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符子清明节什么时候烧纸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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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   府 公     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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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
       老 老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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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在外也不愁全家总动员
往年的月半,我们家和叔叔家轮流回老家去给祖先烧纸。轮到我们家的时候,这一光荣和艰巨的任务只能落在LD的身上。因为山路太难走了。
今年三儿和我升学,LD说必须回去祭祖,于是决定全家回去烧月半。
八月十号早上七点从外婆家出发,到街上去买了一大堆鞭炮和草纸,然后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半个小时,这才开始我们的艰辛历程。九号晚上下了场雨,于是我们摆在我们眼前的难于上青天的蜀道非常泥泞。母亲大人夸我很有远见,居然穿着运动鞋。看到她的高跟鞋,我觉得她老人家还真是十分大胆。可是即便穿了运动鞋,我依然痛苦地在田埂上打滑。
下山的时候,我的双腿就开始打闪闪了。林间小道虽然不怎么泥泞,但是那些石头被前一天晚上的雨水冲刷得非常光滑。走着走着就想匍匐在地上找下个落脚的地方。时不时的还会发现有蚊子停留在胳膊上。这些身上有花纹的蚊子叮人特别厉害,留下的毒包又痒又疼。于是我们三个一路上都在抱怨妈妈不该嫁到这山头上来。
到了我家LD的表姐家已经十一点了,我们才开始给各位祖先包“符子”。我在那些“符子”背面涂上胶水。LD在上面写些体面话,我和天蝎、三儿拿了八封写上封数,然后交给妈妈把这九封扎成一捆。一共包了九捆。
弄完这些,我和天蝎、三儿就在高大的梨树下仰望,活像那在葡萄架下转悠的狐狸。叔叔说这树还是我家LD十几年前给他的洛阳梨树苗。找到了自己中意的梨就举起刮刮一阵猛打。捡起来拿井水冲冲,咬上一口,又凉又多汁,真有点冰镇鸭梨的感觉。然后我就坐在高高的门槛上沉浸在这种感觉中。幸福哉!
这时,我家LD就跟他的堂兄弟们聊文革时候的事。可以想象当时我们那是多么的乌烟瘴气。说着说着他老人家还红了眼眶。然后还提到了他和一个老师的一点小摩擦,谁也没想到几年之后他还当了那个老师的女婿,然后生下了我们仨。
下午三点多,我们又穿梭在山林间。到那口熟悉的井前去看了看,里面全是野草了。十几年前我还在这儿给我婆洗衣裳呢。然后绕到老坟园那边去给我家LD的祖爷烧纸。而我妈因为太累已经退出了本次行动。烧完纸,我家LD看天色不对就遣我和天蝎回去给爷爷和婆婆烧纸,他带着三儿去了更下边的堰塘。我转身走了几步就找不到路了,咦~~~~~路呢?着实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回去的路上,天蝎一边走一边问我你晓得路不,我都非常肯定地说跟我走,然后带着她在齐腰的荒草里挣扎。四面八方只有大团大团的绿色在翻动,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那感觉,哎呀~~~~~仿佛苍茫的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好怕怕!为了稳定军心,我一边挠痒痒一边镇定地对天蝎说这个坎还记得不我们刚刚走过的。就在我发现自己的理论快要占不住脚的时候,我凭借自己强大的记忆系统找到了来时路。高兴之余,我真佩服天蝎,她居然敢相信一个路痴的判断。为她的胆量鼓掌。
回去了之后,我们还是等着我家LD回来给爷爷和婆婆烧纸,因为我们没有打火机。可想而知我家LD看到我们的时候有多郁闷。
给我婆烧纸的时候,我们仨话特别多。我婆还在世的时候,经常说她去世之后我们就不会回去看她了,当时我还很坚定地说我要回去。后来我婆去世的时候家里没让我去送葬,所以就算过了十多年只要不看到她的坟就觉着她还活着。不过,烧纸的时候不怎么难过。等那些“符子”化成灰烬的时候,我说,婆,要是钱不够花就托梦给我妈。天蝎和三儿很嬉皮笑脸,点都不严肃。
整个烧月半的活动至此告一段落。已经五点了。我们还要爬山涉水到亲戚家去给她庆祝生日。一路上不敢耽搁,因为天越来越暗了。这次LD选择了另一条路。一路上看到好多人家都养着像黑熊一样的狗,真吓人。上山的路依然很艰辛,而我们带的水已经在下山的时候喝光了。我一路都在嚷我没有查克拉了我没有查克拉了。到了公路上的时候,LD还要求我们摆pose照相。晕乎。。。
后来到了亲戚家我们五个人就把一大瓶的雪碧分了,哎呀~~~~那个神清气爽啊!吃完晚饭,我们仨都放弃回叔叔家的打算了,LD和我妈竟然强烈要求回去。于是我又很不幸地颠簸了半个多小时。
我算了一下,大概有八个小时都在路上。对于不爱运动的我来说,这个运动量太惊人了。致使我睡觉翻身的时候,脚总会钻心地疼。我妈说下次回去就是我们仨结婚的时候了。我希望这一天迟一些再迟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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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狗尾草大渡河流经的小凉山区,山高谷深,溪流纵横。沿着大渡河畔的狮坪溪而上,至半山坡便是四坪村。四坪村其实并不平,因四个地势稍平缓的山埂、山坳和溪沟村落而得名,村里的几十户人家十户八户的散居在几个寨子。四坪村世代以传统的耕作生生不息,虽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曾有过大灾大难。然而,自从年前王家坪的昕平一口气接不上来死于非命后,四平村如同中了魔咒,灾难和厄运突然降临,在前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从王家坪到石旮坪,再到狮子坪,尽是白发人送走黑发人。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离去了,丢下孤儿寡母和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留下的是一屁股的债务,村子里笼上一层恐怖的阴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阳光日复一日地照耀着层层叠叠的山峦,融化了积雪,却难以温暖失去亲人的那一颗颗冰凉的心;花开花又谢,草荣草又枯,但生命的轮回似乎对村里人来说已经毫无意义。四坪村的两岔埂,又一个年轻人长眠在乱石林中。傍晚时分,一个憔悴不堪的中年男人徘徊在林间小道上,一群盘踞在树丫上的乌鸦,呱呱呱地叫得人心烦意乱……“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二十年……”陈老板坐在石板上,无心地拨弄着路边已经枯萎的狗尾草,遥望那让多少人梦起梦落的远方,想到曾经跟随他多年、如今一个个先他而去的汉子,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逝者已矣,生者难安。安康怎样了,狗娃还能撑多久,甚至包括他自己……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一 狗娃起床时,孩子们已经上学去了,两个老人一大早便背着背篼扛着锄头下地去了。狗娃早已失去了年轻人的朝气,他皮肤黢黑、头发蓬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憔悴不堪,不到165的个子已经瘦得除了皮就是骨头,走起路来摇摇欲坠,他已无力再帮父母干点什么。狗娃上了一趟厕所,喘了一阵粗气。妻子玉莲给他端来一碗稀饭,又进屋给他熬中药。狗娃坐在门口,看到父亲吃力地背着粪桶,拄着拐子,不断出现又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狗娃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也许是同病相怜,他今天特别想去看看安康,顺道去地里看看老父老母种植的庄家。尽管距离安康家不足百米,但就是这常人仅需几分钟的村中小道,狗娃也要借助路边石坎或者树木三步一歇两步一停地攀爬半个多小时。狗娃喝了妻子温热的中药,慢慢转进屋角的树林子。