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嫁妆清单太子妃的嫁妆里面有什么?急急急!

太子妃·帝子歌-古代穿越-八月居小说网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遮住了整条长街。这条平京城里最高贵的街巷,覆着同样厚厚的白色,看起来似乎和普通的长街并没有多大区别。
&&&&如果不看那些巍峨门楼的话。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对面那座门楼的琉璃顶上,幻化出耀目光辉。苏末儿仰头,把葫芦里剩下的酒全倒进了嘴里,一口咽了下去。
&&&&最辛烈的烧刀子,下去之后,从咽喉到肠胃,就像是烧了一路火焰。
&&&&借着这股酒劲,苏末儿跃下屋顶,走向那扇巍峨的大门。
&&&&杜府。
&&&&杜。在大晏,这是仅次于皇族凤氏的姓氏,有着天下最著名的特产:皇后娘娘。
&&&&据说凤家开国皇帝的元配妻子就是杜家的女儿,可惜她没等到皇帝一统天下,便死在了战场上。皇帝登基之后,感念她与杜家的恩德,下旨凤家皇储世世代代必娶杜家长女为妻。所以这凤晏的皇后,十有八九都姓杜。
&&&&在京城,这是家喻户晓的故事。但对末儿这个刚从峨眉山下来的乡下人来说,这完全是一件新鲜趣闻,还是在杜家登门托镖之后,才模糊知道了一个大概。
&&&&然后,她很兴奋。
&&&&于是末儿也兴奋了。
&&&&爹爹正是为了振兴镖局,才将她和大哥从小就送往名山学艺,今天刚刚出师回到家,没想到马上就可以出镖了!
&&&&苏家镖局不过是个三流镖局,平日里是想也不敢想高攀这样尊贵的主雇。苏镖头捧着杜家所托的玉佛,被这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得两眼呆滞,直到苏夫人暗暗掐他的腰,他才回过神来。
&&&&那一天,苏家上下,连赶车的张伯都笑歪了嘴。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即使杜家只托这一次镖,苏家这间三流镖局也可以“曾为杜家保镖”这块金字招牌,跻身于京城一流镖局的行列,名扬天下。
&&&&这是苏镖头一生的梦想,也是一生的遗憾,因为他的武功并不高强,所以一子一女从幼时便送往名山学艺。苏末儿自三岁上峨眉,长子苏少起则是从小在问武院学艺,已经出师好几年,胆大心细,武艺又高,押镖几年从未出过纰漏,押这趟重中之重的镖物原本再适合不过,奈何苏少起出镖在外,此时就算长上翅膀也赶不及回来了。
&&&&不过……苏镖头笑眯眯的视线落在刚刚回家的女儿身上。峨眉剑法冠绝天下,女儿能够出师,还能差到哪里去?以自己的经验再加上女儿的武功,一切就完美了啊。
&&&&于是,末儿连包袱都不用打开,重新背上准备出发。后堂,苏夫人不太高兴地拉拉丈夫的袖子,“我约了张媒婆明天来家里喝茶,你好歹等明天再走。”
&&&&“嗐,等我送了这趟镖,咱们镖局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张媒婆给末儿说的相公可就不止什么开茶叶店的了,咱们末儿一定能嫁个秀才!”
&&&&这话说得苏夫人眼睛一亮。话说儿子从小学武也就算了,儿子嘛,毕竟要挑起将来的家业,可女儿居然三岁就被送进了深山,苏夫人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十几年来不知为这个跟苏镖头拌过多少嘴。苏夫人想的也没错,姑娘家十五岁及笄,抢手些的早就有人家了,末儿十八岁才下山,女儿家的青春何其珍贵,怎能就这样断送在深山古庙里?街头布庄的胖婆娘安慰自家那个十九岁还没出嫁的老闺女时,已经不止一次提起过“苏家还有一个呢,只怕比你还晚”,又说,“尼姑堆里长大的,不就是个小尼姑,还想嫁人?”气得苏夫人吐血三升,血溅五尺,发誓一定要让女儿嫁得风风光光。她从接到女儿书信的那天起就开始频繁约见张媒婆,到今天末儿踏进家门,张媒婆那里已经排出了一长条的名单。
&&&&不过名单上的人不是街上一起开店做生意的,就是城郊的乡绅,虽说地是有几亩,但毕竟还是乡下人。苏夫人也不是没有遗憾。恰好末儿像是被福星照着进门的,她前脚回家,杜家托镖的人后脚就到了。连皇帝的丈人家都来托镖,这笔买卖真的做成了,苏家镖局那可真要声名大振,末儿一定能嫁个读书人,将来丈夫当官,末儿说不定还能做诰命夫人呢。
&&&&苏夫人喜滋滋地幻想着,喜滋滋地送父女俩出门,然后再喜滋滋地打开这些年一点一点给末儿准备的嫁妆箱子。嫁衣是大红软缎,料子极好的,不过绣花似乎不够精致,书香人家眼光必定要高些呀……
&&&&但,还没等苏夫人将嫁妆的档次往上升一点,苏家父女就带着镖队回来了。
&&&&速度远比想象的快,情况也远比想象的糟。
&&&&镖被劫了。
&&&&这趟镖分外紧要,苏镖头将镖师分作两班,一班随他守上半夜,一班随末儿守下半夜。就是在下半夜出的事,劫镖的人武功高强不算,人数又多,先在茶水中放药,药倒了几名有经验的镖师。剩下一个末儿,武艺虽然不错,奈何江湖经验短少,等她将几个蒙面人赶出半里开外,还为自己的剑法沾沾自喜的时候,东西已经不见了。
&&&&丢了当朝权贵的东西,该用什么来赔?
&&&&镖局所有人聚在厅中,灯火照出一张张茫然又惶惑的脸。
&&&&这趟镖,可以让苏家一步登天,也可以让苏家永堕地狱。
&&&&镖局所有人聚在厅中,灯火映得人人脸色苍白。苏镖头直直地盯着那只枣木盒子,仿佛里面还躺着杜府托送的那尊玉佛。
&&&&副镖头愁眉紧锁:“少镖头想必已经接到信,他在江湖上人面广,说不定有办法。”
&&&&苏夫人道:“少起的朋友都是江湖中人,哪里认得什么当朝权贵?老爷,上回刘御史过寿,你不是还送过礼,或许,可以托一托他的门路?”
&&&&苏镖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个御史,哪有资格登杜家的门……”
&&&&“那现在可怎么办?”
&&&&这是所有人的茫然和惶惑。
&&&&作为这次失镖的罪魁祸首,末儿一直默默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到了此刻,默默地收起了一起把玩的酒葫芦,悄然起身,从后门出去了。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丢了人家的东西,那就赔给人家。那尊玉佛很贵重,但再贵也有个价钱,现在她虽然拿不出来,但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总有一天,这笔债可以偿还。
&&&&这也没什么难的吧?
&&&&离开苏家镖局的时候是深夜,大片的雪花已经落下来,静静地连接着天地。天很冷,一个行人也没有,路上只有她一个人踏出的足迹,很快又被雪花覆盖。
&&&&大半夜去扰人清净,太过冒昧,末儿就在对面的屋脊上,借着一壶烈酒,坐了半个晚上。
&&&&天亮后,杜家大门缓缓打开。杜家家丁一个个挺胸凸肚走了出来,伸懒腰的伸懒腰,打招呼的打招呼,末儿走了过去,抱了抱拳,“几位大哥,请问你们家老爷在不在?我有事要找他。”
&&&&家丁的眼角扫了扫她身上的粗布短打,以及明显有几分乱糟糟的头发,挥了挥手,“去去,哪里来的乡下人?我家老爷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想见我们家老爷,也不先瞧瞧自己的模样——”
&&&&他的话没说完,其中一人一看末儿的脸,,忽然一震,“小、小姐……”
&&&&其余几个人呆了呆,换别人这样说胡话,一定是要笑他瞎了眼。但这人是他们的班头。班头施了一礼,急急打开了大门,压低声音:“小姐快请进来,天寒地冻,在外面冷着了可不好。”一面又道,“天时还早,老爷夫人都没起床,小姐若要回屋请尽快……”
&&&&末儿有点傻眼,“那个,我是来找你们老爷的……我是苏家镖局的……”
&&&&这下换班头傻眼了。杜家只有一位小姐,名唤雪意,那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养在深闺,他们这种看门的奴才哪里见得了?只不过是近来小姐的近身丫环阿嫣总带着个人偷偷出门,那人虽然穿着丫环的衣裳,形貌气度,却绝非一个丫环。他已经活了半百,什么事情看不出来,不过既然是小姐行事,而每次给的赏银份量都又足,他当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小姐”的脸似乎没那么白了,眼睛倒是亮了许多,眉毛……好像也粗了点,眉尾扬得高高的,精神头特别足的样子,也是从来没有在小姐身上出现过的。
&&&&好像……真的不是小姐。
&&&&“苏家镖局?”老家丁念着这四个字,忽然想起了上头的另一件交待,“啊呀,苏家镖局,好,好,你随我来。”
&&&&老家丁忙忙地将末儿带到了后院,前面就不再是他能去的地方了,他把末儿交给了一名在内侍候的老婆子,看着末儿的背影,犹拈着胡子,不由在想:“真像啊……怎么那么像啊……
&&&&住持说:“下山之后,你要牢记自己是佛家弟子,言行处世,须得谨慎,莫毁了这十八年修行的根基。”
&&&&师父说:“下山之后,你就不再是尼姑啦,什么戒律清规都可以抛到脑后,有肉大块吃,有酒大口喝。万一有人不让你喝,你就换身男装再出去喝。反正你长成这样,谁也看不出来。”
&&&&师姐说:“呜呜,还是当俗家弟子好……师妹你一下山就可以嫁人了,师姐我真是羡慕你……”
&&&&小师妹说:“嫁人?什么是嫁人?”
&&&&嫁人……什么是嫁人?
&&&&这个问题,好像自己小时候也曾经问过。
&&&&问过师父,还是问过师姐?当然不可能是问住持,要问了,至少要在经堂跪三天,她一定会有印象。
&&&&但答案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也许,在山上根本没人能给她答案吧。
&&&&后来,山下有人办喜事,喜庆的锣鼓声隐隐在山间回响,她和师姐妹们会借机偷溜下山,看看那一身红衣还扎着大红花的新郎倌,以及好看的花轿,还有花轿里,一定很好看的新娘子。
&&&&那个时候,就知道了,嫁人,就是打着锣鼓坐花轿。
&&&&大红的花轿,上面绣着一朵又一朵的牡丹花,在明灿灿的阳光下,好像会散发出香味,引来蜜蜂和蝴蝶。
&&&&现在,她就坐这样一顶大红的花轿中。哦不对,阿嫣说,这不叫花轿,而叫“礼舆”。
&&&&这礼舆比她以前看到的花轿要大上许多,铺陈的红绸有着流水般的光泽,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和石榴百子的图案。作为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金丝绞成的线,想抠下来咬一咬那是不是真的。咳,其实很不必,迎接太子妃的礼舆,总不会有人敢用假线吧?
&&&&绣得真好,龙凤的眼睛漆黑透亮,简直要眨起来,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冰凉微突,不是绣的,是用墨色的小玉片镶的,红色丝绸的光芒映照下,仿佛要活过来。
&&&&里面都这样光鲜,要是在外面看,该有多好看呢?一定比她以前看过的所有花轿加起来都好看吧?
&&&&迎亲的队伍,也一定比她所看过的加起来都要长吧?
&&&&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新郎倌是个什么模样……吉服嘛,应该都是红的,胸前应该也系着红绸花吧?他是当朝太子,说不定,红花会系得特别大朵一些?
