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孩子最后成了大巫医小说的小说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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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  那天早上,在教室里看到"恶名昭彰"的李旭恒时,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惊讶、第二个感觉依然还是惊讶--他完完全全不是想像中那种流里流气的样子,而与"凶神恶煞"这个形容词更是扯不边儿。  他坐在靠近窗口的第一个位子,剪了个整整齐齐的平头,犹如墨玉般的眸子,大而圆,闪烁着一种纯真无邪的亮光。两片厚厚的唇皮儿不问世事地弯成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有星星点点的笑意不经意间地从唇边流露出来。  半年前,当李旭恒在别的学校就读时,曾因聚众打架而成为人人瞩目的"新闻人物"。当时,他的学校举行校际篮球比赛,他是校队代表,当他隶属的球队败北时,他受不了饮恨沙场的耻辱,在比赛结束后,带了几个"好兄弟",在学校门口的车站,围殴友校篮球队员--不是那种闹着玩儿的打,而是那种发了狠的、往死里去的打,等警察闻风赶到时,有两个篮球队员已被打得头破血流,伤重倒地。第二天,报纸的地方新闻版,便赫然出现了这一条轰动教育圈的新闻:  "篮球比赛闹纠纷,鲜血大溅校门口。"  年方十四的李旭恒,被送进了少年管教所,关闭期限定为两年。  在开始的六个月里,由于表现良好,管教所负责人特地容许他早上到学校去接受正规教育,下午放学后,才回管教所去。为了避免地在原校成为"众矢之的",更为了避免他重交损友,管教所负责人劝他转离原校。就在这种情况下,李旭恒转到我校来上课;而我,正是他的班主任。  他读的是初三普通班,许多平时喜欢闹事的学生,看到了这个来自少年管教所的成员,顿时"自惭形愧"地产生了一种"小巫见大巫"的感觉,人人正襟危坐,不敢再胡来;至于那些品德行为良好的学生,则将李旭恒视为"大奸大恶"的罪犯,侧目之余,敬而远之。整个教室的气氛,在反常的肃穆之外,还有着一种使人心寒的僵冷。  我清楚地知道:此刻,我所面对着的是一枚尚未引爆的地雷,处理得好,这枚"地雷"可以作"活的教材",可以作为其他学生极好的借鉴,然而万一处理得不好而引爆了它,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我采取了"以不动制万动"的策略,佯装啥事也没发生,翻开课本,按照一贯上课的方式,开始教书;学生见我若无其事,不免面面相觑,坐在中间一排一个素来多话的男孩子,忍不住低声地提醒我说:"老师,有新同学呢!"我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见我反应冷淡,飞快地朝窗口那儿做了个鬼脸,又说:"那个人,很出名呀!"我没理睬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曾经教过的谚语,考查学生们的理解能力,就在学生对答如流之际,我偷眼觑觑李旭恒,只见他眼在看,耳在听,手在写,心在记,忙得不亦乐乎。  一节课很快便过去了,下课铃声敲响之前,我利用短短的一两分钟向全班学生介绍了他:  "李旭恒同学是新来的插班生,我希望大家能发挥手足相助的精神,接纳他,帮助他,使他能尽快地适应新的环境。"  下课铃声响过之后,我走出教室,李旭恒赶紧从座位上走出来,快步赶上了我,一股浓烈的烟味霎时飞卷过来,像一股恶臭的旋风,熏得我晕头转向。再近距离看他,发现他左边的眉毛底下,有一道深而短的疤痕,像一把袖珍型的匕首,阴森诡谲地蕴藏着许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江湖故事。  