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前世惜花的行为体现了他们怎样的思想追求

贾宝玉林黛玉爱情故事的心理过程&作者:刘梦溪
《红楼梦&》一书究竟是何题旨&?&长期以来&,聚讼纷纭&,言人人殊。社会小说论者有之&,家庭小说论者有之&,伦理小说论者有之&,性理小说论者有之&,种族小说论者有之&,政治小说论者有之&,爱情小说论者有之。各家各派主张虽异&,在肯定《红楼梦&》是以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与婚姻的悲剧为主要线索展开情节&,其爱情描写表现出前无古人的大手笔这点上&,是共同的。大家都认为曹雪芹善于描摹儿女之真情&,通部书中把人类情感的这一侧面刻画得淋漓尽致、如火如荼、死去活来。特别是爱情故事的主要角色宝黛的心理活动过程&,作者揭橥得尤为细密生动且醉人心脾。&&
一、前世宿因&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按书中介绍&,是有前世宿因的。这是传统社会解释爱情故事的老套。《红楼梦&》的高明处&,是袭老套却有新创获。作者引入了一段非常奇妙的“还泪之说&”。据说西方灵河岸的三生石畔&,有一株绛珠草&,由于殷勤的神瑛侍者&,天天用甘露浇灌&,结果这株草变成了人&,而且是个女儿身。恰好神英侍者动了凡心&,想到人间经历经历。警幻仙子知道绛珠因一直没有回报神瑛的灌溉之恩&,心里好大不自在&,便征询意见于绛珠。绛珠说:“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这段叙述是书中反复出现的一僧一道的对话。听僧人如此一讲&,道人说:“实未闻有还泪之说。”因此他认为这段故事一定与以往的风月故事不同。僧人说当然不同&,特别是以往的故事从未有写出“儿女之真情&”。这是我们理解《红楼梦&》一书极重要的话&,它告诉我们宝黛爱情故事的特点&,就是写出了“儿女之真情&”。&
  “绛珠草&”三字尤耐人寻味。脂砚斋批语说:“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而草&,是比喻女儿的薄命。《红楼梦&》第一回预置的绛珠仙女还泪给神瑛侍者的故事&,既埋伏下贾宝玉林黛玉爱情故事的前世宿因&,又提示这不是寻常的爱情故事&,而是一出饱含血泪的爱情悲剧&,女主角悲剧命运的缠绵悲惨可想而知。&
  二、一见如故&
  《红楼梦&》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正式出场是在第三回&,但此前第二回都用不同的方式有所介绍。先介绍的是林黛玉。说她是新点的盐课林老爷林如海的女儿&,五岁的时候&,父亲聘请被革职的知府贾雨村为西宾&,教其读书。六岁&,母亲贾氏去世。书中说:“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黛玉的家庭身世&,她病弱的特点&,都介绍出来了。对贾宝玉的介绍是通过古董商人冷子兴的演说。&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是《红楼梦&》里的大回目&,既介绍贾府的家族、世系、门楣&,也介绍主要人物。对于贾宝玉&,先说宝玉的出生是一件“异事&”、“奇事&”,因为生的时候&,嘴里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然后就是一岁时“抓周&”,专门抓那些脂粉钗环&,乃父贾政于是大怒&,说将来一定是个酒色之徒。而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居然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天底下的人也没有讲这样话的。连演说人冷子兴都说“将来色鬼无疑了&”。但贾雨村别有高见&,他说这是正邪二气“搏击掀发&”而后诞生的第三种气所生之人&,他们既不能成为仁人君子&,也不会成为大凶大恶&,而是聪俊灵秀之气在万万人之上&,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的极特殊的人物。&
  宝黛会面之前&,作者就这样先介绍了两个人的身世、来历、性格特征。&
  到了第三回&,林黛玉来到了贾府。自然是先见外祖母史太君&,大哭一场。然后贾母一一引见贾府中诸般人物。大舅母邢夫人、二舅母王夫人、珠大嫂子李纨是第一拨;贾家三姊妹迎春、探春、惜春是第二拨;不同凡响的王熙凤是第三拨;第四拨是去看贾赦、贾政两个母舅。可是见了这么多人&,就是没有见到宝玉。王夫人说:“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到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这番话反而把黛玉说糊涂了。直到晚饭后&,王夫人、王熙凤、李纨等都散去&,贾母和林黛玉说话&——&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
  书中接着对宝玉的装束、打扮、面目表情&,有一段极细致的描写。然后写道:&
  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而贾宝玉见到黛玉&,也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母说:“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说:“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说:“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这就是书中对宝黛见面的描写。凸显两个人前生有缘&,一见如故。&
  其实这是世间所有真正的爱情的通例。所谓缘分的“缘&”,就是两人相遇&,另有前因。就是乍见之下&,完全没有陌生感。本来是新相识&,却以为是旧相知。爱情的奇妙性在此&,所谓爱情的一见倾心&,亦本此。
三、言和意顺&
  &第三回写林黛玉进荣府之后&,接下去的第四回&,就写宝钗的大回目了。到第五回&,才又交待:“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这是写宝黛的亲密情形。这种亲密情形持续的时间并不很长&,宝钗一到&,便发生变化。这时两人还不能说已经建立了恋爱的关系&,不过是少年男女之间的亲近&,只能看作是爱情的前期准备。
