了,冉娜一惊,从凳子上欠起身来。 “没人,仍然没人!上帝啊,我干吗做这件事呢???现在,我怎么当面对他说呢???”冉娜沉思着,久久地默坐在床前。 突然屋门大开,一股清新的海风冲进屋里。“冉娜,我回来了!”一个身材高大、面孔黝黑的渔夫,身后拖着一张湿漉漉的撕破了的渔网,边说边 进了屋。“啊,是你!”冉娜说了一句话就停住了,不敢抬头看丈夫。 “瞧这一个晚上,真可怕!” “是呀,天气真坏!鱼打得怎样?”  “糟透了,简直糟透了!什么也没打着,还把网给撕破了。嗐,真倒霉! 告诉你说,天气真够呛,像这样的夜晚我大概从来没有碰上过。还打鱼呢, 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我不在家你干什么啦?”渔夫把网拖进屋子,然后坐在炉子旁。 “我?”冉娜脸发白了。“我吗?我在家待着,缝缝补补??风那么大,简直吓人,我担心你呀!” “是啊,是啊,”丈夫低声说,“天气坏得要命。可有什么办法呢!” 夫妇俩都不做声了。“你知道吗,”冉娜说,“女邻居西蒙死了。”“是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可能昨天就死了。唉,死得真痛苦。一定放心不下孩子,不知心里多难受啊!两个孩子,都还是小不点儿,一个还不会说话,一个刚会爬??” 冉娜不做声了。渔夫皱起了眉头,神情变得认真而忧虑。 “嗯,是个问题!”渔大说着搔了搔后脑勺。“你看怎么办?我看抱过来吧,要不然孩子醒来看到死去的母亲会是什么情景?对,就这样,想个法子抱过来!快点去呀!” 可是,冉娜一动也不动。 “你怎么,不愿意吗?你怎么啦,冉娜?”“他们已经在这儿了!”冉娜说着掀开了帐子。裴家勤
译好 心 的 猎 人马明一西比利亚克1  在很远很远的乌拉尔山北部,在有很多树林又没有路的僻地里,隐藏着 蒂契基小村。那儿一共有 11 户人家,实际上只有 10 家,因为第 11 家完全是 孤立的,紧靠着树林。小村子的周围,常绿的针叶树像城墙锯齿那样地耸立 着。从那枞树和杉树的顶上,能够望到几座高山,那些高山好像庞大的青灰 色屏风,故意地从四面八方包围着蒂契基村。最靠近蒂契基村的,是伛背形 的路乔佛山,这山带着灰白的、毛茸茸的山顶,遇到阴霾的天气,山顶就隐 没在暗灰色的云雾里。  从路乔佛山上流出许多条小溪。有一条快乐地流向蒂契基村的小溪,不 论冬季和夏季,总是把像眼泪那样清澈的水供给这村子。  蒂契基村的小房子并不是有计划地造起来的,谁爱怎么造就怎么造。有 两幢小房子紧靠在溪边,另一幢站在陡坡上,其他的小房子像羊群一样沿岸 边分散着。蒂契基村里甚至连街道都没有,在一幢幢小房子的中间,弯弯曲曲地践踏出小路。蒂契基村的农民们好像本来也不需要街道似的,因为街道上面没 有车辆行驶。蒂契基村里的人没有大车。夏天,这村子常常被不能通行的沼泽、泥潭和密林包围着,所以只有沿着林中狭窄的小路步行,才能勉强通过,但这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下雨 的时候,小溪汹涌地泛滥着,蒂契基村的猎人们就需要等待两三天,等着这 溪水退下去。蒂契基村的农民都是高明的猎人。不管是夏天或者冬天,他们差不多都不离开树林,因为利益就在他们的手边。一年四季都带来一定的猎物:冬天 他们打熊、貂、狼、狐狸:秋天打松鼠;春天打野山羊;夏天打各种的飞禽。 总之,整年都有繁重危险的工作等待着他们。在紧靠树林的那幢小房子里面,住着老猎人叶美利和他的小孙子格里苏克。  叶美利的房子好像完全埋在泥地里,只有一个窗在窥望这世界;小房子 的房顶已经坏了,烟囱只剩下一些塌下来的砖头。栅栏啦、大门啦、旁边的 偏屋啦,这些在叶美利的小房子里都是没有的。只有在那没有刨过的圆木台 阶底下,夜里有一只饿得发慌的狗莱斯克吠着——它是蒂契基村最好的猎 狗。每次在打猎以前两三天,叶美利因为要使它更好地找寻猎物和追赶野兽, 总是用饥饿去折磨这条不幸的猎狗。  “爷爷??喂,爷??”有一天晚上,小格里苏克困难地发问,“这时 鹿都带着小鹿一块儿出来吗?爷爷!”  “带着小鹿一块儿出来的,格里苏克,”叶美利回答,他快编好一双新 的草鞋了。“那么,爷爷,要是您能够把小鹿弄来那多好,??你说是吗?” “慢着,我们准能把它弄来的??等到热天,鹿带着小鹿到树林里躲避牛虻时,格里苏克,我一定给你弄来!”  小孩子不做声了,只是难过地叹了口气。格里苏克只有五六岁光景,现 在他在宽阔的木板床上,在那温暖的鹿皮下面,已经躺了有一个多月了。  早在春天融雪的时候,小孙子就受了寒,但总是好不了。他的黝黑的小 脸苍白了,瘦长了,眼睛变大了,鼻子尖了。叶美利看到孙子不光是一天一 天瘦下去,而且是一小时一小时地瘦了;可是他不知道怎么能挽回这不幸的 事情。叶美利给他喝了草药,带他去洗了两次澡,病人并不见得好起来。这 孩子差不多什么也不吃,只啃些黑面包皮。春天留下了一些腌山羊肉,可是 格里苏克连看都不愿意看它。  “哟,他想要——小鹿??”老叶美利一边编织草鞋,一边想。“应该 去给他弄来!”  叶美利己经有 70 来岁了,白头驼背,瘦瘦的身材,长着一双长长的手。 他的手指很难弯曲,好像树枝一样。但是他走路还很有精神,打起猎来多少 也可以打到些东西。只是眼睛已经很不听他使唤了,特别是在冬天,当雪花 像金刚钻的粉末在四周闪烁发光的时候,他的眼力就越糟糕。因为叶美利的 眼睛不好,所以烟囱也倒了,屋顶也坏了,并且在别人都到森林中去打猎的 时候,他常常独自坐在小房子里。  这本来是老头子在温暖的炕上休息的时候了,但是没有人来代替他,而 且还有格里苏克在身边需要他照顾呢??3 年以前,格里苏克的爸爸害热病 死了;妈妈呢,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当她带着小格里苏克从村子里回到自己 的小房子里来时,被狼吃掉了。格里苏克却被某种奇迹救了性命。当狼啃着 母亲的腿时,她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小孩,于是格里苏克才能够活着留下来。老头子把他养大,可是他又害病了。真是祸不单行??2  快到 6 月底了,是蒂契基村最热的时候。留在家里的人只有老的和小的。 猎人们早就散布到林里去猎鹿了。可怜的莱斯克在叶美利的小房子里,像冬 季的狼一样饥饿地喊叫 3 天了。村里的女人们说,“叶美利一定是准备打猎去了。”  这倒是真的。果然,叶美利从他的小房子里走出来,拿着火绳枪,解开 了菜斯克,走向树林里去了。他穿着新草鞋,背着装粮食的布袋,披着破外 套,头上戴着温暖的鹿皮便帽。老头子早就不带有边帽子了,不管是冬天夏 天,他出去总戴着鹿皮便帽,因为它冬暖夏凉,能够很好地保护这老头儿的 秃顶。  “喂,格里苏克,我不在家时,你自己歇歇吧!??”叶美利临走对孙 子说。“我去猎鹿,玛拉雅大婶会来看你的。”“你准会带小鹿回来吗,爷爷?” “要带来的,我早就说过啦。” “黄橙橙的吗?”“黄橙橙的。” “好,我等着你??你可留心,你打枪的时候别打错了??” 叶美利早就准备去猎鹿了,可是老舍不得丢下孙子一个人在家里,现在这孩子好像好些了,老头子就决定试试自己的运气。并且有玛拉雅大婶照料 孩子,总比他独个儿躺在小屋子里要好些。  叶美利在树林里,就跟在家里一样。他一辈子带着枪,带着狗,在树林 里来来往往,这树林他怎么会不熟悉呢?在周围一百里内,一切小路,一切 记号,老头子都是很熟悉的。  现在,7 月快完了,树林里特别美好:草丛中盛开着各种花,真是五色 缤纷,空气里弥漫着香草的奇异香味,夏天亲切的太阳在空中张望,把树林、 青草、在香蒲里淙淙流着的小溪、遥远的山头照射得亮堂堂的。对啦!这周围十分美好,所以叶美利屡次停留下来,歇歇气和向后眺望。 他走的小路绕过好些大石头和陡峭的山谷,像蛇一样曲曲弯弯地通到山上。  高大的树木已经被斫掉了,但小路附近长着许多小白桦树、忍冬树、山 梨树,它们张开了绿色的天幕,到处碰得到茂密的小枞树嫩枝。它们像绿的 刷子一样在路的两旁生长着,快活地伸出了手掌般的毛茸茸的桠枝。  半山里有个地方能够望到远山和蒂契基村全部的景致。