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一人 与同人结伴者 皆妄人同人漫画是什么意思思

林昭&&十四万言书(三)
柯氏噩耗传来的当晚,我向门外来人惨笑而伸着大姆指赞曰:“有种!”之时,递过来的答语就是:“问你呢?”(在第一看守所内特别到了后期,我与人们通这样的无线电话、已经颇习以为常了。)而直到不久以前,此间的人们在谈话中还频频提到要我自己负点责任,甚至授意母亲向我强调这一点!好吗!这个年青人自幼所秉承的家教——庭训之一端就是必须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而我也从来不怕担负自己应负之责!但是先生们,在已经发生的所有种种事情之中,林昭到底应负多少责任,又应该负在什么地方呢?咱们倒也来从头算算账而评评理看!——水有源、树有根。柯氏的冤案才不过是全部事情中的一件。虽然是十分严重的.一件,却已经是终结而不是开端了。
“问你呢!”好罢,问你呢?可为什么就该独问我?先生们,问你们呢!问罢,问罢!事实具在呢!摊开来咱们大家问罢!
首先,从政治态度——政治思想的发展上来说,林昭自认为是没有什么可以责备之处的!假如也有那么一点,则以中国之大,今日之下不知有几个人配来责备这个青年!是的,我在严肃的自省与沉痛的自责之中每把青少年时代思想左倾追随共产党看作个人的一项错误。但这只是提到了兴亡有责严以律己的原则高度上来认识的结果,若据着实际情况分析,则既是时代风尚,又有家庭影响,林昭也不过是走着同时代人一般所走的道路而已!想当初这个年青人开始追随共产党的时候,共产党三字还只意味着迫害、逮捕、监禁、枪杀等等,而并不
意味着什么“信任”、“可靠”、“提拔”乃至如“五•一九”战友当年可指斥的“米饭与肉汤的香味”!故这丹心一点就是青年的激情而非政客的理性!后来中断联系,则主要地是由于对秘密工作原则缺乏认识,而这也有地下组织教育不够的责任在内!总算起来*并无很亏负了共产党之处!而当时据着全国执政地位的国民党,既没本事控制而稳定国内政局,甚至缺乏能耐为莘莘学子提供一个得以安定读书的环境,遂致无数热血青年误中煽动,抛荒学业不事正务卷入政治漩涡而沦为野心家们的工具!已至如此地步,尚且安抚无术而只镇压有方。不么?当初这个青年——这个少年便也是上过城防指挥部黑名单的学生之一!政治是肮脏的,然而青年是纯洁的。国民党既没权利责备当时那千千万万天真纯洁血气方刚的受煽惑而被利用的青年,当然也没有权利独来责备林昭!
校记:*删去“还只”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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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九年中国大陆变色以后,这个年青人也还只是继续走着当时千千万万同时代人所走的道路。国民党在这以后可谓已经基本上没有发言权了,它既无力保持全国政权的屹立而维持法统于不堕,又不能把举国众民包括这代在成长中的青年一起带将台湾去;然则处于这么一个大环境里,人们受共产党指挥,特别是年青人的“一边倒”亦可谓是必然之理!中国大陆上正不知有多少从利害出发搞政治杸机的自私的政客,故殊不必更不烦再来苛责这些丹心为国肝胆照人的热血的青年!当然林昭作为这青年群里的一个,也未必有什么特别值得人们加以责备之处!于共产党就更不用说了,——只说一点已足:那时候是:你们脱下草鞋换皮鞋,我们脱下皮鞋换草鞋!其它依此类推。西南进军,南下服务、土地改革、基层建政等等,哪里不是我们这些被当时之某许多人笑骂为“小神经病”的年青人披星戴月胼手胝足地在当开疆辟土的无名英雄!在所谓“国家”、“社会”、“人民”等诸般崇高概念的鼓舞(迷惑!)之下,这些年青人慷慨无私地“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地将自己最最珍贵的青春岁月掷诸尘土!而正只是这千千万万天真热情的青年不辞辛劳不计待遇去踊跃担负了最艰苦也最具体的基层第一线的工作,才使共产党弥补了政治干部不足的严重缺憾,并使这个政权得以有效地自下而上获得巩固!在《思想日记》里我就说过:若按寸金寸阴之例,共产党欠下这些青年的债务岂金山之所能补偿于万一?而这座高于希夏邦马峯不止百倍的金山里林昭也占着一捧土!
上大学,每被人们当为对这个青年加于“培养”的例子,实在满不是那么回事儿。首先,没有共产党我也要上大学的,而且还要留学呢!其次,我考北大归根到底不过就经了组织同意这么一道手续*。另外,入学以后作为调干学生(人也很多,不是我一个)比一般学生助学金多拿几块,别的还有什么?按照规定,调干学生参加高等学校统一考试可以在同等成绩下优先录取。但据教授们告诉我:当年(一九五四年**)我的入学试卷得分系全中文系最高或至少是最高者之一!然则我考上北京大学也是凭的“过硬”成绩,而并未沾得什么“调干”的光。入学后的学习条件与一般同学一样,优秀成绩的得来全靠自己孜孜不倦地勤学好问刻苦钻研。这么地,上大学那笔账照我看来至多扯直罢了,积余是没有的!共产党在上大学这一点上不曾十分地限制林昭个人发展,却也不曾如何来给于帮助。
这种收支相抵的情况维持到一九五七年……反右以前咱们也有账,不过比较起来还不像反
校记:*续字补;**“四”字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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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以后那么大罢。那一笔账是农村工作时期所受到的恶意报复无理打击,另一笔账是在“民报”工作时期负病未得公费治疗,再一笔账是肃反当年由于所谓“人生观消极、恋爱观不健康”这莫名其妙的罪名而被加于的莫名其妙的组织处分。这几笔账要结起来——要揭起来可也都是共产党有所亏负于林昭的!但在这里为了压缩篇幅节约时间以及突出主要问题,姑且
不去一一罗列。
反右——那腥风血雨惨厉倍常的一九五七年在许多人也在这个青年人的生命史上深深地刻下了一道烙印,划出了一道鸿沟!而这回事当然是共产党错的!不仅错,而且大错特错!凛鉴于匈牙利事变的惨痛教训想缓和一下国内舆情使可能产生的问题消弭于无形,原意或亦可算为力争主动未足厚非。但为什么对客观事态的严重程度估计十分不足呢?又为什么不先从主观上准备着比较良好的政治风度呢?当然这两者也互相关联着,而其根本原因便是:只有方式而毫无诚意,故闹到临了便也成了那么一回叶公好龙的可悲的笑话,弄得无以自圆其说了,更只好恬不知耻地强颜解嘲曰:完全正确,这正是一个圈套,目的为诱敌深入等等。顺便说一句:我于此等地方也每每恨得牙痒不已!做错事情任何人都在所难免,最最不可原谅的倒是这种曲为诡词以文过而饰非的做法!这比之单纯的做错事或害怕认错更要恶劣到不知多少倍哩!几时共产党能把这一点改掉,则也许就可以比较出息了!……
每当想起那惨历的一九五七年我就会痛彻心腑而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真的,甚至只要提到看到或听到这个年份都会立即使我条件反射似地感到剧痛!这是一个染满着中国知识界与青年群之血泪的惨淡悲凉的年份呢!假如说在这以前处于暴政之下的中国知识界还或多或少有一些正气流露,那么在这以后则确实是几乎已经被摧残殆尽的了!而先生们的贵报又是何其杀气腾腾地每天每日焕发着血腥味儿呵!多少次我于早晨起来怀着比较殷切或比较淡薄的希望伸手拿起贵报,努力想从新闻中、标题上或那怕是字里行间找出一点点明智的——理性的气息,可是多少次我所得到的只是失望。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根本没有!莫说一点点,连半点点都没有!等到——大约是当年十月间某日罢,我早上一起身又习惯地伸出手去拿**报纸,一拿起来只见劈头一行大字通栏(社论标题)赫然道是:“为什么右派是资产阶级反革命?”(或者诸如此类的罢?反正主旨不会错的。)
校记:*同前,挛字原有“疒”,以下不出校记;**删去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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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再不用往下看了,我顺手把报纸往桌上一抛,而人也在强烈的眩晕里默然扑到在床上!从那天以后有很长很长一个时期我几乎再也不看包括贵报在内的一切报纸——一切“党报”!……林昭在政治思想上与共产党的决裂就从那时开始,而我也没有任何可以责备之处!“伟大、正确、英明”或者诸如此类的先生们,梁山是给你们逼上的,这个青年曾怀着善良的希望等待你们——找寻你们的那怕是一点点明智的流露直到最后一刻!但在完全绝望之后,我当然不得不毅然选择反抗的道路!我可以怀抱善良的希望,却无法怀抱空虚的幻想!生活在现实之中怎么可能靠幻想来过日子呢?而当时先生们的贵党又造成了一个何其悖谬何其惨痛的鲜血淋漓的现实呵!面对着那样沉痛的政治现实,面对着那样惨重的家国之苦难,面对着那样汪洋巨涯的师长辈和同时代人的血泪,作为一个被未死灭的良知与如焚如炽的激情折磨得悲恸欲狂的年青人,除了义无反顾地立下一息尚存除死方休的反抗者的誓言并竭尽一已之所能将这誓言化为行动而外,还有什么是他更应该做的事情呢?!这其间应该受到严厉责备的究竟是年青人还是执政者呢?!这又到底是林昭负了中国共产党还是中国共产党负了林昭呢?!
……真的,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之下,我攻击反右那回臭名远扬的丑剧都从不强调什么个人的委屈之类。个人纵有天大地大无大不大的委屈,总不过是中国大陆知识界与青年群那冤恨滔天的血泪汪洋之中一滴水罢!这场丑剧并不是专对林昭个人的,在我说来倒更习惯于把自己这一滴水放在那个滔天的汪洋以内!不管怎么地吧,事态的发展总是已经到了逼得人们不能不在根本的政治态度上有所抉择之地步。那么……话要说起来呢也不费多少辞藻,而且以往对着人们也不是没有说过:既然我不能容许自己堕落到甘为暴政奴才之地步而跟着共产党去反右,则只好做定了所谓的右派而来反共了!问题就是这么地尖锐而更严峻得丝毫不容回避,因为已经丝毫不存在回避的余地!而在这个问题上的是非所属原也十分清楚!
假如先生们能够跳出你们那个自欺欺人的所谓阶级观念也者的圈子而发为那怕一句通达平允之论,则这原是个不成其为问题的问题。假如先生们为愁骨灰盒子装不满而非得要抱住了那个楼梯上打架的“阶级观念”以当随身殉葬之具的,那么即待来日一听天下人公论公断!