四、不虞之隙&
  宝钗住进贾府以后&,局面大变。书中这样写:“不思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黛玉在贾府的处境&,陡然间发生了变化。她意识到事态的某种严重性。但更严重的是&,面对这种局面&,林黛玉常常沉不住气&,心中不免有不忿之意。而薛宝钗却浑然不觉。黛钗的矛盾由此而生。宝黛之间的“言和意顺&,略无参商&”的状况&,也变得无法继续。书中说&,此时宝黛之间&,不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其实就是发生了爱情纠葛。尽管宝、黛、钗当时还处于近乎童稚的年龄&,此时三人的关系&,还不能说是恋爱的关系&,但按书中所写&,完全符合三角爱情的游戏规则。&
  五、黛玉含酸&
  《红楼梦&》描写宝黛的爱情&,始终离不开宝钗的介入。前面所说的“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就是宝钗介入的结果。第八回宝玉看望宝钗&,两个人比看通灵玉&,是《红楼梦&》里的大回目。回目叫“比通灵金莺微露意&”,应是宝黛爱情、宝钗介入的点醒之笔。莺儿是宝钗的丫鬟&,所谓“微露意&”,就是透露出宝钗想与宝玉结为婚姻之意。而当宝玉为宝钗的“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的香气所吸引的时候&——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得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可真是惊心动魄的场景。读者完全不必猜测黛玉是知道宝玉去了梨香院&,才寻踪前往&,还是偶然碰上。反正这是宝黛钗三角纠葛的第一次爆发&,心灵受创伤的是黛玉&,所以回目的下联是:“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此处“含酸&”的“酸&”,自然不是心酸&,而是女性的醋意。妙在是“半含酸&”,就是说&,有一点醋意&,还不是很多。
六、误铰香囊&
  《红楼梦&》第九回至第十五回&,主要写荣宁二府的混乱龌龊&,混乱中写凤姐的末世英才的特征。第九回是贾府子弟闹学堂;第十回写秦可卿的病;第十一回宁国府庆贺贾敬寿辰&,王熙凤遭遇贾瑞;十二回王熙凤设局害死贾瑞;第十三回&,秦可卿死&,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第十四回&,贾府出殡&,还是王熙凤的戏;第十五回&,王熙凤弄权。&
  黛玉的孤高、洁净&,自然不习惯这种环境的刺激。作者很巧妙&,前面十二回的故事一完&,就安排她去了苏州。理由是林如海病重&,来人接黛玉回去。而且贾母叫贾琏送黛玉前往。在结构上&,这可是个妙笔。试想&,如果贾琏在跟前&,王熙凤还怎么彻底施展才干呢&?黛玉是这一年的冬天走的&,第二年年底才回到贾府。黛玉回来&,宝玉的印象是:“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的前半部分&,写“大观园试才题对额&”,宝玉在贾政面前很出彩&,出来后&,跟贾政的几个小厮要赏&,把宝玉身上所佩之物都摘去了。黛玉得知后&,对宝玉说:“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着赌气回房&,拿起正在给宝玉做的一个香袋就铰。这时宝玉脱下外衣&,从里面的红袄襟上解下黛玉给他的荷包。黛玉看到宝玉对自己送的东西如此珍重&,很感动&,于是又愧又气&,只好低头一言不发。经过这次误铰香囊&,宝黛之间的感情更亲厚了。&
  七、静日生香&
  宝黛之间的感情是不断经受考验的。第十八回贾元春归省&,荣宁两府大大热闹了一回。其中一个重要节目&,是元春带领宝玉和众姊妹作诗。大家一人一首&,很快作完了。宝玉要作四首&,一时文思不畅&,焦急不堪。宝钗帮助改了一个字&,高兴得宝玉称宝钗为“一字师&”。黛玉索性代作了一首&,搓成个团子&,掷给宝玉。宝玉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便恭楷抄录&,作为自己的第四首。贾妃看后称赞一番&,并说第四首最好。这个忙帮得可不小&,其对宝黛感情的融洽起了直接作用。所以第十九回&,元妃省亲完毕&,贾府重新恢复平静&,宝玉和黛玉演出了“意绵绵静日玉生香&”的极亲密的感情戏剧。背景是东府请宝玉过去看戏&,因是闹戏&,宝玉看不下去&,便走出四处玩耍&,结果碰上茗烟和小丫头万儿的美事。宝玉不仅没有追究&,反而袒护&,并为自己的袒护行为感到快意。接着跟随茗烟去了袭人家&,看到了下层人家的亲情。袭人回来后&,以出嫁要挟宝玉&,急得宝玉答应了袭人的“约法三章&”。在宝玉&,算是平息了一桩感情波涛。他内心因而充实快慰。正是此种情况之下&,宝玉来到黛玉房中&,恰好黛玉在歇晌&,丫鬟们都出去了&,满屋静悄悄的&———&
  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走上来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那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那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腮上有纽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蹭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内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既然如此&,这香是那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的香气&,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 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起身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你便饶&,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只不理