此刻,一缕阳光照进山坳,透过树林,狗娃感觉一身暖洋洋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病情突然好了许多。“啪啪啪……”突然,一阵鞭炮声从安康家传来,打破了宁静的乡村,惊飞了树林里一群啁啾的雀鸟,紧接着便听到嘈杂的人声。狗娃心里一惊,又是一阵无休止的咳嗽,胸口闷得几乎要窒息。他转过身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青石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从来就不屈命运安排的康哥也走了,康哥……”狗娃喃喃的叨念着,好像意识到自己又离死神靠近了一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狗娃刚过了36岁生日,能否熬过本命年,他心里实在没有底。安康的父母都已六十多岁,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都成家在外地。这几年来,为了给大哥治病,几个弟弟妹妹没有少帮助原本寄希望为父母养老送终的安康。谁料这根家中的柱子还是轰然倒下。今天,这不寻常的鞭炮声又给村里增添了几分死亡的气氛,正在地里忙活的相邻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路,不请自来,齐聚到了安康家。狗娃父母没有直接到安康家,老两口从地里回来,心情凝重,看到憔悴不堪的儿子,老泪夺眶而出。狗娃父亲急忙转过身扯了扯老伴:“我们上去看看……”亲友们为死者净身入棺,村民们帮着烧水、洗碗、搬运烧柴……狗娃父母蹲在一堆已长出禾苗焉了皮的土豆旁,默默地削着土豆皮,大家伙说了些什么话,谈论了些什么,他们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按照村里惯例,如果是老人去世,一般要念功德、做道场,三天三夜后方可下葬,但年轻人去世就另当别论了。安康的葬礼很简单,请来道士(即阴阳先生)叮叮当当敲钵打锣、呢喃啊哞超度英灵一个昼夜,等到次日,远道的亲友赶到,便准备出丧了。棺木是父亲备用的,墓地是前些年安康和妻子在老屋旁平出的一块地,原准备用来修养殖场的,后来查出患不治之症,一来治病花光了积蓄,二来长期四处求医问药也没有精力,现在派上了用场。午时将至,伴随着拨儿、铙儿、木鱼揪心的敲击声,阴阳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围着灵棺转了一圈,轮到亲人孝子给逝者做最后告别。打开棺盖,只见棺木里的安康,面容腊灰,眼角微湿,双眉紧锁,顿时哭声震天,乱作一团……“我本望儿孝爹娘,哪知我儿哪命不长——揭开棺材往里看,哭声儿来心——断——肠——儿女命苦是外相,不得回来孝爹娘——爹娘养儿空指望,头撞棺材哭一场——”安康母亲悲痛欲绝,一头撞在棺木上;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扯着母亲的衣角,嘤嘤哭泣;妻子淑芬一下扑到棺木上,憋屈的情感奔涌而出,她伤心欲绝,寸断肝肠,发疯似的哭诉着呼唤安康,她希望奇迹出现,希望唤醒安康,她企盼自己那柔弱的身躯还能投入到安康那宽阔的胸怀,耳鬓厮磨,她多么渴望还能听听丈夫的甜言蜜语和他曾经许过的诺言,然而,现实将这一切击得粉碎,成为过眼云烟……正午时分,喧天的锣鼓声越来越急促,密集的鞭炮声骤然响起,一时间,鞭炮声、锣鼓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震荡山谷,老老少少的乡亲们簇拥着举起安康的棺木,像蚂蚁搬家似的吆喝着前呼后拥地移向墓地……“我一定要去送送安康哥!”劝说不住,在妻子玉莲的掺扶下,狗娃来到安康的墓地,就在棺盖缓缓扣入棺木的那一刻,那段与安康无法割舍的感情令狗娃再也无法抑制,他脚下一软,晕倒在地……二 狗娃姓王,叫王斌,是他父母唯一养活的儿子。在他之前,狗娃的父母还生过几个孩子,可是生一个夭折一个。狗娃三岁那年,身患重病,由于没有钱进医院,中年得子的狗娃父母心急如焚。无奈之下,狗娃父母抱着他找到安康的父亲。尽管安康的父亲偶尔弄点草药什么的给村民治好过伤病,但对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他心中没有把握。“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安康的父亲叹息一声,像是征求狗娃父母意见,又像是给自己鼓气道,“看来只有给他曝灯花试试了。”蘸上清油,点燃,吹熄,带着火星的灯草在孩子稚嫩的皮肤上嗤嗤作响,孩子痛得哇哇大哭,拼命挣扎。“斌斌乖,斌斌忍一忍就好了……”狗娃母亲按住怀里的孩子,不让孩子动弹,又哄孩子忍忍,自己却心疼得忍不住浸出眼泪。“好了,隔几天再看吧。”安康父亲忙了一身汗,在孩子额头上、颈椎上、手腕上、指尖上点出一排排带着焦糊味的烙印,又送了一些米,让狗娃父母熬粥喂孩子。没过多久,孩子竟然奇迹般好起来,又活蹦乱跳了。“娃儿的命是你给捡回来的,你们就是孩子的再生父母。”狗娃母亲感激不尽,希望孩子拜契给安康的父亲做干儿子。安康的父亲是个热心肠,高兴地收下了这个干儿子,在家排行老大的安康又多了一个干弟弟。“给娃儿取个啥名字呢?” 安康的父亲一边给自家的狗喂食,一边屈指掐算。突然,他一拍脑门,喃喃地说道:“狗,70年生,属狗,狗的命大,干脆就叫狗娃好了。”后来村里人包括他的父母也都叫他“狗娃”,至于真名,倒是少有人记得。也许是托干爹干妈的福,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狗娃后来还真没经历太多的波折,常常跟在比自己大两岁的安康屁股后头,整天叽叽喳喳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摆不完的龙门阵。打弹弓、捕麻雀、扒螃蟹、捉蛇,狗娃当安康亲哥一样,形影不离。安康话语不多,但爱憎分明。有一次,安康到狗娃家,狗娃父母特意煮了腊肉,给安康和狗娃一人一根骨头,他俩站在狗娃家大花狗面前,一边啃骨头一边嬉闹。大花狗眼巴巴地望着他俩啃了又啃的骨头,口水直馋到地上。嬉闹间,安康的骨头掉到地上,被狗一口咬住,安康伸手去夺,骨头没夺回来,反被狗咬了一口,从此安康就不大喜欢狗,甚至包括长得瘦瘦的、又黑又矮的狗娃。八岁那年,狗娃上小学了。母亲从旧衣服上裁剪两片棉布,缝成一个口袋、再扎上棉带,制成一个书包。在那时,能有像狗娃那样的书包已经很难得了。狗娃每天背着母亲缝制的书包和村里的同伴一同上学,尽管安康爱理不理的样子,但狗娃总是每天早早的到安康家,生怕安康早走了。学校离村子不远,也就二十来分钟路程,但必经石旮坪一户姓易的人家。易家四周没有人家户,便养了一条大黄狗,那狗异常凶猛,更可恨的是不管狗会不会咬到过路人,主人总是爱理不理的。狗娃和安康就有好几次险些被大黄狗袭击,吓得他们上学放学不得不结伴而行。 一天,安康打早到地里割猪草回来,村里的伙伴都上学去了,他只好硬着头皮独自朝学校走去。安康一手拿着石头,一手提着打狗棍,蹑手蹑脚地穿过易家院坝,正当他以为安全通过时,只听到身后“汪”的一声,吓得他方寸大乱,撒腿就跑,也不知是自己心慌不小心跌倒还是被狗扑倒,当主人喝退大黄狗时,安康的双手和双膝都已擦破了皮,疼得火辣辣的,原本就不喜欢狗的安康连狗带主人一同恨得咬牙切齿。第二天,狗娃一大早就到安康家,像哄小孩一样,一边用嘴吹安康膝盖的擦伤,一边掏出一个纸包在眼前一晃:“你猜,是什么东西?”“哇,好香啊!”安康闻到一股腊肉味道,心存感激地伸过手去接,不料狗娃却说:“这可不是给你的!”“那给谁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安康不知道狗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跟着狗娃,不声不响的到了易家屋旁,却不见大黄狗。狗娃示意安康停下脚步,他故意咳嗽一声,果然,易家大黄狗应声从屋里冲了出来。此时,狗娃打开纸包,将那块肉扔了过去。狗哪里经得住诱惑,只见大黄狗直奔过去,一口咬住那块肉,却卡在了喉咙,嘶哑地叫了两声,夹着尾巴绕到屋后去了。狗娃露出得意的微笑:“看你还敢不敢再咬我哥……”原来,狗娃得知安康被狗咬后,十分气愤。为了帮安康出这口恶气,他竟然把母亲给他补身体的肉藏了一块,还偷了他母亲的两根缝衣针,穿插在肉里拿去喂狗。安康真没想到他会出这招,自然感激之余,打心底佩服不已,从此对狗娃也另眼相看。三那年,狗娃正上小学五年级。五一节,安康从腊日沟铅锌矿山回来,尽管一身晒得黑黝黝的,但身上一件青色短裤、红色背心和脚下那双新凉鞋在村里十分打眼。“康哥发财了哇,全是新的!”狗娃看看自己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裤,脱下脚底已磨穿的草鞋扔在一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安康的凉鞋说:“能不能让我穿一下!”安康自然不会拒绝。看到狗娃穿上大了几码依然乐呵呵羡慕不已的样子,安康问道:“你去不?挣了钱你也可以买的。”“老板要不要我哇?”狗娃想,还有一个多月就小学毕业了,反正都考不上初中,就是考上了也没钱上学,不如跟着安康去矿山背矿还能挣点钱。