他用毕恭毕敬的语调对我说:  "老师,很对不起,今天下午,我不能参加上课,以后,也都不能。"  "我知道,你必须每天放学后赶回管教所"。我点头回答说。我注意到,当他开口说话时,牙齿污黄污黄的,布满了令人惨不忍睹的烟垢,就在他想转身走开时,我微笑地问他说:"旭恒,你吸烟吸得挺凶的,是吧?"  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露出了腼腆的笑脸;半晌,才呐呐地回答说:"我,唔,那边,我是说,管教所里面,管得很严,我已经半年不曾闻到烟味了,现在,有机会出来,就抽几根,过过瘾呀!"  "那你抽什么牌子的香烟呢?"  他说出了一个老牌子香烟的名字。  "啊,这牌子,烟味不错,有薄荷香。"  他的两只眼睛,顿时闪出了惊喜的亮光,高兴地反问我:  "老师,你也抽烟吗?"  我笑着回答说:  "是的,在很年轻的时候,不过,只抽了很短一段时间,便戒了。我觉得吸烟好像吃榴连,吃得时候很香,不过,吃完了之后,有一股臭味味留在身上,臭得连自己都受不了,便把它给戒了。"  我没有利用校规校纪来向他说大道理,反而以"同道中人"的身份来和他谈感受,他觉得十分新奇、十分有趣,而且十分投缘,"嘻"的一声,咧开嘴来笑,那样子,好似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儿,格外叫人心疼。  "老师,现在,有一种新的发明,可以消除口腔里的烟味呢!"说着,他从裤袋里取出了一支管状的喷雾器,张开了嘴巴朝自己的口腔喷了喷,一缕薄荷的清香霎时像一朵无形的绿色云朵,悠悠地从他张开着的嘴巴飘了出来,这时,他好像与我分享秘密般地压低了声量,说道:"刚才在厕所里偷偷吸了烟之后,忘了喷呀!"  烟瘾如赌瘾,要帮助身前这位少年戒烟,任重而道远呵!  第二天,我在班上刻意出了一个让李旭恒可以"畅所欲言"的作文题--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在鸦雀无声的静默里,人人振笔疾书,我静静地观察着李旭恒,他托着腮,苦思冥想,二十分钟后,只见他拿起笔,不断地写、写,写了一页又一页,好似洪水决堤般,止不住。下课铃声响过后,许多学生还没做完,要求我延迟到放学才交,我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放学后,班长将收齐了的作文簿放在我桌上,我迫不及待地抽出了李旭恒的作文薄,先睹为快。万万没有想到,他那本全新的作文薄,竟被撕掉了好几页纸,撕得不很整齐,留下了波浪型的边纸。我狐疑地翻了翻,作文薄里,竟然掉出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老师,我明白您出这道作文题的苦心。我原本已经写好了一件让我后悔的事,可是,那仅仅只是一个故事而已,不是我内心真正的感受。我不愿意骗您,所以,我撕掉了。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是我后悔的。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命运注定的。"  命运!他竟把他所犯的一切错误归咎于命运呀!  我觉得十分棘手,一颗心,蓦然像是掉入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山谷里,虚虚晃晃的,没个地方安置。  我恒远相信,每个问题学生的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家庭,所以,拨电话请李旭恒的母亲到学校来一趟。  约她下午两点来,她迟到了足足一个小时,赶得气喘吁吁。一站定便不断地擦汗、道歉,样子显得很惶恐、很紧张。我微微地打量着她,大大的一张脸,圆而扁,汗水淋漓而又油光闪亮,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发腻的气味,好像是一块刚刚从锅底捞上来的油炸面饼。最奇特的是她的头发,已经泛白,偏偏又不是全头花白,这里几根,那里几条,这儿一撮,那儿一绺,远远看上去,好似头上莫名其妙地罩上了一张蜘蛛网。  