&&&&在这软红迷离织金耀眼的礼舆中,末儿在盖头底下,托着腮,忍不住傻笑了。
&&&&原来,这就是坐花轿的感觉啊。
&&&&只是这迎亲的路未免也太漫长,身上的嫁衣里三层外三层又裹得人无法动弹,头上的凤冠少说也有十几斤重,脖子有点发酸。最初的新鲜劲头过去,把礼舆内所绣的石榴子一颗颗数完之后,末儿无聊起来,忽然想起临行前杜夫人曾经塞给一样东西来着。
&&&&摸出来一看,不由大喜,暗叹一声杜夫人真是体贴。
&&&&这是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寥寥几页,绘着赤条条的人形,显然是一套武功秘笈,似乎还是某种高深的博击之术。也对,杜家拿出来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凡品。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注明经脉运行路线,又没有只言片语,末儿翻来倒去看了半天,皱起了眉。
&&&&果然她的功力还是太浅啊,这样的秘笈放在面前却不能领悟,真是可惜。
&&&&她妥当地收起来,打算将来去向师父请教。
&&&&就在这时,礼舆一颤,终于落地。末儿连忙收起懒散姿态,拿出在杜家这一个月来所受的仪训,坐正。
&&&&才坐好,帘子便被掀开。
&&&&雪光骤然涌入,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这样明亮的光线。她下意识眯起眼,等眼前的雪白光晕消失,然后才看到,一只手,伸到帘前。
&&&&手指修长,掌心朝上,如同执莲的姿态,光晕消失的最后一点,正在指尖上。
&&&&那样子,仿佛是谁握着一团光明,伸到她的面前。
&&&&这样的手势……真熟悉。末儿走神地想。佛堂里的净水观音,一手持柳,一手托瓶,托净瓶的那只手,就跟这个一模一样。
&&&&帘外人伸手不见反应,唤了一声,“雪意?”
&&&&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尾音微微上扬,煞是好听。
&&&&这就是太子吧?杜雪意的夫君。
&&&&深深吸了口气,末儿将自己的手,交到那只手里。
&&&&冰冷。太子的手真冷。不过这种天气里骑着马走这样久,真是难为他了。末儿反握住他的手,想替他暖一暖。
&&&&想是没有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手心里太子的指尖僵了一下。也只一下而已,转即放松,两幅同样鲜红喜庆的衣袖并排垂在一起,垂袖的定风如意珠在行走间微微碰撞,传来细碎而清脆的声响,末儿在他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宫殿。
&&&&寒风冷肃,好在盖头四角的定风珠足有拇指大,又缀着细珠串成的流苏,末儿不用担心它会被吹落。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清冷的香气,似乎是梅花的香气,看来宫里种了不少梅花,不过细闻之下,又比梅花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清雅。末儿走了一路,终于明白,这是太子身上的味道。
&&&&真好闻啊。
&&&&成亲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成亲的人身份越尊贵,过程便越复杂。很不幸,末儿所“嫁”得是天底下第二尊贵的人,所以,这次“成亲”基本可以算是末儿十八年来所做的最复杂的事。
&&&&司仪说话文绉绉的,十句里面末儿顶多只听得懂一句,其中半句还是靠猜的。好在阿嫣扶着她,扶上臂,就是跪,托下臂,就是起,拉袖子,就是躹躬。这一套在杜家已经演练过许多次,没出一丝意外地行完了所有礼节,末儿暗暗松了口气,被送入沐华殿。
&&&&沐华殿是太子的新房,也是太子妃将来的寝殿。末儿盖着盖头,看不见这皇宫到底是什么模样,只觉得脚下柔软厚重,仿佛踩在云上,一朵又一朵的繁复花朵在地毯上盛开,碳炉烧得暖暖的,空气里浮动着说不出来的芳香。
&&&&香气中,有花的香,有衣服的香,发上的香,还有一种,难以言喻、勾魂夺魄的——饭菜香……
&&&&一天粒米未进的末儿,用力咽了口口水,在满室的寂静中,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饿了吗?”
&&&&这是太子的声音,带着一分笑意,一分轻轻柔,一分斯文,外加七分的动听,加起来十分悦耳。不过,作为一个练武之人,又是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末儿的耳朵敏感地听出了这声音里的中气不足。
&&&&太子身体不太好?还是,只是累了?
&&&&末儿从前看热闹时见过的新郎,似乎都是红衣红花,红光满面,笑容可掬,声音宏量。这一位又是个什么模样?
&&&&正好奇间,一样东西忽然伸到了盖头下面。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末儿下意识一避。刚避完,便僵住。
&&&&伸过来的东西是根红漆称杆,新郎挑开新娘盖头用的,末儿在杜府才学过,用称杆挑盖头,意谓“称心如意”。
&&&&糟,虽然从来没看过人入洞房,但世上,应该不会有新娘子躲新郎倌的称杆吧?
&&&&好在她身形够快,一念转,马上便坐正,看上去就像新娘子过于害羞,以至于不敢面见夫君。
&&&&“别紧张。”称杆的那一端安慰道,“吉礼很快便行了。”
&&&&斯文又温柔的声音,中气不足归中气不足,还真是好听。
&&&&称杆挑起,软绸下滑,带起凤冠上的流苏微微晃动,珠玉相撞,声音幽微而清脆。眼前重现光明,末儿抬起头,想看看新郎倌是什么模样。
&&&&这一抬,就没收回来。
&&&&他确实是穿红衣,衣上绣着五只凤鸟。肩上一凤,袖上两凤,前后各一凤,红底黑边金绣,耀眼生花,凤眼里的墨玉在灯下黑亮润泽,就和礼舆上的一模一样。
&&&&他也确实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却不是新郎倌的傻笑,也不是师父常常的大笑,更不是师姐总爱抿着嘴的笑……这不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笑容。
&&&&一丝笑意,只在唇角眉梢,笑容浅浅如同春水,汇到眼中,散发着温润光泽。
&&&&末儿敢确定,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太子,凤兰德,这样对着她微笑,说道:“雪意,久违了。”
&&&&住持说,皮囊色相,不过四缘六根的幻觉,本身空无一物,人与人之间,并没有美丑的分别。她也一直这样觉得,住持还赞过她悟性高。
&&&&但此时看来,以前会觉得人人都一样,只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美人。
&&&&他的五官面目,真是天意成就,造化神奇。末儿眨也不眨地看着,就像看暮岚晨雾,看春日细雨,看冬日初雪,悦目,赏心,不想移开视线,直到衣袖被边上的阿嫣扯了两下,才猛然回神。
&&&&又糟了,新娘子除了要熟知礼仪外,最重要的,还要“含羞”。
&&&&末儿赶紧补救,稍稍运气,把脸憋得通红,然后低下头去。
&&&&只是,脸红过了头,比起羞涩来,更像是高热。兰德问道:“雪意,身体不适么?”
&&&&“还好。”末儿把声音放低,放软,“只是……有些累了。”
&&&&“你身子一向不好,今天确实辛苦了。”兰德带她走到桌边。隔着一层衣袖,他手上的凉意还是清晰地透了过来。末儿有点讶异,屋子里很暖啊,怎么他的手还是这么冷?
&&&&桌上的菜色琳琅满目,正中一盘小小的乳猪,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兰德挟了一筷子,送到末儿嘴边,“饿了就多吃些吧。”
&&&&这是成亲好些吉礼中的一项,名曰“同牢”。所谓“同牢”,即吃同一只牲畜上的肉,夫妻互喂,取“相濡以沫”之意。
&&&&兰德挑菜很有水准,筷子那一块外面是金黄色酥皮,底下是入口即烂的嫩肉,香气扑鼻,色相诱人,面对此等妙物,末儿的脸上却满是挣扎。
&&&&食肉会让人远离一切佛性种子,她她她是一名受戒十五年的佛家弟子啊!!
&&&&难道,在犯了妄语戒之后,她还要再犯荤戒吗?
&&&&兰德耐心地等着她,玉雕般的面庞全是无懈可击的温柔,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滑过。
&&&&杜雪意,你的人进了东宫,心却没有跟来吗?
&&&&阿嫣悄悄在后面拉了一下末儿的衣带,末儿心一横,一口咬了下去。
&&&&呜,住持,我对不起你,佛祖,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原来肉这么好吃啊……她感动得眼角都湿润了。
&&&&同牢之后,是合卺。
&&&&托盘内一只葫芦剖成两半,中间牵着红线,琥珀色酒液随着宫婢的步伐微微晃荡,浓郁的酒香飘出来,布散在空气中,瞬间压倒了大鼎中焚着的百合香。
&&&&末儿深深呼吸一口,酒香随着空气,自鼻尖进入肺腑,“……这至少是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
&&&&兰德微微一笑,“雪意,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末儿陶醉的表情顿时僵住,这个……杜雪意会不会喝酒,她还真不知道。她咳了一声,保守地答:“有时会喝。”
&&&&喝酒不算破戒。在末儿记忆里,好像从上山后就开始喝酒了,到后来和师父一样把酒当茶水喝,也不过三五年功夫。这样的美酒当前,她还能管住自己,想必师父也会为她的定力感到骄傲吧。只是等半天,兰德却没有动葫芦瓢,而从内侍手里接过茶来。
&&&&说是茶,其实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末儿好奇:“这是?”
&&&&“解酒茶。”
&&&&末儿默默地看了看托盘里的半瓢酒,这点量,居然还要提前解吗?
&&&&兰德看出她目光中的讶然,“我不会喝酒,你忘了吗?”
&&&&不是忘了,是根本不知道,“不会喝,那就别喝了吧。”
&&&&她是一番好意,兰德的目光却微微一注,那里面似有深意,“雪意,这合卺酒,你要是真的不愿和我喝,我也不会勉强。”
&&&&阿嫣听了这话一惊,跪下道:“禀殿下,娘娘绝无此意……”
&&&&末儿很老实地道:“我真的没这意思,我很想喝的。”
&&&&但有哪个新娘子,会劝丈夫别喝合卺酒?兰德拿起了托盘中的瓢,喝了下去。
&&&&甘冽之中带着辛烈,芳香之中带着甘醇,不愧是皇宫里的藏酒,将她刚才所表现出来的定力完全打破,末儿一饮而尽,情不自禁赞了声:“好酒!”
&&&&这一赞,爽脱豪迈直比喝罢烧刀子的关西大汉,兰德有些讶然,“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如果不是这张脸,我已经快认不出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末儿顿时有点心虚,讪讪地将酒葫芦放回托盘内,低下头不敢再说话。兰德脸上却有了笑意,指尖轻轻托起她的脸,“雪意,你变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是现在这样的你,才令兰初倾倒吧?”
&&&&末儿眨了眨眼。兰初?兰初是谁?阿嫣没跟她说起过,这话可不太好接啊。她傻傻地看着他的眼睛,下颌处一点冰凉,他的手,仍然很冷。
&&&&炭炉烧得这样暖,她都快出汗了,他还没暖和过来?
&&&&她的沉默和讶异都被兰德看在了眼底,在他的眼中,那代表着另一种意思。
&&&&“奇怪我知道?嗯,我虽然坐困东宫,但安王爱上未来太子妃,此事早已经在整个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典膳局的小宫女,都在讨论你到底会成为安王妃,还是会成为太子妃……我就是想装作不知道,也很难啊。”
&&&&这个……她倒是很想装作知道,也同样很难啊。杜夫人和阿嫣把杜家族谱都让她背熟了,却连提也没提过什么安王兰初。
&&&&那所谓“安王爱上未来太子妃”,就是有男人喜欢上他的老婆?看他脸上丝毫不减的笑容,末儿有点困惑……原来,自己的妻子曾和别的男人有染,是这样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兰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雪意,别怕。”
&&&&呃,她倒不是害怕,她是担心。
&&&&入宫头一天就被揭穿的话……会不会太对不起杜家的托付了?