《红楼梦&》写宝黛爱情&,多是口角、误会&,很少有如此温馨的场面&,所以我将大部分文字都引录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此时黛玉的心里已经摆脱不开宝钗的存在&,“金玉&”的问题已让她不能释怀。虽以玩笑的方式表达&,其心理活动的微妙昭然可睹。接下去&,褪潜��衽瞒煊袼霾�?,哄他说:“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黛玉信以为真&,便问:“什么事&?”于是宝玉胡诌了一个耗子变香芋的故事&,而且把黛玉编派进去。黛玉翻身起来按着宝玉笑道&:“我把你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编我呢。”说着便拧宝玉。宝玉求饶&,说:“好妹妹&,饶我吧&,再不敢了。”又说:“我因为闻你香&,忽然想起这个故典来。”黛玉笑道:“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呢。”大家可以想象&,两个人亲昵、逗趣&,而且还杂以肢体动作&,说明宝黛的情感已经到了怎样亲近的程度。我们还需留意他们之间的称呼&,黛玉告饶&,叫的是“好哥哥&”,宝玉求饶&,叫的是“好妹妹&”。“哥哥&”、“妹妹&”的呼唤&,是中国式爱情的特用符号。&
  《红楼梦&》描写的宝黛爱情&,为此一符号模式立下了典范。宝黛二人正亲密打闹不可开交的时候&,宝钗来了。书中说:“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说宝玉在讲故典。宝钗说&:“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明说宝玉&,暗讽黛玉。黛玉的嘴不让人&,宝钗的嘴又岂是让人的&?&三人之间就是这样含沙射影&,唇枪舌剑。这段情节可以和宝玉、宝钗比通灵玉和金锁一段对看。&
  八、亲不间疏&
  我们刚欣赏完宝黛的温馨场面&,但接下去&,则是一场吵得死去活来的暴风雨。起因是史湘云来到了贾府。这时宝玉正在宝钗那里&,听到此消息&,两个人便一起来到贾母住的地方。恰好黛玉也在。黛玉问宝玉从哪里来&,宝玉说从宝姐姐那里来。黛玉立刻露出不高兴神态&,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反驳说&,只许跟你顽&,给你解闷&,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你就说这些。黛玉一听更生气了&,说&:&“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完&,就赌气回房去了。&
  当着这么多人&,就使性子&,和宝玉口角、吵嘴&,黛玉的道理实在不多。但其心理则是也许自己也不知道的爱的自我占有。宝玉只好跟过去&,责备黛玉不该这样&,说“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子&”。黛玉说&:“你管我呢&!&”宝玉说怕她作践坏了身子。黛玉说作践坏了、死了&,与你何干&?&宝玉说大正月里&,不应说什么死活的。黛玉说&:“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如何&?”宝玉也气了&,说若这样&,还不如死了干净。黛玉也说死了干净。&
  &当青年男女之间发生口角&,并不是因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有生不如死的念头挂在嘴边&,我们百分之百的断定:他们之间已经有了爱情&,而且是相当深挚的爱情。爱对爱的拥有者而言&,是可以高过一切的&,包括生命。因此恋爱中的男女&,有时会走到轻生的道路上去&,就是这个道理。宝黛这个时候就是如此&,他们明显的是在恋爱了&,尽管他们自己也许还没有意识到。&
  可是&,正当宝黛吵得死去活来、不可开交的时候&,薛宝钗来了。她把宝玉推走&,说史大妹妹等你呢。作者真是厉害&,总是在这种时候&,使冲突更具戏剧性。本来黛玉的气&,是因宝钗而生&,宝钗却在此时来了&,而且拉走了宝玉。所以黛玉越发气闷&,一个人在窗前流泪。&
  隔一会&(书中说没两盏茶的工夫&,给出一个具体时间&)&,宝玉又回到黛玉这里。黛玉哭的更厉害了。宝玉看这种情形&,知道无法挽回&,就“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我们真佩服曹雪芹的语言天才。细想&,“款语温言&”四字&,多么准确而具有动感和暖色。然而黛玉先开了口&,说:“你又来作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黛玉这番话&,有的是歪话&,因为宝钗拉黛玉走&,未必就是怕宝玉生气。但对宝钗的妒忌心理昭然若揭。&
  宝玉听黛玉如此说&,结果说出了一篇大道理。他说:“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亲不间疏&,先不僭后&”是以家族为本位的传统社会处理家庭关系的一种规则。妙的是宝玉说他虽糊涂&,却明白这个规则。接着宝玉就按这个规则讲事实:“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这番大原则&,说得黛玉没法反对了&,只好说:“我难道为叫你疏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在大原则面前黛玉妥协了&,她知道如果不懂得“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道理&,而有所违背&,就会落致“我成了个什么人了&”的地步。但她说:“我为的是我的心&!”就是说&,不能使自己的心受到伤害。宝玉说:“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当宝玉这样讲以后&,黛玉无话可说了&,低头不语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扭转话茬&,转为对宝玉的关切&,责怪宝玉没有穿披风。宝玉一听&,知道问题解决了&,所以笑着说&,原本穿着&,见黛玉恼&,一急才脱的。黛玉反而感叹:“回来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