这村子完全隐没 在山谷底,从这里看起来,那些农舍只是些小小的黑点子。叶美利遮住了耀 眼的太阳光,长久地望着自己的房子,想念着小孙子。  叶美利说:“喂!莱斯克,找呀!”这时候,他们已经从山上下来,从 小路转到繁茂的密密的枞树林里去了。对莱斯克是不需要发出第二遍命令的,它很懂得自己应该干些什么,所以它把尖鼻子触着地面,消失在浓密的绿色森林里了。只有背上黄色的小点 子偶尔闪现着。开始打猎了。  一棵棵枞树的尖树梢高耸入天空,毛茸茸的树枝交叉着,在猎人的头顶 上形成了密不透风的黑暗的穹窿,只有几个地方太阳光快乐地张望着,它像 金黄斑点一样烙在淡黄色的苔薛上或者羊齿草的宽阔叶子上。在这种树林 里,青草是不生长的,叶美利在柔软的淡黄色苔藓上行走,好像在地毯上行 走一样。猎人在这座树林里慢慢地走了几个钟头。莱斯克好像掉到水里去了似的毫无影踪,偶尔只听见在脚下有些树枝折断声,或是杂色的啄木鸟飞来声。 叶美利仔细地察看着四周,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留下什么痕迹,鹿有没有用角 折断过树枝,苔藓上有没有留下分叉的蹄痕,土堆上有没有给啃过的鲜草。天黑了,老头子觉得很疲倦,必须想想怎么过夜了。叶美利想:“大概鹿给别的猎人吓跑了。” 可是这时听到了莱斯克微弱的尖叫声,前面有树枝摩擦的声音。叶美利靠着枞树,等待着。  是鹿,真正是鹿,是角上有 10 个丫叉的美丽的鹿,是这树林里最高贵的 野兽。它仰头把像树枝般的角贴到背上,留神地倾听着,嗅着空气,准备在 刹那间能够像闪电一般消失在绿色的密林里。  叶美利老头看到了那只鹿,但因为离它太远的缘故,子弹射下到。菜斯 克躺在树丛里,屏息着等待枪的响声:它听到了鹿的声音,嗅出了它的气味 这时枪声响了,鹿像箭一样地向前奔去了。叶美利的枪没有打中,莱斯克饿 得难受而哀叫起来。可怜的狗,它仿佛已经闻到了烧鹿的气味,看到了引起 食欲的肉骨头,那是它主人丢给它的;可是,它的希望落了空,仍旧不得不 饿着肚子躺着。这是多么不愉快的事呀!“唉!让它去散步吧!”到了晚上,叶美利坐在稠密的百年老枞树下的篝火旁时,就这么想,这么说:“我们要弄到小鹿的。菜斯克,听见吗?” 狗只是悲哀地摇着尾巴,把尖尖的头挟在两条前腿的中间。今天,它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块干面包皮,那是叶美利丢给它的。33 天来,叶美利带着莱斯克在树林里走来走去。 但一点儿收获没有,鹿和小鹿都没有发现过。 老头子觉得筋疲力尽了,可是却不想空着手回家去,莱斯克虽然猎到了一对小免子,但也十分灰心,并且更瘦了。 在树林里的篝火旁边度过了第三个晚上。叶美利老头就是在睡梦里也常常看见那头黄橙橙的小鹿、这是格里苏克向他要求的。老头子好多次侦察他 的猎物,瞄准它的猎物,但鹿每次都在他面前跑掉了。莱斯克大概也梦见过 鹿了,因为有好几次它在睡梦中尖叫着,而且发出低沉的吠声。到了第四天,猎人和狗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这时他们恰巧找到了母鹿和小鹿的脚迹。那是在浓密繁茂的揪树林的山坡上,莱斯克首先发现了鹿过夜的地方,后来又嗅到了草里紊乱的脚迹。 “母鹿带着小鹿,”叶美利望着草里大小的蹄子印,想着:“今天早晨在这里走过??莱斯克,小乖乖,去找呀!??”  天很热,太阳不留情地照着。狗伸出了长舌头,在灌木丛林和草里嗅着; 叶美利困难地拖着腿,听到了熟悉的树枝折断声和簌簌声??莱斯克马上躺 到草里,不动了。叶美利的耳朵边,好像响着孙子的声音:“爷爷,去猎小 鹿来呀!而且一定要黄橙橙的。”那是鹿妈妈??美丽的母鹿。它停留在树 林边,害怕地直向叶美利望,一群嗡嗡的小虫在它上面打转。使它发抖。“不,你不要欺骗我,”叶美利想着,从埋伏的地方爬出来。鹿早就觉察到有猎人,但却勇敢地注视着他的行动。 “这是母鹿想把我的注意力从小鹿身上引开,”叶美利想着,追踪得更近更近了。  当老头子想对鹿瞄准时,它小心地跑了几丈远,又停了下来。叶美利重 新带着枪爬近来,又慢慢地潜近了它,但当叶美利刚要射击的时候,鹿又隐 没“你引不开小鹿的。”叶美利嘟哝着说。他一连好几个钟头耐心地追踪这 野兽。人和动物就这么斗争着,一直持续到晚上。这高贵的动物经过 10 次生命的冒险,努力想把老猎人从躲着的小鹿那儿引开;叶美利老头对他的猎物这 种勇敢的精神感到又愤怒,又惊异。总之,它准是逃不掉的??有多少次他 眼看着就要打死这头打算牺牲自己的母鹿了!莱斯克像影子一样在主人后面 爬着;当它的主人完全望不见鹿的时候,它就小心地用它的热鼻子把鹿找出 来。  老头子回头望望,便坐了下来。离开他 10 丈的地方,在那忍冬树的下面, 站着一只黄色的小鹿,为了找到它,他们花了整整 3 天工夫。这是一只十分 美丽的小鹿,生下来才几个星期,有黄的绒毛和细长的腿;美丽的头向后仰 着,当它想要竭力设法折取那高高的小树枝时,它向前伸着细长的脖子。猎 人怀着紧张的心,拨上枪的扳机,便对着那头没有保障的小动物的头瞄准 着??    只要一刹那——小鹿就将带着死前的痛苦叫声,滚在草地上了,但就在 这一刹那间,老猎人忽然想到那多么勇敢地保护小鹿的妈妈,又想到格里苏 克的母亲怎样用自己的身体从狼嘴里救下自己的孩子??老叶美利心里感到 很乱,于是放下了枪。小鹿依然在灌木丛边走着,啃着树叶,倾听着细微的 响声。叶美利很快地站起身来,吹口哨,——小鹿快得像闪电一样,逃向灌 木丛里去了。  “哟,多快??”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沉思地微笑着。“一眨眼!像箭 一样??跑掉了,莱斯克,我们的那头小鹿!喂,它逃走了,它还要长大的?? 哟,你真灵巧!??”老头站在那儿好半天,老是微笑地回想着逃跑的小鹿。 第二天,叶美利走近自己的房子。 “喂,爷爷!带小鹿来了吗?”格里苏克问着,他心急地等了好久了。 “没有,格里苏克??可是我看见它了??”“黄橙橙的?” “正是黄橙橙的,但嘴巴是黑色的。站在灌木丛底下,啃着树叶。我瞄准了??” “没打中吗?”“没有,格里苏克,我可怜那只小野兽!??可怜它的妈妈。我吹着口哨,它,那只小鹿,飞跑到森林里去了。??跑得真快,这小顽皮??” 老头子好大半天对小孩叙述这个故事,说他怎样在树林子里花了 3 天工夫找那小鹿,后来又怎样让它逃跑了。小孩子一边倾听着,一边跟老祖父一起快乐地笑着。 “我给你带一只雉鸡来了,格里苏克,”叶美利讲完了故事,又加上这么一句:“它迟早总会被狼吃掉的。”  雉鸡给拔光了毛,放在锅子里。害病的孩子,怀着满足的心情喝着雉鸡 汁,要睡觉的时候,又问了老头好几次:“它真的逃跑了,那只小鹿?”“逃跑啦,格里苏克??” “黄橙橙的?”“是黄橙橙的,只有嘴巴和蹄子带些黑色。”  整夜,小孩子在睡梦里一直看见那只黄橙橙的小鹿,它跟它的妈妈快活 地在树林里散步。睡在炉上的老头在梦里也带着微笑。黄衣青