&&&&“我当然可以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反正你已经嫁进了东宫,已经是我的人。但我会向你提起,绝不是有意让你难堪。不用担心,雪意,我没有怪你,相反,我很感谢你。”兰德看着末儿,神情郑重,一双眸子黑而深,这样深深凝望,不可见底,“今时今日,眼下的安王,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太子。而你,还愿意嫁进东宫,我感谢你的勇气,假以时日,也必会回报你的勇气。”
&&&&这样深邃的眼睛,这样郑重的语气,似乎有法咒般的效力,末儿脑子里呆了半晌,又想了半天,才道:“应该的,不用客气。”
&&&&这话显然答得不错,因为兰德再一次笑了:“不错,合卺礼成,你我已是夫妻,夫妻之间,不用客气。”
&&&&他取走她手里的葫芦,覆在他饮过的那一半上。
&&&&宫人人撤下托盘,上前伺候两人安寝。
&&&&寝殿四角的七宝树灯熄灭了,偌大的宫殿,只留一双龙凤蜡烛在燃烧,殿中的一切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红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宫人先将末儿送上寝床,内侍为兰德解了冠带,兰德一头长发披如水般披泄在身后,大红里衣上,像是多了件漆黑外袍。
&&&&末儿看着十分羡慕,她自己的头发比平常女人还要短一点。这要归功于师父,小时候不愿替她打理,一直给她剃头,等想起她是俗家弟子时,末儿已经十三岁了。五年时间,无论怎样都赶不上正常的姑娘家,就是山下的少年人都比她头发长一点。戴着凤冠义髻还不明显,现在拆了钗环,又有面前的人一比较,末儿把头往被子里埋进去一点,生怕露出马脚。
&&&&身边的床褥陷下去一点,是兰德上床了。空气里除了原有的百合香,多了丝不一样的香气,有梅花的清冽,又有淡淡的草药香气,似乎是他刚才喝的那盏解酒茶的香味,安静中夜里,鼻子分外敏感,她记住了,这是兰德的味道。
&&&&也许是有意相让,他并没有靠她太近,动作也很轻缓。同一被被褥,末儿身上的甚至没有动。
&&&&他体贴,末儿也不好意思多霸占床位,身子往里面挪了挪,想多让一点位置给他。
&&&&她还没挪稳,兰德便道:“雪意,你不用躲。”
&&&&末儿不明白,她没躲啊。
&&&&“你既是我的妻子,我便敬你重你,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红烛融融,兰德的声音低沉轻柔,“一个人做出怎样的选择,在乎于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头脑,而非她的内心。要从一个人的心里抹去另一个人,需要漫长的时间。雪意,我会等。”
&&&&“……”
&&&&这话,真是太难接了……完全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末儿只好沉默以待,但这么沉默着似乎也不对,于是“嗯”了一声。
&&&&“你现在倒又像小时候了,胆子小,遇见事情只会躲起来。”兰德的声音里有一丝轻松的笑意,“稍等一等,把被子掀开一下好吗?”
&&&&这句可好懂多了,末儿立刻掀开了被子。只见兰德咬破食指,挤出几滴鲜血,滴在床褥上。褥子是红的,血是红的,再映着红融融的烛光,如果不是香气里透出一丝血腥气,根本看不出上面的痕迹。
&&&&“这是?”
&&&&“不知道?”兰德有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的眼睛睁得微圆,目光不避不让,只有好奇,烛光下异常明亮,仿佛有一层水光,随时要掉泪似的。
&&&&不像伪装。如果能装到这样像,那已经不用伪装。
&&&&“应付明天的麻烦。”兰德拭去指上的血迹,“明早会有姜贵妃的人来服侍你起身。”
&&&&这个姜贵妃,杜夫人倒是详详细细地说给过末儿。兰德的母亲杜皇后去世之后,第二任皇后在不到三个月内就暴病身亡,皇帝干脆就熄了立后的心思,姜贵妃代行后职,就是眼下的后宫之主。明天一早,作为新妇的去拜见皇帝,顺便还要见一见这位贵妃。
&&&&一句话,姜贵妃是皇宫中了不得的人物,让这么了不得的人物发现他们把床睡脏了……
&&&&“……不会罚我们跪经堂吧?”
&&&&末儿喃喃地说,看到兰德讶异的表情,才明白自己竟然把心里的念头说出了口。
&&&&“呵呵……呵呵……”末儿僵硬地干笑,“好累好累,睡吧,睡吧。”
&&&&她心里发虚,又再往里挪了挪。这一挪再挪,她已经快贴到墙板上。但是没关系,只要他忘记她刚才说的话,当一晚壁虎又有什么关系?!
&&&&兰德却没有挪进来,半晌,轻轻叹了口气,“我在这里,你是不是睡不着?”
&&&&“怎么会?”
&&&&“今天你应该很累了,该好好休息。”兰德说起,起身下床,吹熄了一支红烛。
&&&&末儿讶然,杜夫人说过,成亲的花烛是不能熄灭的。
&&&&果然,兰德大概是不小心的,他很快又点着了它。
&&&&“笃笃”,门上响起两下轻响,内侍田光的声音响起:“殿下,丽嫔不好了,又吐了几口血。”
&&&&“知道了。”兰德应一声,回过头来,凝视她片刻,方道,“我们来订个约定吧。”
&&&&“约定?”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全心全意做我凤兰德的妻子,就在殿前点一盏莲花灯,怎样?”
&&&&他靠得这样近,身上淡淡气息漫过来,末儿其实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
&&&&太近了,太近了。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面容与五官被放大,清楚到睫毛都根根可见。烛光下肌肤如玉,黑发如墨,不容人逼视,又让人挪不开眼睛。
&&&&佛说,色即是空,皮囊即是幻相。
&&&&可这样的皮囊,这样的容光,怎么能当他是“空”呢?怎么能当它是“幻”呢?它能把人的视线与脑海全部占满了啊。
&&&&末儿只喃喃吐得出一个字,“好。”
&&&&“那么,雪意,吾妻,安寝。”
&&&&他低下头,唇轻轻在她的鬓边一碰,一触即收,起身离去。红色纱帐拂动,红烛轻摇,末儿倒回高床软枕之上,抚着鬓角那一块,只觉得奇异地灼热。
&&&&不管如何,第一关,算是过了啊!
&&&&清晨起来,四位很有派头的执事女官亲自为太子妃整理床铺,慎而重之地收去弄脏的床褥。
&&&&正在梳妆打扮的末儿看得十分担心,还好,那几名女官明明看到了上面的血迹,却满面笑容地向她请安道喜,什么也没说。
&&&&兰德已经在前殿等着,头上束着大冠,底下露出来的鬓角,就像是刀裁出来的。淡白天光下,薄薄晨雾之中,肌肤如玉,鬓角如墨,比之昨晚在灯下,容光更盛。
&&&&末儿很快妆扮妥当,和兰德一起去拜见公公。两人并肩而行,末儿不住看兰德的脸。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目光明亮而肆无忌惮。兰德忍不住有点讶异,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小时候,那个怯生生的、从一出生就注定成为他妻子的表妹重合起来。
&&&&末儿倒没有绮念,只是觉得这人生得实在好,就像一朵花开得实在美丽,就像一只鸟飞得格外高远,让人看得心旷神怡,便想多看几眼。
&&&&兰德身份尊贵,天底下还真没有多少人敢这样盯着他看,有资格这样看他的人,又根本不愿再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远远地看着春华殿,兰德的目中升起一股淡淡的幽凉。
&&&&照规矩,新婚的太子夫妇应该去皇帝的昭德殿拜见,而不是春华殿。但这些年来,皇帝专宠春华殿,除了大朝以外,日常议政都放在了春华殿边的偏阁中,人们已经快要分不清春华殿的主人到底是姜贵妃,还是陛下。
&&&&见公婆对于新媳妇来说是一件大事。但皇帝似乎很好说话,末儿行礼奉茶,皇帝接过,说了个“赏”字,女官们鱼贯而出,托盘内放满器玩首饰,件件光彩夺目,十分大方。杜夫人交代过不能直视皇帝的脸,那是不敬。于是末儿的视线乖乖盯着皇帝搁在膝上的手,那手指上,有一枚方形蓝宝石戒指,幽蓝幽蓝,寒光闪烁。
&&&&对于一个平头百姓来说,对“天皇老子”这种存在还是有点好奇。末儿偷偷抬眼,只见皇帝四十岁上下,眉目刚硬,和兰德不怎么相像,也许,兰德还是像娘比较多吧?
&&&&皇帝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眼瞥过来。那一眼淡然,漠然,又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凛然,末儿心中一颤,赶紧低下头。
&&&&这种眼神,好像不带一丝感情……
&&&&姜贵妃保养得宜,容颜极美,和颜悦色地送了末儿许多礼物。阁内六部尚书俱在,俱是穿官服,持牙笏,显然是才下早朝,有大事要商议。姜贵妃便带着末儿去自己殿内喝茶,这里皇帝问:“监天司的日子定了下吗?”
&&&&“禀陛下,已经定下了,腊月初二,是兴兵的好日子。”兵部尚书回道。
&&&&户部尚书也道:“陛下洪福,太子仁教,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择定了日子,只等太子代御驾亲征。”
&&&&“甚好。”皇帝的目光落在兰德身上,五凤吉服,鲜红处如血,漆黑处如墨,比墨更黑的是他的眼睛,虽是垂眸恭立,长长眼睫挡住了那对眸子,还是看得他一阵厌烦,别过了视线,“太子,对此战你可有把握?”
&&&&兰德道:“父皇洪福齐天,大晏如日中天,阿洛蛮夷,何足惧哉?孩儿必为父皇扫平阿洛。”
&&&&“这几句话,倒说得还有点气势。”皇帝道,“你率五万兵马先行,安王率第二本部人马随后便至。这个阿洛,一打就献降,不打就造反,朕实在厌烦得很,灭就灭了,等到攻进了燕云城,朕允你屠城。”
&&&&这话,让殿中诸人皆一惊,毕竟晏朝以儒家立国,除了当年先祖立国时连屠北方十三城外,还从没有过屠城的事。而十三城屠尽,以至于两百余年过去,北方人口仍远远少于南方,也是历代君王常常思省的所在。
&&&&刑部尚书出列道:“陛下,阿洛此次扰我南疆,是他们的新王阿度夜藤所为。昔年阿洛老王在时,年年上贡,俯首听命,也算忠心。阿洛的百姓也是百姓,总不能因一人之过,戳尽全城。等到太子殿下降服阿度夜藤,另立新君,再教阿洛重新臣服便是。……毕竟阿洛的茶叶与藤甲难得,燕云城所出尤胜,真屠了城,就可惜了。”
&&&&兵部尚书赵德冲老于兵事,闻言也道:“其实若只要茶叶和藤甲,倒没什么稀奇,留下工匠与茶农就够了。只是阿洛地形复杂特殊,一旦逼急了,便退入深山老林,杀之不尽,灭之不绝,若撤兵,他们立刻又卷土重来。若镇守,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也难长久。还是招降为上。”
&&&&皇帝手搁在扶手上,揉了揉额角,“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要以屠城立威,原无不可。儿臣建议屠城之前,立下三不屠:降者不屠、妇孺不屠、工匠不屠。”
&&&&皇帝皱眉道:“那还屠什么?!”
&&&&“阿洛王族,尽屠。”兰德抬起了眼,目光宁定清朗,“阿洛境内部族众多,阿度夜藤这一支为‘夜族’,上一任阿洛王为‘火族’,夜族初掌权势,根据不稳,所以才急欲摆脱大晏统治,以笼络民心。火族败于阿度夜藤,早已经元气大伤,我们只要屠尽夜族,剩下的几个部族实力旗鼓相当,又要为王权争夺不休,我朝只要伺机而动,巧加点拨,阿洛分崩离析之时指日可待,我朝南疆永无后患之忧。”
&&&&“极是!”赵兵部大赞,“三百年前的阿洛也只不过是五个部族而已,这一回,就叫他们再躲进深山当野人吧!”