  &一场暴风雨&,至此全部平息。
但作者并不肯罢手。两个人正说着&,史湘云来了&,而且口带机锋:“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这句话透露一个信息&,就是宝黛是天天在一起的。林黛玉嘲笑湘云把二读作“爱&”。当然这种嘲笑也是与宝玉的纠葛解决后心情畅快的表现。史湘云反驳说:“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黛玉问是谁&?&湘云说是宝姐姐&,并说:“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湘云的话很厉害&,一是指出黛玉好挑剔别人&,二是明说宝钗不比黛玉差&,实际上就是认为比黛玉好。&
  黛玉听史湘云如此说&,便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宝黛的口角因宝钗而起&,此时湘云却又用宝钗将黛玉的军&,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所以宝玉立即用话岔开了。但读者不觉得这是矛盾的解决&,只预感更大的波澜还在后头。&
  九、迷眩缠陷&
  宝玉面对钗黛的矛盾&,已经一筹莫展。又来了一个史湘云&,虽大体是中立的&,也未免对黛玉的刻薄不以为然。但湘云是豁达的&,明月清风&,心不留迹。湘云即睡在黛玉的房子里&,早上宝玉过去&,看到两个人的睡相&:“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这样美如画图的情景&,宝玉也为之吸引。接着是起床后&,宝玉让湘云梳头。以前湘云就给宝玉梳过&,本没有什么。没想到这次使袭人大为恼火。袭人看到湘云给宝玉梳头的情景&(书中说“看见这般光景&”)&,就回到宝玉房间。恰好宝钗来了&,问宝兄弟哪里去了&,袭人说他哪里有在家的工夫&——&
  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
  这段描写是说&,宝钗、袭人从此结盟了。写宝钗连用了“暗忖&”、“套问&”、“窥察&”三个语词&,见出宝钗的心计。袭人虽是宝玉的丫头&,地位非比寻常&,实际上是未过明路的妾。第六回二人已有性的关系。后来宝玉还到袭人家里看过袭人。袭人借机曾对宝玉提出过“约法三章&”。现在她看到宝玉不仅和黛玉天天在一起&,史湘云来了&,更加“黑家白日的闹&”,心里大不对劲儿。&
  正在这时&,宝玉回来了&,宝钗走开。宝玉问宝钗为何走&?&袭人不理。再问&,袭人说:“你问我么&?&我那里知道你们的原故。”袭人也向宝玉挑战了&,而且“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宝玉知道问题严重。问生气的原因&,袭人说:“只是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一面说一面合眼倒在了床上。宝玉大惑不解&,问麝月&,麝月说:“我知道么&?&问你自己便明白了。”麝月和袭人站在了一起。《红楼梦&》里的确是党派林立&,到此&,就宝玉身边的人物而言&,宝钗、袭人、麝月一党已经形成了。&
  宝玉其实并不懂得这些&,只感到心灰意懒&,索性不用袭人伏侍&,一个叫“四儿&”的小丫头乘机倒茶端水。晚上读《庄子&》的《胠箧&》篇“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 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一段&,生发感想&,自己提笔写道:&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实际上是宝玉周旋于钗、黛、云以及丫鬟袭人、麝月之间&,弄得迷眩缠陷、不可开交。后来还有晴雯。此段写宝玉的烦恼无法摆脱的心理非常深刻。因此正可以用《庄子&》作为慰藉。第二天早上黛玉看见宝玉的文字&,续成一绝:“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
十、禅机解悟&
  《红楼梦&》写宝黛爱情故事总是波澜起伏、充满变数。第十九回“静日生香&”,两个人何等亲密&,接下去便大吵大闹。史湘云来了&,又闹。终于把宝玉弄了个迷迷糊糊&,只好读《庄&》求得安慰。但二十二回&,更大的波澜来了。贾母要给宝钗过生日&,连王熙凤都感到难以处理。她和贾琏商议&,贾琏说按林妹妹的例就是了。凤姐说肯定不行&,一定比黛玉的过得大才合老太太的心意。于是专门搭了个小戏台&,生日那天在贾母上房摆家宴&,大家吃酒看戏。黛玉当然吃不住劲儿&,早上一个人闷在房里。宝玉找她看戏&,说可以点她爱看的戏。黛玉说:“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
  宝钗为了讨好贾母&,点的都是热闹戏文。后来点的是《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不耐烦了&,说怎么净点这些戏。宝钗立即批评他不懂戏&,并念了一支《点绛唇&》曲:&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这支曲在《红楼梦&》中非常重要&,关乎贾宝玉的思想和结局&,关键词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许是宿契的缘故&,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称赞宝钗无书不读。黛玉就在旁边&,说:“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黛玉的有学识的幽默&,把史湘云逗笑了。但其锋芒&,直接针对宝玉&,间接则针对宝钗。&