走上反抗者之道路既是官逼民反而被逼上*梁山,则林昭纵要负责至少全无值得责备的过失!而所说这负责首先也仅只是对于自己的却不是对于他人的!先生们,林昭早已准备好了负责而且不惜负责到底!我很知道——毫不含糊地知道反抗者在我们的制度下意
校记:*删去“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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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着什么,而走反抗者的道路在我们的制度下又将遇到些什么。先生们,把牛虻被捕以后在地窖里忍受着非刑虐待时对蒙泰尼里主教说的一句话引来安在这里还是比较合宜,尽管我已经口头或书面*引用过了它好多次,其强烈的现实意义仍不稍见减弱——我是不好指望人们来拍拍我的头的!据谓刘胡兰当年赴死以前的壮语是:怕死不当共产党!然林昭以及我们同辈战友们走上反抗道路时的初志其悲壮程度较之前人应无愧色!虽然由于形势的改变需要更动其中一字即:怕死不反共产党!所说我绝不害怕而且永不害怕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其首先的意义也正在于此!——首先在此,而不在别处!
当然,既有首先,必有其次。其次则是:我不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我并无过失!关于这一点既已反复而系统地在大量事实的基础上作了论证就不必再多费篇幅,况乎早在三年以前于《我们是无罪的!》那份书面答辩中已经把这一点发挥得很清楚了:天下者人人之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政治斗争从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还想如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可是行不通也!假如再缩小一些,那末如我在给柯氏的第二封陈诉中所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尧舜以下更无论矣!我辈同时代人中的一位闯将于此就发挥得更其直截了当,虽然也许不大中听。他道:生殖器崇拜的图腾时代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早已成为陈迹了,我们不承认世间有任何与众不同的“神圣”的脑袋即如不承认有任何与众不同的神圣的卵袋!
这么地,政治态度的大账结到反右为止,正如我们这一辈苦难深重的青春代并无什么可以责备之处那样,林昭个人也同样并无什么可以责备之处。无论是一九四九年之前或之后,在中国内政问题特别是青年参政问题上的应该受到责备甚至应受严历责备的都只是中国的执政者而绝不是中国的青年群!而比较起来,我们这苦难的青春代是更有理由要向共产党来索讨血债!怎么不是血呢?!阴险地利用着我们的天真、幼稚、正直,利用着我们善良单纯的心地与热烈激昂的气质,予以煽惑,加以驱使。而当我们比较成长了一些开始警觉到现实的荒谬残酷开始要求着我们应有的民主权利时,就遭到空前未有的惨毒无已的迫害、折磨与镇压!怎么不是血呢?我们的青春、爱情、友谊、学业、事业、抱负、理想、幸福、自由……我们之生活的一切,为人的一切几乎被摧残殆尽地葬送在这个污秽、罪恶而更伪善的极权制度恐怖统治之下!怎么不是血呢?!这个玷污了祖国历史与人类文明的罪恶政权可谓完全是以鲜血所建立、所巩固、所维持下来的,而滋养着、灌溉着、培植着它的这一片中国人
校记:*删去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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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海里我辈青年所流的血,更是无量无际汪洋巨涯!不,管得先生们跳不跳得出你们靠以吃饭抱以殉葬的那个楼梯上打架之观念也罢,无情的客观事实,不管用上多少伪善的说教或虚伪的粉饰,也决计不能遮掩更不必说歪曲!犹如这个青年反抗者三年之前就在给与你们那伪法院的书面答辩中所指明了的那样:历史早已宣判了、生活完全证明了:我们是无罪的!罪人是你们这些可耻的极权统治者,而不是我们!——不是我们,不是我们!根本不是我们!而且绝对不是我们!
也许应该浅浅地唱个无礼喏,确实,词句可能是比较火爆了一点。但反正总是处在于这么个楼梯上打架的地位矣,在先生们总也不会指望反抗者在这样一封古怪的读者来信里附寄
些玫瑰花瓣的罢?……监狱可也不是什么培植或采撷玫瑰花的合式地方呢!……
账算到此地——到反右为止,林昭还只是将自己置于稠人之中而作为我辈群体间的一分子在说话,而在这以后却需要更多地从个人这方面——需要从个人的角度上来算算了!……这封古怪的读者来信拖得太长了!而且,上帝知道,我写得有多么累呵!如同过去对人们所说那样:这颗一次次在剧痛中麻木却又一次次苏醒于剧痛的悲愤的心是如此疲倦以致它每每情不自禁地渴望着休息!……惨历的沉痛使我麻木;然而为着战斗我又断然不能任自己陷于麻木,为要脱出麻木我只有力持清醒而强使自己正视淋漓的鲜血直面惨淡的现实!——忍受更加惨烈的剧痛!能够痛哭或者流泪亦可谓是一种幸福呢!最最痛苦倒是那样多眼眶干燥得淌泪全无的时刻:那些灼人的热泪无声地返流而一滴一滴滴在心上!每一滴都胜如利刃的一刺或钢鞭的一击,令这颗年青而热烈的多感的心痛得痉挛欲裂!……但是,罢了,这些话本不该写在此地因为它们已经忒含着人性气息而颇越出了楼梯上打架的的范畴,但或许也不妨写上以为后人他年研究林昭提供某些旁证,因为这一份该死的“人性”正就是造成林昭本身之悲剧的根本原因!
如上所述,作为反抗者且又反抗着如此一个充满罪恶沾满血污的不义的暴政,本来可谓是一个势不两立的你死我活之局。年青的反抗者们包括林昭个人在这一点上毫无幻想:泾渭分明,灭此朝食!然而这个青年既怀着由于酷爱文学所培养起来的灵魂深处那一份人性,又由于受到时代、家庭、师长、知识,职业等种种方面的影响从少年时期甚或从童年时期起思想就一直比较复杂。于是——过去在《思想日记》里乃至在其它地方也不止一次地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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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过——在义无反顾地毅然走上反抗道路的同时,不免对有许多问题想得更多或者说更深了一些。而这些所想的内容——这些思索,这些考虑,又全都围绕着一个中心即我们斗争之目的及意义!……我们反对什么那是很清楚的,可是我们到底要建立什么呢?要把自由的概念化为蓝图而具体地按着它去建设生活,可不是一件简单轻易的事情,特别是要在这样一个广大分散痼疾深沉的国家里来建设它,就更其复杂艰巨!诚然我们不惜牺牲甚至不避流血,可是像这样一种生活到底能不能以血洗的办法使它在血泊之中建立起来呢?中国人的血历来已经不是流得太少而是太多,面临着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世界风云局面,即使在中国这么一片深厚的中世纪遗址之上,政治斗争是不是也有可能以较为文明的形式去进行而不必定要诉诸流血呢?自由,诚如一位伟大的美国人所说:它是一个完整而不可分割的整体,只要还有人被奴役,生活中就不可能有真实而完满的自由!何况——这一点不知那位伟大的美国人可也有些体会及之。反正事实就是:只要生活中还有人被着奴役,则除了被奴役者不得自由,那奴役他人者同样地不得自由!然则身受着暴政奴役切肤之痛再也不愿意作奴隶了的我们,是不是还要无视如此悲惨的教训而把自己斗争的目的贬低到只是企望去作另一种形式的奴隶主呢?奴役,这是可以有时甚至还必需以暴力去摧毁的,但自由的性质决定了它不能够以暴力去建立甚至都不能够以权力去建立!——权力可以作为一种辅佐,特别是在一定的社会条件之下,可是不能当作决定的因素。怎么能够想象:只要凭借着政权的力量就足以在生活中建立并确立我们所响往所追求的东西呢?……这么地早在被捕以前许久,我就和自己的一些“亲密战友”们抒论①过了:我认为,对于我们——中国青春代自由志士的斗争来说,的确是一个“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局面!极权暴政必败这是毫无怀疑之余地的,然而作为我们来讲,去考虑政权问题那还太早。从我们本身的主观条件和所处的客观形势综合考察,更必须对这问题持一种清醒、冷静、通达而更明智的态度,否则就会迷失方向而丧失或至少降低了我们之艰苦战斗的意义!而且政权的归属诚然相当重要,特别是在中国的具体情况之下。可是,说到头,我们所从事这场战斗之崇高的整体目的决定了我们不能泛泛地着眼于政权!——我们的战斗目的不应该更不可能单单是一个政权的转移问题!即使来日在可以指望的最好的大环境里,对于我们来说,首要的问题恐怕也只是应该考虑作事,而不是应该考虑作官!
说这些无非是指望多少或能有助于人们了解:这个青年对于执政者一贯所抱之又诚恳又
注释:①抒论: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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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决的态度到底根由着什么?先生们,根由着的是个人对于祖国政治现实之比较清醒、冷静、客观而且公正的估计;次则是对于人类世界文明公义的确定的认识与深切的信任!根深则蒂固,随着形势的发展在我们艰苦的战斗生涯中已经越来越确证了:所根由的这些是颇为确实而更牢固的,因之也遂使这个青年所持之又诚恳又坚决的态度牢固至于不可动摇!仅仅是如此而已。若然说到对于共产党之那一份儿天真而善良的幻想,那是早已像肥皂泡似地被灭得连影儿也没有的了!而且还不光是幻想的破灭而已,老实警告先生们:从个人所历这些艰苦卓绝的战斗中,我对于当前政治现实的认识是愈来愈深入本质而接触核心。随着认识的深化每使我从心底深处愕然震惊,但觉寒冷彻骨沉痛欲绝而悲愤无已!这样多的罪恶!——这样污秽!——这样暴虐!——这样酷厉!——这样残忍!——这样恶毒!——这样惨无人道!呵哟!先生们,供职于堂堂中央党报里的可敬的先生们哪!你们可也曾想过没有?对于已经作下的一切!你们到底准备怎样收场哪?……
“当复仇的大地血海潮起,
逐食的鸦群呵何枝可栖?!
……想到一个问题我每打冷噤:
天哪!谁知道你们将来怎么死?……”(引自《牢狱之花》)
所以,请共产党不必再对林昭存在幻想,因为林昭对于共产党是早已不存丝毫幻想的了。之所以还只深沟高垒而不坚壁清野者也无非只是本着一点:作为一个基督徒、一个奉着十字架作战的自由志士在我看来:杀灭共产党并非反对以至清除共产党的最好方法,仅是如此,别无其它。
然而,即使仅是如此,作为一名反抗者林昭个人也便已经告①了无所亏负于共产党!先生们,你们的秘密特务为着企图“制服”这个年青人,可是不止一次地把我逼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上哩!倘若不是因为多少沾染了一些政治气味加以多少熏陶了一点宗教气质——怀抱了一点基督精神,则莫说其它家仇国恨等等,即使仅只根据着自己个人的遭遇,我也已经就完全有理由对中国共产党立下血的复仇之誓言。
就是这样,一切公正明达的人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政治态度与政治思想的发展演变
注释:①告:表明,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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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苦难的中国青春代并无任何值得加以指责的错误!而作为这青春代的一分子,林昭个人同样并无任何值得加以指责的错误!而且又得说了:谁个能够,谁个配来指责我们呢?陈腐无能至不能维持民国法统于不隳的国民党人吗?极权暴虐只知以血与仇恨来维持统治权力的共产党人吗?低首下心奴颜婢膝唯求分得半杯残羹一口冷饭的“民主人士”吗?怅吟“式微”潜歌“黍离”但望神兵一朝自天而降的“社会贤达”吗?平时处士横议恣谈忠孝一到考验临来面前便噤若寒蝉肃如金人惟愿苟全性命的“学界先彦”吗?上焉洁身自好求其独善,下焉寄人篱下求食高门而根本态度同为管自己在云端里看厮杀却全不意识到作为一个中国人之民族责任的“海外名流”吗?彼苍昊天!始祖轩辕!哀哀我中华民族寂寞在极权暴政高压统治之下的正气,如今是只不过维持在这一辈于惨重苦难滔天血泪中以无比凌历的杀身成仁的勇略毅力为还我人权自由奋作殊死决斗的青春代身上了呀!