&&&&赵兵部原是将领出身,虽然转了文职多年,还是洗不去这一身的杀伐气,听到高妙战策,依旧热血沸腾,望向兰德的目光充满敬佩期许,“太子聪明绝顶,日后定是一代明君啊。”
&&&&“咳咳……”吏部尚书文正咳嗽两声。
&&&&“这么说,朕是昏君了?”御座上的皇帝,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臣不敢。不过,臣要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子如此,换作天下间任何父母必定都十分欣慰。”
&&&&“哼,弄虚善辩,投机取巧,弱不禁风,赵大人,承教了,朕还真不知道天下的父母都盼着要这种儿子。”皇帝拂袖离去,语气里的不悦任傻子也听得出来。一屋子朝廷重臣,一时俱被晾在了原地。
&&&&赵兵部有几分尴尬,但皇帝从十年前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两年尤为明显。陛下离去,太子也不久留,临去向他点头道:“多谢刑大人为我美言,父皇对我寄予厚望,所以才更为严厉,我明白的。”
&&&&于是赵兵部忍不住感慨了。多好的孩子啊,多好的太子啊,从不把自己当未来主子,对他们这一批老臣皆待之如师长,又聪明,又练达,实在比那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安王强太多了。
&&&&看着兰德的背影消失在殿外,赵兵部犹点头叹息,“可惜了,可惜了,若是端孝皇后还在,太子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当初端孝皇后在世,太子深得宠爱,皇帝议政时还将他抱在怀里。自从端孝皇后暴病而亡,皇帝就像是一夕之间变了个人。太子又因伤心过度卧床三年,三年过去,再次站在皇帝面前时,从父亲眼中得到的唯一情绪,不是慈爱,而是厌烦。
&&&&极度的、明显的,仿佛看一眼都觉得污浊的厌烦。
&&&&赵兵部是两朝元老,一心想扶持这位聪颖超凡的太子,因此总想抓住机会为太子说几句话,只可惜,每次结果都是如此,只要有人赞太子,龙颜必定不悦。
&&&&“只怕,就是因为端孝皇后,太子才落到如此境地吧?”刑部尚书悠悠道,“其实安王也不差,你只看到他寻花问柳游手好闲,却没见他寻得可是大晏最尊贵的那枝花。只是可惜啊可惜,杜家长女还是嫁给了太子,安王的算盘落空了。”
&&&&户部尚书姜致远闻言一笑,“就算得不到杜家支持又何妨,安王圣眷正隆,千古以来,也没听过太子当先锋,王爷率后援的,这一战,只怕……嘿嘿,赵大人,我劝你不要再在太子身上白费心力,不论你为太子做多少事,最后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赵兵部冷冷看他一眼,“安王是你的外孙,你自然要护着他。不过刘某奉劝姜大人一句,先有国,而后有家,任谁都看得出来,做君王,太子远胜安王,你当真放心把大晏交到安王手里?”
&&&&“刘大人这话错了,大晏是陛下的,陛下要交给谁,那便交给谁,这里面可没有咱样插嘴的余地。是否易储,只听陛下圣裁,我可没有多说一句话。倒是大人你,隔三岔五就在陛下面前念叨太子的好,到底,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
&&&&“咳……”吏部尚书文正再一次咳嗽,劝住两人,“好了,好了,诸位,这不是咱们管得着的事,无论上头坐的是谁,咱们该忙的都还是手里的事。还有,今日东宫赐宴,咱们总不能让太子苦等,快走吧。”
&&&&众人各怀心事地离开了春华殿偏阁,吏部尚书走在最后,眉头微微皱起。
&&&&陛下的易储之心显而易见,姜贵妃深受宠爱,姜氏一族水涨船高,但比起杜家的树大根深,到底差了一截。前一阵据说杜家长女和安王走得很近,大概皇帝也很愿意杜家把女儿嫁给安王,只是却不过先祖遗旨,太子与杜家长女的赐婚圣旨一个月前还是下到了杜家。
&&&&如果杜家真有意扶持安王,想个名目抗旨,只怕皇帝也十分乐见其成,偏偏杜家毫不含糊,干干脆脆把唯一的女儿送进了东宫,明确表示,杜家还是站在太子这一边。
&&&&太子有杜家,安王有姜家,看似太子更胜一筹……但,世人共知,自端孝皇后去世,太子身体便变得极差,这次被派去阿洛,且不论输赢,先说太子这样的文弱之躯,能在战场坚持到几时?
&&&&另外,以杜明泽的老谋深算,早该顺水推舟,把女儿扶上安王王妃的位置,将来易储,皇后的位置仍逃不脱杜家的手心。不然,太子出征,生死未卜,一旦出了意外,杜家就要将皇后宝座拱手让人,大晏的第一门阀也要颓然引退,百年繁华,终成过往。
&&&&东宫大婚是一场豪赌,满朝文武都在看杜家如何下注。结果,杜家下得干脆利落,下得中规中矩,下得,不像杜明泽的为人。
&&&&莫非……在太子身上,杜明泽还留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筹码?
&&&&吏部尚书一面思索,一面前行,眉头皱得更紧了。
&&&&昨日成亲,今日赐宴,明日东宫诸人拜见女主,后天回门。
&&&&“成亲”,显然不像末儿以前所想象的“只是坐轿嫁人”而已。
&&&&赐宴这天,太子在外应酬满朝文武,身为太子妃的末儿在内殿款待皇族亲眷和各等诰命夫人,到晚间才有空歇下。末儿已经累得恨不是瘫在床上,兰德却依旧风神如玉,将她送回殿中,正欲离去的时候,末儿问:“殿下,你真要去打仗吗?”
&&&&有些清冽的声音,还夹着一丝好奇与隐隐担忧,和记忆中的娇柔真的不同。兰德回过头来,在她眼中找到了扑闪着的光芒。
&&&&好像,即使是小时候,雪意的眼中也没有这样清澈稚气的目光了吧?杜家和凤家纠缠不清,千丝万缕,凤家所有的黑暗与罪孽,都有杜家的一份子。这样的人家长大的孩子,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应酬一天下来,连他都感觉到疲惫,以杜雪意深居闺阁的体质,怎么却没有半分倦意?
&&&&“……嗯。”兰德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不动声色在她脸上巡梭,“担心我?”
&&&&“是啊,”阿洛今年的纳贡没有上来,还在雍州宣城一百里外陈兵列阵,进犯大晏,雍王拒兵多日,请求皇帝发兵,皇帝命太子代御驾于腊月初二出征,这是席上大家聊得最多的话题。末儿仔细打量着兰德的身形,嗯,有这么高是不错,但远不够壮啊,而且单听声音就知道中气不足,体质多半不好。这样的人上战场,末儿真的有点担心,“殿下,你会武功吗?使什么兵器呢?”
&&&&兰德眉头微蹙,上上下下看了她几遍,忽然伸出手,抚向她的面颊。底下的肌肤柔滑似玉,温热。借着殿内的辉煌灯光,可以看见脸与脖颈毫无色差,发线鬓角无一滞碍,完全看不出痕迹。
&&&&没有易容,是杜雪意本人没错。
&&&&但为何,杜家的女儿竟会这样天真,天真得痴傻。
&&&&温柔大方的皇后、端庄高雅的皇后、楚楚动人的皇后、明艳照人的皇后、学富五车的皇后……杜家培养了太多,到了这一次,杜家开始培养单纯明快的皇后了吗?
&&&&“雪意,你想不想我活着回来?”
&&&&末儿点点头,毫不犹豫,“当然想!”
&&&&真是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做作,没有一丝闪烁。
&&&&若是演技,他真要甘拜下风。
&&&&那么,那些传闻是假的吗?杜家长女爱上了安王,宁愿绝食自尽也不愿嫁进东宫……诸如此类的种种传言是平京贵妇人之间会捂唇而笑的绯色话题,而在她们的丈夫心中却是重大到足以押上身家性命的赌局。所有人都等着杜家的动作,看杜明泽会选哪一个。
&&&&然后他们也跟着选哪一个。
&&&&所谓朝堂,绝大部分都是赌徒。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礼舆抬进东宫之前,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杜雪意会嫁进来。
&&&&这几年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小时候的雪意的性子外柔内刚,真正决定的事外人绝难改变。这一次遇上这样的大事,她曾作出过那样激烈的反抗,到现在居然这样轻易地妥协了。
&&&&也许,正因为是大事,所以,她才妥协的吧?
&&&&杜家的长女,从来都不能为自己而活。她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
&&&&母亲的影子是静静持着一串琥珀佛珠的观音像,美丽的面容上仿佛从来没有过喜怒。在嫁进皇宫开始,她们就放弃了自己,只是一个皇后。
&&&&心脏微微收缩,兰德的指尖在她脸上留连,辉煌宫灯照着他的脸,却照不进那双漆黑的眸子。
&&&&末儿只觉得那根手指如一块冰玉,所触之处,凉凉的很是舒服,就差没有闭起眼像猫一样蹭他的手。
&&&&“我也希望我能活着回来。”兰德收回了手,温柔地道,“进去吧,外面风大。”
&&&&阿嫣打起帘子,殿下透出一股暖风。末儿点点头:“要不要一起进去暖暖?”
&&&&“你准备好了吗?”
&&&&兰德的目光深深,有着她看不懂的意味。末儿愣了愣不解何意。就这短暂的呆滞,兰德已经亲手为她打起了帘子,柔声道:“进去吧。”
&&&&末儿乖乖地进去了,帘子放下,极厚的毡帘,浓重而喜庆的大红,映着宫灯益发红得像要烧起来。
&&&&数十盏通红的宫灯当中,没有一盏莲花灯。
&&&&兰德盯在那上面半晌没有移开视线。田光在后面轻声唤道:“殿下?”
&&&&兰德的寝处在清华殿,就在崇文馆左近。越走近,空气中清冷的香气便越浓郁,崇文馆那株老梅开得正欢,香气随风飘到殿中每一处。忽然一阵风过,一条人影出现在前方,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不留心真要以为那是一道影子。
&&&&田光带着宫人知机地后退出一段距离。
&&&&人影上前,是一名黑衣铁面的暗卫,递上一封信,乃是雍王送来的密函。雍王少时,和孝端皇后情同姐弟,身为藩王不敢和储君往来过密,暗里对兰德却也有诸多照顾。信上所写的是眼下战场上的具体情形,比之呈到御书房前那一份战报自然多了许多幽微之处,兰德看完后,招来一名宫人,就在她手里的灯笼里点着了那封信。风很大,瞬间卷走了灰烬。
&&&&“想去看看他吗?”兰德虽是低头看信,身上却像是多生了双眼睛,暗卫只朝崇文馆亮灯的那间窗子看了一眼,他便注意到了。
&&&&“熬夜伤神,我可不想他死在我前面。与其去打扰他,不如让他早日将地形图画好。”
&&&&大晏所有的暗卫都由杜家秘密训练,皇子和公主们成年后,都会得到这样一位立在阴影处的护卫。一名暗卫,一生只有一名主人。但这位暗卫的声音冷冷的,却没有半分对主人的恭敬,反而有一股毫不掩饰的不满。
&&&&兰德却没生气,抬头微笑道:“你可以去看一下他现在在画的是什么。”
&&&&暗卫铁面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显然有了并不愉快的联想,语气更是硬梆梆,“不必。”他后退一步,身影重新消失在阴影中。
&&&&“云郎君在画丽嫔的画像?”
&&&&沐华殿里,被子薰得香香的暖暖的,末儿窝在被子里,听阿嫣说起这桩东宫“不是秘密的秘密”,不由有些好奇,“丽娘长得像观音吗?画她的画像有功德吗?”