我请她坐下,随口问道:  "旭恒的妈妈,生活很忙吗?"  "是啊,是啊!"她忙不迭地点点头:"顾客特别多,实在走不开,迟到了成个小时,实在对不起呵!老师!"  从谈话中得知,她和丈夫两人在小城一家咖啡店开设了一个饮食摊子,卖熟食,夫妻两个人,每天起早摸黑,又蒸又煮又炒又焖又烘又炸的,弄出几十道菜肴,分别放在轻铝盆子里,任由食客们自行选择。  "有时,简直忙得连喘一口气的时间也没有。"妇人一边擦汗一边说道"我们只有旭恒一个孩子,我又是三十多岁时才生下他的,只希望多赚一点儿钱,让他过好一点的生活。你知道他的爸爸有多疼他吗?每次在家里,菜肴只要不合胃口,他盘子一掀,饭呀菜呀落得满天满地,他爸爸便赶紧下厨去给他重新再做别的菜肴。"  我顿时听得目瞪口呆。  妇人没有注意我的神情,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现在,进了管教所,没有什么好东西吃,瘦得简直不成人形了呀!我看着心痛哪!旭恒这孩子,就吃亏在太过老实了,那一次,发生了打架的事情后,他在派出所里,承担了全部责任,我对他说:你只要一口咬定你当时在现场是看热闹的,不是参与打架的,死命就把事情赖掉,不就得了吗?他偏偏不听,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看你看,这么老实的孩子,哪能不吃亏呀!"  我继续听着,百感交集。  李旭恒的病源,明明白白地就摆在眼前。  一块贫瘠的土壤,种不出丰美的果实,而一块病虫处处的田地,当然也只能种出蛀虫满布的农产品了。  李旭恒是不折不扣的在盲目"溺爱"之下的典型产品,然而,他的问题比别人更为严重的是:他的家庭给予他的,除了物质上的爱以外,还"锦上添花"地加上了姑息、放纵、误导。  我到底应该如何为这棵蛀孔处处的小树除虫、施肥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二)  于是,第二天我就在班上举办了一个饶有兴味的小活动--我以"吸烟与人生"为话题,要求学生们以简单扼要的标语,佐以自行设计的小图案,突出所要表达的主题。  学生们非常喜欢这个富有创意的活动,兴致勃勃地进行构思与设计。  厚厚的一大叠作业交上来后,我慢慢地、一张一张地加以审查。学生们的设计,有许多构思新颖之作,比如说,其中一名学生,画了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牙齿参差不齐的嘴巴里,残酷无情地含着一个人,下半截身子已被吞下去了,上半截身子呢,却还在拼命地挣扎,两只垂在怪兽嘴边的手,无助、无力,恐惧、恐慌,然而,这个人的右手却还死死地抓住一包香烟,其中有几根香烟还从皱皱瘪瘪的烟盒里掉了出来,那几根阴森森的白色香烟,为整个黑黑的画面添了几许诡谲的气氛。这幅图画的旁白是"我每天需要吃八只烟鬼",借此来说明吸烟会导致死亡的必然结果,意象新奇,寓意丰富。其他的学生,都中规中矩地通过了图文并茂的方式传递了吸烟会带来负面人生的信息。翻到了李旭恒的那一张作业,上面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一行字:"力拔山兮气盖世",文字下面,画了一个形体魁梧的大力士,一只手很有气魄地托住一座山,另一只手的中指与食指之间,潇潇洒洒地夹着一根香烟,香烟还袅袅地冒着烟气哪!这字这图,已达到了专业广告的水准和要求!嘿,李旭恒这小子,不凡。实际上,撇开他的美术天份不谈,我倒是十分折服于他用语的精确、贴切,看起来,他的语文水平颇不俗呢!  我花了点儿时间和心思,从医学杂志里剪下了一张可怖而又呕心的彩色图片--有一只手,握住了红红的血管,另一只手,挤压血管,血管的一端,流出了一堆黄黄绿绿褐褐黑黑的东西,借此显示吸烟多时之后,香烟里的互性化学物质在血管里沉积的情形;另外还有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名患上后期肺癌的病人,瘦骨嶙峋,形销骨立,样子七分像鬼,剩下的三分,也还是像鬼;病人沉痛地以一行文字道出了心声:"香烟是我来生的绝缘体"。