总账算毕,再算分账!——或者说整体账与局部账,反正跑不了是这么回事情罢。先生们,咱们且来算算这个年青人与先生们的贵党直接临阵对垒以后的——战略账,从而也姑求得个使大家都来客观地看看事实而排排责任!这账且就从一九六一年《思想日记》那阵子算起罢。
写《思想日记》并非一个错误。——白纸蓝字、文稿具在。尽管还颇颇流露着年青人的稚气与不成熟,其基本态度应该认为是并无任何引起误解之可能。先生们,幼稚又一回事,林昭从也不曾放弃过自己的思想原则。这原则我通常把它简单地归纳为两句话:“祖国至上!自由万岁!”或在前面再加上两句:“公义永存!青春必胜!”以充分阐证之。正因为指导这一战略行动的战略思想并不错误,故直接体现这一战略行动以及思想的文稿在内容上同样并无错误!——假如或有细部错误,肯定没有原则错误!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林昭于兹举可谓没有什么错误!故我丝毫也不担心,比如说一百年后它会像《李秀成供状》似地引起某些饱食终日的“理论家”、“史学家”、以至其它“家”们一场别有用心的发挥。我相信:过去,现在直至将来所有看见它的人,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份自白书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即使在战友们面前,我也是问心无愧的!首先因为写《思想日记》那回事是林昭个人负全部责任的。而假如说兹举将使我们的整个案情更趋复杂化,那末至少它不会使其它人的处境变得更坏。在共产党的方面就更不能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了:纵然严肃而痛切地全面揭露了、指责了当前现实,它到底还是写给共产党的,并且最后是向共产党提出实行民主政治之呼吁的呵!我不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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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蒋介石是否会以为这是一个错误,但据说蒋介石也是一位有那么点儿民族意识的人物哩(一九五六年前后不还准备在内部为他出版全集的吗?虽然我不很楚后来究竟出了没出)!我相信:一切存有那怕一点点民族观念者都不会认为林昭写《思想日记》这战略行动本身是一个错误!此外,相信一切怀有那怕是一点点基督精神者,同样也都不会认为它是一个错误。这么地我守在自己的立场上,也仍然肯定它并非错误。我想先生们恐怕也不大好意思说它构成为一种错误!
接受以“保外就医”为名的假释而出狱——这不知应否认为是个错误?从我们的立场上来检察或不无可以责备之处。但我,也许是因为凡人皆有护短的本性,即使不像贵第一看守所所长那么将错就错地护短得惊人,我总觉得纵有可以责备之处,也未必很多。当时的情况
堪谓相当滞晦①毫不明朗,由于缺乏政治锻炼我一下子不容易认识清楚人们的真正意图,而且在当时的情况下,无法或至少暂时无法把这一点弄得清楚,而《思想日记》又是我个人写的。然则在这等时候到底是只应该坚守在狱门以内等待情况进一步明朗,还是也不妨姑且先走了出去,以便进一步弄清人们的意向呢?我采取了后一种作法。但我的态度也是十分清楚而毫无任何引起误解之可能的。在宣布假释的当时我立即启问那位先生:请说说清楚还要我回来不了?假如还要我回来,那末这番周折大可免了。问题并未得到正面答复,但林昭的态度自谓够了明朗。这是第一。而回家不久以后即上述一九六二年三月底或最多四月初,找户籍先生作第一次正式谈话之时,我便指请他看:我的衣着什物业已统统收拾在墙角里“时刻准备着”!他笑道:这恐怕不必要了吧!我坚持道:可是案子犹未处理呢,既然其它人还在里面,林昭便只能作如此准备。……这是第二。也正由此我才护短地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林昭纵有可以责备之处也未必很多,而不管在这个问题上有多少可以责备之处也罢,有权利责备我的只有我们自己之战友,特别是同已被捕在监禁中的战友。此外我不知道谁还能有责备我的权利。先生们在这个问题上既没有什么发言权,其它的人更未必有。即使谁有兴趣来作些客观主义的论断,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去承认那些论断。从反抗者之整体战的战略观点上来分析,我不认为自己当时所采取的那种作法构成为错误。基于同一原因我乃假定异日我的战友们也未必就会认为这是一个错误。
致函北大校长并非错误——附带声明:先生们,从现在起,这所谓错误云云就仅不过是,而且也只应该是针对着你们来说的了。理由第一:陆平是你们的北大校长,林昭既未写
注释:①滞晦:呆滞而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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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给胡适之或蒋梦麟,甚至都未写给过了时的马老寅初!第二:信中尽管不能不以着严历的语气激切的辞句,因为这个满怀沉痛的年青人不能无动于我们同时代人惨烈的鲜血与深重的苦难,却到底还是提出了某种希望甚至提出了和解的方案:——请校长效法蔡元培先生的榜样,保释“五•一九”以来的被捕者与被迫害者,让我们回到母校继续未竟的学业。作为年青人这样一种善良而本分的要求又有什么可以责备之处呢?难道这不是我们莘莘学子青春生活中所应有的最低权利吗?而且第三:早在写信之前这个屡次催请仍无回音得着的年青人先已通过户籍警向当局打了招呼:我要告状!当然此语的涵义还不仅仅指着致函陆平而言。而所得的答语是:“你告去吧!上哪儿告都成。”那末很好,说告就告,林昭多会也不喜欢虚声唬人!楼梯上打架因着角度不同可能是比较缺乏共同语言,我也不否认那封信中有许多比较激烈而痛切的话语。但只要上述三点理由能够确认,则即使从先生们的贵楼梯上来看,亦不得便认之为一个错误!
致函北大校长既非错误,以后的一系列下文便同样亦非错误!若有责任,至少并不在这这个年青的反抗者一方面!……写书面答辩并非错误,因为这是对于先生们之伪法院的传票特别是“起诉书”——那第一份“起诉书”(并非作为附录之附录的这一份。起诉书还有几份儿的?孤陋寡闻如这个青年倒也是头一回碰上,甚至是头一回听得!)的必要回答!假如林昭对于北大之共产党人校长所发的严正而恳切的呼吁只得到了如此一个楼梯上打架尖锐化之信号以作回声,那末作为反抗者有这么一个与斗争者以斗争的理正辞严的回答,当然也就十分合乎情理。不错,在一九六二年八月二十九日(?)初次开庭时已经来了可以领会的暗示:“你有病吗?有什么病?”可是,十二分抱歉,可敬的先生们,管有什么病也得,这与咱们的楼梯上打架反正是牵扯不上的两码事呢。可能这个年青人在反右以及其后的许多事情重重刺激之下有了或有过某种精神异常现象,但至少并不比先生们更加精神异常得厉害!真的,到了今日之下我于这一点是理解得分外地深刻:先生们之那家贵党的党内生活原来是如此惊人地恐怖与黑暗的呀!怪不得先生们发精神病的百分比那么高呢!……
然而人们既定下了妙计或者说布就了妙棋,则不管通不通总是想做下去的,故对于林昭之书面答辩的回答便是以传票传我——以可疑的“法律”名义或更干脆地说是以行政权力迫使我去精神病院进行鉴定。那末很好,反正在那篇书面答辩之末也已经又打过了招呼:若不对我们案件处理表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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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明智开通的政治风度,则我们“誓将此案诉诸舆论而提请社会公断”。本应写作“国内外舆论”,但怕泄漏战机,故就权且含糊一点罢了。当时因为看着时间紧迫要防发生突然变化,加之手头待干的事情又实在多,乃只好当机立断,首先抓住呼吁书这一全部计划中的重点。本来么,实告先生们,棋子还有第二步,第三步乃至第四、第五步在。总之要逼出人们一个所以然来方才丢手哩!以诉诸国内舆论为例,林昭所计划的下一步便是:复印①致北大校长的信,并以一个青年的个人名义致函某些社会名流与学界先彦;附送那信同时呼吁他们之可能的援手或同情。对这一步的效果年青人并无幻想,因为中国知识界人士在这暴政之下的空前之软弱程度我是早已不仅认识得十分清楚,而且体会得极其深切的了!好在我的要求也不高:那怕收到信的每一个人统统都把来交给“组织”,至少他们总会看上一遍吧?看了一遍,至少总会留下那么点儿印象吧?而即使不敢声扬,至少免不了会和一些亲近的知交故旧谈起吧!然则即以每个人平均告诉五个人而论,连锁反应已经很可观了!过去我也常和战友们讲:群众工作或者说社会工作就应该不厌其烦地逐个逐个地去进行!特别是低估这一类口头传布所能起的作用——所能达到的深度与广度那简直是一个错误!在一定条件之下口口相传的影响有时非常惊人哩!……所说这一步与我们当初所拟之寄发宣传品的计划有些相仿,那个计划我不同意,但这一步却是我自愿地决定下的。除了其它情况变化的因素不计,就因为这一步假若付诸实行其一切后果只归林昭个人负责。先生们,这个青年反抗者由于热
爱战斗,所以从也不想规避自己应负的责任!因着如上所述时间紧迫又是孤军力战,未曾来得及把这一步付之实施。虽然,年青人到后来想着倒也不免沾沾自喜而自我欣赏了个人的捣乱才能。请比较一下罢:这一步与爆炸了原子弹以后致函各国政府建议召开首脑会议之举,在战略目的与战术动作上有多么相似。到底那三天地下党员不曾白干。是所以去年——三月间罢,在写给审讯者的一封信上我就说了来:咱们这现代戏大概是演的这么几本:《一家人》、《年青的一代》、《夺印》,最后加演一本《祝你健康》。而开宗明义的第一本还只是《一家人》……
好罢,且免闲文。反正,先生们的贵党既患得患失迟疑不能接受反抗者之要求实行民主政治的和平呼吁而年青的反抗者——自由战士又断然无法接受执政者以模棱方式所行之对于个人的开脱,那么投桃报李各尽所能也就可谓相当自然了。年青人考虑到时代特点与主客
注释:①复印:重又印(不是现今用复印机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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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条件在战略上别出新样弄了一份呼吁书,也算放了一把野火,而刮了刮咱们这些极权寡头的脸皮。对这件事,年青人是又负责又不负责。统治者说要追究责任,杀头枪毙,林昭除慨领而外更无别话,这是敢于负责的一面。但统治者若没有如许多不漂亮的上句,年青人也未必会平空去敬续这么个不入眼的下联。这是不能负责的一面。然而,尽管是已经以决死的心情写到了像这么一份不胜沉痛的呼吁书,就其内容而言,年青的反抗者还只是给那些同民族的极权统治者留了某些不尽之余地。而即便先从这一点上来讲,不管它造成多大影响,在林昭说来可是又已经告了无所亏负于中国共产党!——真的,若不是秉着民族意识与基督精神,我原不难把它写得更加激烈甚至激烈得多,有谁个能够阻挡我,更有谁个能够责备我呢?!