&&&&这位云郎君,是指崇文馆校书郎云知暮,虽然官位只有五品,却被称为“平京第一画师”。让他这样为京中女孩子津津乐道的,不单他过目不忘,所经所见皆可成画,也不单是指他笔下的美人图千金难求,而是他从来不会在乎美人的贵贱,只要是让人动心的美人,他都会画下来,只要一笑润笔,画完即送,又兼生得清秀,闺间皆以“郎君”呼之。
&&&&阿嫣不是八卦的人,但阿嫣也有想要八卦的人。宫中的长夜,太子不愿在沐华殿留寝,末儿就找阿嫣作伴一起睡。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总会有一些彼此都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这个云知暮,以及,他所画的丽嫔。
&&&&云知暮是两年前入宫的。从他入宫后,市面上再也买不到云郎君的画作,因为从那时起他只画丽嫔一个人。
&&&&丽嫔是太子唯一的侍姬,父亲池铭是当年的问武院无身刃状元,才名遍天下,端孝皇后亲自延请入宫为太子讲学。十年前端孝皇后去世,太子卧病在床,池铭尽心救治,劳累成疾,待太子醒来不久便撒手西去,留下一女名真儿,无亲无故,又体弱多病,太子请旨纳了她,就是今日的丽嫔。
&&&&丽嫔体弱,连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都没有来拜见身为主母的太子妃。但在阿嫣看来,这分明就是一记下马威,故意做给末儿看的。这也是今夜会提起这个八卦话题的起因。虽然同样是八卦,并且同样两个人的眼睛都颇为亮晶晶,但显然两个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阿嫣的意思是末儿完全可以拿这一点做文章,好好给丽嫔尝点颜色,不能被人看扁,让人以为杜家的人好欺负。末儿却很好奇,丽嫔到底漂亮到怎样的模样,能让一名画师画上两年也不厌倦?
&&&&所以当第二天末儿决定去丽正殿看看的时候,阿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拦一拦。那一脸兴冲冲的表情,真能给丽嫔还以颜色吗?丽嫔当初是随池铭一起入宫的,和小姐一样做过皇子们的伴读,彼此以姐妹相称,极为熟悉,万一被看出什么破绽怎么办?
&&&&不过,看着梳妆已毕、峨髻高耸的末儿,阿嫣的这一点担心很快就打消了。
&&&&太像了。
&&&&像到,连自己都分辨不清这两张脸——只要末儿不开口的话。
&&&&“只是看一看,少说话。”这是阿嫣提出的唯一要求,末儿痛痛快快地就答应了,她当然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
&&&&阿嫣点起殿中女官,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做足了上门踢馆的气势,到了丽正殿前,端起下巴,以最淡然的傲慢语气道:“丽嫔何在?娘娘来看她了。”
&&&&里面帘子打起,丽嫔在宫人的搀扶下迎出来,身穿厚厚的宫缎袄裙,领口与袖口的雪白狐狸毛滚到三寸厚,一张脸,却比那风毛还白,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似乎要被淹没在那一片红里。只有一双眼眸,漆黑,碧清,开合之间,神光倦倦,竟像是把全身精血,都供养给了这双眼睛,向末儿欠身下拜,“不知娘娘驾临,妾有失远迎,真是该死。”
&&&&末儿昨夜完全把云知暮的事当成了故事来听,丽嫔便是故事中的女主角,这一出场,看得末儿两眼发亮。
&&&&美人,真是美人!
&&&&话说这两天末儿见过的美人,远远超过了过去十八年。上至姜贵妃,下至端茶的宫女,还有中间单凭一张脸就能让人发呆的兰德,再到此时的丽嫔,无一不让人感慨皇宫真是好地方,天下间的丽色都往这里来了。
&&&&不过丽嫔美则美矣,走路却是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这样屈身行礼更是显得吃力,末儿连忙扶住她,“别,别,我就随便过来看看,进去说话,进去说话,外面冷。”
&&&&身段放得这样低,让阿嫣恨得暗中咬牙,末儿却浑然不觉,殷勤地扶丽嫔进殿。一进来,殿中的热气烘得面上一热,看来是地龙与碳炉都烧了起来,暖得让穿了七重衫的自己都快冒汗,但丽嫔的手却仍是冷的。仿佛永远也暖不起来的冷,就像……兰德一样。
&&&&大概是方才未来得及披上披风便出门迎接,丽嫔进来后一阵咳嗽,服了汤药之后,苍白的脸色也不见好转。
&&&&“病得很重吗?”末儿关切道,“到底是什么病?大夫怎么说?”
&&&&丽嫔看了她一眼,一瞥间双眼中丽光闪烁,夺人心魄,“妾生来身子就差,这是胎里带来的寒气,平日静养倒还好,只是天冷了难受点,大夫说,等天气暖和就不妨事了。”
&&&&“寒气?”末儿精神一振,“让我瞧瞧。”说着便搭上丽嫔的脉门。底下的脉息浮而浅,确实是寒气过重,中气不足,但再细探,似乎又不单单只是中气不足,浮脉之间隐隐有点急促,倒像是体内伏着毒素一样。但她的医术只学了师父一点皮毛,只探出这脉相有些诡异,却说不出到底诡异在哪里。
&&&&这……似乎不是先天带来的寒气,倒像是……中过寒毒、虽压下毒素却并未全解的样子……
&&&&末儿不由皱起了眉毛。阿嫣已经在后面拉了三四次她的披帛,她都没察觉。丽嫔美得妖异的眼睛眨了眨,看着她,“娘娘从前说医者杂役也,真没想到,如今居然也涉足岐黄之道了,这也是安王的功劳吗?”
&&&&安王,又听到这个名字。好在,末儿昨晚已经向阿嫣打听过,安王便是姜贵妃的儿子,兰德的弟弟,以风流美貌名闻朝野,似乎和杜雪意过从甚密。为什么说“似乎”,因为问到这里阿嫣就开始语焉不详,搪塞充数。
&&&&不过在末儿看来,“过从甚密”,就是“交情不错”的意思,既然交情好,那么大家都很熟,用来当借口很不错,于是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是啊。”
&&&&她这样坦然,倒令丽嫔有些意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雪意姐姐,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因为,真儿有几句话想和昔日的雪意姐姐说,而不是今日的太子妃娘娘。”
&&&&她随便一动,好像就要晕倒,末儿怎么忍心让她跪着,连忙去拉她,“即是姐妹,还跪什么跪,快起来说话。”
&&&&丽嫔却不起来,“姐姐,这些话,我只能跪着说。”
&&&&她这样坚持,末儿倒没办法,“那你说,快说,说完快起。”
&&&&丽嫔顿了一下,开口道:“姐姐,还记得今年春天,在御花园里,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丽嫔望定了她,一双眼睛清光湛湛,令人难以逼视,“你说你先是杜雪意,然后才是杜家长女,你说你的一生只做自己,不会重蹈端孝皇后的覆辙,你说你只喜欢安王一个人,此生非他不嫁……雪意姐姐,你知不知道,在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有多恨你,又有多羡慕你?我羡慕你有这样的勇气,但你的勇气,却是放弃殿下。而如今……”
&&&&丽嫔说着,以额头触地,俯首一拜,再起身时,目中竟有泪光,“我感谢你,感谢你屈服于命运,感谢你做回杜家长女,感谢你嫁进了东宫,感谢你,最终选择站在殿下的身边。你将会像端孝皇后一样名垂青史,而殿下不是陛下,他绝不会让你蒙受端孝皇后的委屈。”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情真意切。纵然末儿压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由为她脸上的郑重所感,扶她起来,“嗯,兰德是好人,你也是好人,我们都好好的,好不好?”
&&&&话很天真,但说得真挚。丽嫔的手被她握着,被一片温热包围。抬眼望去,只见她的目光澄宁,清澈如同溪流,倒映着蓝天白云,红花绿树,看去五色灿然,却是至清至简,一眼到底。
&&&&丽嫔微微一怔。这不是熟悉的那个杜雪意的目光。
&&&&什么时候,杜雪意的眼神变得这样简单温和,就像是换了个人。
&&&&“姐姐,要离开自己心爱的人,并忘记自己的心爱的人,这是怎样的痛苦,我知道,殿下也知道。殿下没有宿在沐华殿,是殿下对姐姐的温柔。”丽嫔的声音,越发轻柔,眼眶微微发红,“我身体虚弱,难以承受殿下的恩宠,留我在东宫,只不过是殿下的一点善心。将来殿下和姐姐夫妻和美,子孙满堂,妹妹只盼这付身子能多撑几年,要是能听见小皇孙悄悄唤一声‘姨娘’,便死也甘愿了!”
&&&&东宫大婚,区区一名太子嫔却没有拜见主母,太子妃反而纡尊降贵驾临丽正殿,显然不会只是单纯地探病。丽嫔在宫中浸淫十数载,早练就一副水晶心肝。这话说得明白,阿嫣暗赞这丽嫔懂事,正要给末儿使眼儿表示可以收兵了,殿外却传来一声唱诺:“太子殿下到——”
&&&&阿嫣心里咯登一下。眼下殿上的情况是,太子妃兴师动众而来,而丽嫔正两眼发红满面哀戚,太子只要一走进来,就会猜想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根本不用猜,单看丽嫔一脸委屈的模样,太子一定会往丽嫔想要的方向去想!
&&&&只怕一听到她们来,丽嫔便暗暗派人去找太子了。前面那阵要汤要药,显然是故意拖延时间,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也都经过精心的安排,不然时间怎么能掐得这样好?末儿还握着她的手一脸感动,完全不知道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
&&&&阿嫣咬了咬牙,终于知道自己小瞧了这个在东宫扎根十余载的池真儿,咬了咬牙,附耳道:“见过了太子,什么话都不要多说,咱们上当了,赶紧走!”
&&&&宫人打起了帘子,兰德走了进来。尚在吉期,他同末儿一样都是盛装,深红锦袍上绣着云纹麒麟团花,在殿内微微幽暗的光线里宝光流溢,凭空生出满室繁华,宫人为他除去披风,他微笑道:“这里倒热闹,你们俩聊什么?”
&&&&末儿和丽嫔连忙起身相迎,丽嫔不知是坐久了还是病又发作,“啊”地一声低呼,整个人仰后便倒。阿嫣恨恨咬牙,装,还装!这下太子该要以为末儿刑求她了吧!
&&&&末儿离得最近,反应又快,一把就扶住了丽嫔。只见丽嫔手掩住嘴,白玉似的指缝间竟有一丝殷红鲜血溢出。
&&&&阿嫣已经连牙都咬不住了,这样也行?!
&&&&末儿却没有想到那么多,鲜血触目惊心,也不容她多想,手抵住丽嫔的背心,将真气缓缓送入。
&&&&她练的是正宗佛门心法,真气纯正温和,用来治疗寒气再好不过。这也正是她听到丽嫔的病在于寒气时心里一松的原因,路子一对,治起来就事半功倍。
&&&&丽嫔只觉一道暖融融的热流,自后背涌入全身,滞涩无力的身体顿时一阵轻松。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睁开眼睛。
&&&&她的眸子比一般人黑,要大,这样近地凝望着一个人,很妖异,仿佛能看透一个人所有的秘密。她慢慢问道:“姐姐,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武功?”
&&&&末儿只是扶着丽嫔的背心,外人看不出端倪,阿嫣没提防有此一手,身体瞬间就僵冷了。
&&&&而末儿,提到一半的真气蓦然顿住,险些在经脉内岔行,喉头一甜,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兰德的目光一注,也望了过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末儿只觉得……这两个人真像。一样的玉瓷白肤,一样的漆黑双眼,以及一样的,凝视时骤然深邃的眸子,仿佛幽潭般能吸人魂魄。
&&&&“呃……这个,这个随便练练的……”末儿的头皮在发麻,喉咙在发紧,打着哈哈干笑,“我绝对没有拜过师父,也没有上过山,都是在家练的……”
&&&&兰德与丽嫔,两人同时挑起了眉毛。
&&&&连动作都是一样的!