我用浆糊把两张照片并排地贴好,再加上了几句评语:"一年之前,力拔山兮气盖世,一年之后,力尽山塌土盖尸。"  接着,我到超市去买了多种具有水果浓香的糖果,吃了以后,会齿频留香,在我认为,那是戒烟的上品。  万事俱备之后,我嘱咐李旭恒到办公室,把他的作业连同我的"杰作"一起交给他,静观他的反应。他看着看着,习惯性地搔了搔头,无声地笑了起来。之后,我把糖果递给他,说:  "旭恒,试试看,把烟戒掉。也许很难,但是,需要恒心,需要勇气,你的名字,不就已经标志了你的性格和潜力了吗?旭恒,你有的是恒心和勇气,而且,这勇气是恒永存在的。"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半晌,点了点头,说:  "戒掉一个旧有的坏习惯,真的很难、很难。除了恒心和勇气之外,还需要耐心和时间。以前,还没有进管教所之前,我每天必须吸上三、四包香烟,德育处的老师每次抓到我,就当众鞭打,打得我麻木了,只当它是家常便饭,后来,甚至以这个作为赌注,如果我在学校吸完了一整包烟而德育处还抓不到我,同学便得给我十元,如果我被抓呢,便同样输十元给他们,外加一场免费表演……"。  "什么免费表演呢?"我看着他,狐疑地问道。  "当众被鞭呀!"他笑着回答说,"刚进去管教所后的开始几个星期,禁止吸烟,我真想死掉,立刻死掉!死不去,我便对自己发誓:一出管教所,我便得宠宠自己,大抽特抽。"  如果说,责骂和鞭打都不能让他认识到吸烟给他带来的坏处,那么,一切的责罚,都是空的,徒劳无功的。  我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旭恒,你必须清楚地知道香烟这慢性毒药的杀伤力,才能进而说服自己,连根拔除那不正当的瘾。天助自助者,这事,没有人帮得了你。"  李旭恒低头看着我送给他的糖果,脸上闪过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说:"我会设法,嗯,设法减少抽烟的次数。请您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老师!"  我点了点头,转了个话题:"你在管教所里生活,还习惯吗?"  "管教所?我恨透了它!"他的脸上顿时涌起了一种极端厌恶的表情,原本话就不很多的他,突然语调激昂地滔滔不绝地说:"失去了自由已经够惨了,可是,住在里面,连个人的尊严也失去了呀!那些管我们的人,动不动就对我们大喊、大叫、大骂;为了要蓄养我们的精力,天天逼我们长时间做各种各样激烈的运动,关在里面,我觉得和一只畜牲并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不同是:畜牲可能吃得比我们好,住得比我们舒适!这个世界,对我太不公平了,为什么那些大奸大恶的人可以逍遥法外,我只不过是小小地打了一场架,就被关进去两年呢?"说着说着,他几乎就激动得要擂桌子了,不过呢,适时响起的课铃声使他回到了现实来,他的声音,渐低、渐弱:"老师,我现在也认命了,我觉得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个或几个逃不掉的劫数的,被关进管教所,就是我的一个劫数。"  我愈听,愈觉得不对劲,这个李旭恒,好似并没有从他的错误中得到应有的教训,只是一味的把一切归咎于命运。目前,在学校,除了吸烟一事外,他倒是恪守校规的,而且,每门功课都做得整整齐齐,准时交上。有一天,在办公室里,老师们不由自主地谈到了他,我称赞他表现良好,另一位姓章的老师立刻撇着嘴,说道:"哎呀,李旭恒这家伙明明是在演戏啊!他其实是以读书作为幌子,获得半天的自由,好逃离管教所的管束呀!他哪是真心向学的人呀!"现在看来,章老师这番话,好似并没有失实之处。  我正色地问他说:"旭恒,你被关在管教所,你真的认为只是劫数而不是责罚吗?"  他看到我表情凝重,闭上口,不再出声了。  有些人,心术不正,心怀叵测,明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痛苦,但却为了一己的私利而处处兴风作浪,为非作歹。