在此以后的事情原可不必多说,年青人才到第一看守所未久,也在镣铐之下就已经以自己的鲜血向人们作了宣告:监狱是我的反抗阵地。然则既进入了阵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一言以蔽之:战斗而已。这战斗较之反右以后慨然投身于反对现实的政治活动同其性质,可是更高了一些;高就高在其自觉程度已经更为强烈而且清醒,却也多感先生们之贵党的陶冶玉成之功!
当然,监狱之战略效用在统治者那方面来说,便是“镇压工具”。对这一点年青人本来就理解得入木三分而毫无幻想。又得引牛虻的那句话了:我是不好指望人们会来拍拍我的头的!然而事情还不止此。过去我也说了:从乍到第一看守所的第一天我便闻到一种气味:很不好闻因为很恶劣。而仅仅是三天以后,人们便以十分性格化的典型语言对它作了说明:“我制不服你个黄毛丫头?我倒不相信!”哦,原来贵党的“镇压反革命”或诸如此类的政令条例中居然还有这么一条叫是黄毛丫头必须制服!那好,既然堂堂第一看守所不惜找上了要与这个黄毛丫头较劲儿,则区区黄毛丫头除了奉陪而外还有什么其它办法呢?是故年青人在盛气之下立即给以十分干脆的针锋相对的回答:“你就制服了我?我倒也不相信!”
这么地,一场“制服”与“反制服”的斗争就在这个青年反抗者与先生们的贵第一看守所之间展开!而这事情也跑不了两种可能:或者这“制服”本来就是贵党的政策,或则这“制服”出自某种个人意气,你这丫头竟敢公然放我们的野火!怎么的也得“制”着你叫你“服”了而去争回个面子!到底是怎么一种可能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供职于堂堂中央党报里的政治家们要比我清楚!——理所当然,应该是比我清楚!无论如何,从以后的事态发展来看,人们确乎是至少在相当程度上以个人意气代替了政策——代替了共产党常时所标榜的政策!而且情况竟然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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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使我禁不住十分迷惑与诧异,如我在给柯氏的第一份陈诉中所说:怎么的人们竟连自身的利害都似乎全不考虑了!……这事情同样跑不了两种可能:或者先生们的贵党确有政策,不过为个人意气所代替;或者,根本无所谓代替不代替。因为个人意气实质上就左右着——就
等于是贵党的政策!而这又到底是怎么一种可能,年青人就更不知道了!肯定的,先生们对于这一点必定是比我更清楚的!
既进入阵地而两阵对圆矣,当然免不了开枪放炮,这似乎谁也摊不上检讨;然而也未必。即以战争为言,首先其性质确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别,在咱们这一场具体而微的战事之中,既然如上所析正义一直在反抗者方面,则统治者方面所作的诸般镇压反抗之努力不言而喻自属非正义之性质!这一点即使质诸天下人想无任何异词。其次,即以战争为言,因为归根到底这仍是一种政治斗争形式,尽管是比较激化的形式,故亦得律之以政治道德或曰政治盗德。开枪放炮尚称常规,用细菌或毒气就不免受到舆论的谴责而指为灭绝人性,等等。而贵第一看守所对于这个负病已久体质十分衰弱的青年——通常我还只不大愿意强调自己的性别,尽管在文明人看来那也必然要被列为不可忽略的一点事实!——又作下了一些什么呢?不计其数的人身侵犯!骇人听闻的非刑虐待!光是镣铐一事人们就玩出了不知多少花样来:一副反铐,两副反铐;时而平行,时而交叉,等等不一。臂肘之上至今创痕犹在不消说了,最最惨无人道酷无人理的是:不论在我绝食之中,在我胃炎发病痛得死去活来之时,乃至在妇女生理特殊情况——月经期间,不仅从未为我解除过镣铐,甚至从未有所减轻!——比如在两副镣铐中暂且除去一副。天哪天哪!真正地狱莫及,人间何世!而当这个被百般惨毒折磨得忍无可忍的年青人为此提出激愤的抗议时,人们竟还恬不知耻地答道:“手铐该怎样戴或该戴几副又不曾有过规定!”怪得这个吁天无门茹痛莫诉的年青反抗者到了最后要口出不逊而请问:“你们究竟是不是人!?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然则先生们若能使那捞什子的什么全国人大就手铐的使用问题通过一项决议而略为规定一个范围,怕的也就已经阴功积德而泽及了子孙,不过也还是未必有用,莫说全国人大那只破壳,即使贵党的全国代表大会通过决议明确规定手铐的使用应如何如何,对于你们党内的太上皇——秘密特务们也不会具有一丝一毫的约束力,是所以人称红色中国为警察国家,而我更直指之为恐怖统治!
“问你呢!”谨对曰:这不是?问过了!那位先生若道是这样问的不对头,那就请过来当面再问!反正在这年青人来说是:事实具在,铁案如山!错的是统治者,不错的是反抗者!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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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大有亏负于林昭,林昭无有亏负于中国共产党!
很难指望先生们竟然会得痛痛快快地同意这一论断。是的,站在你们所藉以打架的那具贵楼梯上是永远无有真正的是非可言的!然而可敬的先生们,这个青年过去也曾说来: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地球并不只是漂浮在太空之中的一个椭园的球体而已,它上面还充满着生物甚至还充满着高等的理性生物——人类哩!即算咱们这反抗者与统治者是楼梯上打架的两对面,各执一词无有客观性,那也愿得来日请天下人公断罢了。事实胜于雄辩,因在生前送了一回火腿而乃大受人们作舆①的迅翁也引过这句话:墨写的谎言掩不住血写的事实,然则中国这一辈苦难的青春代以及林昭个人以鲜血写下的这许多确定真切至于毫不含糊的事实。决不可能被遮掩于、歪曲于任何墨写或墨水所写的伪善的谎言!看吧,看吧!一切长着眼睛的人都来看吧!我们这些生命树上的青色蓓蕾,我们的血是再鲜艳不过、而且再灿烂不过的墨水,人世间其它一切墨水在这样的墨水之前统统都不免黯然失色!更莫说是先生们案头瓶子里那种成分可疑气味不妙的墨水了。占有了事实我们还愁讲不清道理么,倒只是先生们够不上作讲理对象,不过也无妨,如上所述,“四方招,八方理”。“吃了谷米(注:想来面粉也一样),须讲道理。”“有理没理,出在众人嘴里!”“先生们,一切皆可引相对论,唯是与非断断不能二一添作五。”
先生们看到此地可能也会如第一看守所的人们那样强为之辞道:错都是人家的,你就没有错了?——那也未必。除了上帝十全十美,天下没有不犯过失的人,而在咱们这一番争斗里,林昭除了战略策略或战术动作上的未尽善处间亦构成为错误而外,越到后来我越对自己
产生出一种可怕的怀疑!犹如一九六二年假释期间一位师长看到了《思想日记》之后愤然斥责我的那样:“你还在盼望他们改好?你简直该死!”——这也许就是我在政治思想上,在对待中国共产党人之政治态度上的根本错误罢。几年以来,在个人所遭遇着的百般沉痛之中,如我写给柯氏的第一封陈诉中所说:“我对于当前现实那不绝如缕的一份感情真正是受到了残酷的考验,而且这种考验还回环往复地不断加重着!所以有些时候我也不免真地怀疑起来而暗暗祈问道:无父啊,上帝啊,这样一些人,像这样一些戾气所钟流毒世界的人到底还有救药么!……这个问题可能是得请教着先生们的了,假如先生们作为供职于堂堂中央党报里的政治家能代表那数以千万计的保有着中国共产党党籍的人们总说一句:你瞎了眼!怎么竟就没看出来我们
注释:①作舆:造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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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统都只是一些该杀该宰该当灭绝的罪无可逭*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一无救药的人!——那么是了,我可能是犯着根本性的严重错误了!
当然,即使事情真是那样,从更高的角度上来看我也未必错误!首先因为我不仅不曾瞎眼甚至都未闭眼,我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如上所述,我越来越加清晰而且深切地察见你们那家魔鬼政党所犯下的那样许多可怕的惊人的罪恶!在那些时候我悲痛地哭了!我哭那些被你们作下之可怕的罪恶所糟践所逼迫所诱惑与所残害的不幸的灵魂。然而就是在这当中,在接触你们之最最阴暗最最可怕最最血腥惨厉的权力中枢——罪恶核心的过程里,我仍然还察见到、还不全忽略过你们身上偶然有机会现露①出来的人性的闪光,从而察见在你们心灵深处多少还保有着未尽灭绝的人性!在那些时候我更加悲痛地哭了!我哭你们之摆脱不了罪恶而乃被它那可怕的重量拖着愈来愈深地沉入灭亡之泥沼的血污的灵魂!你们看到这里想来是无动于中的,但我写到这里时眼眶里已经又涌上了灼热的泪水!先生们呵,奴役他人者必不能自由,这特别对于你们来说是一条如何无情地确实的真理呵!
为着坚持我的道路或者说我的路线——上帝仆人的路线,基督政治的路线,这个年青人首先在自己的身心上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是被你们索取的,却又是为你们付出的!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更简单的道路呢?作为林昭的个人悲剧那是也只好归咎于我所怀抱之这一份该死的人性了。“凌霜劲节千钧义,挥刃英谋一念仁!”(《秋声辞》)先生们,人性——这就是仁心呵!为什么我要怀抱乃至于对你们怀抱这么一份人性,这么一份仁心呢?归根到底又不过因为是本着天父所赋与的恻隐、悲悯与良知,难道这就构成了我的错误吗?!
不,我想我还是没有错!诚然天下没有不犯过失的人,然而我所谨守、恪守而且坚守的始终只是上帝仆人的立场!既然主人的仁心并非一种错误,则仆人的仁心本系仰体天心,自亦不构成为错误!是的,我没有错误,作为一员自由战士我没有什么错误!作为一个中国青年我没有什么错误!而作为一名基督亲兵,我更没有什么错误!
宇宙之主是仁爱无匹的!她的仁爱慈悲甚至临到你们这样一些充满罪恶渍透血腥的魔鬼门徒的灵魂,若不是由于天心仁慈垂怜一再宽贷期限等待你们痛悔,先生们,先生们哪!你们早就彻彻底底地毁灭了!可记得上主的一位忠仆在一九六一年联合国大会上关于所谓中国代表权问题的发言吗?他说:到了今天,北平还在重复一项早已陈旧的原则即所谓
校记:*逭,原误作绾。 注释:①现露:显现,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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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可是,人们要是都只遵循这项原则的话,那就无需乎再有任何讨论而这个世界也早就布满了放射性的微尘!……文字或有出入但大旨绝无错误,我的记忆几乎像他的语言一样清楚!