&&&&真是可怕的夫妻相。
&&&&末儿完全不能面对这样的目光,只恨不得拎起裙摆落荒而逃,只可惜,那样只会为她的险境雪上加霜。
&&&&生死关头,阿嫣也顾不得主子说话下人不得插跟的规矩了,“启禀殿下,两年前一位峨眉山的师太来府里化缘,说与小姐注定有师徒的缘分,老爷夫人也觉得小姐身体虚弱,便请师太教了小姐一点强身健体的功夫。”
&&&&这个借口真好!果然还是阿嫣聪明,末儿向投去感激的一瞥。
&&&&阿嫣真宁愿没看见她这感激的眼神。瞎子都看得出来,那里面就差没在两只眼睛里写着“多谢救命”四个字!
&&&&骗不过去了……
&&&&太子是多聪明的人?而这个丽嫔又是何其的阴险狡诈……今天,今天只怕是她们两人脑袋待在脖子上的最后一天了!
&&&&更可怕的是,末儿感激地看完她之后,目光回到兰德身上,紧紧盯着兰德的反应,慌乱与担忧满脸都是,一览无余。
&&&&死定了……阿嫣在心里哀叫。
&&&&已经不用怀疑了,杜家调教出来的皇后娘娘,哪怕真的慌乱,真的担忧,脸上也绝不可能显出半分。
&&&&但是,兰德托起末儿的下巴,眼睛再一次仔细审视这张脸,除了神情外,这五官,这躯壳,真的找不出一丝破绽。
&&&&到哪里找来这样相像的人呢?
&&&&“习武强身,再好不过。”兰德慢慢道,“我听说杜大人也爱练些拳脚功夫,要不,明天回门,我们送他一名禁卫教习当师傅?”
&&&&末儿连忙点头,“好好好。”
&&&&别说送禁卫教习当礼物了,就算把整个东宫送给杜家,末儿都没有意见——只要兰德不再追究她的武功!
&&&&丽嫔忽然问道:“雪意姐姐,你记不记得,那一年逛夜市,我们一起看中了一只香囊,却只剩下最后一只,殿下便送给了姐姐,姐姐还记得那是什么香吗?”
&&&&“这个……”怎么突然说起这种陈年往事?!末儿求救般瞥向阿嫣,阿嫣一脸苍白,末儿只好瞎猜,“嗯……百合香?”
&&&&丽嫔抿嘴一笑,一双眸子里清光闪闪,仿佛又明亮了几分,直让人难以直视,“姐姐记错了,是檀香啊。”
&&&&于是末儿笑不出来了,“是哦,去年的事啊……哎,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总记错事,哎哟,我头有点晕,阿嫣,扶我回去休息……”
&&&&这个借口用得实在糟糕,但除了落跑之外,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跟杜雪意的熟人叙旧,明显是最危险的一件事,说得越多,就错得越多,最后一定死得很惨。
&&&&早知道不该来的啊。
&&&&末儿一边落荒而逃,一边在内心哀嚎。
&&&&兰德看着那长长的队伍离开,雕梁画栋,雪似梅,梅似雪,一片冰雪天地,太子妃一身红衣分外显眼,头上的展翅金凤迎着日光忽然一闪,那是太子妃转弯时偷偷回头看了一下,脚下一绊,险些摔跤,宫人们一拥而上扶起她,队伍慢慢消失。
&&&&“阿朝,去查一查她的来历。”
&&&&没有人回答,帘幔却是微微一动,仿佛一阵风离开了。
&&&&“杜明泽从来没有练过功夫,我们也从来没有逛过灯市。”丽嫔悠悠道,“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杜家肯把人送进来,原来,送来的只是个替身啊……”
&&&&她的话说到这里停下,因为兰德已经回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定她,“那口血,你是故意的?”
&&&&他和丽嫔曾经中过极霸道的寒毒,一旦真的呕血,那便是寒毒复发,性命垂危,神仙难救。
&&&&丽嫔脸红了红,“是。”
&&&&“我答应过他,会护你一世周全,你其实不用这样。”
&&&&“我只是怕……殿下,我怕你真的会喜欢上她,等到将来对付杜家,反而放不开手脚。”丽嫔偎在他的胸前,环抱住他的腰,“可没想到,进来的只是个替身,你打算拿这个冒牌太子妃怎么办?”
&&&&“冒牌太子妃?”兰德轻轻勾了勾嘴角,“这样的傻话,以后可不要再说了。”
&&&&丽嫔讶然抬起头。
&&&&“大婚之日,我的礼舆从杜家抬出来的是杜雪意,和我一起奠天奠地的是杜雪意,如今位正东宫的,也是杜雪意。从始至终,从头到尾,都只有杜雪意。”兰德定定道,“我娶的是杜雪意,这点,绝不会错。”
&&&&“为什么?”丽嫔讶然,“杜家的打算很简单,你要是战死,他们随便编个理由,就说这个是假冒的,真正的杜雪意依然是冰清玉洁,照样能嫁给安王,成为新的太子妃。你要是回来,他们也能偷龙转凤,将假的换成真的。总之无论如何,皇后的宝座都逃不出杜家的手心。”
&&&&对于皇帝来说,杜家站在安王身边固然能遂了他易储的心愿,但杜家选择太子,正好给他一个机会,把杜家连太子一块儿除去。两块心病一起根除,何乐而不为?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皇帝绝不会对这场婚事多加干涉,东宫只有自生自灭。
&&&&丽嫔略一转念,已经有了对策,“唯今之计,只有揭穿替身的身份,逼出杜家换来真正的杜雪意。杜明泽不可能会坐担欺君之罪,必定就范。到时,杜雪意在我们身边,杜家才会真正在我们身边。”
&&&&兰德忽然笑了,笑得极淡,极淡:“你觉得,杜家的女儿,对于杜家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这笑意幽凉,眼眸深黑,丽嫔一滞,知道他说得是什么。
&&&&端孝皇后。
&&&&当年义父名满天下,却视功名利禄如浮云,吏部尚书几次亲自相邀入朝,义父都含笑婉拒。直到她六岁那年,一名内侍送了一封信给义父,义父来到了东宫,做了崇文馆的一名讲学。皇后怜她无人照顾,一道懿旨命她一起进宫中伴读。也是在那一天,她知道了一封信召将义父召入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后。
&&&&皇帝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皇后与义父相识于少年时——当然除了相识以外,只怕还有另外的流言——从此冷淡了皇后,连带太子都不甚亲近,对当时还是昭仪的姜贵妃所生的七皇子兰初却是异常宠爱,一年所赐的礼物,占满了春华殿储物的宫室,于是干脆为兰初盖了一座宫殿,犹嫌不够,另外赐了一栋宫外的府第给兰初。
&&&&以七岁之龄封王,得出宫开府之权利,兰初可谓开朝以来第一人。
&&&&这样的恩宠令姜家隐然有与杜家并驾齐驱之势,杜家自然暗暗着急,却苦无办法。皇上对皇后从前也是十分宠爱,一切问题都只在流言。但如果真对池铭下手,便是对流言认真,欲盖弥张,情况说不定会更糟。
&&&&当时的国丈、兰德的外祖欲让皇后向皇上示好,但皇后当时只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问心无愧,可对天地。”
&&&&皇后的性子,身为父亲的他再清楚不过。
&&&&就在他无计可施之际,当时还只是杜家三公子的杜明泽,提出了一条建议:
&&&&——让皇后以死明志。
&&&&据说,就是因为这条建议,杜明泽打败了杜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成为杜家的掌权人。
&&&&在丽嫔不甚清晰的儿时记忆里,皇后总是穿白衣,别无装饰,只有一串琥珀佛珠随身,常年不摘,身上总带着一股好闻的淡淡檀香,而没有一丝脂粉味。然而就算后宫佳丽全加起来,也敌不过那张脂粉不施的脸。皇后之美,当真美绝尘寰。有好一阵子,她真的以为皇后是天上的仙子。
&&&&这样的仙子,无论待谁都平平静静,清清淡淡,哪怕是面对帝王。偶然几次见到帝后在一起的模样,都是皇上说得兴致飞扬,竭力逗皇后一笑,皇后若是能微微笑一笑,皇上必定更加欢喜。但从义父入宫以后,皇上来见皇后的次数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少,最后渐渐不来了,皇后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就和皇上天天驾临时没有两样。
&&&&当时不懂,后来她已经明白了,这大概是杜家教育女儿的失败,他们培养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没有培养出柔情似水的妻子。
&&&&皇上已经对皇后断念死心,杜家所指望的,是莫要连累了太子。太子才是凤晏的未来,杜家的未来。
&&&&端孝皇后死的那天晚上,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就像是江海的水一起倒灌,想要让宇宙重回洪荒。
&&&&只是,皇后死后,杜家“让皇帝惊痛遗憾之下,弥补太子”的算盘却落空了。东宫里不再有清浅的檀香,也不再有皇帝驾临。皇后死去已有十年,十年来,皇帝再也没有踏进过东宫一步,哪怕是太子大婚。
&&&&精明如杜明泽,显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他留下了杜家为凤氏皇族精心准备的皇后杜雪意,送来了一个貌似雪意的女子,嫁进东宫。
&&&&只等兰德一死,这个替身便失去作用,杜家将再次大办喜事。凭祖宗的规矩,凭兰初与杜雪意的感情,杜明泽,将当上万无一失的国丈。
&&&&这是显而易见的阴谋,兰德却似无动于衷,看得丽嫔直发急。兰德抚了抚她的头顶,“傻真儿,你为什么不想,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呢?皇后不是真正的杜雪意,我就可以永远摆脱杜家。”
&&&&嫁进来的不是真的杜雪意,而是一名替身,心头骤然涌起的是浓重的失望与愤怒。然而,这样的情绪也只有一瞬间,他的头脑便冷静下来。任何一种局势,都会有可趁之机。对方有多大的胜算,便有多大的破绽,这是多年前池铭教给他的。而这十年来,绝地求生已经是他的本能,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借机铲除杜家这块历代帝王的心病。
&&&&“可是……”
&&&&可是,有阿洛虎狼在前,有安王图谋在后,还有皇帝暗暗拨弄一切……你,真的,回得来吗?
&&&&丽嫔美丽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担忧。
&&&&“没有可是。”兰德笃定道,“我必须活着回来,不能回来,就是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还不想再死一次。”
&&&&丽嫔轻轻将脸贴在了他的膝上,眼眶有泪,但忍住了。她知道他的隐忍,知道他的强大,但,她更知道,这一次有多危险。
&&&&年年上贡的阿洛,今年的贡品没有入期到来,边疆还有不少异动,当阿洛洗劫了边境三个村庄的消息传到朝廷后,每个人的心头都有几分沉重。但丽嫔相信,那高坐在龙座上的皇帝,心底滑过的,一定是一阵轻松。
&&&&终于,找到机会了。
&&&&可以光明正大地除去眼中利、肉中刺。
&&&&太子仁孝,代御驾亲征。这是多么完美的借口,不会给史书留下任何一丝污痕。
&&&&前有阿洛,后有安王,一直在太子和安王之间举棋不定的杜家也终于做出了选择——送一个假太子妃入宫,真正的杜雪意,当然是要留给安王。
&&&&阿洛一行,其实是条死路。虽然皇命在身,但以兰德的手段,要使诈留在东宫并不难,只是,但明明知道是条死路,他却还要执意踏上去。
&&&&“留在皇宫,留在他的眼皮底下,那才是死路。”圣旨下到东宫的那一刻,这个一直从小便一直庇护着她的男子已经有了决断,“丽嫔,不要担心我,你应该恭喜我,终于在死路中找到一线生机。”
&&&&到底是死路,还是活路,在他的眼里,也许有另一番光景。虽然她是世上离他最近的人,却也不能真正明白他眼中的世界。
&&&&无论是死路,还是活路,都不要紧。
&&&&她的心里只有一句话:
&&&&——死则同死,活则同活。
&&&&早在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们的命运就被拴在一起了。
&&&&末儿逃也似地回到沐华殿,一颗心还在砰砰跳,“怎么办?我好像露馅了,是不是?”