然而,也有些人,在朦朦懂懂的年龄里,由于家长不当的溺爱,接受了大量似是而非的价值观,并由此而形成了许多病态的人生观,表面上看来,这个误入歧途的人,是执迷不悟的,实际上,他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推上了这一条道路的,最惨的是,人在江湖,却仍不知身上何处;被刀光剑影所伤,却不知道最大的敌人正是他自己。想帮助他,首要之务,在于重新为他建立正确的价值观与人生观,只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把一条已经扭曲了的铁条扳正拗直,谈何容易啊!  让我觉得最为棘手的是:李旭恒每天放学后便得由他的父亲载他回管教所去,我只能利用在学校有限的时间接触他、教诲他,那种感化的力量,薄弱可怜。不过呢,我当以轻松的方式和他交谈,他也很能领略我的苦心与关心,在和我交谈时,他也相当的坦诚,师生关系颇为融洽。有的时候,走过他身边,我会微笑地问道:"昨天,几根?"他心领神会,竖起了五根手指。我佯装生气:"太多了呀,不能再减一点吗?"他笑笑地回应说:"正在努力呢,再给点儿时间,好吗?"孔子主张"因材施教",实际上,对于问题学生,我们也必须视性格的不同而以不同的方式进行教导。李旭恒是个自小便被宠坏了的孩子,如果以尖厉的语言采取强硬的手段来逼他改过,恐怕只会产生"硬碰硬"的反效果。  我发现每次下课铃响后,他总是独自一人坐在校园的角落处痴痴迷迷地阅读武侠小说,问起他,他表示关在管教所的这些日子,生活太单调、太枯燥了,所以,他往往非助于武侠小说来打发晚上的无聊时光。  知道他有阅读这种嗜好,我十分高兴,我开始给他卖书,一摞摞地买,买了许多伟人的传记,我要他从伟人艰苦不辍的奋斗经验里找到人生努力的目标,而我更希望的是他能明白我的用心--就算做不成伟人,也应该做个常常正正的人。  然而,我的一切心机,竟然全都白费了。  李旭恒让我彻底失望。  (三)  那一天早上,李旭恒的座位是空荡荡的。  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缺课意味着他必须一整个早上乖乖地呆在管教所之内,而这,是他极不喜欢的,诚如章老师所说的,他爱"以读书作为获得半天自由的幌子"。  我赶紧打电话到他家里去,正是他母亲接的电话,说话的语调模糊不清,很明显的,她正在哭,而且,哭得一塌糊涂,根本分辨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依然只听到她提及了派出所。那么,是李旭恒再度闹事了吗?而且,事态严重得派出所警察介入调查?我告诉她,放学之后,我会家访。没有想到一个多小时后,她居然出现在学校里。坐会客室里的她,头发蓬乱,双眼浮肿,神情沮丧。一看到我,眼泪又再止不住地滚滚而下,哽哽咽咽地哭得几乎断气。半晌,勉强地控制了自己,才说:"老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呀!"  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如此撕心裂肺,真叫人看不下去!  我递给她纸巾,为她泡咖啡,看她情绪稳定了下来,才请她细说缘由。  原来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她与丈夫做完生意,收拾好摊子回家后,才惊骇地发现家里入贼了,贼人翻箱倒筐,将他们原本打算存入银行的一万多元现款分文不剩地取去了,她立刻拨电话报警,由于门窗并没撬坏,警方怀疑事情另有蹊跷,经过一番深入的调查后,火速逮捕了两位无业青年,证实了"案中有案"的推论:这宗失窃案的主谋,居然是失窃妇人那关在管教所中的亲生儿子李旭恒!  李旭恒,不是"真旭恒",而是"真狠勇"!  妇人涕泪滂沱地哭着说:"如果我不报警,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我该死,我真该死呀!