  晚上散戏&,还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演戏的一名小旦&,凤姐说:“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宝钗心里已经知道&,一笑而已&,并不肯说。宝玉也猜着了。史湘云不藏心&,说“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宝玉忙向湘云使眼色。到了晚间&,湘云先就恼了&,收拾衣服要明天一早就走&,说“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宝玉知道说的是自己&,便上前拉住劝慰:“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又说:“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屈了我。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
  宝玉说得情真意切&,句句在理&,但湘云听不进去&,摔开宝玉的手&,说:“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湘云没能理解宝玉的心。宝玉在这个问题上&,既是为了黛玉&,也是为了湘云。不让湘云说破&,固然是避免黛玉受到伤害&,同时也是不愿意这伤害来自湘云。然而湘云却不领情&,甚至认为宝玉这样做是贬低了自己。所以提出“小姐主子&”和“奴才丫头&”的等级界限的划分问题。可见事态有多么严重。宝玉急得发誓说&,如果有外心&,他立刻化成灰&,叫万人践踏。可惜湘云与宝玉无此宿缘&,反而说他信口胡说&,并再次把矛头指向黛玉:“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而且说完就回贾母里间躺着去了。&
  宝玉大受伤害&,感到很没趣&,便去找黛玉。谁知刚到门口&,就被黛玉推了出来。宝玉大惑不解。黛玉说你们“拿我比戏子取笑&”。宝玉说他并没有比&,也没有笑。黛玉说:“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无话可说了。应该说&,贾母给宝钗过生日这个情节&,可不是寻常的安排。这是抬高宝钗地位的大举动。而抬高倒也罢了&,还制造种种契机&,人们共同把矛头指向黛玉。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指一个小戏子象贵族小姐&,无论如何是一种轻薄的比喻。黛玉表示愤懑是有充分理由的。可是她能够向谁诉说呢&?&只有宝玉。只是黛玉和湘云一样&,也是说得太过分了。&
  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顽&,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一般的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黛玉未免不讲道理了。但认真说来&,不是理&,是情。而宝玉替两人着想&,却落了个两处的不是。恰合前几天他读《庄子&》,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 若不系之舟&”,以及“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句子&,便越想越无趣&,不再发一言&,情绪极恶的回到自己房里。袭人劝也不中用&,说自己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且细思此句句义&,竟放声大哭起来&,并成一偈语:&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还填了一首《寄生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然后就上床睡了。避开纷扰的矛盾&,求得自我精神的解脱&,这种情状&,正是所谓禅悟。&
  《红楼梦&》的这个章节&,有一处特笔&,许多研究者没有给予注意。就是当黛玉、湘云、宝钗看到宝玉走到了禅悟的境界&,她们彼此之间再没有什么矛盾了。特别是宝钗和黛玉&,她们直觉的知道&,没有了充满生命律动和生活激情的宝玉&,她们自身存在的价值&,至少在贾府存在的价值&,便失去意义。宝钗看了宝玉写的偈和曲&,说:“这个人悟了。”又说:“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所以&,三个人一起向宝玉发起了解悟的进攻。黛玉拿宝玉的名字发难&,说“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用的是当头棒喝法。接着续偈:“无立足境&,是方干净。”比宝玉的更加彻底了断。宝钗讲六祖惠能颂偈的故事。黛玉说&,当时如果答不上来&,就算输&,这会子即使答上来&,也不足为奇。希望宝玉以后再不要参禅了。&
  宝玉一想&,原来他们的知觉比自己在先一步&,尚未解悟&,自己何必自寻苦恼。于是说:“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一场禅机解悟的风波终告结束。
十一、青春萌动&
  贾宝玉和林黛玉爱情故事的发展&,第二十三回是个关键。从这一回开始&,宝玉和黛玉、宝钗以及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等&,奉元妃之命都搬进大观园住了。人物活动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其对人物心理的影响&,非常明显。大观园虽非繁杂的市井社会&,但也绝非“闺房闭处&”。&
  首先是宝玉的心理变化。刚搬进大观园的时候&,宝玉每天和姊妹们在一起&,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或作画吟诗&,以及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顽得十分快乐。还写了好几首四时即事诗&,在外面流传。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宝玉忽然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实际上是青春的躁动&,是情和性的觉醒所引起的苦闷。书中对此有所解释&,这样写道:“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烂漫之时&,坐卧不避&,嬉笑无心&,那里知宝玉此时的心事。”说明宝玉开始有“心事&”了。&