&&&&阿嫣怔怔不语。
&&&&“阿嫣?”末儿拿手晃了晃阿嫣,“阿嫣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傻了啊!”
&&&&阿嫣眼神空洞,声音飘忽,“老爷从来没有练过拳脚功夫。”
&&&&末儿倒抽一口冷气。
&&&&阿嫣继续飘飘忽忽道:“小姐和太子至少三年没有碰过面了,更别提逛街,买香囊,那大概是他们小时候的事。”
&&&&末儿已经连冷气都抽不出来了。
&&&&宫殿空荡寂静,只剩下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不用照镜子,单看彼此脸上的恐惧和苍白,就知道自己的模样。
&&&&“这下……”末儿努力想扯个笑容出来,可惜脸部肌肉已经不太听话,喉咙也干巴巴,“……这下是不是死定了?”
&&&&两人的视线慢慢落在宫门上,心跳如雷,只觉得下一瞬,就会有东宫率卫提着刀破门而入。
&&&&“我们是因为骗人而死的,死后不能轮回,要下拔舌地狱的啊……”末儿喃喃道。
&&&&阿嫣已经哭了出来,“求求你不要说了……”
&&&&就在这时,门上传来“笃笃笃”三下响,阿嫣吓得“哇”地一声,抱住了末儿。
&&&&末儿眼神发直,喃喃道:“是我们骗人不对,下地狱也是应该。该来的总是要来,躲也躲不过。起来,我去开门。”
&&&&这是这辈子,末儿所开的,最沉重的门。
&&&&门缓缓打开,外面的雪光透进来,最先出现在视野里的,是花。
&&&&梅花。白色重瓣,紫蒂紫蕊,香气直透骨髓,令已经有些昏沉的末儿猛然一震,灵台清醒。
&&&&眼前只有田光一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内侍。除此之外,别无旁人。
&&&&没有率卫,没有刀。
&&&&“奴才给娘娘请安。”田光手捧着一只美人耸肩瓶,瓶中供着两枝虬枝的梅花,大半已经盛开,还有不少花骨朵儿,开得很精神,“这是殿下命奴才送来的。殿下说,明日回门,这花送来为娘娘添妆。”
&&&&花是怎么接过来的,末儿已经不知道了。抱着那花瓶,一时间,末儿只觉得在做梦,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脸,疼得差点叫出来,这才相信,兰德并没有怀疑,并没有追究,并没有怪罪,她们所想象的一切可怕的事,都没有发生。
&&&&太好了!两人再一次相拥而泣,这一次,是因为高兴。
&&&&花被精心换好水,第二天清早,花苞都开放了,满室皆香,阿嫣挑了两朵并蒂的簪在末儿鬓边,还特意为这两朵梅花,配上一幅深紫宽边披帛。
&&&&精心妆束,再加上因为逃过一劫而神清气爽,坐在杜家家宴首席上的末儿容光焕发,明媚照人。内院都是女眷,不少人都等着看杜家长女挥泪舍安王嫁太子之后的憔悴模样,显然,她们都失望了。
&&&&杜夫人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几次向末儿投去嘉许的目光,只可惜,末儿一次也没有接收到。
&&&&末儿的视线,一直盯着桌上的酒。
&&&&这是一壶好酒,绝不比那天的合卺酒差,酒香就像一只撩人的手,拉着她的脖子往酒杯凑。然而比洞房时更悲惨的是,她甚至不能喝完面前的一小杯,每次举杯,只能沾沾唇就放下。
&&&&阿嫣见她盯着酒壶两眼发直,心知不妙,赶紧趁离席更衣的功夫暗暗藏了一壶酒,到了无人处拿出来,“喏,解解馋。”
&&&&末儿眼睛顿时放光,一把抢过去。
&&&&“……殿下,那边好像是娘娘。”不远处的楼内,田光带着一名小内侍在准备醒酒茶,兰德负手立在窗前,放眼过去杜家的花园里梅花盛放,雪光映着白梅,耀得人睁不开眼,但她那一身红衣却是极为醒目,比衣裳更醒目的是她喝酒的姿势。
&&&&她将酒壶高高举起,阳光下,酒泉一线,晶莹如冰,直泄进嘴里,不一会儿,便扔开了酒壶,脸上露出酣畅的笑容。
&&&&是被这张过份相似的脸欺骗了吧?明明处处觉得不对劲,还是接受了她的异样。其实,只要想一想,像他们一样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笑容?
&&&&明亮得胜过这雪光,这晴光,这辰光。
&&&&花似海,雪似海,香似海,隔着这片芬芳清冷的海洋,他看着那样纵情开怀好像不带一丝烦恼的笑脸,一时有点出神。
&&&&田光看出他脸上柔情颇为柔和,试探着道:“奴才去请娘娘过来?”
&&&&兰德微微颔着,只是下巴还未点下去,忽然瞥见盛开的花树间露出一片衣角,眉头便轻轻一皱,“不必了。”
&&&&末儿总算过足了一回酒瘾,满足地叹了口了气,忽听有人道:“好酒量。”
&&&&末儿回身,但四周花木寂寂,白雪皑皑,一个人影也没有。
&&&&“我倒不知道,你的酒量这样好。若是早知道你有这样的好酒量,在落霞山上,对漫天落霞共饮,岂不更是人生乐事?”
&&&&微微寒风中,这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柔滑的嗓音中有一丝落寞,一丝凄清。
&&&&“谁?”
&&&&“唉。”低低地一声叹,一株盛开的老梅下,一人缓缓回过身来,“雪意,雪意,才一月不见,你已经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他一转身,末儿就知道为什么自己没发现他了。
&&&&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在一领白狐斗篷里。那斗篷,白得像雪,也胜雪。从头到脚,就像是已经融入了整片雪景。直到他行走时,才看见披风内锦色衣袍偶尔一现,极为夺目。
&&&&美人,又一个美人。
&&&&那五官眉目如画,比丽嫔似乎还要精致几分,但声音又实打实是男的。末儿悄悄问阿嫣,“这人是谁?”
&&&&“安王。”
&&&&听到这个答案,末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安王一番,内心很想上去打声招呼,就用大哥教她的那套,“久仰大名,有缘相见,不胜欣喜。”
&&&&但阿嫣显然不打算给她练习见面礼节的机会,上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中间,“奴婢给王爷请安。外面酒席正热闹,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阿嫣,你一向聪明,今天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真不知道?”
&&&&这话虽是对阿嫣说的,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末儿身上。他一步步走到末儿面前,脸上似喜似悲,似怨似嗔,又温柔深沉如海,“看来,我那天不去东宫是对的。雪意,你穿吉服的样子,真是美得让人想为你谋逆也无妨。”
&&&&这应该是末儿第一次在别人的眼睛中看到这样深沉又复杂的情绪,衬着安王兰初精致的面孔,这样的情绪仿佛如水一般流泄了出来,能感染周遭所有人。明明是夸她好看吧?怎么夸得这么悲伤呢?末儿认真道:“你也很好看啊。”
&&&&只此一句,安王的柔情与悲伤瞬即收起,目光一顿,问阿嫣,“这是谁?”
&&&&“奴婢知道,就算瞒得过所有人,也瞒不过王爷。”阿嫣叹了口气,“除了王爷,小姐不会嫁给任何人。这是小姐给王爷的承诺,小姐已经做到了。小姐为了王爷性命垂危,根本无法成亲,此时正在京郊杨柳别院养病,这位是小姐的替——”
&&&&她没有机会说完,被末儿一把捂住了嘴,拖着她就走,“这丫头喝多了,胡说八道,我这就带她去醒醒酒,王爷,您自便,自便……”
&&&&末儿一面赔笑,一面退走,脑后忽然听得风声响,凭本能旋身一避,手腕上却多了一只手,四根白玉般的手指,不偏不倚,搭在脉门上。
&&&&这安王竟然会武功,而且还不赖。能在一招之间搭住峨眉弟子的脉门,光是这份轻功就足以笑傲江湖。
&&&&“避得不错啊,雪意。”安王的声音听上去闲闲的,“什么时候学的武功?”
&&&&佛祖,对不起,弟子又要犯戒了。末儿在肚子默默忏悔,然后尽量用最无辜最茫然的神情面对安王,“武功?什么武功?”
&&&&安王打量着末儿,末儿只觉得那眼神就像两道秋水把她从里到外淌了一遍,把她看了个透心凉。人和人和对峙和动物之间极其相似,一种名为“气势”的东西很容易就能把人和人分出高下,末儿虽然努力地站得笔直,努力地扮着无辜,手却已经在袖子里发颤了。
&&&&阿嫣从她手里挣扎了出来,先喘了一口气,“末儿,别撑了,王爷是自己人,不装没关系的。”
&&&&“真、真的吗?”
&&&&安王看着两人,忽然微微一笑,“这是谁想出来的法子?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吗?”
&&&&已经决定坦白从宽的末儿一呆,安王手上一使力,将她拉进了怀里,“只有这归宁之日,你才会离开东宫。今天一过,你就要一直留在沐华殿。在那里,东宫率卫相护,我的好三哥寸步不离,我再想见你的面,就难如登天。杜明泽怕我去找你,所以想出这一招倒情有可愿,可是,雪意,你也怕我吗?”
&&&&阿嫣叫道:“王爷,不是骗你的,她真的不是小姐!”
&&&&“这一次,我不会放手了。”安王看着末儿,目光深深,声音轻柔,“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法子,用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放手了……杜家长女又如何?东宫太子妃又如何?杜雪意永远都是杜雪意,我凤兰初的杜雪意。”
&&&&末儿思量一下,道:“不错,我就是杜雪意。不过,不是你凤兰初,是凤兰德的。””
&&&&“凤兰德”三个字,让安王微微眯了眯眼。
&&&&“杜雪意已经嫁给了凤兰德,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然兰德既不是鸡也不是狗……好吧这不重要,总之,”末儿神情严肃,“杜雪意这辈子生是凤兰德的人,死是凤兰德的鬼,不管从前你们交情有多好,这种搂搂抱抱的事情就不要再干了,麻烦你松开我。”
&&&&“生是凤兰德的人,死是凤兰德的鬼?”
&&&&兰初玩味着这一句,秀致的眼睛眯了起来,重新将末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明亮。
&&&&和兰德漆黑如墨的眸子不同,他的眸子色泽比较淡,带着一点浅浅的褐色,映着雪光很是美丽。但再美丽的眼睛这样打量别人,别人心里也会发毛,末儿只觉得他这种眼睛根本就像小孩看见了什么新鲜的玩具,想要拿来玩一玩。
&&&&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奈何脉门被制,无奈道:“话我已经说清楚了,安王,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兰初“哧”地一笑,语气温柔,“一阵子不见,哪儿来这么些江湖口气?”
&&&&“王爷,她真的不是小姐啊,”这是什么世道?让人相信假的是真的,轻而易举,让人相信假的是假的,却怎么都做不到。阿嫣头疼地道,“王爷你看,她的左耳耳坠上有颗小痣,小姐是没有的,王爷你看啊。”
&&&&眼前人的耳坠上确实有一颗不属于杜雪意的小痣,更衬得肌肤如雪。兰初看见了,语气却仍然轻柔,低声道,“你确实不再是杜雪意了,你是,我的三嫂……”
&&&&这声“三嫂”,真是唤得缠绵。不过这缠绵情致做给末儿看,实在是白瞎。她只是欢喜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这兰初真的很好骗,好像比兰德还要好骗啊!