我亲手葬送我孩子的前途,我亲手把他送到警方的手里,我是全世界最愚蠢的妇人,我真的没法原谅自己啊!"说着,哭着,擤了一大把鼻涕。又说:"老师,你帮助我,帮我向警方求情,说旭恒是个好孩子,好学生,求求他们不要判刑,好吗?"  啊,这颗心,摊放在面前的这颗心,很快被孩子坞地捣得稀烂了,可是,她却还忍着致死的剧痛,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拼着老命挡在那些为了正义而想对她孩子采取行动的人,生怕她的孩子会被伤了一丝半根毛发。这是何等执着、何等无奈,何等愚蠢的爱啊。  我难过而又艰涩地问道:"旭恒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你有问过他吗?"  "早些时候,他曾向我借八千元,说是用来帮助他的朋友度过难关的,我觉得数目太大了,又担心这钱以后要不回来,所以,迟迟不肯借他。没有想到--"说到这儿,妇人止不住内心的悲酸,再度掩脸大哭,断断续续地说道:"没有想到,他竟会,他竟会把我们家的钥匙交给他的朋友做案!老师,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他会这么做,我及早把钱交给他,不就没事了吗?是我害了他,我真的害了他呀!"  听着,听着,有一种悲酸已极的感觉,好似虫吞吐桑叶一样,慢慢慢慢地侵入了心房。  是的,她真的害了他,是她那种不分是非黑白的溺爱,使他不辨人生方向地沉沦。  李旭恒那张看是憨厚纯真的面孔慢慢地从记忆里浮了出来。  我泪盈满眶。  (四)  李旭恒自从再次犯案之后,便被取消了半天出外上学的自由,两个月后,他的案子审结了,法官将他撤离管教所,另外判入少年罪犯监狱,刑期三年。聊足以慰的是:他可以在监狱中报名修读中学课程,并在监狱中参加高中考试。  李旭恒离开之后,每一次上课,看到那个空空的位子,我的心,总会有一种被人戳了一下的感觉,很痛,便又找不到止痛剂,只好任由它隐隐地作痛。  他离开了好几个月后的一天,他的母亲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头发,已全变色了,好像骤然下了一场大大大大的雪,一片茫茫的白,连看人的目光,都变得有点茫茫然的,她局促不安地站在桌边,对我说道:"我已到学校来好几次了,一直找不到您。"  "你怎么不拨电话预约时间呢?"我将一张椅子拉过来,说,"坐。"  她不肯坐,低头说道:  "旭恒再三交代我,一定要找到您,当面和您说一句话。"  我侧耳细听。  "他要我代他向您道歉。"  "道歉?"  "是的。"妇人神情卑微地说:"他要向您说对不起。"  对不起。  啊,他要向我说对不起!  这么说来,他并不曾把他目前的遭遇归咎于命运多蹇,这么说来,他终于意识到,他做了让他需要表示歉意的事,从"对不起"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我欣慰地看到了李旭恒前方道路的曙光。只是,只是,他该道歉的对象,是他的母亲啊!平心而论,也是应该向他道歉的,他们母子两人,实在是互相负欠的啊!  平心而论,像李旭恒这样的孩子,本性和本质都不坏,但是,他所生活的家庭环境允许他一错再错,甚至,在他铸下大错之后,继续包涵他、纵容他,让他在转折不辨的浑水里,浑浑噩噩地活着。我觉得:他需要有人给他沉重结实的当头一棒,让他醒过来,痛定思痛之余,大彻大悟。现在,进了他最最害怕的少年监狱,正是他"面壁思过"的大好良机。不过,话说回来,在他落到人生最低谷的当儿,如果他感受不到人世间一丁点儿的温暖,也许,他会变得愤世嫉俗、愤慨极端,释放之后,会变本加利地为非作歹。  于是,我又开始给他买书了--买各类励志的书,给他打气,也让他知道,在那四面的墙壁之外,还有人关心他;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几乎在水里惨遭溺死的人,我希望这些教人向上、向善的书,可以成为他游上岸去的浮木。  我常常给他写信,信里,总称他为"好孩子"。我相信,一个人,如果习惯了某一个称呼,他自然而然便会使自己名副其实地成为和那称呼一致的人。  