  恰好宝玉的小厮茗烟是极聪明的&,便找来古今小说、各种野史给宝玉读。然而描写爱情的那些小说野史&,对于一个青春躁动的少年&,不是情感的冷却剂&,而是点燃爱情之火的膏油。&
  十二、西厢戏语&
  阳春三月的大观园有多美丽&,读者是无法置身其中了&,但曹雪芹的那支入画妙笔&,还是让我们有身临其境之感。不妨看看贾宝玉读《西厢&》的情景&:&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细思这一场景&,岂是美丽两字可以形容的&?&
  谁知就在这时&,林黛玉出现了。而且是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里拿着花帚出现的。一个正在葬花的林黛玉。宝玉惜花&,花飘入水&;黛玉惜花&,葬花入地。采取的方式不同&,惜花爱花之心则一。正在这时&,黛玉发现了宝玉所读的《会真记&》。宝玉藏之不迭&,竟说不过是《大学&》、《中庸&》之类。黛玉一定要看&,才说&:“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黛玉拿过去&,不到一顿饭工夫&,便将十六出全部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接着&,就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的具体情节&——&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这明显是借《西厢记&》的语词来谈情&,看似“戏语&”,情感的互动却很真切。但他们又不敢真实面对彼此的情感&,只好用假意来掩饰。两假相遇&,遂生紧张;虽然紧张&,却很好看。不用别人多置一词&,他们自己就化解了自造的紧张。《红楼梦&》把儿女之情事&,真的写绝了。你看宝玉赌的那个誓&,不仅黛玉&,我们看了也会笑的。
十三、艳曲惊心&
  “西厢戏语&”的主动方面是宝玉&,但得到了黛玉的热烈回应。下面的情节&,则集中写黛玉。宝玉被袭人唤走了&,剩下黛玉一个人&,感到闷闷的。请注意&,这里第一次写黛玉的情绪烦闷&,所谓爱情的苦闷是也。她正欲回房&,走到梨香院的墙角上&,听到里面笛韵悠扬&,唱的是《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黛玉听了&,认为倒也感慨缠绵。又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黛玉不觉点头自叹。又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黛玉不禁心动神摇。又听到“你在幽闺自怜&”等句&,已经如醉如痴&,站立不住。这时又想起古人的诗句“水流花谢两无情&”,以及南唐李后主的词:“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还有《西厢记&》里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等等。这一切都凑在了一起&,仔细忖度&,黛玉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这是一幅惟妙惟肖的艺术欣赏发生共鸣的图画。说明《红楼梦&》里这位女主人公的情感和情绪&,是与诗与艺术与音乐结合在一起的。就宝黛爱情故事的进程而言&,这一情节对构成黛玉情感心理的变化&,显得非常重要。她的心被音乐软化了&,被艺术溶解了&,当然也是被爱情陶醉了。从今而后&,黛玉将更加感到自己身世的悲苦&,也更加感到情感心理的孤独&,因而就越发想得到宝玉的爱情。&
  十四、黛玉苦闷&
  《红楼梦&》读者一般不大注意&,就是宝黛“西厢戏语&”之后&,黛玉的情绪发生极大的变化。主要表现是只要宝玉不在&,自己就感到闷闷的&,很不舒畅。恋爱中的男女&,由于彼此情感的吸引&,总是不愿意分开。哪怕短暂的分离&,也会引起思念&,甚至产生情绪的烦恼和精神的孤独。第二十五回&,贾环推倒烛台烫伤宝玉的面孔&,黛玉前去看望。书中说:“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接着写黛玉要看烫得怎样&,宝玉躲着不让看&,因为宝玉知道黛玉有喜洁的毛病。黛玉明知道宝玉的用意&,但还是要看&,说:“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还问疼的怎么样。这在黛玉&,可不是寻常的举动&,说明她和宝玉已经“痛&”连于心了。书中说林黛玉坐了一会&,然后就“闷闷的回房去了&”。紧接着还有一段文字写道:“却说林黛玉因见宝玉近日烫了脸&,总不出门&,倒时常在一起说话儿。这日饭后看了两篇书&,自觉无趣&,便同紫鹃雪雁做了一回针线&,更觉烦闷。”连续使用“烦闷&”、“闷闷的&”、“更觉烦闷&”一类字样&,把黛玉因爱而发生的苦闷心理&,作了不加掩饰的描写。&
  十五、众人打趣&
  宝黛之间不拘形迹的吵吵闹闹的恋爱&,其实早已为贾府众人所察觉&,只是碍于情面大家不肯说破而已。但发展到一定程度&,当事的恋人很容易成为打趣的对象。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打趣&,身份、场景和氛围是导致打趣的必要条件。&
  第二十五回&,宝玉烫伤初愈&,大家心态轻松&,王熙凤、李纨、宝钗又来怡红院探望&,黛玉随后也来了。王熙凤问黛玉吃没吃到她前天让丫头送去的暹罗国茶叶&,尝了好还是不好&?&没等黛玉答言&,宝玉说&,只是还过得去&,说不上有什么大好。宝玉心细&,他是怕黛玉说不好&,才先行这样说。不料宝钗也说&,茶叶的味道轻些&,颜色却不怎么好看。听大家如此评说&,一向挑剔的林黛玉说道:“我吃着好&,不知你们的脾胃是怎样&?”于是凤姐还要送一些给黛玉&,并说正有一件什么事需要她的帮忙。黛玉开玩笑说:“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风姐反击说:“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说的大家一齐笑起来&,黛玉则红了脸&,回过头去&,一声不吭。&