关于这一点就是你们自己也知道得十分清楚,你们明明知道这个罪恶政权之所以得能存在到今天,在很大程度上仍只是赖着上主的宽贷!但你们却只是利用着她的宽贷——利用着
她的仁爱又继续造下了许多罪恶!你们就是这么地不可救药!“人搀不走,鬼撵死跑!”“不见棺材不下泪,不到黄河不死心!”然则天父上帝再怎么仁爱,也只好让那地狱灭亡的火焰一步步向你们面前延烧过来了!
也所以每当如所述那样自己对这个现实之不绝如缕的感情遭受到残酷考验之际,上帝所使命的这个年青的仆人便只好聊自解嘲地想着已故美国总统阿伯拉罕•林肯的一个小故事:——那位伟大的人物生平之许多动人的小故事中的一个。那还是他青年时期在当农场雇工的时候,有天傍晚赶着车去同伴家参加婚礼,途中经过一个泥沼,看见一口猪陷在里面挣扎,身子已经沉下一半去了,眼看快遭灭顶之祸。林肯停了车想下去把它扯上干地来,一低头看着自己刚换上的一套仅有的齐整衣服,不免迟疑,便又赶起车走了。走了半里、一里、两里……耳边似乎一直听得那口猪在叫,终于还是调车回头找到那个泥沼边去。那时泥浆已经快没到了猪的下颏,它可还在那里不知死活地扭来扭去只是不肯“听话”。林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沾成了个泥人,最后总算使劲儿把它扯了上来。事后人们称赞他的行为,但也有人说他作的不值。他道:“我不是为那口猪,我为我自己的良心!”
这个青年反抗者于伟人林肯的人格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望尘莫及而心响往之。而这个小故事也便带给我一种来自上方的启示与安慰,伟人林肯之别的一切林昭都不敢望其项背,但在这一点上或可能勉作比拟:是的,我也不是为那口猪,而是为我自己迷途重归的基督徒的良心。猪它知道什么好歹,更知道什么死活?无论谁个处在那种情形下动手去扯时未必还承望那口猪后日给他送上一面衔感救命之恩的锦旗呀!何况在猪来说,可能只觉得那愈陷愈深直至要毫不容情地使它灭顶的泥沼是温暖已极美好无比的安乐窝而反倒会在那顽蠢不化的猪脑袋里怪着死命要扯它上岸来的人为多事!这么地咬他几口,踢他几脚乃至甩它一身泥浆等等,就也都可谓是毫不奇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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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呢!就是这样,无需多问。先生们,我扯过你们——扯过那口猪了!我扯它因为我的主人要扯它。可是,真好重的一口猪呵!而且还不知死活地一股劲儿直恋恋于行将最终埋葬它的那一潭子臭泥浆,横扯不起,竖扯不上,再扯它还发狠咬人!当然,不是我独个儿在扯,我更从没想到过独力可以扯起它。然而,主人看到的,我确实也在相当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忠诚地尽到了自己的力量!
尽这份力是为我自己基督徒的良心,而不是为那口猪!我更从未指望过它那怕是,比如说,甩一甩猪尾巴以表感谢;但我即使有亏负于天下人至少无所亏负于那口猪!——那口我奉着主命用力去扯的,陷在泥沼里行将没顶却还不知死活地恋着臭泥浆直在那里呲牙咬人的笨重、肮脏而更顽蠢的猪!
这么我就又一次重复了上面的那个论断:林昭无有亏负于中国共产党!
※ ※ ※
本来么,话说到这里可能也差不多了。问题是节外又生了意想不到的枝:楼梯上打架打杀第三者!——发生了柯氏惨遭谋杀的冤案。所以就还得往下说而且得往细里说!——不能不说,必需得说,非说不可。首先就因为这个年青人不能不本着对于自己一切语言行为负责的精神痛切陈辞以为这无辜遭害的第三者雪恨明冤!这同时也是——在很大程度上是写这封信的一个主要目的。先生们,就反抗者特别是这些青年反抗者与贵魔鬼政党的未了之案而言,你们早已不是讲理对象了!这句话可也不是现在说起,早在三年以前致你们伪法院的那份书面答辩里我就已经以明白确切毫不含糊的语言宣说过:在历史法庭上我们将是原告!而在5今年六月一日所写的血书《判决后的声明》(见附录)中*我再一次重复地宣言:历史法庭之壮严判决即将昭告于天下后世!你们这些极权统治者将不仅是真正的被告更是公诉的罪人!也因此在判决后始得接见家属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们这案件是要等请到了律师之后去向人类文明的讲坛——联合国上诉的!是的,是这样的。你们不承认或者不尊重联合国,可是我承
认而更尊重它呢!这不又得引《辕门斩子》中穆桂英对杨延昭的那句戏词儿了:“你不爱他我爱他”,而且有什么办法?即使按照先生们在电影《停战之后》中所公然宣说的原则也是这样:既成了对立的一方,就自然地失去了仲裁的资格!别说这么关乎政治原则性的大是大非了,就是过去习惯:江湖道上茶馆“吃讲茶”,都还得找上个第三方面呢!本身该对中国之民族悲剧担负相当责任的
校记:*“中”字原在《判决书的声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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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那一家自然没什么发言资格,至少在这些青年与先生们的这一场里它不便发言。而国际共产党与工人党会议或其它诸如此类的什么东西又为咱们双方所不服,先生们对之不服,我们也对之不服。不服之处首先是那一派不脱“共”家本色气味的伪善的胡言!这么地,比较下来还是联合国为上,纵然先生们对它不甚尊重,我们可是相当尊重!而且归根到底先生们也还必需对它尊重。既然作为一个被地球上压倒多数之国家所承认以及参加的国际机构它代表着人类文明社会中许多公认的基本原则,因之也就在很大的程度上代表了整个文明人类!
但是,当作我们特别是林昭个人与大独裁者之间那节外之枝的案中之案,柯氏惨遭谋害这一沉痛的流血事件,似乎倒还应该摊到先生们的鼻尖下面来,首先找你们评一评理!那怕先生们就死死地抱住你们那架子贵楼梯亦得,我倒不相信你们摆得出一条柯氏该死的理由!
事情呢也是教人真不知道应该从何讲起!年青人不揣孤陋敢说天下万国世界政治史上,再也无有这等希奇古怪之事。却恰教林昭给碰上了,可算是三生或不止三生有幸!……想着这回子荒乎其唐的怪事,年青人一时痛彻心腑热泪盈眶,一时又冷入骨髓而只好强作一声淡笑!倒满像一桩如普通习惯所称的“三角事件”,可是又胡为乎来呢?!……
“问你呢!”行,咱们大家问得啦。道理得讲,事实也得摆。当然还来不及摆出全部细节,可也许暂时不必定要摆那么多罢?……够了跟先生们讲道理之所需就得了!
在这件荒唐事情里——关涉到这件荒唐事情的除了这两对头即林昭和林昭之一对一的对手贵第一看守所所长、贵中央委员会主席而外,那第三方面即无辜遭害含冤以死的第三者,上海市长柯氏。同时也当然地跑不了第四方面,这即是先生们——先生们的贵中央……什么玩意,委员会、政治局、书记处或其它之类等等的啥子东西。反抗者且是不甚了了于世情的年青人,自然更不了然先生们之贵家魔鬼政党的内务,或者就算是主席团也行。反正,既然据说有那么一个俨乎其然地称为是中共中央的玩意,则这个“集中、统一的党和国家的领导核心”想来总未必死得只剩下了独夫一人罢?而在所说这四个方面之中,最逃不了且必需要对所造成之血的惨痛事实负责的——便是你们的党魁独夫!这不仅是林昭今日这样指控而已,深信异日天下人也会这样公认。
然而独夫的责任或者说他的错误究竟在于什么地方呢?简单地回答那当然是:杀人,或者更具体一些说:冤杀无辜。但这毕竟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故杀人命案,所以在分析情况追究责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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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好简单地就事论事。这件杀人案是你们那名独夫的一桩严重罪行。或者,更正确地说:是独夫平生所犯种种严重罪行中至为恶劣甚至也许是最最恶劣的一桩!而这犯罪行为之所以最终造成又有其颇为深刻的思想根源而与其思想上的严重错误不能分开!刨树搜根儿,就从独夫那方面去分析其犯罪根源也必须首先批判其错误思想,这样才能析见真正的责任所在。
所说独夫之诸般错误思想是从他对待我们全案——当然,主要地特别是对待林昭个人的这样一种角度上而言。事物之间本来各具联系并不孤立,在政治领域中这种联系就往往更为复杂而且深刻。也因此我才称柯氏的冤案为我们案中之案:在他那方面来说这场飞来横祸可谓完全是林昭为他召致的!——他的事情是从林昭的事情上来的!这么地问题当然就产生了
一贯性!假如这个青年反抗者不去安上那么两支引火导管,则大独裁者纵然对柯氏久矣阴怀嫉忌那包火药或仍不致有如此一下致命的爆炸!但,并不是年青人意欲为自己推卸责任,事实上,造成这样痛心的后果之最根本的原因还只在于:独夫对待林昭的态度从作交手战以来几乎是一开始起就很错误。而且在这过程中又步步加深了他那方面的错误!假如他在对待林昭的问题上不犯错误或者少些错误,可以肯定断言他决不至于最后闹到犯杀人罪的地步!就我们的案件本身而论,并不一定存在着流血的必然性,假如有之,那也无论如何只该死这个插标卖首的青年反抗者,而绝对不该死你们的上海市长。所以林昭在指控独夫之冤杀无辜的恶劣罪行时并不去孤立地就事论事。而首先要逐一分析他在对待林昭这问题上所犯的严重错误!《再论……》里分析斯大林的错误时曾经认为:主要问题在于他,斯大林本人的“精神状态”!好罢,假如不是故意掩饰那个恐怖制度本身的悖理与荒谬,则这样去认识事态或许也不无那么几分道理。然则对咱们这档子荒唐事情来说倒似乎也正是这样:主要问题——主要错误还只在于他,你们那名独夫之大成问题的“精神状态”!当然啦,这个恐怖制度本身也充分保证了独夫那种“精神状态”之怪诞的思□*。
独夫在对待林昭这个问题上之第一点也是最根本最重大的错误,便是抛掉了政治原则而沉溺于个人意气!工商百业尚且行有行规,混咱们这一行的岂可没有点儿原则性?民主政治固有民主政治的原则,极权暴政总也应该有极权暴政的原则方为道理!那不既也带着个“政”字儿,就多少总还是沾着这一行的边罢?所谓原则性也者,具体延伸到咱们这档子事情里头来原也未见如何复杂。简言之:自由战士的原则是要争取民主权利。魔鬼政客的原则那大致是要维护极权统治。从这样的对立立场出发,彼此各尽其策,各尽所能,