安康说包工头就是村里的陈老板,还有王家坪的昕平、建军和石旮坪的桂红、桂清,他们都没有比你大多少,也在矿山,老板不会不要你的。第二天,狗娃趁父母不在,留下一张字条,便卷起铺盖偷偷跟着安康下山直奔火车站。安康买了两张火车票,狗娃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很兴奋,一路上问这问那,恨不得立马就到矿山,进矿井,他似乎体验到了数钱的喜悦。下了火车,已是傍晚时分,他俩在只有一条街的县城花四毛钱每人吃了一碗米线,又沿着一条泥泞不堪的公路朝腊日沟矿山进发。走了一程又一程,翻了一山又一山,狗娃再也没有了先前那股新鲜劲,问了一遍又一遍:“快到了没有?还有多远啊?”“快了,快了。”安康的回答总是很简单。天黑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宁静的夜空里偶尔传来鸟鸣声,荒山野岭的,狗娃有点毛骨悚然。看到狗娃哭丧着脸的样子,安康打着手电筒,一路上给狗娃鼓劲,给他讲矿山上有趣的事情,给他讲挣到钱后要买什么样的衣服、多大号码的凉鞋……到矿山营地时,已是深夜。没有电,工棚里点的是蜡烛,微风一吹,微弱的烛光晃悠悠的。狗娃筋疲力尽,他不知道这条走了几个小时的陡峭山沟是什么样的地方。还好,建军、昕平和桂清他们刚从井洞里下班出来,正在煮面条。虽然平日里交道较少,但一个村的,还算熟识。再说,俗话说“在家靠亲戚,出门靠朋友”,安康和狗娃狼吞虎咽地吃了面条,钻进搭在半坡上的工棚,打开铺盖,脸脚都没有洗,便和衣睡了。次日,一阵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吵醒了狗娃。狗娃从工棚里钻出来,只见一条溪水在翠绿的山林间蜿蜒而下,顺着满是碎石的小河沟,驮着蔬菜、大米之类生活用品上山的马匹,和驮着沉重的铅锌矿下山的马匹,在一群包着头帕、披着毡衫的彝胞的吆喝声中,上上下下, 往来穿梭。矿山上,进洞打矿和背矿砂的大多是来自外地的年轻人,像狗娃一样年纪、甚至比他小的也有。工棚的旁边就是矿井,在距离小河沟不远的半山坡上,矿井出口处一块不到50平米的院坝上,堆放着矿工从矿井里驮出来的铅锌矿砂,过枰后再由马帮驮运下山。陈老板发给狗娃一只手电筒、一对备用电池、一个口罩和一个竹编小背篓。陈老板说现在不用付钱,等你背矿挣钱后从工钱里扣除就是了。狗娃清点了一下“劳保”用品,说怎么我没有钢盔,陈老板说那是安全帽,只有炮工才有,再说你那小脑袋瓜子给你也戴不稳,狗娃腼腆地笑笑,没说什么。吃过早饭,狗娃背起背篓,打着手电筒,到井口跃跃欲试。安康说,别慌,要等炮工放炮后,等洞里的烟吹出来才能进去。说着说着,炮工就出来了,随后矿井里传出一阵沉闷的炮响,不一会儿,一股带着火药味的浓烟从矿井里钻了出来。尘烟还没有散尽,背砂工便进场了。狗娃学着工友,带上口罩,紧跟在安康后面,钻进了余烟未尽的井洞。一股刺鼻的烟味透过口罩,呛得狗娃“咔”的一声想吐却没法吐出来,连沫带痰又咽了下去,咳嗽一阵,安康说不要紧,慢慢就习惯了。越往里钻,尘烟越淡,在手电筒的光照下,视线也越来越好。但井洞却弯弯曲曲,忽上忽下,忽大忽小,有的地段仅容一人猫腰才能通过。一路前行,又不断分出岔道来,狗娃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迷在洞里,能不能把矿砂背出来。到了尖子(矿井尽头),等工友背走后,安康让狗娃稳住背篓,借着微弱的烛光和晃来晃去的手电光,先装满自己的背篓,再给狗娃装了半背篓矿砂。狗娃说再装点,安康说你先试试看。“妈呀,咋这么重啊!”平日里在家没少干粗活重活的狗娃有点不大相信。“你以为是泥巴石头啊——要不然咋会那么管钱呢!”“哦!既然管钱,那我们为啥不悄悄拿去卖?”狗娃打着歪主意,安康急忙告诫道:“你不想活了,我亲眼看到两个矿工偷卖铅矿被老板发现,被绑了手脚暴打一顿,一分钱没得到,还直接送矿山派出所了。”听安康这么一说,狗娃吐了吐舌头,吃力地背起背篓,感觉整个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了他的屁股上,他把腰弯成一支弓,一手拿电筒,一手扒着洞壁,磕磕绊绊地一路爬行。狗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索性扯下口罩,在安康边走边拖拽下,花半个多小时,终于爬出了井洞。这一趟,狗娃算是体验到挣钱的艰辛,他开始打退堂鼓了。安康对他一个人回去不放心,一边给他把背带收短,以便省力,一边鼓励说:“就这么回去了,难道你不想买背心,买凉鞋了……再说,这里每隔三天还可以打一回牙祭。”狗娃不懂什么是“牙祭”,哭丧着脸,默不作声,等安康帮他收拾好背篓后,又钻进了井洞……中午开饭,安康告诉狗娃今天就打牙祭,就是有肉吃,狗娃明白过来,突然来了精神,脸、手都没洗,拿起碗筷就朝伙房跑。安康一把揪住他说道:“你慌个球哦慌,先去洗手,再说人没到齐你也吃不成。”狗娃不情愿地跟随大伙去洗脸洗手回来,蹲在院坝中央围成一圈:厨子端出一盆白花花的大米饭、一盆莲花白菜汤、外带一碗水海椒,清点了一下人数,才端出一盆香喷喷的回锅肉。这一顿,狗娃吃得特别香,也吃得特别饱,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也没再提回家的事。在矿山,狗娃最不能忍受的是半夜三更被叫醒。只要炮工从矿井里出来,就意味着轮到背砂工准备进场,不论白天还是夜晚。狗娃常常在睡梦中不知要被喊多少遍才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跟着工友背上一趟两趟矿砂,才回过神来。接连几天,为了多跑一趟,狗娃总是抢在前面。一天上午,炮工刚出来,狗娃就背上背篓、带上手电,守候在井洞口。尘烟刚出来,狗娃和几个工友便在滚滚浓烟中冲进井洞。+尽管戴着口罩,但带着浓浓火药味的尘烟依然呛得大家不停咳嗽,好不容易冲出烟雾区,但狗娃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一下瘫软在井洞里。狗娃回头一看,没有人跟上,返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已经距离尖子不远,他已能听到鼓风柴油机的马达声。狗娃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向前爬去,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狗娃醒来时,发现几个老乡围在自己身边,正急得团团转。“这是啥地方?我咋会在这里?”狗娃环视一眼,发现四周是一片荫翳的杂树林,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唵,我咋在这儿喃?”见狗娃没事了,安康把狗娃扶回工棚,给他讲了许多安全注意事项,特别告诫他一定要等尘烟散尽才能进洞。这一天,狗娃没有再上班,晚上的班他也没有上。次日,狗娃决心回家。安康也没有多想,找到陈老板,预支了10元钱,狗娃也结了帐,前后二十天,扣除手电、电池和背篓钱,还剩17元。四狗娃从矿山回到家,没有买背心、也没有买凉鞋,他身上留了几毛钱,把剩下的14元全部交给了母亲。狗娃父母没有过多责怪他,只是心疼地问他矿山恼不恼火,说吃不消就不要去了。狗娃给父母讲了坐火车的感觉,在矿山上安康和几位老乡对自己的照顾,还有每三天打一回牙祭的味道,说着说着,口水就要流出来的样子,独独没有讲他晕厥在井洞里被安康他们救出来这事。安康把狗娃送回家,在家帮父母干了几天农活,吃了几天盐菜汤泡包谷饭,觉得生活淡寡无味,不如矿山,于是独自又返回矿山去了。母亲对狗娃说你走后雷老师到家里来过几次,雷老师让你回来就去学校继续上学,这不,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考试了。狗娃想到自己每次犯错没有少被老师罚站,或者罚扫一星期的教室,于是对母亲说都过这么久了,干脆在家下地帮你们干活算了。可母亲还是连拉带拽把狗娃带到学校,老师没有像往常一样把狗娃罚站到教室后面,而直接让他坐回原位。下课后,老师把狗娃带到办公室(也是寝室),和颜悦色地说:“安心上学吧,放学后我再给你补补课,没准还能考上城里的初中。”狗娃奇怪老师为什么不罚站自己,对自己逃学的事也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觉得有点愧对老师。不过,不论课堂上还是放学后的补课,狗娃老是走神,什么也没听进去。狗娃没有如老师的愿考上初中。在随后的日子里,放牛、割猪草、跟随父母上老林砍烧火柴,狗娃很勤快。每到星期天,也跟随父母上街赶场,每次上街,他都免不了到服装店转悠转悠,看看有没有适合的红背心、短裤、凉鞋……母亲知道狗娃心里想什么。暑夏里最炎热的一个赶场天,母亲从怀里掏出狗娃交给她的那14元钱,一层一层拨开手绢,抽出几张,给狗娃买了一件红色背心、一条短裤和一双凉鞋。狗娃穿着新装,洋盘了好一阵子。放牛、割猪草、跟随父母上山砍烧火柴,狗娃似乎遗忘了沿河沟满是碎石的矿山和弯弯曲曲、充满火药味的井洞。又是一年秋冬季节,萧瑟的乡村飘起了雪花,家家户户关门闭户,炊烟袅袅。狗娃到牛圈给牛喂了些干草,搓着冰冷的双手,刚进屋围着火塘,便听见大花狗汪汪汪的直叫。