  这是书中第一次有人就宝黛的婚姻恋爱公开打趣&,而且由凤姐扮演这个不同寻常的角色&,其影响力可想而知。然而就在同一回&,当“魇魔法姊弟逢五鬼&”之后&,宝玉经一僧一道颂持通灵玉始得好转&,一家人才放下心来&,却有新的波澜发生。书中写道:“李宫裁并贾府三艳、薛宝钗、林黛玉、平儿、袭人等在外间听信息。闻得吃了米汤&,省了人事&,别人未开口&,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日&,嗤的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春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这如今宝玉、凤姐姐病了&,又烧香还愿&,赐福消灾;今才好些&,又管林姑娘的姻缘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宝钗这样一番话&,是在众目睽睽下讲的&,黛玉当然很下不来台。所以书中说林黛玉不觉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还说:“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姐贫嘴烂舌的学。”在黛玉想来&,前面王熙凤的打趣和这次宝钗的打趣&,是连续发生、互为影响的。而在读者眼里&,无疑紧锣密鼓&,步步紧逼。外界对宝黛爱情的舆论压力够大的了。&
  但作为当事人&,宝玉不必说&,便是林黛玉的心理状态&,也是比较复杂的。一方面&,面对凤姐、宝钗的相继当众打趣&,自不无羞赧&,所以两次书中都说黛玉“红了脸&”;另一方面&,也诱使她情不自禁地咀嚼爱的滋味&,把“秘密&”被发现的惶愧置诸次要地位&,更主要是从打趣中体认到众人的认可&,更加感到爱情的甜蜜。
十六、春困幽情&
  第二十六回“潇湘馆春困发幽情&”,则是直接写黛玉的爱情进入内心体验阶段。我们须注意春天这个特殊节候的背景&,有多少事都是在这个春天发生的。小红和贾芸的恋情就发生在这个适宜栽花种树的季节。这回该轮到宝黛爱情的另一方贾宝玉烦闷了。他病是好了&,但百无聊赖&,“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袭人推他起来走走&,仍然腻腻烦烦&,无精打采&,如同醉汉似的无意中走到一个所在:&
  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道:“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
  这是《红楼梦&》描写宝黛爱情故事进程的极特殊的笔墨&,可以说把恋爱双方情感心理的状态刻画得淋漓尽致。宝玉烦闷得已经到了不胜其情的地步&,袭人让他出去逛逛&,他竟然撒娇地说:“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而林黛玉呢&,更是情不能禁&,躺在床上长叹:“每日家情思睡昏昏。”《西厢记&》崔莺莺思念张生的唱词&,成了她寄托情思的咏叹调&,而且一边说一边伸懒腰。不仅心理&,连身体的动作都表现出缠绵情意的伸张。此情此景&,宝玉全部看在眼里&,“不觉心内痒将起来&”。&
  但是当宝玉掀帘子进来&,正准备向自己所爱的人表达爱意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本来宝玉的突然到来&,黛玉是欣悦而幸福的&,所以尽管因“忘情&”而脸红&,却“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等着宝玉去触碰她的身体。宝玉才要搬他的身子时&,两个奶娘说:“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林黛玉此时却翻身坐了起来&,笑道:“谁睡觉呢。”显然是怕宝玉误听而离开自己。接着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作什么&?”此时的黛玉&,“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论情态还是言语&,都有调情的意味。所以宝玉“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追问她刚才念了一句什么词&,并轻佻的用手指打响&,说“给你个榧子吃&”。恰好紫鹃此时进来&,宝玉脱口而出:“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也借用《西厢记&》的唱词来回应黛玉。&
  不料黛玉登时撂下脸来&,说宝玉拿她取笑&,而且还哭了&,声言要告诉舅舅。这说明黛玉虽然多情多到情意缠绵&,却又是极自尊自重的;她尽管想得到宝玉的感情&,却是以不失去自己的自尊为前提。
十八、升华之乐&
  宝黛经过爱情的升华之后&,误会就容易解除了。黛玉还欲不理会宝玉&,但宝玉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她就站住脚步&,愿闻其详。待到宝玉说自己也是独出时&,黛玉的心就“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这时宝玉抓住机会&,立刻表示了决心:“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句句有着落&,毫无疑问是指黛玉“春困发幽情&”时他的带有轻慢的调情。从此以后&,我们再看不到宝黛之间有任何近于轻慢的举动了。&
  值得注意的是宝黛误会解除、爱情得到升华之后&,宝玉的前所未有的大欢快。&