校记:*原字不明,按文意为“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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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相对,得失相成,是都谓在情理之中,那不胜败素称兵家常事。在这个年青人本身来讲,虽对当朝衮衮之“个人”不无某些职业性的观察与研究兴趣,却还从也不曾鼓上非得跟哪一位来较过劲儿的邪门劲儿。当然,反过来说,同样也从未设想过若是碰上哪一位前来对阵,就该赶紧偃旗息鼓而退避三舍。这种态度乍一看似乎是目中无人而实在只不过是对事不对人。客观地评论一句,应当肯定地认为:持这种态度相当地符合咱们所混这一行的职业盗德!那不人们当初与蒋介石对峙较量得不可开交乃至你死我活地性命相搏,说到底也仍不过是为了“江山如此多娇”,而未必是为了与蒋介石个人别*什么苗头①罢?然则与年青人这口没来由的拗别气斗得又有多么无聊!请听听这些典型化的性格语言呢!年青人倒是挺闻得出独夫的语言犹如认得出他的文字,不论是在直接或间接,露面或缩头的情况之下:“我制不服你个黄毛丫头,我倒不相信!”“我听你的,还是你听我的?”“倒要爬到我的头上去了!”“你把谁也不放在眼睛里!”“难道我(“政府”!)怕你?”“你小看我——们不曾见过世面!”……等等、等等,真也说不尽言!试质之天下人无有谁个谓曰这样一些语言是政治斗争的语言。那么就算林昭这个发疯的“黄毛丫头”根本不曾懂得何谓政治斗争,林昭处在自己的地位上除了针锋相对以外也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讽之以婉而导之以正。比如我说:作为“政府”,苗头本来很足,可不必跟犯人来别。跟犯人来别着那苗头倒反要不怎么样了。林昭向来不要人怕,更从没想到过谁会怕我,更不曾发过任何“政府”怕我之类的狂言,可请毋庸斗这份意气。我谁都不听而又谁的都听,唯一的标准只看谁比较接近真理!而普天之下无论谁个的头也不是希夏邦马峰,爬上去创不了什么世界纪录。故我从未立下过如此的雄心壮志。……诸如此类,有说着的,有写下的。口说容许无凭而字迹总归具在,不难检得。遗憾的是风吹马耳而雨打鸭背,简直不曾起得什么影响!而这口莫名其妙地没来由的意气也便致使独夫一错到了底!所说这个“错”字又是“超阶级”地应用着的!因而先生们假如——先生们只要脖梗骨稍为硬上那么一点儿,则怕挨独夫下杀手;则便**使牢牢守定了你们所藉以打架的那具贵楼梯来看问题,也仍然不难确认这一个“错”字儿。不吗?首先——很明显的一点:人
们若不带个人意气成分而能比较地从政治人物的理性出发,则有许多招数特别是最后的杀人未必会使出来!而那样可能是更便于达成对于林昭的政治目的,至少达成的可能性是更大。难道不是这样么?客观主义地说一句:若然真正是守着统治者的利益这一原则立场考虑问题,那末,任那青年反抗者
校记:*别,繁体彆,误蹩。58页同。**“即便”原作“则使”。 注释:①苗头,方言,风头,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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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意不过是合法斗争的策略也罢,只愁他一个人都不信服——
一个人都找不上说话。否则,能找上一个人,找上统治群中的任一个人去说话,那不简直是太好了的事情!就以这一点为论,你们的独夫便完全不是个有理性的政治家甚至都不是什么政治家的材料,而只是个过刚失中自恃意气的妄人。尽管一时地窃得了江山而窃据了权力并且俨乎其然地把自己装扮成看来似乎也算是个政治人物的样子,其实曾不足以蹑于最起码的政治人物之列,因为他根本不曾懂得政治,当然也就根本不曾学会治政。作这论断所根据的理论是:——林昭自己不懂政治,但据闻得别人所说:政治——治政的根本基础,仁心而外,即是理智,高一步要求则是明智。而所根据的事实是:仁心不谈,你们独夫不仅对其他许多重大事情乃至在林昭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都充分表现出来他简直毫无理智!自然更谈不到了任何明智!若谓一个诸事过刚自恃刚愎自用得简直毫无理智的略为轻躁便气的市井匹夫之辈的妄人竟会懂得最起码的政治原则,是诚亦不可想象之至矣!所以独夫在对待林昭之问题上的这一错误从其思想根源上去推察本可谓颇具必然性,列起公式来应当是:过刚自恃不具理性的妄人+非法窃得的不义权力=独断独行毫无原则的独夫。然而若以政治斗争或即以先生们的术语楼梯上打架为衡量基准,也便已经不能不认为这是一个根本性的严重错误。当然,先生们想必相当清楚:独夫这一根本错误——无原则无理性——还远远不独是表现在对待林昭的问题上,而由此弄得不可收拾的事情那更是绝对不止对于林昭这区区一件而已!
二、独夫对待林昭之第二点严重错误则是:以已之心度人之腹。关于这,足以说明问题的性格化典型语言可也不少。一则曰:“你倒想来捞一把了!”再则曰:“明儿你做起来也是这样做法!”三则曰:“你也是搞政治的,怎就没有点政治家风度?”末后这句话之最最岂有此理之处倒还不在它本身而在于它被口传给林昭的时间地点特定情境——它是在如前所述这个年青人被逼迫虐待恶意凌辱得愤吞药皂求死那天(一九六四年二月五日)经过急救刚刚躺到病床上之后人们开口来向我说的第一句话,天下事之令人啼笑皆非也竟有如是者!说实在的我那时可以准备听见任何最不入耳的话,却就是不曾准备到听见这么一句。故除了喟然答以可惜林昭不是政客一语而外,确已再也没有了任何对得上的下联。天下老鸦一般黑,哪匹猫子都吃腥,梁上无君子更如娼门中讲不起贞节二字!混政治者莫不讲究利害,固矣;却是年青人本来不懂啥子政治,到了被逼无奈撞进这滩不是人下的浑水,初志仍不过是凭着书生本色的一领青衫一腔热血,而慨欲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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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罪家国的不祥之身寻个死所。从这一方面说,要作个有“风度”的“政治家”或者更干脆地说,作个专门玩儿利害的冷酷的政客,自认不仅完全不是料坯更兼毫无培养前途!然则在人们那一方面非得要以所谓“政治家风度”也者常规相绳而使与同流并列,不曰降低他自己,总也太抬高林昭!……林昭,至少说,从入了第一看守所之大门的那天起,是不胜荣幸地被人们一“抬”再“抬”甚而至于都——如人们后来所说那样:“已经把你抬到桌面上来了!”惜哉如故里乡谚所谓: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也因为作死的黄毛丫头其位本不在桌底下啃骨头,故对于获得抬到桌面上舐盆子之机会简直全然无动于中。不但无动于中而已,且如人们申申而告的那样,叫是“不识抬举”!年青人性悲气烈行刚志决,涅而未缁心仍赤子,任教身在局中,咬定了个真字做得煞有介事地浑忘了天下事无非是戏,诚然也不大有趣,更兼不足为训。却是已经在利害两个字里打了几十年滚的人们平时也颇夸谈几句唯物论辨证法之类的,
怎么连最基本的一条即客观存在不由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都竟像压根儿不曾懂得呢!天下之大本来无奇不有,既然百分之五都会得有,那末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当然也会得有!假如反抗者全是些挺识“抬举”而乐于被抬上桌面上舐盆子的政客——全是颇有“风度”的“政治家”,则统治者的监狱、刑具以至屠刀等等又将要来何用?所以独夫于林昭也真是白“抬举”了一番,不是对象——抱不上树,那有什么法子?而这么一推己及人地来个想当然且行事不看对象,便煞是可惜了他那百种韬略千般心机。谋画非不详细也,运筹非不周密也,岂但察及毫末,直已算无遗策。却只为事属缘木求鱼,乃终于全归劳而无功。林昭可是早已把话说在了头里:有得这么抬举我的,不如干脆些赐了一死,我倒深感成全。民间本在传说死刑犯受的枪弹须由自己出钱,而一颗子弹价值一毛几分,我就自费购买了也没关系,只要给人一个死法,没个死法总之不是事情。也因是故当年一看见阮文追临刑的照片以后这个冤痛莫诉的年青人顿时热泪滂沱而诉于同室难友道:能把血流在光天化日之下众人眼目之前亦云不幸之幸矣!林昭的血都是一点点一滴滴洒在无人看见的阴暗角落里的!到了今天在我已经只不过求个如阮文追的下场,而竟不可得!……罢了,此话暂且不提。我要说的是:从所指斥这第二点来看,你们的独夫不管他剽窃了多少哲学术语去装饰自己的文字并且妆得似乎是满通哲学的样子,实际上根本缺乏任何一点真正的哲学头脑,但看他对于知行关系(即所谓认识与实践)之机械的理会与庸俗的解释,便已足资证明年青人所作这个不很客气的直率的论断!好好的完整的认识过程被他无知地或是故意地移花接木指鹿为马而割裂成了什么样子,是所以弄到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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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自圆更且行之不通时只好“灵感爆发”异想天开地搞出一套所谓“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云云的诡戏来喙人!当作一个幻技节目此或可补张慧冲巨型魔术之阙。另外,可得亦得在某种程度上补充了《西游记》中关于孙行者拔根毫毛喝声变就顿时变作什么等等的幻想描写。但,莫说略具常识,只要是略具理性者,谁都无法想像世间有哪一件正经事竟是可以凭戏法以至魔法技巧的“变”来求得解决的。就因为万事万物各按自己的内在规律运行发展,并在这过程中遵着常规的或较高的必然性纵横交叉地互为影响,故别说是忽视内在规律,哪怕就忽视其相互影响,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客观世界之不能由主观愿望为转移者也如此。而独夫的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即使不过是对于如此一个不足言道的区区“黄毛丫头”,也便已经深刻地反映出他在思想方法上的根本错误。不消说得,从这样一种根本错误的思想方法出发去察事、料事、处事理事,那是除了如上海方言所谓的“焦搞”而外,不可能做出任何正确允当而值得一提的作为。即便暂时地局部地似乎也弄出了些局面,终必有如民谚所谓“叫化子丢了猢狲——没啥弄”的时候,也很自然而且必然。因为本着这么一种根本错误的思想方法,首先就不可能真正认识客观存在着的认识对象,而既对认识对象缺乏比较如实的认识,一切作为便不可能是对症下药、有的放矢,却只可能是瞎猫拖死老鼠!徼倖拖着,也不过是瞎撞撞上的死老鼠,拖不着的时候则自然更多。而归根结底,不管能拖着几头死老鼠,瞎猫总之还是瞎猫,当不得捕鼠的正用。那不也未必就有那么些个死老鼠挨它撞上!——未必会有那么多“畏罪自杀”的老鼠死到它鼻子下面来请它拖!“人的正确认识从哪里来的?”管从哪里来也得,总不能从以主观想望代替了客观世界而来!而既存在着这么个根本错误,则一切以为标榜的什么调查研究之类等等也可谓全属瞎说!调查已不免偏听偏信先入为主,研究更得以颠之倒之小大由之;弄到头,其意义至不过是给那个用以代替客观世界的主观框框缀上一些花花绿绿的装饰性音符。这样一种毫不懂得尊重客观存在之本来面目的思想方法正与那个极端妄悖的唯我独尊的——病态地自大狂至“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精神状态密勿无间地相得益彰,而这也正是“毛泽东思想”之最最本质的核心!相形之下,斯大林倒似乎多少还存留得有那么一点子理性:在他最后遗作《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里——是不是《答雅罗申科同志》哪一篇?——还强调着:人们只能(因势利导地)利用客观规律,却