译癞蛤蟆和玫瑰花的故事                  B·迦尔洵 从前,世上有一朵玫瑰花和一只癞蛤蟆。  那朵玫瑰花所在的花丛,长在一幢农舍前半圆形的小花园里。园子已荒 芜不堪;在几个陷入地面的旧花坛上,在早已无人打扫、无人铺沙的一条条 小径上,到处长着密密的杂草。那篱笆由一根根顶端修成四面形矛尖的木桩 组成,过去上过绿漆,如今完全剥落了,干裂了,倒塌了。那些木桩叫农家 孩子拔出来玩打仗的游戏。有时一些路过这幢农舍的农夫也拿它来抵御那只 很厉害的看家狗和一群别的狗。  可是,小花园并没有因为遭到破坏而有丝毫减色。残存的篱笆上爬满了 蛇醉草,开着大白花的菟丝子,以及悬挂着一簇簇浅绿色的豆荚、东一处西 一处缀着淡紫色花穗的野豌豆。带刺的飞廉在小花园(四周是一大片绿荫如 盖的园林)肥沃而湿润的泥土上长得又高又大,几乎跟树一样。黄色的毛蕊 花向四处伸出布满花朵的枝条,长得比飞廉还高。荨麻占领了园子的整整一 个角落;它的螫毛,不消说,是会刺人的,不过从远处看来,那片郁郁葱葱 的枝叶却也叫人赏心悦目,特别是当它映衬着那朵温柔美丽的白玫瑰的时 候。玫瑰花在 5 月里一个美妙的黎明开放了。当它展开层层花瓣的时候,飞来的朝露在它上面留下了几滴晶莹的泪珠。玫瑰花仿佛哭了。然而在这个美 妙的黎明,它四周的一切是那样美好,那样纯洁和光明,它第一次看到了蔚 蓝色的天空,第一次感受到清新的晨风与灿烂的阳光——晨曦把它娇嫩的花 瓣染成一片粉红色;小花园又是那样宁静、安谧,所以玫瑰花若是真的能哭, 那也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生活太幸福了。它不会说话,只好垂下头来, 向四周发出一股幽香,这幽香便是它的语言,它的泪水,它的祈祷。而在下面,在玫瑰花丛根部之间的湿地上,趴着一只又肥又老的癞蛤蟆,它那扁平的肚皮几乎粘在地面上了。这只癞蛤蟆捉了一个通宵的蚯蚓和蚊 蚋,直到清晨才找了这处比较阴暗和潮湿的福地坐下来歇息。它坐着,伸出 一只爪子,用蹼膜捂着那对蛤蟆眼睛,轻轻喘着气,鼓动着乌灰色的、布满 瘰疣的、粘乎乎的肚皮,另一只难看的爪子搁在一旁:它都懒得把爪子收回 肚皮底下。癞蛤蟆既不喜欢清晨和太阳,也不喜欢好天气。它已经吃饱了, 此刻正准备休息。  但是,当和风停了片刻、玫瑰花的芳香不再飘散的时候,癞蛤蟆却闻到 了香味,这使它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不过,它很久都懒得瞧瞧,这香味来 自何方。  这个长着玫瑰花和歇着癞蛤蟆的小花园,早已无人过问了。还在去年秋 天,就在癞蛤蟆在房根的一块石头底下找了一处很不错的缝隙,打算搬进去 冬眠的那一天,有个小男孩最后一次走进这个园子。整个夏天,每逢天晴的 日子,这孩子总来到园中,坐在那幢农舍的窗下。一位成年的姑娘,他的姐 姐,坐在窗前。她不是读书,就是做点针线活,偶尔望望她的弟弟。小男孩7 岁光景,一对大眼睛,一个大脑袋,身子却瘦小得很。他很爱自己的小花 园(这是他的小花园,因为除他之外,几乎没有人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 他走进园子,在一张旧的木头长凳上坐下晒太阳,并开始阅读随身带来的小书。这张长凳放在紧靠农舍的一条干燥的沙质小径上,这条小径之所以得以 保存下来,是因为人们关百叶窗时总得在小径上走过。  “瓦夏,要我把皮球扔给你吗?”姐姐在窗内问道,“你不想拍拍球, 跑一跑吗?”“不要,玛莎,我还是坐着看书的好。” 他读着书,坐了很久很久。他读鲁滨孙们的故事,读奇异的国度和海盗的故事。等他把这些书读腻了的时候,便放下摊开的书,钻进小花园的密林 中。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丛灌木,甚至每一根树枝。他会在一根很粗的毛蕊花 枝杈前面蹲下,那枝杈上长满了毛茸茸的、微微发白的叶子,足有他身材的 两倍高。他久久地注视着一群蚂蚁纷纷爬上枝杈去找它们的母牛——一种草 蚜虫。一只蚂蚁温存地触动着翘在蚜虫背上的细细的输蜜管,采集着管子顶 端冒出来的一滴滴纯净的甘露。他看着一只屎壳螂匆匆忙忙地把它的粪球使 劲往什么地方拖去;一只蜘蛛布下五颜六色的迷网,守候着苍蝇;有只壁虎, 张着苯拙的嘴巴,趴在太阳地里,闪动者背上绿色的花斑。一天傍晚,他居 然看到了一只活生生的刺猬!这下他喜不自胜,乐得差点拍起巴掌叫出声来, 但他又怕吓着了这只浑身是刺的小动物,便屏住气息,睁大一双幸福的眼睛, 欣喜若狂地看着那小东西如何嗤嗤地喷着响鼻,用它那小小的猪嘴到处嗅着 玫瑰花丛的根,在它们中间寻找蚯蚓,一边还可笑地徐徐移动着它那熊掌般 的胖乎乎的小爪子。“瓦夏,亲爱的,进屋来吧,外面潮湿起来了。”姐姐大声说道。  小刺猬听到人声,吓了一跳,急忙用那件带刺的袍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和 后腿,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球。孩子轻轻碰了一下它的刺,小东西缩得更紧了, 它喑哑地、急促地喘着气,活像一艘小小的玩具汽艇。后来,他跟这只小刺猬交上了朋友。他是一个那样瘦弱、文静、温柔的孩子,以致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多久就跟他混熟了。 有一回,当小刺猬舐着小花园的主人带来的牛奶时,他是多么高兴啊!这一年的春天,那孩子已不能再会他心爱的地方了。姐姐照旧坐在他的身边,但已经不是坐在窗畔,而是坐在他的床头;她读着书,但已经不是为 她自己,而是为他朗读,因为那孩子已经很难从白色的枕头上抬起瘦削的头。 他那双细细的手也很难拿起一本哪怕最薄的书,再说看书很快就会使他的眼 睛感到疲乏。他可能永远也不能到他心爱的地方去了。“玛莎!”他忽然轻声唤他的姐姐。“亲爱的,你要什么?” “小花园里现在很美吧?玫瑰花都开了吗?” 姐姐俯下身去,吻吻他苍白的脸颊,随即偷偷抹去了一滴眼泪。  “很美,亲爱的,美极了。玫瑰花都开了。礼拜一咱俩一块儿到那儿去。 大夫会让你出去的。”孩子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嘘了口气。姐姐又读起书来。 “以后再读吧。我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姐姐为他摆弄好枕头,盖好白色的小被子。他吃力地向墙壁侧过身去,不作声了。阳光穿过那扇朝小花园开的窗子,把明亮的光线撒在床上和躺在 床上的小小的身体上,把枕头和被子照得明晃晃,把孩子的短发和细脖子染 成金黄色。玫瑰花对此一无所知。它不断生长,显得楚楚动人,第二天它就要盛开,第三天将开始枯萎、凋谢。这就是玫瑰花的生涯。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生中, 它也难免尝到不少恐惧和悲伤。它让癞蛤蟆盯上了。 当癞蛤蟆鼓起那对又凶又丑的眼睛,第一次看到玫瑰花时,心里萌动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它的目光简直离不开那些娇嫩的玫瑰花瓣,它出神地瞧呀 瞧呀。它很喜欢这朵玫瑰花,渴望跟这朵香喷喷、美艳艳的花儿靠得更近一 些。它想表达它的满腔柔情,可又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辞句:“你等着,”它嘶哑地叫道,“我要吞了你!” 玫瑰花哆嗦了一下。为什么癞蛤蟆要粘在它的细茎上呢?自由自在的小鸟,围着它唧唧喳喳,从一个枝头跳到另一个枝头,不停地飞来飞去。有时 候小鸟飞得远远的,至于飞向哪儿——玫瑰花却不知道。蝴蝶也是自由自在 的。玫瑰花多么羡慕它们啊!如果它能像它们那样,它准会振翅飞去,躲开 这两只死死盯着它的凶狠的眼睛。玫瑰花不知道,这些癞蛤蟆有时还在暗中 窥伺着蝴蝶哩。  “我要吞了你!”癞蛤蟆又说了一遍,它想尽可能说得温柔些,结果那 声音却更加可怕,说完,它便朝玫瑰花爬去。  “我要吞了你!”癞蛤蟆一直盯着玫瑰花,又重复了一遍。可怜的花儿 惊恐地看到,两只龌龊的、粘乎乎的爪子抓住了它的枝子。不过,癞蛤蟆要 爬上去也不容易,因为它那扁平的身于只能在平地上自由地爬行和蹦跳。每 当它作了一番努力以后,都要朝上瞅瞅那朵颤悠悠的花儿。玫瑰花吓呆了。“天哪!”它祈祷着,“我可不愿这样死去!”  而癞蛤蟆却越爬越高。爬到老枝尽头开始接新杈的地方,它吃了点小小 的苦头。玫瑰花深绿色的光滑树皮上,长满了又尖又硬的刺。癞蛤蟆的脚爪 和肚皮扎进了好些刺,鲜血淋淋地摔在地上。它仇恨地瞪着花儿??“我说过,我要吞了你!”它再次说道。  傍晚到了,该动动脑子弄顿晚饭吃啦。于是受伤的癞蛤蟆慢慢地爬来爬 去,窥伺着那些麻痹大意的昆虫。仇恨并不妨碍它像往常那样填饱自己的肚 子,再说它的几处伤并不十分危险,所以它拿定主意,稍事休息以后再爬到 那朵叫它又爱又恨的花儿跟前。它歇了很久。天又亮了,中午也过去了,玫瑰花几乎已经忘了它的敌人。它已完全开放,成了小花园中最美丽的一朵花儿。