&&&&然而她还没有高兴完,兰初忽然含住了她的耳垂。
&&&&这辈子都没有和人如此亲密过,末儿的反应是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也顾不得脉门尚在人手,一把推开他。兰初顺势松开,薄而嫣红的唇间,多了一枚八宝点翠的宝塔耳环,手工精致,华丽非常,被他噙在唇间,衬得雪肤红颜,更是美得异样。
&&&&“喂,还我!”末儿急道。这耳环和她颈上的项链、头上的八宝大凤钗、十二支小尾钗,以及手上的一对金凤手镯是一套的,名曰“守凤”,是礼部下聘时所送的三宝之一,由太子妃代代相传,将来也要传给下一任太子妃,万万不能遗失。
&&&&不单单是首饰,而是礼器,阿嫣为她梳妆的时候手指都比平时轻了三分,生怕会损失一丝一毫。这样的传世珍品,也只有在这样的大日子会拿出来戴一戴,平时都是躺在缎盒里的被细心收藏的。
&&&&“唔,要还你也行。”兰初取下唇间的耳环,眼角眉梢,笑意如晕如染,“过来抢啊。”
&&&&末儿看着他那付“来抢啊,快来抢啊”的笑脸,有点发怔。
&&&&这王爷莫不是脑子有问题?他是个男人,又没耳洞,要耳环干什么?还只是一枚,根本不成对,也没法儿送人啊!而且为一样东西抢来抢去什么的,她五岁后就没和师姐妹们玩过了啊。
&&&&末儿叹了口气,“王爷,你真想要,那即是‘贪’,你抢去,那即是‘嗔’,你还想要我抢,那就是‘痴’了。王爷你贪嗔痴三毒俱全,不如你先把耳环还我,然后我给你念段心经静静心?”
&&&&“三嫂还会念经?那真是有趣得很,改日务必要念给我听。”兰初脸上的笑意更深,晃了晃手里的耳环,“只是这样东西,可不是念念经就换得回哦。三嫂既然不愿抢,那我便当三嫂甘愿送给我,啊,小弟倒是不介意把它带回府中珍藏,以纪念小弟与三嫂此次的相遇啊。”
&&&&末儿想,我已经很讲道理了,奈何不是人人都讲道理。回到席上少了一只耳环怎么说?将来大庆典缺了礼器怎么说?末儿盯着兰初手里那点耀目的宝光,沉声喝道:“那么得罪了!”
&&&&要动手,就要趁着四周无人,速战速绝。一掌拍出,漫天都是掌影,却没有一掌用在实处,劲力全埋在擒拿手里,这是峨眉掌法中精要之招,名为“虚空幻月”,务求一招夺回耳环。
&&&&哪知兰初的身形快得就像鬼魅,掌风还未扫到他的衣角,他的人已经转到了她身后,声音已经在她的耳畔,“再快一点,三嫂,太慢了。”
&&&&末儿所长在于剑法,拳脚功夫只是平平,又兼临敌经验短少,第一次遇上这样出色的轻功,惊得身形急退,背撞上大树才站稳。
&&&&树上和积雪与花瓣簌簌而落,在晴光与雪光中,花雨漫漫,树下的女孩子眼睛因为恼怒而漾出了一层水光,平时看惯的面容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神韵,不再清丽幽雅如空兰,而是飞扬跳脱如雏鹰。兰初拈着那枚耳环,怡然地欣赏着这样的美景。
&&&&这张脸下的灵魂是哪一个,不重要。身份是哪一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凤兰德的女人。
&&&&“抢不到吗?”兰初的声音温柔得足以溺死人,“不如让我来为三嫂戴上吧。不然离席太久,杜夫人问起,三嫂恐怕不好交待呢。”
&&&&末儿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调戏,还觉得这安王总算懂点事,“快点,席上在等我。”
&&&&她不觉得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戴耳环那意味着怎样的亲密,反对平时也是由阿嫣帮她戴,至于阿嫣和兰初有什么区别,在她眼里,大概就是阿嫣戴得更好些吧?
&&&&安王一怔之后,倒笑得更加开怀,拈着耳环走近,就要为末儿戴上,手忽然一顿。末儿同时也听到了,脚步声。
&&&&快点!末儿用眼神催促他。
&&&&兰初的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动作却慢了下来。真要命,太子妃和安王的绯闻已经满天飞了,怎么还能让人看到归宁之日她和安王在一起?末儿一把夺过耳环,倏然回身,然后呆掉。
&&&&来的不是随便哪一个路人,而是兰德。
&&&&他、他他什么时候来的?在阿嫣说她是替身的时候?还是在她和兰初动手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末儿下意识后退一步,兰初扶住她上前,倒是笑得轻松自然,“三哥来得正好,三嫂不胜酒力,若不是我扶,刚才就要跌倒。嘻嘻,三哥,我这次护花有功,你该怎么谢我?”
&&&&“护花?”
&&&&兰德的声音颇为平静,脸上也没有怒气,末儿稍稍松了一口气。
&&&&“三嫂发上这一朵重瓣梅花,应该是崇文馆那一株紫蒂白照水吧?要是三嫂真跌着了,这朵花难保周全,岂不浪费了三哥一番心意?三嫂必定也会十分难过。还好小弟出手相助,这朵花才逃过一劫。三哥,你说,我算不算有功,你该不该谢我?”
&&&&他一面说,一面笑,忽然抬手扯下兰德腰间的玉佩:“不如把这个给我当谢礼吧。”
&&&&这人抢东西上瘾啊!那可是龙凤玉璧中的蟠龙玉佩,和她身上的凤佩一起,同属三宝之一,不可有失啊!末儿看得喉咙发痒,好想大喝一声“还来”!
&&&&兰德倒是大方,“六弟喜欢,尽管拿去。”他看着兰初,目光意味深长,“其实很多人都觉得,六弟戴这块玉佩,比我合适。”
&&&&兰初露出苦恼的神情,“三哥你这么说,我倒不敢收了。”
&&&&“六弟不妨替我收着,如果明年我回得来,再还给我不迟。”
&&&&如果回不来,那么,它自然就是你的。
&&&&兰初掂了掂玉佩,想了想,道:“那,我就先替三哥收着?此去阿洛长路漫漫,战火无情,真要摔坏了、弄丢了,也麻烦。三哥放心,我一定好生珍藏,让它等到主人。”
&&&&它一定会等到主人。
&&&&不是你,就是我。
&&&&末儿的心火倒熄了,看着他俩兄友弟恭,堪称天下兄弟的表率,感情比她想象得要好啊。只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冷嗖嗖,好像有阵阵冷厉的寒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来呢?啊,一定是她太心虚,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
&&&&不过,看两人之间的亲密劲,显然,兰德什么也没看到啊……
&&&&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看来这一次又是虚惊。
&&&&那边田光带着小内侍王复走过来,两人一人端着茶碗,一人捧着蟒缎披风,太子突然之间便走了出来,他们手中各有执事,追之不及,所以晚了点。田光先见过太子妃和安王,然后将茶碗奉上,“殿下,茶好了。”
&&&&一只手将茶端了去,却是兰初,喝了一大口皱起眉头,“什么茶嘛,这么苦?云知暮的手艺怎么没有半点长进?田光你去告诉那个呆子,再敢给我三哥喝这么难喝的茶,我就剁了他的手,搁黄连里边腌成凤爪,让他下酒!”
&&&&田光赔笑道:“解酒茶说是茶,其实就是药。俗话说良药苦口,既要起效,怎能不苦?王爷说笑了。”
&&&&“多放点糖不就得了?!只有三哥你才容下那样的奴才,恃才傲物,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兰初说得忿忿,“我听说,他还在丽正殿过夜,三哥,是真的吗?”
&&&&兰德道:“那是为丽嫔画像。”
&&&&“我的三哥,你是真的好性子,还是傻啊?什么画像,要画一整夜?”
&&&&“云郎君是画痴,不同于常人。”
&&&&“哼,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痴……”半盏苦茶一喝,兰初的心情显然打了大大的折扣,连道别都欠奉,哼哼两声,转身就走了。
&&&&看他如此为兰德担心,末儿不由又对他增了三分好感,同时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大哥。
&&&&师父说得一点没错,下山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好酒,更重要的,是有家人等候的亲情。
&&&&等完了这件事,一定要和大哥一起走一趟镖啊,和大哥一起行走江湖,看遍天南地北的山水,这样的梦想,一定要去实现啊。
&&&&末儿在袖子里握着拳头,暗暗立誓,忽听兰德道:“雪意,耳环给我。”
&&&&……!
&&&&“什、什么耳环?”才问完,末儿就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硕大一对耳环缺了半边,傻子才看不到。
&&&&她默默地摊开了手,兰德取过来,替她戴上,动作轻柔无比,居然比阿嫣戴得还轻柔些。末儿只觉得他的指尖在耳坠上留下一点凉意,耳环就戴好了。
&&&&兰德道:“兰初不拘小节,自小如此,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你你你看到什么了?”
&&&&“无论我看到了什么,都会当作没有看到。”
&&&&他的语气温柔,目光深深,漆黑的眸子在皎洁雪光下益发温润,这样专注地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末儿傻傻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他他,什么都看到了,但但但,他什么也没做。
&&&&“进去理理妆吧,杜夫人想必已经在等你了,我先回席。”他说着便要转身,末儿心中有一股难以遏止的冲动,抓住了他的袖子。
&&&&光滑的蜀锦,柔软的棉衬,袖口有油光水滑的黑貂毛,手里的触感如此清晰,脑子里却一团浆糊,只有一个念头——
&&&&告诉他,她根本不是杜雪意,真正的杜雪意正在杨柳山庄,让他去找他真正的妻子!
&&&&怎么能再骗这样一个好人呢?她会下拔舌地狱的!”
&&&&“兰德,我,我……”也许是因为冷,或者是太激动,末儿的声音有点打颤,但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跪在她身后的阿嫣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裙摆。
&&&&末儿悚然惊醒。
&&&&兰德回首,“怎么了?”
&&&&“没、没什么。”末儿被自己的冲动吓着了,一阵后怕,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不敢再去看兰德的眼睛,慌忙端起托盘里的茶,“那个,你是来醒酒的吧?那,那快把茶喝了吧。”
&&&&王复“哎”了一声,想要阻止,被田光使了个眼色,忍住了话头。
&&&&兰德接过茶,“多谢,你去吧。”
&&&&“嗯。”末儿乖乖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兰德的目光慢慢变冷,修长手指微微一倾,温热的、带着药香的茶水自杯中倾泄,倒进了雪地里。
&&&&那一小块积雪被茶水融出一道口子,沾了水的边缘很快又在冷风中结成冰晶。
&&&&王复在后面小声和田光嘀咕,“娘娘和殿下自小认识,怎么不知道殿下从不会动他人喝过的东西?这安王也真是,明知道殿下有这习惯,还要喝殿下的茶,这下怎么办?今天只带了一付茶药,殿下可是喝了不少酒。”
&&&&田光轻叹道:“正是因为知道殿下有这习惯,安王才喝的。你先回宫再取一付来吧。”王复依言而去,田光加快脚步,赶上兰德,刚刚过了二门,隐隐听得一声惊叫遥遥传来。田光吃了一惊:“似乎是娘娘身边的阿嫣姑娘。”
&&&&兰德站住了脚步,“阿朝。”
&&&&一阵风过,一道人影无声出现。
&&&&“去看看。”
&&&&黑衣人掠往后院方向,身形就如一道轻烟。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古代嫁妆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