断然不能去创造以至更替客观规律!……“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世说》列为险语。但那个骑者若有那么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盲人而骑的是瞎马,且又正当夜中,只有鬼打墙缺少人引路,从而步步小心谨慎将事①,则即
注释:①将事:持事,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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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下临深池,犹不一定作落水鬼;怕只怕虽是盲人而自以为巨眼,虽是瞎马而自以为神骏,虽是夜半而自以为白日,虽是深池而自以为平地,再加上那么个悖谬已极地昂扬着的“精神状态”:天地人物统统不在眼下,鬼哭神号统统充耳不闻,只知道“喝令三山五岳开道!”反正“圣天子百灵相助!”没事,“我来了!”而放着辔头穷冲不已,则不落水,也必撞山,总要到死非正命而后已。这说的死非正命并不是说这等的妄人不该死,而是说似这等妄人,怕的到死起来都还莫名其妙地不知道他自己究竟是怎么死下来的!此谓之主观主义害死人。害死自个那叫活该,最可恨的是在害死他自个之前先已经害死了以及至少害苦了许多人。
三、独夫在林昭这问题上的第三点严重错误是:作事不忖量后果!——可能也忖量来着,惜乎只忖了一边,所说这点从“我制服不了你个黄毛丫头,我倒不相信!”那句轻躁任性而盛气凌人的狂言很可以看得清楚。诚然也是,在独夫恐怕就那么想来:大江大海闯了多少,又得说蒋家几百万军队照样打得个落花流水,怎么“我”难道会制不服“你”——“个黄毛丫头”?真正“我倒不相信!”这从独夫之错误的思想根源及其悖谬的思想方法上去认识原也十分自然甚至必然。本来吗,世无有主观而不片面者也。然而凡百客观事物到底皆不可能脱离了自身的内在规律改而遵从任何人的主观意愿。特别不可能去遵从无原则无理性的妄人之极端荒谬的主观意愿。反言之,若能稍稍客观一些地看待问题,则当承认一切事情至少都具有绝对不止一种发展可能。因之也不可能更不应当只指望获得一种性质的后果。正视着这一条不由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是颇应该好好考虑忖度一下自己所采取*的行为举止而不当贻笑大方地轻举妄动。试以下棋为例:不怕你是国手也罢,不败之地总还是难立的。故最好莫过于君子自重,别要冒冒失失地坐下来就与别个开局动子。既已不计身分兴到为之地就位对奕矣,则那怕对手不过是个黄口孺子也得,思想上可不好捏了个必胜的稳瓶。长江后浪推前浪,干那行都有后来人;后来人且可能是个刁钻泼辣歪赖古怪的不在俗理常规之内的鬼灵精,那么也只叫走多了夜路碰着报应!(《笑林》或别的什么上载得有那么一段:一个贪酷官吏刮饱了地皮,做够了恶事,可奈独独地生着一个傻不里几的傻子。某日,傻子出外闲逛,看见石匠们在修整两只放在坟头或其他什么处所的乌龟或鼋鳖之属。他看着好嬉,问此是何物?石匠们哄他道:这叫报应。他喜道:我喜欢要这报应。这么硬是出钱买下了命人抬回家去。一进门,把个老头子气得发怔道:花钱买这等狼犺累坠的废物何用?真正是我的报应!傻子乐道:就是,就是报应!这先来的才是个小报应,大报应还在后头,马上也来了。……)闯荡过大江大海而倒**
校记:*取字补;**倒字原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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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河浜里翻船的事例多得很哩!初出茅庐又怎么着?先不讲论手高手低,反正,既是两对面的事儿,那就机会均等:谁都兴许赢,也谁都兴许输。若下围棋,还兴许你杀这一块我杀那一块地互为主客攻来攻去直到最后才得计出胜负。胜负之分可能以一子,也可能以半子。不怕就是半子,终竟①他多得了半子!用己所长攻人之短是兵法的一般原则之一,故也不具有任何阶级性。年青人可是在精神病院那会子便已书面警告——书面“敬告”过我之当时还隐在幕后的不知谁何的对手了:与后生小子们的棋那是以不着为高!理由很简单: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赢了也没面子,说起来欺负小孩子;输了就更丢脸,说起来下不过小孩子!什么划算呢。人们没理会这个忠告,林昭可是已经作到了尽礼的地步!礼既尽过,当仁不让;局也入了,那顾得上许多。年青人没想过自己要怎么赢谁,但同样没想过谁来就必定赢我!斗
争吗,一息尚存,斗就是了!死也没恨!牺牲在早已自许作殉道者的个人来说正好作为斗争之一个无比光辉的顶点!是书生之傻气,非政客之韬略。然而,即此一端,不仅已判清浊甚且在某种程度上已分高下。因为其间存在着感性与理性,天道与人道的差别。方式方法多几手少几手哪有什么?能够照葫芦画瓢地使出棋谱上的全套招数也保证不得谁个必胜!而机械地作类比推理就更错误了,世间万事万物之复杂厥谓无伦:有可比的,有不可比的。若谓打得完蒋家大军者必能制胜于“黄毛丫头”,是便不可以比!何也?古有明训:“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独夫的线装书当比林昭读得多,不信他竟不知道这两句流传颇广的名言!问题大致在于:一则从其一贯的不尊重客观不把人当人出发,根本忽略了“人各有志,不可相强”这一条。再则就是自信忒过,“我制不服你?……我倒不相信”!然而客观存在终竟不能以独夫之悖谬非理的主观意图为转移!——人与人之间各人对于他人同样构成为客观存在之一种,不论是个黄毛丫头抑或是个红毛妖精!——故不全面忖量可能产生之后果,也就造成了独夫在对待林昭这问题上的莫大的被动!而关于这,除了独夫之片面化地看待问题是直接导致他自己陷入被动的决定性因素而外,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需要对此担负责任!当然林昭就更加没有理由。不么?当初率尔开局动子“御驾亲征”之前何以不想一想:万一竟“制”之不“服”甚至为“制”不“服”,则当如何丢手?这说的犹为兵家胜负,可特别是还又动了那么一点非礼之求的该死的邪心哩!那不更需要想一想甚至需要极其周详慎重地想一想:万一那为反抗者的丫头竟然宁死不从,等等,又当如何下场,乃至如陈诉于第三者之类的
注释:①终竟:终究,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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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既一厢情愿地在谋之不已了,按着那分儿老奸巨滑算无遗策的心计,素喜一事拟上十七八种方案的习性,似乎也应该早些思谋及之才是道理。假如竟然真地不曾虑到,则还是那一份病态的自大狂在作怪:通国之大谅再无谁个大过毛泽东的!可是抱歉了万岁爷,义不帝秦者可不见得是按着这等逻辑去看问题的呢!假如有了如此的“阶级觉悟”,那还成其为什么反抗者啦?然则独夫的愈来愈陷入被动除了怪他自己作事不谋善后,又还有谁个应该代他任过呢!?
上述这三点错误从思想上去考察是相互联系而且一以贯之的一个有机整体。悖妄者必自大而主观者必片面,加上不义的权力助长了威风,又胡弄胡弄地好歹弄出过某些局面,也颇加深了那种舍我其谁唯我独尊刚愎自用沾沾自喜的大成问题的“精神状态”。偏偏又狭路相逢地遇上了这么个伤心怀抱白眼玩世而暴虎不畏愍不惜死的女叛徒,所以也是没个分解而更不得开交的了。楼梯
——“阶级”具在,泾渭分明。何况如前所述,年青人本来是看破了世情恨着没个死处,才逼出这么个桀骜不驯猖狂不恭之态!作为统治者即使以着清醒的理性冷静持*事,尚且也许不免弄成个牛吃螃蟹的僵持不下之局,那能禁得起在主观上再累犯这么些严重错误呢?犯了这么些严重错误,行事悖理失体致使年青人受尽虐待屡被凌逼几死,那也按着贵党秘密特务们之口白姑且暂时就算是我“自己找的”罢。可自己下不了台要去迁怒而致死毫不相干的第三者,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呀?……独夫之思想的悖谬程度深刻根源及其异乎寻常的恶劣影响——“流毒全党,妨碍革命”,“传播出去、祸国殃民”,等等,都非片言所能得尽,在这里不过是守着个人本位而就事论事地首先指摘他在对待林昭之事上的思想表现。当然,一切问题都不是孤立或偶然的,思想性的问题就更不。然则独夫即便在林昭的事情上不甚光彩更不体面地拖出了尾巴,乃至拖出得颇长,根本问题还只在于他原就具有着那么一条不光彩不体面的尾巴!假如说在林昭的事情上表现得突出些,那么在其他更多的事情上也同样表现着而且常常也颇为突出。既存于中,必形于外,这原也非常自然。一般人不甚清楚那是受了愚民宣传特别是受了可恶的伪善之蒙蔽。在先生们来说,对此还是应该有所理解的,甚至应该说比这个白受了一番“抬举”的青年反抗者理解得更其全面,倘使不是更其深刻的话。
问题在独夫那方面说是如此,在林昭这方面呢?……在林昭这方面确实也需要结合着事情的大略过程以至某些关键性的细节来分析一下自己的责任。这意义不仅是为了准备在
校记:*持字原作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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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自己“治疗无效”之后留给人们以相当权威的第一手材料,同时也是为了更完整、更深入地向先生们乃至更多的人们揭示独夫的邪念恶意毒手凶心。既然矛盾总是由两个斗争着的对立面所构成,则不在同一范畴以内作比较的论述又何能使人们全面地览察而了解事态呢!