没有人前来欣赏它:小主 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小床上;姐姐一直没有离开他,也不到窗口去。只有 小鸟和蝴蝶在玫瑰花旁飞来飞去,还有蜜蜂嗡嗡叫着,有时钻进敞开的花瓣 里,飞出来时浑身毛茸茸的,沾满了黄色的花粉。飞来一只夜莺,钻进玫瑰 花丛,唱起歌来。这跟癞蛤蟆的嘶叫是多么不同啊!玫瑰花听着这歌声,感 到幸福:它觉得夜莺在为它歌唱,——也可能真是这样。它没有发现,它的 敌人正悄悄地爬上枝子。这一回,癞蛤蟆已经既不在乎它的脚爪,也不怜惜 它的肚皮了:它浑身是血,但却勇敢地向上攀登。蓦地,在夜茑清脆而婉转 的啼声中,玫瑰花听到了熟悉的嘶叫声:“我说过,我要吞了你,吞了你!” 癞蛤蟆的眼睛正从另一个枝头直勾勾地盯着它。这个凶恶的东西只要稍稍动一下,就可以把花儿扯下来。玫瑰花明白,它要毁了?? 小主人已经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很久。坐在床头圈椅里的姐姐以为他睡着了。她的膝头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但她并没有读它。她的头微微耷拉着:可怜的姑娘已经一连几夜没有睡觉,没有离开她生病的弟弟,现在她困得打 起盹来了。“玛莎,”他忽然轻声唤道。 姐姐不觉一怔。她梦见自己坐在窗畔,弟弟像去年那样正在小花园里游玩并呼唤她。她睁开眼睛,看到他躺在被子里,显得那么瘦弱,便深深地叹 了口气。“亲爱的,你要什么?” “玛莎,你跟我说过,玫瑰花全开了!可以给我??一朵吗?” “可以,亲爱的,可以!”她走到窗前,望望那丛玫瑰。上面只开着一朵玫瑰花,然而它美丽异常。 “那朵玫瑰花正是为你开的,瞧,有多美!我给你摘来,插在桌上的杯子里,好吗?” “好的,放在桌上。我要它。”  姑娘拿了一把剪刀,走进花园。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阳光刺着她的 眼睛,清新的空气使她感到有点头晕。就在那只癞蛤蟆正要扯下那朵花的当 儿,她走到了那丛玫瑰跟前。  “啊,你这个丑八怪!”姑娘大声叫道。于是她抓过枝子,用力一晃, 只听啪嗒一声,癞蛤蟆肚皮朝天摔在地上。它勃然大怒,本想跳起来撞那姑 娘,但是怎么也不能跳得比她的裙边更高,紧接着它又被鞋尖踢了一下,飞 到老远的地方去了。它不敢再次进攻,只好从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小心 翼翼地剪下花儿,把它带到房间里去了。孩子看到姐姐手里拿着花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很久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呢。他吃力地用小手做了一个动作。 “把花给我,”他喃喃说,“让我闻闻。” 姐姐把花梗放到他的手里,帮着他把花移到面前。他吸进花儿的馨香,幸福地笑了,还轻轻地说:“嗳,真好!??” 随后,他的小脸变得严肃起来,一动不动了。他不作声了??永远不作声了。  玫瑰花虽说在凋谢前就被摘了下来,但它觉得,这不是毫无意义的。它 被单独插进一只高脚酒杯里,摆在一口小小的棺木前。那里还有许多花圈和 鲜花,不过说真的,谁也没有注意它们。唯独这朵玫瑰花被年轻的姑娘拿到 唇边吻了吻,把它摆到桌子上。一滴泪水从她脸颊落到花瓣上——这是玫瑰 花。一生中最美好的遭遇。等花儿开始发蔫时,姑娘把它夹进一本很厚的旧 书里,花儿干枯了。后来又过了许多年,有人把它送给了我。正因为这样, 我才知道这篇故事。冯加
译万 卡A·契诃夫  9 岁的男孩万卡·茹科夫 3 个月前被送到靴匠阿里亚兴的铺子里来做学 徒。这时候是圣诞节的前夜,他没有上床睡觉。他等着老板夫妇和师傅们出 外去做晨祷以后,从老板的立柜里取出一小瓶墨水和一支安着锈笔尖的钢 笔,然后在自己面前铺平一张揉皱的白纸,写起来。他在写下第一个字以前, 好几次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一下门口和窗子,斜起眼睛瞟一下乌黑的圣像和 那两旁摆满鞋楦头的架子,断断续续地叹一口气。那张纸铺在一条长凳上, 他自己在长凳前面跪着。  “亲爱的爷爷,康司坦丁·玛卡雷奇!”他写道,“我在给你写信。祝 你圣诞节好,求上帝保佑你万事如意。我没爹没娘,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万卡抬起眼睛看着乌黑的窗子,窗上映着他的蜡烛的影子。他生动地想 起他祖父康司坦丁·玛卡雷奇,地主席瓦烈夫家的守夜人的模样。那是个矮 小消瘦而又异常矫健灵活的小老头,年纪约莫 65 岁,老是笑容满面,?着醉 眼。白天他在仆人的厨房里睡觉,或者跟厨娘们取笑,到了夜里就穿上肥大 的羊皮袄,在庄园四周走来走去,不住地敲着梆子。他身后跟着两条狗,耷 拉着脑袋,一条是老母狗卡希坦卡,一条是泥鳅,其所以起这样的名字,是 因为它的毛是黑的,而且身子细长像是黄鼠狼。这条泥鳅倒是异常恭顺亲热 的,不论见着自家人还是见着外人,一概用脉脉含情的目光瞧着,然而它是 靠不住的。在他的恭顺温和的后面,隐藏着极其狡狯的险恶。任凭哪条狗也 不如它那么善于抓住机会,悄悄溜到人的身旁,在腿肚子上咬一口,或者钻 进冷藏室里去,或者偷农民的鸡吃。它的后腿已经不止一次被人打断,有两 次人家索性把它吊起来,而且每个星期都把它打得半死,不过它老是养好伤,又活下来了。  眼下他祖父一定在大门口站着,眯细眼睛看乡村教堂的通红的窗子,顿 着穿高统毡靴的脚,跟仆人们开玩笑。他的梆子挂在腰带上。他冻得不时拍 手,缩起脖子,一忽儿在女仆身上捏一把,一忽儿在厨娘身上掐一下,发出 苍老的笑声。“咱们来吸点鼻烟,好不好?”他说着,把他的鼻烟盒送到那些女人跟前去。  女人们闻了点鼻烟,不住打喷嚏。祖父乐得什么似的,发出一连串快活 的笑声,嚷道:“快擦掉,冻在鼻子上了!” 他还给狗闻鼻烟。卡希坦卡打喷嚏,皱了皱鼻子,委委屈屈,走到一旁去了。泥鳅为了表示恭顺而没打喷嚏,光是摇尾巴。天气好极了。空气纹丝 不动,清澈而新鲜。夜色黑暗,可是整个村子以及村里的白房顶、烟囱里冒 出来的一缕缕烟子、披着重霜而银白的树木、雪堆,都能看清楚。整个天空 点缀着繁星,快活地?眼。天河那么清楚地显出来,就好像有人在过节以前 用雪把它擦洗过似的??万卡叹口气,用钢笔蘸一下墨水,继续写道: “昨天我挨了一顿打。老板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拉到院子里,拿师傅干活用的皮条狠狠地抽我,怪我摇他们摇篮里的小娃娃,一不小心睡着了。上个星期老板娘叫我收拾一条青鱼,我从尾巴上动手收拾,她就捞起那条青鱼, 把鱼头直戳到我的脸上来。师傅们总是耍笑我,打发我到小酒店里去打酒, 怂恿我偷老板的黄瓜,老板随手捞到什么就用什么打我。吃食是什么也没有。 早晨吃面包,午饭喝稀粥,晚上又是面包,至于茶啦,白菜汤啦,只有老板 和老板娘才大喝而特喝。他们叫我睡在过道里,他门的小娃娃一哭,我就根 本不能睡觉,一股劲儿摇摇篮。亲爱的爷爷,发发上帝那样的慈悲,带着我 离开这儿,回家去,回到村子里去吧,我再也熬不下去了??我给你叩头了, 我会永远为你祷告上帝,带我离开这儿吧,不然我就要死了??”万卡嘴角撇下来,举起黑拳头揉一揉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 “我会给你搓碎烟叶,”他接着写道,“为你祷告上帝,要是我做了错事,就自管抽我,像抽西多尔的山羊那样。要是你认为我没有活儿干,那我 就去求总管看在基督面上让我给他擦皮靴,或者替菲德卡去做牧童。亲爱的 爷爷,我再也熬不下去,简直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本想跑回村子里去,可又 没有皮靴,我怕冷。