出门一看,是安康,哇,一身军绿色棉大衣、军用胶鞋。安康抖了抖毛领上的雪花,随狗娃进屋。狗娃母亲说你哥俩好好聊聊,说着从火炕上取下烟熏的腊肉,在火炉上烧得呲呲作响,一股腊香随炊烟飘到屋外。狗娃瞅瞅安康一身厚实的军大衣,加上个子又长高了一大截,身材魁梧了许多,好不威风。一边看母亲烧腊肉,一边听安康讲矿山的变化。安康说现在矿山不再是那种忽大忽小、忽上忽下连腰也打不直的井洞了,那井洞宽大平直,跟火车洞差不了多少,炮工用的是凿岩机、风钻头,且打到哪里,风管和水管就安到哪里,井洞里上班用的是电瓶灯,照得又亮又远,矿砂也不用人背,用手推车推出一车就是几百斤,不过工钱是按车数计算的。狗娃想到他在阿成家玩过的那辆用三个钢弹子盘做的玩具车,又联想到他坐火车哐当哐当穿行在洞子里的情景,不知道在井洞里用手推车运矿砂是什么感觉,但他已暗下决心,既然不用人工背,那来年一定要去矿山试试,反正早没上学了。开年正月十六,狗娃、安康,王家坪的昕平、建军、俊文和石旮坪的桂红、桂清一群毛头小伙齐聚到陈老板家。陈老板说大家放心,有我的就有大家的,车费我包了,路上吃饭也算我的,挣到钱大家都娶漂亮老婆,修城里人一样的砖房。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痒痒的。一路上,狗娃早忘了当年被尘烟呛晕在矿井的事情。五陈老板把一队人马带到呷那尔沟矿山,与狗娃以前打工的腊日沟矿山隔了一座山。沿凹槽形、同样满是碎石的呷那尔沟溯沟而上,两侧遍布铅锌矿井洞。陈老板是呷那尔沟10#矿井的凿岩工包工头,除了带新手凿岩打矿,还负责运砂班人工管理,安康和几个年轻力壮的老乡都是陈老板一手教会的炮工,也是炮工班的主力。狗娃到矿山时,10#矿井已打了900多米深,刚出矿。停产期间,安排了专人和两条狼狗值守。今天是新年开工的日子,只祭井洞,并启动鼓风机通风换气,但不上班。按照惯例,老板特意从山下运来半边猪肉、一只大红鸡公、啤酒、白酒以及鞭炮和香蜡纸烛,用来祭拜山神和财神。开饭前,另一队来自川东川南各地的人马也赶到工地。带着新年的气息,大家不分老幼尊卑,都尽情地喝酒吃肉。狗娃还没有学会喝酒,但吃了很多肉。下午,他在工棚里挨着安康铺好床铺,陈老板分发给每人一个编了号的电瓶灯和安全帽。安康想到狗娃曾晕阙井洞的事,担心他再出事,便先带他到工地熟悉情况。在井洞外的平坝上,安康指着整齐地摆放着的十几辆翻斗手推车,说这就是运砂用的。狗娃推起一辆,在院坝转了两圈,直说“安逸,安逸”。安康和狗娃把电瓶挂在腰上,把灯卡在安全帽上,打开灯,钻进井洞。果然,井洞里路面还算平整,坡度也不大,高度也不用担心,只是两侧洞壁十分粗糙,安康提醒狗娃推车过程中要特别注意。一路上,狗娃不时用脚踢了踢从洞口顺着洞壁一直延伸到井洞尽头的风管、水管和电线,安康说这都是炮工用风钻打炮眼时要用的,放炮后驱逐洞里的尘烟也要用到。安康说我已干了差不多半年炮工了,炮工比运砂工挣钱多,以后你也可以当炮工的。安康平时话不多,但给狗娃讲如何打矿时毫不含糊。他又简单给狗娃介绍了使用风钻机时需要一个人稳住钻机、一个人稳住钻杆,两个人要配合好。安康一边讲一边比划着:炮眼要打多深、一个炮眼要装多少筒炸药、怎样安放雷管和导火线,然后逐个逐个点燃……安康说有时还没有跑到洞口就爆炸了,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估计好导火线,一般不会有安全问题。安康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不管你跑到哪里,你听到的炮响声一定要与炮窝数相符,要是差了炮声,说明有哑炮。“哑炮,你晓得不?对哑炮要及时处理,不然会出人命的,”看到狗娃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安康摇了摇头说:“你现在不懂也没关系,给你讲这些,不是让你现在就学炮工,等你以后需要时我会亲自带你的。”回到工棚,狗娃说:“康哥,我现在就想当炮工。”安康没有理会他,转身把他带到工具库房,指着一台风钻机以命令的口吻对狗娃说道:“喏,把它给我抱起来,搁到支脚架上!”狗娃蹲下身子,试了试,鼓足一股劲,把风钻机抱了起来,却再也没有力气举到脚架上,举着不是,放下也不是,憋得满脸通红。安康说:“你慌个球哦,能把车子推好就不错了。”第二天一早,井洞里几声炮响后,嗡嗡的鼓风机开足马力源源不断地将风送到井底,不到半小时,尘烟就被逐出井洞。轮到了砂工班上班。砂工班有8个人,除狗娃、桂红、桂清外,还有来自威远的三个中年人和广安的一老一少,其中姓宋的那个广安少年与狗娃年纪差不多,大家都叫他“小广安”。狗娃很少接触外乡人,好奇为什么川东人说话总是抑扬顿挫的,有时表达同一个意思说话顺序跟川西人不一样,他问了小广安许多问题,不知是他的确不知道还是没有听懂狗娃的意思,听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晓不得”,狗娃纠正说是“不晓得”,小广安急了,说:“晓不得就是晓不得。”后来狗娃给小广安又取了个绰号就叫“晓不得”。狗娃没有推车的经验,夹在队伍中间浩浩荡荡开进了井洞,手推车在碎石路面上弹跳着,东晃西晃的,震得井洞里顿时响起轰隆轰隆的声音。尖子上安排有专人装车。进洞时推的是空车,倒也轻松,可装满矿砂后狗娃推起来就没有那么顺利了。要是双手用力不均,方向就没法把好,手把压低了,重量移到双手上,非常吃力,抬高了,重心前倾弄不好就会翻车。狗娃推的第一趟,还没走多远便翻车了,矿砂倾倒在路面上。跟在后面的小广安没法通过,狗娃一脸的无奈说:“晓不得,咋办?”井洞里除了一束电瓶光照的地方,漆黑一片。小广安知道狗娃翻车了,但不知道狗娃是不知道咋办还是问他怎么办,说:“这很正常,许多人开始时都这样。”说着,小广安回尖子拿来板锄和撮箕帮狗娃重新装好车,两人交换位置,狗娃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半路上,碰到先前出去的工友已返回井洞,错车时,狗娃的右手刮蹭到粗糙的岩壁上,中指和无名指骨节上的皮被揭开,裸露出雪白的肉,放下车,哇哇大叫。小广安停下车,转身过来看了看狗娃的手,帮狗娃把伤皮盖上,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很正常,许多人开始时都这样。”狗娃气不打一处来,直骂小广安没良心。小广安没再理会他,一路小跑出了井洞,又空手返回来,帮狗娃把车推到井洞口,示意狗娃自己推去倒,狗娃左手捂右手说:“晓不得,刚才错怪你了,算你有良心,不过你帮忙就帮到底嘛!”小广安说:“没问题,不过这车就算到我头上了哦!”狗娃明白了小广安的好意,忍痛推着车,小跑几步,推到堆矿场,一松劲,车斗压到地上,矿砂没倒出来,倒把狗娃悬吊在半空中,小广安忍不住笑着重复道:“这很正常,许多人开始时都这样!”小广安跑到陈老板那里拿来一瓶云南白药,揭开狗娃的伤皮。狗娃看到雪白的肉里慢慢浸出血来,连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也发抖起来。小广安一边给狗娃敷药,一边给狗娃看他手上刚刚痊愈的伤疤。狗娃知道小广安要说什么,还没等小广安说话, 哭笑着说道:“老子晓得,这很正常,许多人开始时都这样!”此后,狗娃小心多了,跟着小广安学了很多看似简单的技术,推车的技术也越来越好。矿井挖掘到1100多米,出现了软砂岩,井洞天堂不断掉渣,工地暂时停下来。雨过天晴,陈老板带着大家到山林里砍木料架箱,狗娃和小广安两人配合,负责把砍好的木料从林子里集中到一起。中途休息时,狗娃突然指着小广安卷起的裤腿说道:“晓不得,你小腿长刺了?”小广安一看,呀!这是什么东西,钻到肉里去了,吓得直跺脚。狗娃说:“这是蚂蟥,专门吸血的,哪个喊你把裤脚卷得老高的嘛,不咬你咬我啊?”见小广安嘻着牙巴,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这软绵绵的东西往外扯,狗娃急忙制止:“别动,狗日的这玩意儿可不好惹,你越扯它越往里钻。”狗娃跑到林子里,上气不接下气地串到陈老板身边,陈老板正在吧嗒吧嗒地吸着叶子烟,狗娃来不及解释,一把将烟杆从陈老板嘴里夺过来,扭头窸窸窣窣就消失在林子里。狗娃用一根竹签从烟斗里挑出烟油,抹在蚂蟥钻进的伤口周围,蚂蟥便乖乖地退了出来,掉到地上。小广安感激地说道:“狗娃,想不到你龟儿还会这一招。”狗娃毫不谦虚地说:“那当然,要说上老林,我可比你强多了。”狗娃又给小广安讲荒山老林里要当心蚊虫叮咬,以及怎样防范野猪之类,要是遇到青竹标、菜花蛇,就是它比你还跑得快的那种一般是没有毒的,即使遭遇了也不可怕,要是伸长脖子虎视眈眈盯着你的那种可就要当心了。小广安喃喃地感叹道:“原来不仅矿井里充满危险,这看似平静的山林里也玄……”架好了箱,井洞继续向地表深处延伸,随着铅锌矿岩层的走向,井洞不但分了岔道,而且坡度也陡起来,从尖子打下的矿需要人工转运到岔道口才用车推,狗娃觉得不如炮工,不管井洞平不平都不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于是想到炮工班去打凿岩。矿山是自由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常常今天走了一拨,明天又来了一拨。矿山的太阳来得早,去得也快。