关于政治问题上的责任,前面两部分中已经结过账了,不再赘述。在这里*仅就柯氏之死这问题来检讨自己。当然也还是跑不了要从我们或者说要从林昭本身的问题谈起!……从头谈起!“摆事实,讲道理!”事实是世间凡百一切道理的基础!据你们的秘密特务所说:道理(“道理”?)竟然也是有“阶级性”的!我不知道有“阶级性”的“道理”那都是一些什么“道理”,但我当时也就说了:纵然“道理”有“阶级性”,事实可是一定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任何“阶级性”的,除非先生们或贵党的秘密特务们去把事实也加上引号**,但那样的话又违反了形式逻辑中的同一律,因为加上引号的“事实”其意义已全不等于真正的事实!……对于诡辩家们如共产党人,形式逻辑有时也是一种令人***颇感头痛而认为应予“打倒”的东西!是所以当年高等学校院系调整后一度竟如阿Q革静修庵后园萝卜的命那样想要去革形式逻辑的命而宣布取消——否定它的存在了。顺志一笔,事虽不久,却如攻打麻雀似地都是值得在中国共产党党史上大书特书,以便使其垂之千秋的不朽盛事!……
我的责任在哪里呢?林昭林昭,负罪家国的不祥之身一言丧邦而永痛莫赎,竟然造成了如此惨痛的流血的后果。然则在这全部事情之中,林昭的责任又在哪里呢!?林昭林昭,林昭看是跑不了也必需要、也于理当该对那血的后果,对柯氏乃至柯氏之外的命案负责、则又到底应该担负哪些责任呢!……
一、我的性别不是由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尽管发起牢骚来怪怨母亲生错了我,究竟她或父亲都不能对此事负责。上帝使我生为女身,我不能因此而遂不持自己应持的态度,不走自己该走的道路,不做自己当做的事情。我更看不出一个人性别与他的政治活动之间会得产生任何必然联系。尽管贵党的秘密特务包括其总的毛姓头子于此是肮脏无耻得几已达到了条件反射的程度!故如《呼吁书》问题发作后便大大致力于调查我假释期间的住宿问题!真正卑苟之极而龌龊透顶。先生们,站在你们的贵楼梯上大约根本不懂得而且永远不理解:人与人之间那怕是在政治关系上也会得有一种不涉简单利害的比较高尚可贵的情操,你们特别是你们的秘密特务怕的也就像那类画惯模特儿的下流画家一样;从那双混帐眼睛里看出
校记:*里字原作样;**“引号”两字原作括号,下同,不另出校记;***人字原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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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天下就没有穿着衣裳的女子,从这种“阶级本能”出发诚然除了使谭惕吾①以身交欢德王或使宋庆龄再婚或恶劣地调戏林昭等等,再不可能作出其他更像人样更有人味的事来!这或许也颇合“道理”——颇合先生们之有“阶级性”的“道理”而不为奇怪!可是这个青年反抗者既然泾渭分明地不与你们隶属着同一“阶级”,则当然就不会具有你们的“阶级本能”,更不会去走你们的“阶段路线”。天父明鉴:除了与同窗伙伴,同辈战友们间或不免青春本色的脱略形跡耳鬓厮磨,这个年青人从还不曾想到本身的性别在政治斗争中竟然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什么。既然不曾想过,就更不曾用过。非但如此,我对战友们还常说来:入了这行诚然不免随乡入乡地趟着浑水而无法再保持小知识者清高的洁癖,但内在的品性修养操守人格仍必须力持“出污泥而不染”!这特别是因为:正如内容与形式一样,目的与方法之间也存在着某种相互制约的关系。高尚的目的根本不需要更加不可能用卑鄙的方法去达成,只有卑鄙的目的才能够与卑鄙的方法相得益彰地“配套成龙”!——“配成”一套“下流的龙”!
二、独夫——贵第一看守所长兼贵中央委员会主席的邪心眼儿不是由这个青年反抗者卖
弄风情所挑起的,年青人既不曾想到自己的性别是一种可以利用的什么,又不曾企望过获得被“抬上桌面”的荣幸,则纵教异想天开想入非非亦可谓断乎想不到此。关于这一点或许会有人执《致镣铐》那首诗并日常在狱中的戏语以为辞——这个年青人考虑任何问题都向不回避可能于己不利的论据,但事实上像这样一些可疑的论据——假如有谁个企图以之作为论据——是全然不能成立的。平日与难友交谈中我戏称这个政权——这家政党为“MY
DEAR”,同室者所闻不止一二人,乃至某些书札以及血笺中亦有此类冠词,可也没有什么不好解释或颇费理解的地方。那不按着现代戏之剧目首先便是《一家人》吗!熟不拘礼自属理所当然,况乎年青人只认得先生们是统属一家的一个整体,不晓得按着你们的党内通用计算公式是一千七百万或二千二百万全等于零而只有一才等于一的。总的来看,亲爱的冠词之不时使用略如《致镣铐》之诗从那么一个角度上去抒情之言一样,可谓是表现了年青人“微笑地战斗”的跌宕不羁与从容泼辣,别的还有什么?也正如以血写着“亲爱的”什么东西同例,基本态度与根本立场岂不仍只是十分明确而不容丝毫误解?谁若谓那“亲爱的”竟是一句情话,则又将置一笔笔一画画写下它的点点鲜血于何地?就说《致镣铐》,我想,每一个稍存理性的人都决不会得误解它的主旨与主题!——手头没有底稿,但假如需要,作为其原作者本来也不难将它从头默
注释:①谭惕吾,女,1910(?)年生,1957年与黄绍竑一起划为右派。“运用谭惕吾的性别去解放内蒙”“使谭惕吾以身交欢德王”之事发生在1936年,具体情况待考。德王,蒙古王公,起初曾与日本侵略势力合作,后分离。并参1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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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行诗未必能难倒了人!——而第一看守所的人们,从贵所长以下,就更不应该误解!特别因为《致镣铐》才不过是这个年青人在那里写下的许许多多东西之一,即以写它的当时(一九六四年三—四月)前后而论,在时间上与它紧相衔接的其他东西也就不少:韵文而外,还有散文;诗篇之馀、益以书札。思想内容表达得极其完整确切,没有任何足以引起误解之可能!更何况在时间上也不对茬*。如上所述,贵第一看守所所长对于这个青年反抗者的邪念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假如《思想日记》写到后来想方设法要我相片之事还不能证明这一推论,那末至少从入得第一看守所那扇牢门时起打第一天就不断听得污耳之言(如愿要我父亲的女儿去给不知谁何当小老婆等等)是完全足以充分证明的了!事情竟然岂有此理到这样的地步;假借而利用着那所谓的审讯之名公然戏弄道:“要么你跟赫鲁晓夫去合穿一条裤子!”司马昭之心尚堪问乎?!好道是无耻之尤——顺便说一句:先生们可不必解释为如“人民公社好!”那回子乌搞一样,问题只在于“某些干部”弄不清集体所有制与全民所有制,这个所有制与那个所有制等等的差别!但凡是对于贵家魔鬼政党之内幕细戏略有了解者,谁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解释,更别说是在血肉横飞地惨烈无已的白刃战中与贵党之秘密特务短兵相接地扭作一团的这个年青人了!林昭早就明确宣告而且宣告了不止一次:冤有头,债有主,我反正只有一笔账!基于对贵家魔鬼政党之本质的深刻了解我甚至否认了事物的偶然性,偶然性有时容或会得有,但在林昭生活所及特别是监狱生活所及的范围内几乎绝对地没有。如上所述,贵党的秘密特务本就致力于把人们的生活安排得不带任何偶然性,而为了对付这么个区区的“黄毛丫头”人们竟花费了那么多心机,以致我所碰到的那怕看上去只是最普通最平凡的细节都已经再不存在了任何偶然性!人们有时以偶然性为解释企图迷惑我,但这正好证明了他们所谓的偶然性其实是经过了精心布置的一点都不偶然的某种机槛。基于如上的理解早在一九六三年寄押上海市监狱时所写的一封信中,我已就十分肯定地作了如下的指陈:假如那时走在门外有块什么砖头之类落在我脑袋之上,那么这块砖头便绝对是事先准备好而安排下的。是故在第一看守所中碰到和遭受的所有污言秽语、肮脏用心、无理逼迫、恶劣虐待一应等等,不管具体地出自谁个之口谁个之手,这为囚人的反抗者首先只认得你们那位兼主席的贵所长!——组织性纪律性云云,向为共产党人所艳称①,在所谓
公安人员之一部的秘密特务系统中这一点就更不必说,纵然对于其他人等包括党内同人莫非太上皇,自己门内的上下首从,还只是绝对地不可逾越地分明。而且,鉴于
校记:*茬字原作岔。 注释:①艳称:称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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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发生的一切事态竟然达到了如此严重地恶劣的程度,确也只有极权寡头以至大独裁者本人才足以担当得起。如我所言,在极权制度之下本来如此:越是权力中心乃至权力中枢才越蛮横放肆,是故只要看人们的恶行作到什么分限,便可以百不失一地判断出来,撞上了极权统治的第几层次!……想起来令人……假如说令天下人哑然失笑,那末确是令身受者啼笑皆非!在第一看守所弄到后来真几乎连借张草纸都得通天。而人们,至少在某一阶段上,对这个青年反抗者所花费的心思也许不下于昔年指挥一线大兵团作战!真何苦来,犯得上吗?还是我说的那句:若不认为是降低了自己,则亦未免忒抬高了林昭!
三、对于人们这份乖张悖谬昏愦无礼的邪心,林昭所持的態度堪谓自始至终无可非议!如上所述,作为一个反抗者而且是颇称坚决彻底的反抗者,政治上与人们本来毫无共同语言。对于不管是什么大人物*的基本态度除了尊重明智,根本也不会得去崇拜权力。从这一点上来说,那是必然地“把谁也不放在眼里”。若说按乡党序齿之例敬事前辈,其奈独夫所作所行又早已经全失了前辈之体。那末再退而求其次地按这个青年素日的做人之道尊重感情呢?奈何在这中间又根本没有感情甚至都未必有情欲的存在!情欲本身不足为训但多多少少总也还包**含得那么一点子感情成份,可在人们——在独夫说来又哪里是这么一回事呢?从针对着林昭所布下的那么个一面是钓饵一面是判官的阵势便可以清楚地看出问题的实质:全部都是方式!更干脆地说是,一种手段!只不过因为眼看着费尽心机用够压力终未能使林昭在政治上屈服而失志,才不知怎么鬼摸着头地想出了这么一条周郎妙计来企图从旁径来收服这个青年反抗者,所以这份邪心的本质归根到底只是手段,手段而外别无其他。不过也许还有一点即潜藏在独夫灵魂深处的那一缕轻薄!——不严肃!不自尊故亦不知尊人,不自爱故更不懂爱人!存于中者必形于外,所说这一点轻薄年青人在以往亦就颇有所感而且颇有所窥,因为它往往流露于不自觉无意识之间,那怕是一般地成句行文,但当然远不若幸蒙“抬举”而有了直接体验之后这样地理会得深刻。总而言之,你们的独夫——贵第一看守所所长兼贵中央委员会主席具有着一个极其可怕的冷酷而刻毒的灵魂!在这个灵魂中除了羡“江山如此多娇”的野心家的贪婪,“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不自量的狂妄,“虎踞龙蟠***今胜昔”的自鸣得意,“六亿神州尽****舜尧”的自我吹嘘以至屁股入文苍蝇入诗的轻浮,死掉世界人口一半的残忍等等而外,我怀疑它还会有任何人情与人性的存在。
校记:*物字补;**删去一个包字;***林引作“龙蟠虎踞”;****尽字林引作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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