等我长大了,我就会为这件事养活你,不许人家欺侮你, 等你死了,我就祷告你的灵魂安息,就跟为我的妈彼拉盖雅祷告一样。  “莫斯科是个大城。房屋全是老爷们的。马倒有很多,羊却没有,狗也 不凶。这儿的孩子不举着星星走来走去①,唱诗班也不准人随便参加唱歌。有 一回我在一家铺子的橱窗里看见些钓钩摆着卖,都安好了钓丝,能钓各式各 样的鱼,很不错,有一个钓钩甚至经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鲶鱼呢。我还看见几 家铺子卖各式各样的枪,跟老爷的枪差不多,所以每支枪恐怕要卖一百个卢 布??肉铺里有野乌鸡,有松鸡,有兔子,这些东西都是在哪儿打来的,铺 子里的伙计却不肯说。“亲爱的爷爷,等到老爷家里摆着圣诞树,上面挂着礼物,你就给我摘下一个用金纸包着的核桃来,收在那只小绿箱子里。你向奥尔迦·伊格纳捷 芙娜小姐要吧,就说是给万卡的。”万卡颤巍巍地叹一口气,又凝神瞧着窗子。他回想祖父总是到树林里去给老爷家砍圣诞树,带着孙子一路去。那种时候可真快活啊!祖父卡卡地咳 嗽,严寒把树木冻得卡卡地响,万卡就学他们的样子也卡卡地叫。往往在砍 树以前,祖父先吸完一袋烟,闻很久的鼻烟,讪笑冻僵的万卡。??那些做 圣诞树用的小云杉披着白霜,站在那儿不动,等着看它们谁先死掉。冷不防, 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野免,在雪堆上像箭似的窜过去。祖父忍不住叫道:“抓住它,抓住它,??抓住它!嘿,短尾巴鬼!”  祖父把砍倒的云杉拖回老爷的家里,大家就动手装饰它。??忙得最起 劲的是万卡所喜爱的奥尔迦·伊格纳捷芙娜小姐。当初万卡的母亲彼拉盖雅 还活着,在老爷家里做女仆的时候,奥尔迦·伊格纳捷芙娜就常给万卡糖果 吃,由于闲着没事做而教他念书,写字,从一数到一百,甚至教他跳四组舞。 可是等到波拉盖雅死后,孤儿万卡就给送到仆人的厨房里去跟祖父住在一 起,后来又从厨房给送到莫斯科的靴匠阿里亚兴的铺子里来了??
“你来吧,亲爱的爷爷,”万卡接着写道,“我求你看在基督和上帝面 上带我离开这儿吧。你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孤儿吧,这儿人人都打我,我饿得 要命,气闷得没法说,老是哭。前几天老板用鞋楦头打我,把我打得昏倒在 地,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我的生活苦透了,比狗都不如??替我问候阿辽娜、①
指基督教的迷信习俗,圣诞节前夜小孩们举着用箔纸糊的星走来走去。——译注独眼的叶果尔卡、马车夫,我的手风琴不要送给外人。孙伊凡·茹科夫草上。 亲爱的爷爷,你来吧。”  万卡把这张写好的纸叠成四折,把它放在昨天晚上花一个戈比买来的信 封里??他略为想一想,用钢笔蘸一下墨水,写上地址:寄 交 乡 下 祖 父 收然后他搔一下头皮,再想一想,添了几个字:康 司 坦 丁·玛 卡 雷 奇  他写完信而没有人来打扰,心里感到满意,就戴上帽子,顾不上披皮袄, 只穿着衬衫就跑到街上去了??  昨天晚上他问过肉铺的伙计,伙计告诉他说信件丢进了邮筒,就由喝醉 酒的车夫驾着邮车,把信从邮筒里收走,响起铃铛,分送到世界各地去。万 卡跑到就近的一个邮筒,把那封宝贵的信塞进了筒口??
他抱着美好的希望而定下心来,过一个钟头就沉酣地睡熟了??在梦中 他看见一个炉灶。祖父坐在灶台上,耷拉着一双光脚,给厨娘们念信。?? 泥鳅在炉灶旁边走来走去,摇尾巴??汝龙
译渴 睡A·契诃夫  夜间。小保姆瓦尔卡,这个 13 岁的姑娘,正在摇一个摇篮,里面躺着一 个小娃娃;她哼着歌,声音低得刚刚听得见:睡吧,好好睡, 我来给你唱个歌??  神像前面点着一盏绿的小长明灯;房间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绷起一根绳 子,上面挂着娃娃的襁褓和又大又黑的裤子。神像前面那盏长明灯在天花板 上印下一大块绿斑,襁褓和裤子在火炉上、在摇篮上、在瓦尔卡身上投下长 长的阴影??灯火一闪摇,绿斑和阴影就活了,动起来,好像让风吹动的一 样,屋里挺闷。有一股白菜汤的气味和做靴子用的皮子的气味。  娃娃在哭。他早已哭得声音哑了,也累了;可是他还是不停地哭;谁也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止住。可是瓦尔卡困了。她的眼皮睁不开,脑袋耷拉 下来,脖子酸痛。她的眼皮和嘴唇都动不得,她觉着她的脸仿佛干了,化成 了木头,仿佛脑袋变得跟大头针的针头那么细小似的。“睡吧,好好睡,”她哼道,“我会给你煮点粥”  火炉里有个蟋蟀在唧唧地叫。隔着门,在毗邻的房间里,老板和师傅阿 法纳西在打鼾??摇篮怨艾地吱吱嘎嘎响,瓦尔卡哼着——这一切合成一支 夜晚的催眠曲,要是躺在床上听,可真舒服极了。现在这乐曲却反而招人生 气,使人难受,因为它催她入睡,她却万万睡不得,要是瓦尔卡睡着了(求 上帝别让她睡着才好),主人们就要打她了。灯火闪摇。那块绿斑和阴影动起来,扑进瓦尔卡的半睁半闭的、呆瞪瞪的眼睛里,在她那半睡半醒的脑子里化成朦胧的幻影。她看见乌云在天空互 相追逐,跟孩子一样地啼哭。可是后来起风了,云散了,瓦尔卡就看见一条 宽阔的大路,满是稀泥;沿了大路,一串串的货车伸展出去,背上背着行囊 的人们在路上慢慢走,阴影摇摇闪闪;大路两旁,隔着阴森森的冷雾可以看 见树林。忽然那些背着行囊、带着阴影的人倒在烂泥地上。“这是为什么?” 瓦尔卡问。“睡觉,睡觉!”他们回答她,他们睡熟了,睡得好香,乌鸦和 喜鹊坐在电线上,像娃娃一样地啼哭。极力要叫醒他们。  “睡觉吧,好好睡,我来给你唱个歌??”瓦尔卡哼着,现在她看见自 己在一个黑暗的、闷得不透气的茅草屋里。  她那去世的父亲叶菲木·斯捷潘诺夫这时候正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地打 滚。她看不见他,可是她听得见他痛得在地板上打滚,哼哼唧唧。依他说来, 他的“疝气病闹起来了”;他痛得那么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吸气 的份儿,牙齿在打战,就跟连连打鼓一样:“卜——卜——卜——卜??” 她母亲彼拉盖雅已经跑到主人的庄园里去报告叶菲木要死了。她去了很久,应当回来了。瓦尔卡躺在炉台上,醒着,听她父亲发出“卜——卜—— 卜”的声音。不过这时候可以听见有人坐着车到茅草屋这边来了。那是从城 里来的年轻的医师,正巧到主人家里作客,他们就把他打发来了。医师走进屋子;在黑暗里谁也看不见他长的什么模样,可是听见他在咳嗽,把门碰得 咕咚咕咚地响。“点上亮,”他说。 “卜——卜——卜,”叶菲木回答。  彼拉盖雅跑到炉台这儿来,开始找那个装着火柴的破罐子。在沉默中过 了一分钟。医师摸了摸衣袋,划亮一根自己的火柴。  “马上就来,老爷,马上就来。”彼拉盖雅说。她从茅草屋里跑出去, 没过多久拿着一截蜡烛头回来了。  叶菲木的脸蛋绯红,眼睛发亮,目光显得特别尖利,倒好像一眼看透了 茅草屋和医师似的。  “喂,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样了?”医师向他伛下腰去说,“哎!你 病了很久吗?”  “什么?要死啦,老爷,我的大限到了??我不能再在活人当中活下去 了??”“不要胡说??我们会把你医好的!” “随您就是,老爷,我们感激不尽,不过我们知道??要是死亡已经来了,它可就不走了。” 医师在叶菲木身旁忙了一刻钟,随后他站起来,说:“我没办法??你得进医院才成,在那里他们会给你动手术。马上去吧??你非去不可!时候相当迟了,医院里的人都睡了,不过那没关系,我 给你写封信就是。你听见没有?”“好老爷,可是他坐什么车去呢?”彼拉盖雅说,“我们没有马。”“没关系。我去跟你的主人说一声,他们会借给你一匹马。” 医师走了,蜡烛灭了,“卜——卜——卜”的声音又来了??过了半个钟头,有人赶着车子来到茅草屋门前。这是主人派来的一辆大车,把叶菲木送到医院去,他收拾停当,就走了?? 