傍晚时分,狗娃推了最后一趟矿砂,正赶上开晚饭。他迅速洗了一帕脸,拿起碗筷,走进伙房,发现伙房出现了几个陌生的面孔,狗娃估计是新来的,没有在意。干了一天的活,在上千米的井洞里往返了二十多趟,早已疲惫不堪,天没黑就倒床便睡。次日清晨,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狗娃,还隐约听见痛哭声。“妈的,清早八晨的,在吵啥子……”狗娃心下狐疑,一骨碌爬起来,井洞口已围满了人,安康也在其中。狗娃走进一看,只见横躺着两个矿工,身上裹着白布。狗娃吓得大气不敢出,扯着安康的衣角,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喂,康哥,这是咋回事啊?”“咋回事,钱还没挣到一分,就白白送了两条命!”安康叹息一声,摇头道:“就是昨天刚来的,说是他俩想先进洞看看,烟还没出来,口罩也没戴,这不……”“咋搞的……”狗娃回想到当年自己被尘烟熏晕在井洞的一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低头不再言语。安康似乎见惯不惊地说:“这有好稀奇的?矿山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前几天对面2#一回就抬了3个死人下山……”同来的几位老乡抬走了同伴的尸体,矿山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狗娃更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从砂工班转到炮工班。六 安康早给狗娃讲过凿岩打炮的基本常识,狗娃在砂工班时也曾跟随安康体验过一次,只是因为粉尘太浓太大,安康还没有打完炮眼狗娃便提前离开了。狗娃虽然力量还单薄了一点,但在安康的指导下很快就上手了。每次进洞,都是安康扛钻杆钻头,狗娃背雷管和炸药。到工地,安康都要反复叮嘱狗娃把雷管炸药放到安全地方,吸烟、点火都要离远点。但无法躲避的是施工中源源不断喷出的粉尘。不管是蹬起八字脚操作震动的钻机,还是手扶钻杆,只要风钻机一运转,高速旋转的钻头打磨出的岩尘在强大的雾水冲击下喷涌而出,即使戴着口罩,也常常被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咳出的痰也都是粘糊糊的,每次下班出来都是蓬头垢面。要是天冷,只好打点热水简单洗洗,好在这是夏天,洗澡倒也挺方便,有冷水淋浴的澡堂。矿山的生活极为单调,感觉较轻松而又有趣的也莫过于澡堂。因为打工的都是些大字不识一个、骚龙门阵一箩筐的男人,难免开些荤玩笑。洗澡时都毫无忌讳地脱得光溜溜的,尤其那些结了婚的男人,一边闭上眼睛用肥皂洗头,洗身子,一边相互打趣,或者谈论哪个女人的奶子大,哪个的婆娘屁股圆,还有哪个哪个从矿山回去没多久就把刚耍的女朋友肚皮搞大了……狗娃和小广安懵懵懂懂的,很少说话。但有一次小广安红着脸搭腔道:“男人要多大才能结婚啊?”不知是谁说:“看你毛都没球长称展,就想到结婚的事,是不是还嫩了点!”大家伙把目光投向了小广安,发现他的下身果然光秃秃的,于是,澡堂发出一阵哄笑声……狗娃正回味着陈老板说的挣钱回去娶漂亮老婆的话,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偷偷瞅了瞅自己的下半身,急忙转过身子,没敢发出一点声音。不多久,矿上又走了些炮工,小广安找到陈老板说想去炮工班,陈老板笑嘻嘻地开玩笑说:“大家伙都说你‘球毛都没长称展’,你行吗?”小广安又恨又气,想骂却没有骂出来。陈老板急忙安慰似的说道:“呵呵,开个玩笑,别急,球毛是会长出来的,当然,炮工班你也是可以去的。”就这样,小广安被安排到炮工班。陈老板不放心,亲自带着小广安,手把手地教他打凿岩。炮工班通常是两人一组,根据情况确定几组一班。狗娃和安康一直是搭档。安康二十二岁那年初秋,父母带信说已经看好了日子,让他回去结婚。安康下山后,小广安主动要求调整到狗娃一起与他搭档。中秋节那天,矿老板从城里买了猪肉和啤酒,还有一只活羊,准备犒劳犒劳大家,安排中午吃回锅肉和盐煎肉,晚上不上班,大家吃羊肉汤锅,喝啤酒。下午,该上班的去上班,不上班的到伙房帮忙。狗娃和小广安正好当班,他俩高高兴兴地扛着钻杆,把钻头和炸药放到手推车里,到尖子便迫不及待地架好风钻机。狗娃操作钻机、小广安稳钻杆,两人顾不了密布的尘雾,很快打好了炮眼,便分头装好炸药雷管。两人约好,从中间往两边分别点炮。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各自点燃一支香烟,逐一点燃导火线,安然地朝洞外走去……“轰——轰——轰——”两人心里都默默地数着炮响声……“狗娃,不对,好像差了一炮?!”“我感觉应该是对的,不过我也不确定!”两人到伙房转了一圈,羊肉刚下锅不久,厨子说还早着呢。“走,进去看看,把哑炮处理了好安心吃肉喝酒!”两人又返回尖子,清理了一下矿砂,找到了没有引爆的哑炮。经过仔细查看,他俩也没弄清楚是导火线受潮还是被别的炮炸熄火,反正有燃烧的痕迹,但没有爆炸。小广安小心翼翼地拔出导火线,用刀子从中间割开,发现燃烧过,再割一截,发现是导火线破损处熄的火。狗娃看到小广安手里短短的一截导火线,突然想到忘了带备用雷管和导火线。小广安说将就,狗娃说这很危险,争论中,小广安已把引线安插到炮窝里。“那你先走,老子比你有经验。”狗娃说。在男人堆里耳濡目染,狗娃和小广安说话也老子长老子短的。“争个球,还是我来,老子比你跑得快,”争抢中,小广安一把将狗娃推了出去,举起重新点燃的香烟坚定地说道:“放心吧,我随后就来。”看到狗娃头盔上的电瓶灯光慢慢消失在隧洞里,小广安点燃了只有短短一截的导火线……“轰——”一股强烈的冲击波把狗娃推过去十多米撞到洞壁上,险些跌倒。“晓不得——小广安——小广安——”狗娃不顾自己的伤痛,转身扑进迎面而来的滚滚浓烟,拼命哭喊着“晓不得——小广安——”可任凭狗娃喊破喉咙,漆黑的隧洞里除了一声声凄厉的回音,就是自己闷得发慌的喘气声……狗娃在距离尖子不远处看到了一束光亮,他冲了过去,一抱把小广安搂在怀里。小广安嘴里、鼻子里不断地流血,他睁开眼睛,望着狗娃,断断续续地从嘴角挤出最后一句话:“狗娃兄,我……我的家,家在……在广安……”狗娃背起小广安,一路小跑,一路道:“小广安,我的好兄弟,你一定要坚持,要坚持——你看,今晚中秋节,羊肉汤锅……还有,挣钱,我给你说的挣钱,娶漂亮老婆……”那年,小广安还没满十八岁。老板答应了狗娃,一定把小广安送回老家。不久,狗娃也回到老家,发誓再也不去矿山。七 狗娃赶到了安康的婚礼。花宴(结婚前一天)下午,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从四面八方齐聚到安康家里。陈老板和那帮矿山弟兄们赶到安康家时,院坝里,屋子里早已聚满了客人。在支客师的安排部署下,厨官师、下套、洗碗添饭、背饭(由于主人家厨房空间有限,通常借用邻居家锅灶,做好后由专人背到婚礼现场)、酒司令等一干帮忙的往来穿梭、忙个不亦乐乎。狗娃自告奋勇,加入了下套行列。最热闹的是晚上老家婆屋(奶奶娘家的亲戚)和小家婆屋(母亲娘家的亲戚)给新郎官“戴帽子”(即“升官带帽”仪式)。一般由家婆屋里选出能说会道的舅舅或表兄担当。如果是舅舅担当“升官老师”(也称“戴帽师”),新郎官比较容易过关,倘若是表哥,则无论如何是饶不过新郎官那十二杯戴帽酒的。戍时到,神龛上点燃了蜡烛,堂屋正中摆着一张大方桌和一根板凳,支客师领着新郎站在中央。戴帽仪式还没正式开始,堂屋里已挤满了男女老少,大家都争着抢占有利位置,希望近距离一睹升官老师戴帽的精彩表演。“有请升官老师作揖——”支客师一声高呼,升官老师来到堂屋,是安康的表哥,只见他面对神龛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收下红包,众人一阵哄笑。“有请张府上作揖——”家婆屋代表便将一顶鸭舌帽、一套西装和一双皮鞋连同托盘端进堂屋,作了一揖,放在方桌上。“升官带帽现在开始,鸣炮奏乐——”屋外吹鼓手便甩开膀子敲锣打鼓,吹官则鼓起腮帮摇头晃脑地奏响嘹亮的唢呐;堂屋里前呼后拥,屋里屋外喜气洋洋。 “一根板凳抬一抬,我请新郎转过来——”吵闹声太大,升官老师清了清嗓子,挪了一下凳子,扯大嗓门接着说道:“一根板凳四只脚,木匠做来新郎坐。”噢—噢—噢——在众人哄笑声中,安康坐到长凳上。“一顶帽子圆又圆,新郎戴起心里甜,”升官老师拿起帽子扣在安康的头上,又拿起西服在安康身上比一比说道,“一件衣裳亮堂堂,新郎穿起迎新娘;两只裤脚一样长,穿起去接新姑娘!”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升官老师放回西服,又拿起皮鞋,抬起安康的双脚比试一番,又怪腔怪调地说道:“一双鞋儿尖又尖,新郎穿上好——升——官!”安康满脸笑容,任凭大家逗笑取乐。升官老师挽起袖子,一手提酒瓶,一手拿着满满一杯酒,悻悻地对安康说道:“老表,做好接招准备哦,过了这一关,你才算新郎官!”安康朝表哥递了一个眼色:“省到点哦!”“一杯酒,一帆风顺开好头!”安康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二杯酒,二红双喜迎亲友!”安康接过杯子,又一饮而尽。“三杯酒,三阳开泰水长流!”三杯下肚,安康打了一个酒嗝,摆了摆手。