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每回想起他时,便默默地念上千遍万遍,总也不厌。  (五)  在经过了长长三年的苦读不辍,李旭恒终于苦尽甘来,顺利地在少年监狱里完成了大学考试。  成绩揭晓的那一天,他的母亲特地到学校来报喜讯"  "他好几科都考了优异的成绩,总积分是六百一十八分呢!"  油腻而多肉的脸,亮得好似刚刚打上蜡的舞池,星光乱闪,她的快乐,立刻传染了给我。  六百一十八分!凭这么高的成绩,许多优秀的学府都会张开大门来接纳他呢!  "旭恒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快了,快了呀!"妇人喜上加喜,兴奋得语无伦次:"他表现良好,将会提早获得假释,也许,再过一两个月,便可以出来了。"  李旭恒到校园来找我的那一天,我几乎认不出他。  精瘦结实,也许是长年关闭在室内而绝少接触阳光的关系,他的肤色柔白柔白的,使他那双嵌在脸上宛如墨玉般的眸子,显得极亮、极有神。过去一直缠绵在身上的恶臭烟味已荡然无存了,更令我诧异的是:他那两排原本沾着烟垢、污黄不堪的牙齿,现在却像白瓷一样,干干净净的。  "旭恒,昨天,几根?"  他一听,便笑了起来。  "零。以后,您再也不必问我了。答案永永远远都是零。我已完完全全地戒掉烟瘾了。老师您知道吗,那天,我一离开监狱,便去找牙医,彻彻底底地将牙齿清洗了。"他顿了顿,又说,"昨天,妈妈的朋友来看我,在我面前,一根接一根的抽,可是,对我却一点儿诱惑力也没有。我的烟瘾已经死了,我不会再抽了。过去,我之所以会一错再错,主要是心魔占胜了我。可是现在,我已想通、想透、想彻了,我不要做心魔的奴隶,我要自己开创自己的人生。"  我将畅快淋漓地把准备好的一份报纸在他面前摊开来,说:"读读,你读读。"  那是一篇新闻特写,报道的是香港一位陈姓富商发迹的经过。这位富商叫陈卓坚,在一九八二年,曾因打劫香港湾仔金行,被判入狱十五年,他在狱中努力进修,成为香港首名在狱中完成大学课程的人。出狱后,他努力创业,目前,已成为多家公司的董事长,名誉、名车、美人,要啥有啥。  他很用心地读,读完之后,抬起头来,抿了抿厚厚的嘴唇,说道:"老师,我要的,不是这样的人生。"  我大感意外地抬头看他。  他指了指报纸上那位仪容出众的富商,有条不紊地分析说:"这位陈先生,出狱之后,忙着创业,争取物质上的享受。实际上,我认为精神上的满足感,是金钱所买不到的。过去,我做了许多伤害我父母的事情,今后,我要用长长的一生来补偿。我从监狱出来后,我过去的朋友也曾来找过我,我也曾和他们出去玩,可是,老师,坦白对您说,我觉得一点味儿也没有。反而是经常到父母的摊子去帮帮忙,陪陪他们,和他们说说身边一些琐事,我觉得很实在、很快乐。现在,我已向理工学院报读了电脑课程,我希望读完课程后,可以找一份安定的工作,以自己的双手,好好地养我的爸爸妈妈。"  一番深思熟虑的话,让我完完全全地放了心。  啊,李旭恒是真真正正地摆脱了邪恶的心魔了。现在的他,不是一只一味逃避诱惑的鸵鸟,更不是披上华丽外衣的狐狸,他是一个穿着盔甲的战士,有备而来,不畏困难,不怕诱惑,朝着自己的人生目标勇往直前。  "老师,谢谢您!"  他伸出手来与我相握,他的手,厚厚的、粗粗的,长了茧,我想,他的心,应该也是长了一层百毒不侵的茧?  我真心诚意地说。  "好孩子,祝福你!"  "老师,您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累坏了自己呀!"  双目微潮地看着他远去的背景,我在心里默默地念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这时,已走到校栅门处的他,好似在回应我心中的呼唤,蓦然回过头来,快乐而自信地朝我挥手……   地址:江苏丰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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