可是这时候来了美好晴朗的早晨。彼拉盖雅不在家;她到医院去看叶菲木怎么样了。不知什么地方有个娃娃在哭,瓦尔卡听见不知什么人在用她的声音唱道: “睡觉吧,好好睡,我来给你唱个歌??” 彼拉盖雅回来了;她在胸前画十字,小声说:“他们夜里给他治了病,可是将近早晨,他却把灵魂交给上帝了。祝他到天国,永久安息??他们说治晚了??应该早点治就行了??” 瓦尔卡走进树林,在那儿痛哭,可是忽然有人打她的后脑勺,下手那么重,弄得她的额头撞在一棵桦树上。她抬起眼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老板, 那个皮匠。“你在干什么,你这个贱丫头?”他说,“孩子在哭,你却睡觉!” 他使劲揪一下她的耳朵,她晃了晃脑袋,就摇那摇篮,哼她的歌。绿斑,裤子和襁褓的影子,跳动不定,向她?眼,不久就又占据了她的脑子。她又 看见满是稀泥的大路。背上背着行囊的人和影子已经躺下去,睡熟了。瓦尔 卡瞧着他们,自己也想睡得不得了;她恨不得舒舒服服地躺下去才好,可是 她母亲彼拉盖雅在她身旁走着,催她快走。她们俩正在赶到城里去找活儿做。 “看在基督面上,赏几个钱吧!”她母亲遇见人就央求,“发发上帝那样的慈悲吧,好心的老爷!”  “把娃娃抱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她,“把娃娃抱过来!”那声 音又说一遍,可是有气了,声音凶起来,“你睡着啦,下贱的东西?”  瓦尔卡跳起来,往四下里看一眼,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儿没有 大路,没有彼拉盖雅,没有遇见什么人,只有老板娘站在房中央,她是来给 孩子喂奶的。那个宽肩膀的胖老板娘给孩子喂奶,摩挲他;瓦尔卡站在一旁 瞧着她,等她喂完奶。窗外的空气已经变成蓝色,阴影和天花板上的绿斑正 在明显地淡下去,快要到早晨了。  “把娃娃接过去!”老板娘说,扣好胸前的衬衫,“他在哭。大概是中 了邪了。”  瓦尔卡接过娃娃来,把他放在摇篮里,又摇起来。绿斑和阴影渐渐不见 了,现在没有什么人钻进她脑子里,弄得她的脑筋昏昏沉沉了,可是她还是 困,困极了!瓦尔卡把脑袋搁在摇篮边上,摇动自己的全身,想把睡意压下 去,可是她的眼睛还是睁不开,脑袋沉甸甸的。“瓦尔卡,把炉子生上火!”她听见门外传来老板的声音。 这样看来,已经到站起来动手做事的时候了。瓦尔卡就离开摇篮,跑到草棚里去拿柴火,她暗暗高兴。人一跑路一走动,就不像呆坐着那么困了。 她拿来柴火,生好炉子,觉得她那木头一样的脸舒展开来,她的思想也清楚 起来了。“瓦尔卡,烧茶炊!”老板娘喊道。  瓦尔卡把一根柴劈碎,可是刚刚把碎片点上,放进茶炊,她又听到一道 命令:“瓦尔卡,把老板的雨鞋刷干净!”  她坐在地板上,擦雨鞋,心想要是把自己的脑袋钻进一只又大又深的雨 鞋里去,睡上一小觉,那多好啊??忽然雨鞋胀大了,凸起来,填满了整个 房间。瓦尔卡的刷子从手里掉下地,可是她立刻摇一摇头,睁大眼睛,极力 瞧各种东西,免得它们长大,在她眼前浮动。“瓦尔卡,把外面台阶洗一洗;让顾客瞧见这样的台阶多难为情!”  瓦尔卡洗台阶,收拾房间,然后把另一个炉子生上火,跑到商店里去。 活儿多的是:她一分钟的空闲也没有。可是再也没有比站在厨房桌子旁边,一动不动,削土豆皮更苦的了。她的脑袋往桌子上耷拉下去,土豆在她眼前跳动,刀子从她手里掉下来,同时 她那气冲冲的胖老板娘在她身边走动,卷起衣袖,大声说话,闹得瓦尔卡的 耳朵里嗡嗡的响。伺候开饭、洗衣服、缝缝补补,也是苦事。有些时候,她 恨不能往地板上一扑,什么也不管,睡它一觉才好。  白天过去了。瓦尔卡看见窗子渐渐变黑,就按一按像木头一样的太阳穴, 微微笑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昏黯的暮色摩挲着她那几乎睁不开的眼 睛,应许她不久就可以好好的睡一觉。到傍晚,客人们到老板家里来了。“瓦尔卡,烧茶炊!”老板娘喊道。  老板家的茶炊很小,她不得不一连烧 5 回,客人们才算喝够了茶。烧完 茶炊以后,瓦尔卡呆站了一个钟头,瞧着客人,等着吩咐。“瓦尔卡,快跑去买 3 瓶啤酒来!” 她拔脚就走,尽量跑得快,好赶走那点睡意。 “瓦尔卡,快跑去买伏特加来!瓦尔卡,拔瓶塞的钻子在哪儿?瓦尔卡,把青鱼收拾出来!”可是现在,客人们到底走了;灯火熄了,老板和老板娘都去睡了。 “瓦尔卡,摇娃娃!”她听见最后一道命令。 蟋蟀在炉子里唧唧地叫;天花板上的绿斑、裤子和襁褓的影子,又扑进瓦尔卡的半睁半闭的眼睛,向她?眼,弄得她脑子里迷迷糊糊。 “睡觉吧,好好睡,”她哼着,“我来给你唱个歌??” 娃娃还是啼哭,哭得乏透了。瓦尔卡又看见泥泞的大路、背着行囊的人、她母亲彼拉盖雅、她父亲叶菲木。样样事情她都明白,个个人她都认得,可 是在半睡半醒中她就是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力量捆住她的手脚,压住她,不 容她活下去。她往四下里看,找那个力量,好摆脱它,可是她找不着。临了, 她累得要死,用尽力气睁大眼睛,抬头看那闪闪摇摇的绿斑,听着啼哭声, 这才找到了不容她活下去的敌人。原来敌人就是那娃娃。 她笑了。她觉着奇怪:怎么这点小事以前她会没有弄懂呢?绿斑啦、阴影啦、蟋蟀啦,好像也笑起来,也觉着奇怪。 这个错误的观念抓住了瓦尔卡。她从凳子那儿站起来,脸上现出畅快的笑容,眼睛一?也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想到她马上就会摆脱那捆住 她的手脚的娃娃,觉着痛快,心里痒酥酥的??弄死这个娃娃,然后睡,睡, 睡吧??瓦尔卡笑着,挤了挤眼睛,向那块绿斑摇一摇手指头,悄悄走到摇篮那儿,弯下腰去,凑近那个娃娃。她掐死他以后,就赶快往地板上一躺,高兴 得笑起来,因为她能睡了;不出一分钟她已经酣睡得跟死人一样了??汝龙
译一支年轻的军队                  A·绥拉菲莫维奇 古尔马雅洛夫沿着大路走去,把雪踩得吱吱发响。黄昏悄悄地落在道旁的灌木丛上,黑魆魆的树木上。凛冽的星星一个个地亮了起来,含羞地闪烁 着。  大路很陡地弯向深谷的木桥上去了,那儿遍地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从 那里传来了谈话的声音和孩子们的笑声。古尔马雅洛夫走到孩子们跟前,坐 在砍倒了的树干上。谈话声和笑声都静了下来。孩子们默默地站着,斜着眼 看他。在旁边,东倒西歪地放着好几个空雪橇。孩子们大概都是 11 岁到 14 岁的样子,其中有男的,也有女的。过了一会儿,一个男孩子说: “我想着,想着,终于想到了:我不能用手枪去打弗里茨①,这样一来,鬼子会听见,他们一围上来,那你就要完蛋,而??” “你从哪儿去弄手枪呀?”那个最小的孩子挥着双手,兴奋地叫道。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可以去把凡尼亚叔叔的手枪偷来。可是,放枪会有声音,同时在冷天火药味还特别厉害。”“快讲,你究竟怎么搞的吧!” “我?我是骗了他们一下,我做了一只弓,准备好了 3 支小箭,每支箭头上都插上一颗磨尖了的钉子。然后我就去找地点去了。在谷地里紧靠悬崖的地方,在那里有一棵老柳树,树上的孔大得像一扇门??我就??”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那个小孩子叫道,一面把他那冻红了的脸蛋挨次地转向每一个同志。“我们已经知道了,还有呢?”男孩子和女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响应着。 这个弓的故事他们已经听了 20 来次了,但每一次他们都把它当成新的,一直听到底。  “??在柳树旁边有条小路,弗里茨经常走这条路到谷地里的井边去打 水。这棵带孔的树,差不多一直到树枝,整个被屋子那么高的雪堆给埋 住??”“知道,知道!”小孩子又高兴地叫了起来。“你叫什么呀,我们都聋了,还是怎么的???嗳,往下讲吧!” “我看了一下:假如我一直爬到柳树跟前去的话,那准会搞垮雪堆,这样,鬼子会看得出,有人在这儿爬过,就一定会朝柳树这边开枪。于是我就 抄小路绕到了悬崖的另一边,一家伙就从崖上跳到了谷地。风把雪卷进了谷 地里,有这么厚,连马都会埋在里面。我就在深雪下面爬着横穿过谷地,到 达对面的柳树跟前。嘴里、鼻子里、领子里都塞满了雪,连衬衫里也都塞满 了,冷得我直打哆嗦。我把手伸到雪堆里挖了一个小洞,看了一看,嘿,弗 里茨常走的那条小路就在我的眼前,可是人家看不见我,上面的雪很平,没 有人动过,所以谁也猜不到这儿会有人。我就这样坐了两个钟头左右,眼睛 一直从小洞里往外盯着。终于发现一个弗里茨穿着女人的敞领上衣,脚上穿 着一双用草编的鞋走了过来。”①