可这升官表哥哪里肯放过,即刻又斟一杯,鼓动道:“大家说,喝不喝?”“喝——喝——喝——”“四杯酒,四季发财年年有!”正当安康准备接招时,狗娃从厨房端来一碗酥肉,从人群中挤进来,便一个灌酒,一个喂肉。只是表哥虽然知道安康好酒量,但要一口气喝下满满十二杯酒,怕真把他灌醉了,于是只斟半杯算一杯。“五杯酒,五福临门不要愁”……“六杯酒,六六大顺好年头”……“七杯酒,七星捧月配郎久”……“八杯酒,八面来风你最牛”……“九杯酒,九九长寿到白头”……“十杯酒,十全十美永不休——”安康已经喝得面红耳赤,直摇头。升官老师也似乎累了,甩了甩膀子,开玩笑道:“雄起哦,喝不下塞,明天我就把漂亮的老表嫂接回去了哦!”“鸡公打架毛毛撑起,安康,雄起——安康,雄起——”堂屋里,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多一杯是醉,多两杯也是醉,安康豁出去了,他提了提精神,接过酒杯,又一饮而尽。升官老师又刻意提高嗓门:“十一杯酒,美满姻缘福长久!”狗娃扶着安康,夹起一块酥肉,安康摆摆手,喝了这杯酒。“最后一杯酒,恭贺主人添人口!”“噢噢噢——”现场一片欢腾,大家都齐声喝彩,把花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第二天正宴是迎娶新娘的日子。早上起来,安康已经清醒了许多。换上了新装,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安康显得熠熠生辉,风度翩翩。简单吃过早饭,迎亲队伍又敲锣打鼓地上路去迎接新娘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正午时分,在一阵响彻山谷的鞭炮声中,安康举行了婚礼。新娘淑芬是安康小学同学,虽然生活在农村,但一向爱打扮的淑芬扎着挽起不长不短的马尾辫,婀娜的身姿穿上红艳艳的新婚礼服,清纯的脸蛋更加显得楚楚动人。拜堂后,新郎端着酒杯、新娘提着喜糖,挨桌敬酒发糖。餐桌上,除了传统的“九大碗”外,新增了油炸鲤鱼、甜皮卤鸭、红烧土鸡和香酥花生米四道菜,把玉米饭也改成了大米饭。敬酒时,乡亲们一边乐呵呵地吃饭喝酒,一边半开玩笑地说道:“安康,你把九大碗都办成了十三大碗,看来以后村里哪个想结婚办喜事,怕还得跟你一样先挣大钱哦!”新郎新娘喜滋滋地说:“哪里哪里……”结婚后,安康没有忙着出门打工,也没有下地帮着父母干农活。他决定自己平地基、自己搭水泥砖,修建一个养殖场,和妻子一起搞养殖业。说干就干,夫妻俩起早贪黑,不久便平出屋基,又请人从城里运回水泥,再到狮坪溪沟里淘沙做砖。起初,安康怜惜刚过门的妻子,便让她淘沙,自己背。不料还没有跑几趟,便累得气喘吁吁,妻子听到安康时不时的咳嗽,以为是感冒了,于是让安康到药店买了些感冒药。看到原本壮实的丈夫力不从心的样子,妻子便让安康在家搭砖,自己淘沙、背沙,公公婆婆空了也搭搭手。到第二年三月,材料准备差不多了,可资金还差了一截,再说妻子已怀身孕,干不了重活。安康便和妻子商量,干脆上矿山再干个一年半载,回来再建养殖场,搞个体养殖。妻子依依不舍的样子说道:“那行,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去吧,只是要多注意身体,别弄感冒了。”安康平屋基那段时间,狗娃也经常上来帮忙。安康从狗娃那里听说了小广安在清理哑炮中不幸死亡一事,知道狗娃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临走前,安康特意备了些酒菜,一来给狗娃压压惊,二来想动员狗娃一同上山。当晚,哥俩觥筹交错,酒兴处,狗娃无不伤感地说道:“要是那个晓不得,就是小广安还在就好了,我一定要和他一醉方休!”“要是跟我搭班,球才会出这样的事情……”安康端起一杯酒,碰了一下狗娃的杯子,感叹道:“不说这些了,来,喝酒……”说罢,一饮而尽。但不知是喝急了,还是感冒没有好,安康咳嗽得脸红脖子粗的,妻子见状,急忙端过茶杯,劝阻道:“差不多就行了,你明天还要赶路呢!”狗娃是个性情中人,经安康一阵劝说,便答应一同再上矿山。八 通往矿山的公路上到处是牛屎马粪,满载着铅锌矿的货车一辆接一辆,把一路上的马粪和泥泞的黄土碾压在一起,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段连过路都下不了脚。安康和狗娃以前很少搭车。眼看天快黑了,一辆东风货车停在路边,司机一个人正在吃力地换轮胎。安康和狗娃上前搭讪道:“师傅,轮胎烂了哇,要不要帮一下忙?”那师傅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们也要上矿山哦?”安康“啊”的应了一声,便上前递扳手,拿撬棍。换好轮胎,师傅说:“上车吧!”一边说,一边关上驾驶室门。安康和狗娃翻进货箱,司机开足马力,一颠一跛向矿山进发。狗娃小声骂道:“狗日的,真他妈缺德,驾驶室空着也不给我们坐。”安康说:“算了,可能是信不过我俩,听说晚上这路上就发生过抢劫司机的事情。”到沟口的转运站,天已黑了。好在通往矿山的小路他俩都很熟悉,只是到处是碎石的山路被马帮踩踏出许多缺口,需要特别小心,谨防踏空滚到沟里。回到矿山,狗娃和安康搭班,依然在炮工班打凿岩。但安康只要一干重活,就想咳嗽。自然,架设钻机之类的活都是狗娃主动承担了。有时咳得厉害,一身没有力气,安康就到矿山药店买了些甘草片、枇杷止咳糖浆之类的药服用。狗娃和安康都很久没有回家了,狗娃倒是无所谓,可安康却多了一分牵挂。七月的矿山骄阳似火,持续的烈日晒得地面的碎石发烫,成片的草木有精没神的样子,特别是午后,昔日熙熙攘攘的马帮也销声匿迹了。接连几天,矿工们一天要冲好几次凉水,即使是晚上,也闷热得发慌。几位老乡干脆搬到井洞出口处纳凉。不经意间,人群里咳嗽声此起彼伏,狗娃打趣地说:“咦,大家都咋了,难道咳嗽还传染人吗?”说话间,自己也感觉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当晚,安康和狗娃当班。上班时,安康让大伙安心纳凉,下班出井洞时会通知大家给烟让道。轻车熟路,还是狗娃操作钻机,安康稳住钻杆,两人配合着按照指定线路打着炮眼,突然,风钻机失去了动力,“糟糕,停电了,”安康说,“休息一下,反正没电!”休息一阵,依然没电,安康说有几炮就装几炮吧。安康和狗娃正要分头点炮,却发现隧洞里隐约有光亮,安康示意狗娃暂停,并大声喊道:“是哪个?马上放炮了,赶快离开!”“康哥,是是是……我们……”安康和狗娃听出来是桂红、桂清吞吞吐吐的声音:“别,别……不好了,外面暴雨,塌……塌……塌方了……”看到桂红、桂清兄弟俩吓得连声音都在发抖的样子,安康和狗娃料定外面出了大事故,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桂清脸色惨白,惊恐地说道:“外面下暴雨,塌、塌方了,我们……井洞都被埋了……”大家都不再做声,隧洞里一时安静得令人恐惧。安康转过身,走在前面,他想,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是先出去看看再说。狗娃的心一下凉到底,心想“完了”,在隧洞里迈着沉重的步伐,感觉好像走在地狱里……不知不觉走出了隧洞,漆黑的夜空正狂风大作,暴雨滂沱,山洪席卷着河沟的碎石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矿山一片鬼哭狼嚎。安康退回隧洞,突然一把揪住桂清:“好你个狗日的,老子以为你说是我们的井洞被埋了,吓得老子大气都不敢出……”狗娃急忙上前劝阻:“算了,康哥,只要我们安全就好!”安康意识到桂红桂清早已吓得言语不清了,又一把将几个抱成一团,说道:“对不起啊,兄弟,我也是被你两个龟儿子吓到了。”安康以为隧洞口纳凉的工友都回工棚了,又带着大家朝工棚走去。“咦,工棚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风雨中,隐隐约约看见工棚好像被暴风雨掀翻了一角。心下狐疑,安康冒着大雨,三步并作两步率先冲到工棚,只见工棚的一角被滚落的巨石砸出一个大窟窿,摇摇欲坠的工棚空无一人,安康正欲转身,突然发现旁边一床被盖血迹斑斑。“是哪个受伤了?伤得怎么样?人呢?都到哪里去了?桂清你说!”安康近乎咆哮地转身问道。此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跟着雷声轰鸣,地动山摇,几人见状,面色发白,浑身瑟瑟发抖,狗娃、桂清和桂红都直摇头。“这里危险,赶快离开,”安康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走,去库房看看。”来到库房,只见一名工友身上裹着被子横躺在地上,头上盖着一张被鲜血染红的毛巾,整个面部血肉模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陈老板急得不停地来回踱步,看到安康他们,陈老板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们安全回来就好,安全回来就好……可阿哈是没得救了……”狗娃看到受伤的工友,脸色吓得煞白,转身蹲在墙角,哇啦哇啦直呕。大家在恐惧中熬过了一夜。次日,走出库房,放眼望去,原本葱茏的赤普沟遍体鳞伤,整个矿山一片狼藉,许多工棚被掀翻,靠近河沟的不是被埋就是被卷走。安康和狗娃看到他们被落石砸烂的工棚,不禁越想越后怕。阿哈是当地的彝族矿工,睡梦中被落石砸穿工棚,不幸砸中头部,脑浆迸裂,被工友转移到库房不久便没有了气息。后来征求家族意见,按照彝族习俗,就近找了一小块平地架起柴火烧了。大家再也没有心情留下来,纷纷从老板那里预支了路费便下山了。下山途中,一直延伸到大渡河畔的泥石流中不时露出马头或者人腿,惨不忍睹……九 春分,安康的女儿娟子满月,安康办了几桌酒席宴请亲友。“康哥,恭喜你双喜临门!”狗娃来到安康家,安康家里早已宾朋满座,打牌的打牌,喝茶的喝茶,小孩子们一边吃糖嗑瓜子一边用手指轻轻触摸婴儿可爱的脸蛋。狗娃正要上前,一位姑娘抢先一步伸出双手:“来,小嬢抱抱!”说着从淑芬怀里接过孩子。狗娃看了姑娘一眼,正巧碰到姑娘投来打量的目光,两个年轻人的脸都红了,狗娃有点不好意思地急忙递上一套婴儿服,说道:“干嫂,这是给小侄女的,看看合不合适。”“谢谢,娟娟,转过来,快谢谢干叔……”听淑芬这么一说,狗娃又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姑娘怀抱的婴儿,同时近距离看了姑娘一眼:大眼睛,瓜子脸,小巧的鼻梁,一束乌黑发亮的马尾不断晃动,尤其身上那件非常喜庆的红色衣服,把脸蛋映衬得红扑扑的。狗娃心中砰然一动,又从衣兜里掏出十二张“大团结”,递给安康道:“康哥,你看小侄女这么可爱,我这当干叔的也得表示表示吧!”安康客气了一番,替孩子收下了红包。宴席间,狗娃与姑娘同坐一桌。不知是安康无意还是刻意安排,狗娃紧挨安康,姑娘紧靠淑芬。餐桌上腊肉、香肠、酥肉、红蛋摆了一桌子。安康委托狗娃当酒司令,男人们都斟了半土碗白酒,除了淑芬喝的是花生炖蹄花汤,其余女士喝清酒。安康端起酒碗,站起身来说道:“各位,今天是春分,又是娟子满月的日子,感谢各位的光临,这里我先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吃好喝好!”话音刚落,安康的两个弟弟在屋外点燃了鞭炮,大家有说有笑,在鞭炮声中酒碗碰得当当作响。“大家随便吃,随便吃,”酒过三巡,安康不断招呼客人吃菜。孩子被吵闹声惊醒,淑芬环视一眼,看到狗娃已经喝得满面通红,她一边给怀里的娟子喂奶,一边补充说道,“刚才忘了给大家介绍,这是娟子的表舅婆,这是娟子的表姑玉莲……” 淑芬拍了拍像虫一样蠕动的娟子,又向玉莲母女逐一介绍,“这都是自家人,其中这位是娟子的干叔王斌,这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狗娃拿自己不当外人,先去敬了干爹干妈一杯,感谢干爹干妈的救命之恩,然后代安康逐一敬客人的酒……狗娃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是怎么回去的他已记不清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凌晨,口干舌燥的。狗娃一翻身爬起来,踉踉跄跄到厨房,咕噜咕噜喝了一瓢冷水,上了一趟厕所,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接连几天,狗娃茶饭不思,向母亲打听玉莲的消息。狗娃的母亲明白他的心思,告诉他玉莲是淑芬的一个远房表妹,是家里姐弟仨中老大。狗娃母亲把安康小两口约到家里,希望淑芬做媒把表妹介绍给狗娃。“我早看出来了,正要找你们说这事呢!” 淑芬说,“玉莲虽然人长得精瘦,但很勤快,很能干,跟娟子干叔正好一对。”狗娃听了,心里喜滋滋的。在淑芬的张罗下,狗娃第一次登门求婚。狗娃买了一大堆糖果、饼干、两瓶白酒,外加两块腊肉,装了满满一背篓。安康夫妇背着还在吃奶的娟子,把狗娃带到玉莲家。玉莲父母看到人长得瘦但很精神的狗娃,满心欢喜,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屋里屋外忙个不停。狗娃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外出打工,除了矿山又别无去处,但那充满噩梦的矿山是断然不会再去了;在家务农,一年到头除了能吃几顿饱饭外也挣不了几个钱;至于养猪放牛,狗娃认为这些活不再是像他这样年轻男人干的事了。在家闲了一阵子,遇到建筑工地招民工,狗娃和安康又四处打工,由于没有技术,只能干些公路保坎或者到电站建设工地打混凝土之类的体力活。但体力始终不如从前,老是咳嗽,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肺炎,吃了些药,好不了多久又翻了,咳嗽成了老毛病。出门在外,尤其在工地,狗娃最不愿意谈到的话题就是矿山打工的经历。这倒不是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健康已经受到潜在威胁,他实在不想再提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悲惨的一幕幕。倘若有人问他耍朋友没有,他倒是眉飞色舞的龙门阵又多起来。每次打工回来,狗娃都要或多或少给家里父母和女朋友家买点礼物。临近春节,狗娃用打工挣的钱置办了年货,当然少不了给女友玉莲妆扮一新。他想给女友一个惊喜,把女友带到房间。“玉莲,你试试看合不合身,”狗娃从包里取出一件崭新的粉红色羽绒服、一条紧身裤和一条围巾,迫不及待地说:“来,我帮你换上,一定很漂亮!”“谢谢你,还是等过年再穿吧!”玉莲喜滋滋地比试一阵,又把衣服收起来放到床上。“不,我要你现在就试试。”“那你先出去,我换好了你再进来。”“这有什么嘛,我们迟早还不是夫妻,” 狗娃笑嘻嘻的,说这话时,心里砰砰直跳。“你再说,再说我不理你了!”玉莲羞答答的,一副生气的样子。狗娃乖乖地转过身,把门掩上,背对玉莲讨好地说道:“你换吧,我不看就是了。”玉莲换上新装,狗娃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一番,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玉莲急了,问道:“怎么样?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哎呀,我未来的老婆真是美如天仙!不过,还不够完美……”狗娃卖了一个关子,又从包里拿出一件内衣,像捧一件宝贝似的双手呈上道:“再穿上这个,如今城里人都兴这个。”“你真坏,坏蛋!”玉莲嘴里嗔骂着狗娃,却不自觉地扑到狗娃怀里,一对年轻的恋人默契地相拥在一起。狗娃再也抑制不住热血澎湃的激情和欲望,抱起玉莲,钻进了被窝……狗娃变得越发勤快了,他打定主意,决不能让玉莲过门后还住这土墙屋、茅草房。他和父亲利用春节前后农闲时节,冒着严寒备好沙石,又从自留地里砍了些木料备用。开春天气转暖,狗娃买回小青瓦、水泥,便没日没夜地拌混泥土,自制水泥砖。玉莲给狗娃打下手,帮着提水、拌混泥土、搬运砖块,到做饭时间,又下地割菜,跟婆婆一块围着锅灶忙得不亦乐乎。狗娃一家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要不是玉莲家捎信说家里忙不过来,怕玉莲还不打算回去。忙过春播,狗娃请干爹检验一下砖块,可以使用,便由安康父亲把关,在乡邻的帮助下,狗娃家如愿地把土墙茅草房变成了砖瓦房。住进了新房,狗娃心里如同完成了一件终生大事,对未来更加充满了信心,他多么希望和玉莲一同分享。好久不见玉莲,心中也蛮牵挂的。狗娃一大早只身前往玉莲家时,玉莲刚从地里回来,一家人正准备吃早饭。玉莲父母不冷不热地招呼他进屋,玉莲也是满脸不高兴,一副心事重重的的样子。吃饭时,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妹妹一边一个围着狗娃说个不停外,大家都沉默不语。狗娃有点莫名其妙,把早先想好的一肚子话咽了回去,又平添几分忧虑。“你这是怎么了?出了啥子事?”狗娃不知何故,以为玉莲变心了。玉莲白了狗娃一眼,极没胃口地放下碗筷,转身到屋外,一阵干呕。狗娃急忙跟着出去,心疼地扶着玉莲,关切地问道:“是不是生病了?走,我带你去看病吧!”“生啥子病了,还不是你干的好事,”玉莲红着脸嗔怪地说道:“我的脸都不晓得往哪儿搁了。”狗娃一拍脑门,明白了个大概,放心了许多。“生米煮成了熟饭”,这在农村并不少见。眼看玉莲的肚皮一天天鼓起了,双方父母协商,选定日期,让狗娃和玉莲尽快成亲。建新房花去了狗娃在矿山打工一大半的积蓄,结婚的事只得从简。结婚那天,狗娃家杀了一头原准备卖掉的猪,又上街买了些海带、粉条等,几家亲戚分别给狗娃家送来一磨豆腐,宴请十几桌亲戚和地邻,好歹又完成一件终生大事。结婚那天,陈老板专程从矿山赶回来,同时将狗娃和安康在矿山打工的工钱也全部结算回来,交给狗娃和安康。陈老板说矿山早已恢复生产,村里的俊文、建军,以及桂红、桂清他们都还在矿山。说到矿山,狗娃有点不寒而栗,安康也直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去了。忙活了几天,送走了客人,狗娃显得有点疲惫。新婚之夜,狗娃早已没有了浪漫的激情,他搂着怀里酣然入梦的妻子,觉得有点对不住玉莲,心中暗暗发誓,结婚后一定要对玉莲好。但不去矿山,又能做什么呢,他心中没有底。