“弗里茨”是原苏联人民对法西斯德寇的轻蔑的叫法。——译注“这叫‘代用皮鞋’。” “??头上包着一块女人的头巾??” “不男不女!” 大家哈哈地大笑起来了。“还有呢?” “我悄悄地把弓的一头塞到洞口上,对准了鬼子的眼睛,然后把弓弦一放??” 大家都哎唷一声叫了出来?? “没有射中吗???”  “可是,这鬼东西刚好回过头来想擤鼻涕,这样,箭头上的钉子正射在 他的鼻子上。他马上跳了起来!一摸鼻子,手指头上沾满了血,他就像牛似 的哞地叫了起来,拔腿就往回跑,双手捂着鼻子,把水桶都给扔了。”  虽然孩子们已经是第 20 次听这个故事了,但大家还是嘻嘻哈哈地笑得很 欢。女孩子们高兴得尖叫起来了。  “弗里茨又跑回来了,后面跟着 5 个端着冲锋枪的鬼子。他们往周围看 了一下,就在我从小树丛跳到雪里去的那个地方,发现有谁把雪给弄得一塌 糊涂,于是端起冲锋枪,就顺着小树丛向谷地的那一边开起枪来,我只听见 他们喊:‘游击队!’‘游击队!’而在那个给我射中的家伙的鼻子上已经 贴了一块橡皮膏。”大家又鼓掌高兴地哄然大笑起来。过不一会儿又都不作声了。黑夜,星星闪耀着,雪在不自然地、微微地发白。 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孩子走到古尔马雅洛夫跟前,用发育时的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上哪儿去,公民?” 孩子们围成了一堆。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要不然,我们是要把身份不明的人抓起来送走 的。”“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利?” “你有没有证明文件?” “有。”“拿出来看一下!”“等我到了村子里以后,该给谁看,就给谁看。” “你上哪个村子里去?”“上奥符拉什村去。” “这是咱们的村子呀??” “这可好。” “那就走吧,公民。”  他们拿起拉雪橇的绳子,紧紧地拥着古尔马雅洛夫走了,一面拉着雪橇, 一面警惕地看着他。  “希奇事,”古尔马雅洛夫高兴地想着,“孩子们把我逮捕起来了,这 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他高兴地把微笑深藏在胡子后面。“你们是不是把所有路上的行人都这样抓起来的?”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人?”大孩子说,“路上走的有我们村里的和邻村的人,这些人我们都认得。要是碰到一个不认得的生人,而且又是在晚上,那就得提防着他些。” 有好一会儿,只听到脚踩在雪地上吱吱的响声,雪橇在滚过的地方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孩子们还是紧围在古尔马雅洛夫的周围走着,不住地看着 他。  “喂,你们是怎么放哨的?大概,晚上一个个都睡得呼呼的,谁想过去, 就可以过去吧!”  “看你,没有这个事!”大孩子用手做了个“库基什”说,“我们有站 岗的。晚上岗哨设在我们的村子附近,谷地里,桥上,根本不要想通得过去; 而白天——在森林里,在林中空地附近。”“为什么夜里和白天有这样的差别呢?” “为什么?夜里敌人可没办法使用降落伞降到林中空地上来,因为在飞机上分不清树林和林中空地,看下来是一样漆黑。在黑暗中,人会落到松树 上去,而我们这儿的松树都很高,树干下部又没有枝叶,所以甭想顺着树爬 下来,爬下来准会摔死。所以他们只好在白天??”孩子们都挥着手,齐声地叫起来了: “他们空降过,可是,都叫我们给抓住了。” “我们还用棍子打他们,”那个小孩怕别人打断他,所以用清脆的嗓音急促地喊着,“我们打破了一个家伙的脑袋,还打伤了另一个的眼睛。”“那个人痛得面孔都歪了!”女孩子们叫道。 “他们把挂在脖子上的降落伞和冲锋枪都埋在雪里,好让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空降的。”“你们把他们送到哪儿去了?”古尔马雅洛夫问。 孩子们又齐声地叫起来了: “我们把他们捆起来,押到了村苏维埃。结果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手枪和爆破罐。假如我们不捆住他们,他们准会开枪打我们。”“他们穿得和我们一样,还说俄国话。” 孩子们突然静默下来,望着黑暗,往前走着。雪吱吱地在脚下作响。星星淡淡地闪着白光,烟囱和毁坏了的炉灶的骨架因此也显得模糊而灰暗:四周没有一幢房子。不知道为什么,周围死沉沉的像煤一样黑的雪和烧焦了的 树木使人感到特别忧郁。“瞧,这就是我们的村子。”最小的孩子轻声地说道。这时古尔马雅洛夫提出了他在开始时没有打算问的事: “学校对面的那幢房子还在吗?”孩子们齐声地回答: “不是玛尔弗·彼得洛芙娜的那幢吗?没有了??连炉灶都没了。” “玛尔弗·彼得洛芙娜被绞死了,而她的女儿被赶到德国去了。” 古尔马雅洛夫低下了头,一步步地往前跨着。孩子们蹙着眉头,默默地走着,仿佛是在一片阴森森的墓地里面走着似的。 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指着火光说: “瞧,那就是我们的学校。”  在这颓垣残壁的墓穴般的死寂里,突然出现了一星灯火在亲切地闪烁 着。古尔马雅洛夫叹了一口气。  “咱们到那儿去,”大孩子说,“瞧,这些讨厌的家伙,一点伪装纪律 也不遵守。”  他停了停,又说: “我们全村就留下了这一幢房子,学校和村苏维埃都设在那里面,其他的全给烧掉了。因为这所房子被我们战士冲了进去,就没让敌人烧成。” “你们住在哪儿呢?”古尔马雅洛夫问,“天这么冷??” “所以我们都在造房子,尽快地造着,第 12 幢房子都快完工了。我们整个集体农庄都投入了这个建设,集体在一起搞,所以有时也免不了吵嘴。还 有,从河那边几个没有被德国人占领过的集体农庄,赶来了 3 只母牛,还帮 助我们造房子哩??好啦,到了??”  女孩子们很敏捷地往楼上跑去,而男孩子们把下面的进口严密地封锁了 起来。古尔马雅洛夫暗自想道:“这些孩子真能干;他们怕他们的‘公民’ 会突然溜跑。”  大家走进了房间,里面有一盏洋铁盒做的油灯在黯淡无光地冒着烟,以 前在村子里是有过电灯的。在冷凝的空气中飘着难闻的马合烟的烟雾。一个 人戴着耳帽,低着头,很吃力地在一张厨房用的桌子上写着什么。孩子们一 下子都冲到桌子跟前去了,不过有两个人留在门旁,把门守得更紧了。“怎么回事?”戴着耳帽的人连头也没抬就问。 孩子们齐声地叫开了: “我们在桥上抓住了一个人,夜里他一个人在路上走来走去??” “证明文件在哪儿?”那个人说,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 “就是嘛,他不肯把证明文件拿出来!”孩子们叫道。“把证明文件拿出来!”那个戴着耳帽的人还是很平静地说,仍没有抬起头来。 在难闻的马合烟的烟雾里——一片沉默。孩子们紧紧地站在周围,好像准备随时去抓古尔马雅洛夫的手似的。戴着耳帽的人终于抬起头来了,但立刻就惊呆了,结结巴巴地说: “啊,??是??您呀!我们大家都等着,以为您会坐汽车来,所以大家都在注意听着汽车声,我们接到了火车站上来的电话。”