这一夜,他失眠了。十 安康办养殖场的计划一直被搁置在一边,打针吃药早已花光了积蓄。他能协助妻子一年养三五头生猪、放养几十只鸡贴补家计已经不错了。安康的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坏,妻子感到纳闷,这么好端端一副身子骨,咋就连个感冒什么的都撑不起。几次赌气想一走了之,又不忍心抛下一双年幼的儿女,更不忍心丢下安康。妻子淑芬把安康带到县医院检查,医生诊断说安康患的是支气管哮喘急性发作,进入中度期,并伴随感染。但打针输液后,好不了多久,一遇风寒或过度用力又发作,咳嗽、喘息、心累的毛病始终没有治愈,咳出的痰黏糊糊的,带有明显的粉尘。医生说像安康这样的病人,每年都有很多,要想彻底根治,只有到上级医院进一步诊断治疗。安康是家里的顶梁柱,近年来,由于身体的不适,家庭的重担落在了淑芬身上。淑芬没有灰心,她卖掉家里养殖的几头生猪,又向亲友借了些钱,好不容易做通了安康的思想工作,又到市医院。“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主治医生仔细分析着安康的胸部拍片,又看看安康问道:“具体是啥工种?” “在矿山打凿岩。” “干了多少年?咳嗽有多久了?”“在井洞干了十年多,断断续续的咳嗽已经两三年了。”安康大约估算了一下。“嗯!”医生若有所思,神情凝重,没有再说什么。“医生,我这到底是什么病?”“肺病,具体要等诊断结果。”躺在病床上,安康默默地注视输液瓶里一滴一滴缓缓流入体内的药水,思量着医生的问话。安康和淑芬都意识到这肺病难治,但不论淑芬怎么安慰,安康还是表现出心中的烦躁不安。医院病房住满了病人,和安康一个病房的大多是肺病患者,年纪都不相上下,但个个有气无力的样子。特别是早晚,病房里不时发出阵阵喘息声和咳嗽声。同一个病房,话题无非就是谈些咋患上这可恶的顽固的病,在哪里治疗过,有没有什么好的偏方……交谈中,安康了解到病友基本都有挖煤、打矿或者隧道施工中打凿岩的经历,病友说有很多凿岩工都死于一种叫尘肺病的病症,安康不知道尘肺病是什么概念,但他明白自己的病肯定与矿山打凿岩长期接触粉尘有关,意识到得这病的严重性,心中不禁蒙上一层死亡的阴影,然而该怎么办他却一脸的茫然。安康又找到主治医生,直接问他患的是不是尘肺病,医生告诉他根据安康的工作经历和病情看,不排除尘肺病的可能,但尘肺病属于职业病,需要专门医疗机构鉴定,早期和中期患者可以治愈,不过费用很高。在市医院住了一阵子院,住院费、治疗费、医药费,加上生活开支,安康感觉花钱如流水一样只出不进,眼看“月半”快到了,所带的钱又快花光了,他开了些药,便出院了。阴历七月十二的“月半”是农村一年中除春节外最浓重的传统节日,也是仅次于大年三十的重要祭日,家家户户都要团聚在一起,写符子、烧纸钱祭祖,吃团圆饭。狗娃结婚不久便和玉莲在城里做起买卖蔬菜的生意,虽然起早贪黑,但比矿山打矿轻松多了。只是两个孩子先后出生后,花销更大了,每月除去房租和日常生活费用开支,大多被狗娃花在了医院和药店,但身体依然一日不如一日。狗娃和玉莲也从城里回到老家过节。太阳落山了,天气凉快了许多。安康、狗娃、昕平、桂红、桂清、建军、俊文再次齐聚到陈老板家,一个个都沉默不语,脸色难看。原来昕平、桂红、桂清、建军、俊文几个早已病倒在家里。“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的,重活干不起,病又医不了,陈老板,你说咋整?”安康打破了沉寂。“是啊,陈老板,为了看病,我把过年猪都卖了……”“可不是,我娃儿才上三年级,这书也没法读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各诉苦衷。“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陈老板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带班工头,比你们挣不了多少钱,再说……”一激动,陈老板咳嗽起来,顿时,有的忍不住也跟着咳嗽起来。陈老板急忙喝了一口水,止住咳嗽,示意妻子拿纸杯给大家倒水,又从屋里拿出厚厚一叠药单和一个口袋,将一堆清肺素、矽肺灵、羟基磷酸哌喳等治疗肺病的药品放在大伙面前,黯然道:“我这些年挣的钱还不够治病呢,今后咋办,我也不晓得啊!”陈老板说我也找过矿老板,矿老板推三阻四的说你没伤骨头没伤皮的,不过是感冒发烧咳嗽,自己到医院看病就是了,我又咨询律师,律师说你们没有劳动合同,就是打官司也是白费。陈老板把手一摊,说如今矿山又转制拍卖了,以前的老板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只好认命,一个个垂头丧气,趁着夜色散了。继续在贫困中煎熬,在痛苦中挣扎……狗娃把孩子交给父母,又回到城里,他已瘦得弱不禁风,身上没有一点力气,他只能帮妻子做点轻巧的活路,妻子玉莲一边做蔬菜生意,一边照顾狗娃。安康那副原本强壮的身子骨也消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连生活也不能自理。玉莲在城里一家火锅店给表姐淑芬介绍了一份打杂的工作,餐馆老板是她送菜的固定客户,虽然工资不高,但既可以挣钱为安康治病,也可以照顾安康。 顽固的病魔一天天吞噬患者的生命细胞,债越来越多,而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狗娃和安康在城里已举步维艰,先后又回到村里,靠中药坚持一天算一天。尽管王家坪、石旮坪、狮子坪相距不远,但安康和狗娃已经很久没有与昕平、桂红、桂清、建军、俊文来往了。他们几个中,最恼火的要数昕平了。昕平的父母早已去世,为了给新平治病,为了供孩子上学,为了养家糊口,新平妻子拼命地种地、养猪、操持家务,独自撑起这个家。一年前,妻子为了挖砂搭砖,不幸被垮塌的砂石掩埋在洞里,当村民们奋力把她从坑洞里挖出来时,早已没有了生命的气息。昕平家陷入了绝境,本该上初中的儿子小敏被迫失学,生产生活全靠亲友和村邻的帮助。一个寒冬的夜晚,寒风刺骨,屋外莎莎地飘起雨夹雪。昕平围着火炉,给儿子小敏安排了家务活,端起一碗无济于事的中药,却再也咽不下去。他想到已逝的父母、刚刚去世不久的妻子,想到年幼的孩子,他恨自己命运的不羁,恨自己拖垮了家庭,近忧远虑,不能自已,他任凭泪水滚下脸颊,滴落在药碗里,在火光中溅起模糊的水花。“爸,你怎么啦?爸,别担心……”儿子小敏的安慰令昕平更加伤心,父子俩竟包头痛哭起来。小敏把父亲扶上床,半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昕平依然胸闷得发慌,他喘着粗气,想咳嗽但咳嗽不出来。小敏倒了一碗开水,又一手扶着父亲,一手轻轻给父亲拍后背,终于,新平缓过一口气,咳出一口带血的痰,又倒在床上。此刻,他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小敏见状,慌了手脚,急忙喊来二爷二娘、三爸、幺爹和几个堂哥堂姐。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昕平显得呼吸越发困难,两位兄长扶起昕平,昕平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脸颊的泪痕清晰可见,他伸手握住小敏,却把话哽在喉咙……终于,他一口气接不上来,气绝而去……昕平的死,给四坪村笼上一层不祥的阴影,死亡的命运在村里不断蔓延,谁也没有料到,先后一年多时间,王家坪的建军、俊文和石旮坪的桂红、桂清也先后死去,就在安康去世不到一个月,狗娃也丢下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儿女,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尾 声 四坪村旧坟添新冢,狗娃的墓旁,长满了茂密的狗尾草。在微风吹拂下,翠绿的狗尾巴花随风摇曳着,好像无数摇摆的狗尾巴。“陈老板,你咋来了?”陈老板带着一副墨镜,拄着一根拐杖,站在狗娃的墓前,老王差点没有认出来。“唉,我给兄弟补个行吧!”陈老板点燃一束香,又点燃一支香烟,插在沙盒子里,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大爷,你们还好吗?”陈老板不知说什么是好。“儿媳带着孙儿孙女改嫁了……你的身体咋样?你可要保重……”老王哽咽着说不下去了,陈老板急忙转身扶着老王,叹息道:“我刚做了洗肺手术,医生说暂时不会有大的问题……可惜,要是狗娃他们能熬到今天……医疗费还可以通过医保报销一大半,唉……”触到老王伤痛处,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不知何时,狗娃母亲来到陈老板和老王的身后,没有说一句话。日落西山,一抹残阳从山坳照射过来,拦腰在后山划出一条明暗分界线,缓缓移向山尖……陈老板目送着白发苍苍的老王含着叶子烟斗,在老伴的搀扶下木然地离开了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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