孩子们张开了嘴站着。戴耳帽的人忙开了: “我们立刻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大家都等着呢。我看见过报纸上和您的作品中登载的您的像片,所以立刻就认出来了。您请坐吧。”  古尔马雅洛夫坐了下来,他发现这个戴着耳帽的人只有一条腿,另一条 是木腿。“孩子们,这是咱们的老乡,就是咱们正在等着的那个有名的作家。”  “噢,”一个小女孩抬了一下手。“可是我从前想,有名的作家一定都 是年轻的。”孩子们吃惊地嚷了起来: “我们却把他抓了起来!我们是因为看见他一个人晚上在路上走。难道有名的作家会自己走来吗?他们都是坐汽车的呀!那时我们还想从后面悄悄 地走过去,把他推倒在雪橇上,用绳子捆上,然后拖到村苏维埃来,我们想, 要不这样他会用手枪把我们打死的。”“看这些毛孩子!”戴耳帽的人生气地说。 “要知道,这是在晚上呀,再说他的脸上又没写着他是谁。”孩子们不好意思地为自己辩护着。 古尔马雅洛夫微笑了一下。  “有名的作家当然是应该坐汽车的。我也是坐了汽车从车站出发的。但 是汽车坏了,我不想等,所以就用两条腿走来了。想看一看自己的家乡??”孩子们轻松地笑了起来,还拍着手。 “那么这样吧,”戴耳帽的人说,“快去把大家召集起来,不要浪费一分钟。” 孩子们像一阵风似地跑了。  “噢,我忙忙乱乱地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村苏维埃的新任主席。我们 村所有的残废军人都在这里工作。集体农庄的主席是一个腭骨给打碎了的 人。他能吃饭,不过要讲话,只能在纸上写。”  20 分钟以后,学校的大礼堂里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有集体农庄女庄员, 小学生和几个男人——这几个男人都是些正在休养的伤员、老头子、残废军 人。一个脸上长着很可爱的雀斑的女共青团员宣布开会。 “同志们,我们这儿来了一位有名的作家,他是在我们村子里出生的。他坐车上我们这儿来??” “他是用两条腿走来的。”孩子们齐声地改正道。  “在沙皇时代,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离开了故乡到莫斯科去求学, 从那时起,就从来也没有回过家乡,但是今天他坐车来??访问故乡??”“他是用两条腿走来的。”男女孩子们又固执地嚷起来了。“别胡闹!”村苏维埃主席声色俱厉地说。 “请我们敬爱的客人,作家古尔马雅洛夫讲话。” 古尔马雅洛夫用温柔的眼光环视了一下大家,就用平常的语调说: “同志们,你们读过屠格涅夫的《白静草原》没有?” 大家惊异地交换了一下眼光,沉默着。 “你们该记得那些黑夜里的孩子吧。他们在看守马群,而屠格涅夫刚打完猎回来,走到他们跟前去听他们的谈话。真是些可爱的孩子。但是难道能把他们跟现在的孩子相比吗?那些孩子谈论着反基督的事,而我们的孩子却 参加了各族人民进行的伟大的斗争。”孩子们闪亮着眼睛叫道:  “我们把牲口粪、草灰、鸡粪、粪便都用雪橇运到各处的田里,我们还 积了雪。嘿,今年的收成你就瞧吧!”一个稍上岁数的妇女说话了:  “他们,这些孩子们,怎么能不变成现在这样呢,比禽兽还凶恶的德国 鬼子把他们折磨得好苦呀。我??有??一??个??儿??子??”“妈妈,妈妈!??你停一停??最好让我来给他们读一封信。” 一个瘦瘦的六年级的女学生走到主席团跟前,拿出一封揉皱了的信,开始读道: “??亲爱的妈妈,我在这儿要做好多工作,可是吃得甚至于比我跟你住在德国人占领的库尔斯克①时还要少。我们一共两个人,凡尼亚今年也是14 岁,他是从乌克兰来的。一个教员想从这儿逃出去。他的德国话讲得很好。 我把这封信交给了他,不知道它能不能到你的手里。亲爱的妈妈,我现在已 经不能供养你了。农场的女主人在听到她的丈夫在东线战场上被打死了的时①
库尔斯克位于莫斯科的南方。——译注候,拿起斧头就把凡尼亚的手砍断了,然后跑上来,用叉子把我的右眼给挖 去了??”  女孩子低声地抽泣起来,泪珠扑簌簌地滚在棉衣上。有人把那位稍上岁 数的妇女扶到了礼堂的外面。  “这是什么世道呀!”礼堂里的人都气呼呼地叹了口气说,“德国鬼子 在我们的秣草窖里塞满了死人。”  古尔马雅洛夫低下了头。每个人都有着同样深沉的苦痛——这苦水是流 不尽的。他嘶哑地说:  “我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想拥抱一下老母亲和妹妹??”他轻得勉强 能听到地补充了一句,“可是两个人都不在了??”礼堂里有个人说: “您的妈妈玛尔弗·彼得洛芙娜被他们折磨死了,纽沙给带走了。这些万恶的魔鬼。” “我的母亲也给杀了??” “我的也??” “我的儿??子??” “我的女儿??” “我的弟弟??”突然大家都跳起来,踢开长凳,往主席团冲去。大伙儿的声音汇合成一种惊人的吼声,充满了仇恨和对获得胜利的热诚的、不可动摇的信心。 “我们要工作,我们会使出所有的力气来!只要我们还有一点力气,我们就要工作。虽然我们这里的男人都上了战场,留下的光是妇女和孩子,但是我们一定能把一切做好,我们一定会割断敌人的喉咙!”  ??古尔马雅洛夫坐在修理好了的汽车里,在黑暗中仔细地看了一下来 路上没有看到的东西:12 幢新建的房子。这中间有一幢没有完工的房屋骨架直立在老家的废墟上。裘
译熊 瞎 子A·绥拉菲莫维奇1  海岸上屹立着一座白色宫殿般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面住着老爷。甚至可 以说是没人住,因为老爷们老是跑国外,别墅就只好空着。但是有人看守, 有人照料,所以院子里住了很多人:有打扫院子的,有看守庭院的,有车夫, 有花匠,有女仆和男仆。  在那些看守庭院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从梁赞来的农民,两年前他带了一 大家人来到高加索。大儿子加拉克季昂 14 岁。妻子是俄罗斯人,原来身体很 壮实,是个干活的好手,可是已经有一年半时间一直受高加索疟疾的折磨, 卧病在床,脸又黄又肿。她还老爱用那微弱的、让人烦透了的声音叨叨道: “加拉沙①,乖儿子,你去帮妈妈弄点熊肉来吧,好不好?我都像是闻到 它的味儿了,好香啊!我要是能吃上一小块,说不定病就会好了。我真是想吃啊,太想吃了!” 加拉克季昂可怜妈妈,可又怎么去弄来熊肉呢?这两年来他练了一手好枪法,但父亲不让他去猎熊,再说也没工夫。一会儿得去葡萄园里松土,一会儿菜园里有活干,一会儿得去用炸药炸山岩,忙得都脱不开身。 别墅的一面朝着一望无垠的蓝色大海,后面是一座高过一座的直插云天的山峰。  近山覆盖着茂密的树林,呈深绿色;远一些的山呈蓝色,像一条紫色的 带子延伸开去,再远去耸立着白得像砂糖的雪峰。树林和山峦荒无人烟,很难碰到一个人,但这里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居民:风姿优雅的山羊在徘徊游荡,身后是一群脑袋低垂的大脑门灰 狼。熊瞎子总是独自行动。这些熊很能干,善观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松鼠在树上跳来蹦去。身躯硕大、肩上多毛的野牛用结实的胸脯拨开林丛, 走起路来弄得树枝劈啪作响。这种野牛世界上就高加索留下为数不多的几头 了。高加索山上有很多鸟兽,猎人在这里大有用武之地。各种各样的爬虫也有不少:草丛、石缝里盘着蝰蛇;一种不大的红蛇在太阳地里取暖,人和动 物只要被这种蛇咬上一口,很快就没命了;形同虾、能致人于死命的蝎子爬 到石头上晒太阳;身子灵便的蜈蚣、蛐蜒在跑来跑去;一身灰色、剧毒的避 日虫很像那种又大又长的蜘蛛,正在舞动毛茸茸的长爪子捕捉苍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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