  王夫人询问黛玉的身体&,以示关切。宝玉抢过来说:“太太不知道&,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就好了&,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由此王夫人想起了一种丸药&,只记得“金刚&”两个字。宝玉扎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的满屋人都笑了。宝钗说可能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说:“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玉打趣说:“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说:“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通部书中从没见宝玉这样放肆的和王夫人又是嘲笑又是顶嘴。而且接下去宝玉讲的配药的故事&,更加荒诞、可笑、离谱。他说他可以给林妹妹配一料丸药&,但需要三百六十两银子。王夫人说:“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说他这个方子就是与众不同&,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龟大何首乌、千年茯苓胆这些名贵的药材&,还不算什么&,单是“为君&”的头味药&,薛蟠大哥用二三年的时间&,花了上千两银子&,才配成。说到这里&,宝玉想让宝钗当证人:“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摇手说不知道。再看黛玉&,正拿手羞他呢。最后是王熙凤走进来&,一起把这个配药的故事编了下去。编的王夫人也半信半疑了。&
  其实这段故事是宝玉和黛玉和解以后&,又经过《葬花吟&》的洗礼&,心灵上得到一种净化和升华&,从而产生了精神的超越。至少是瞬间的无牵无挂&,无滞无碍&,因此欢悦和欣喜一时间占据了宝玉的整个身心。&
  十九、天降波澜&
  宝黛之间的爱情是走向世俗还是走向升华&?&这个决定宝黛爱情性质的大问题&,通过“春困幽情&”和“燕泣残红&”两个情节&,已获得解决。但不料随之又有新的问题发生。&
  第二十八回&,元春从宫中赐端午的节礼&,竟是宝玉和宝钗的礼物品种和数量完全一样&,包括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黛玉的仅与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一样&,只有扇子和数珠。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简直是天降波澜。宝玉立刻置疑:“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妹妹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说不会错&,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而且她是从老太太那里取来的&,怎么会错&!&满心疑惑的宝玉&,知道黛玉会接受不了这个意想不到的事实&,便让丫鬟把自己这份拿去让黛玉挑选。黛玉当然不会要宝玉的那份&,果然丫鬟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宝玉正要往贾母那里去请安&,只见林黛玉顶头来了。“顶头来了&”四个字&,是书里的原话&,《红楼梦&》很少这样写黛玉的动作&,可见事态的严重。宝玉问她为什么不挑礼品&,黛玉说:“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单纯就人物流品、姿容美貌而言&,黛玉并不需要时时把宝钗放在眼里&,她知道宝玉爱的是她。但偏偏存在一个“金玉之说&”,使黛玉的条件相形见绌。宝玉天生带来一块通灵宝玉&,而薛宝钗脖子上也有一个来路不明的金锁&,甚至史湘云还有金麒麟呢&,独黛玉空空如也。更严重的是薛姨妈还直接向王夫人提过&,宝钗的金锁是一个和尚给的&,日后等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那么谁有玉&?&大观园内外、普天之下不就一个贾宝玉吗&?&薛姨妈把问题已经说白了。只不过大家都看出&,宝黛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暂时不作他想。现在元春通过赐端午礼品&,公然把宝玉和宝钗连在了一起&,黛玉反而被疏远了。不仅是严重而且是严峻的形势&,摆在了宝黛尤其是黛玉的面前。
宝玉能否经受住考验是问题的关键。他向黛玉发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又说:“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宝玉说的郑重而真切&,完全出自内心&,而且确定了黛玉现在以及未来与宝玉的关系和位置。但林黛玉还是不敢相信&,调皮地说:“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果然接下去的情节被黛玉不幸言中&,当宝玉要看宝钗带的红麝串子时&,顺便看到了宝钗的“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还好&,因为“酥臂&”没有长在林妹妹身上&,宝玉没有上前去摸。其实即使是黛玉的“酥臂&”,他也不敢出于欲念来触碰&,如前面所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超越了通常的阶段。不过当他看到宝钗的形容:“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林黛玉用痛苦、用血泪、用诗篇超越了世俗的男女之情&,宝玉经过黛玉的磨砺&,对黛玉他也能完全做到“情而不淫&”,即不论何种情况绝不再造次。但宝玉作为青春男子的生命之欲&,并不会也不应该彻底根除。所以就在他向黛玉发誓之前&,还与薛蟠、冯紫英、蒋玉菡、云儿等有过一次放浪的诗酒之会&,席间与蒋玉菡还悄悄地交换了汗巾子。&
  对宝玉的这类行为黛玉其实也是理解的&,她不放心的主要是带着金锁的薛宝钗。可巧&,当宝玉发呆的刹那&,黛玉正蹬着门槛子&,嘴里叼着手帕笑呢。一向要脸面的薛宝钗这下尴尬了&,说黛玉:“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黛玉说:“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这样说的时候&,黛玉一甩手中的帕子&,正好甩在宝玉的眼睛上。这个回合的胜利者是黛玉&,但也只是在表面层次上&,深入想来&,她不具备取胜的充分条件。何况到第二十九回&,贾母率全家人等到清虚观打醮&,张道士又要给宝玉提亲&,并拿着宝玉的“玉&”到处显摆。而宝玉在张道士的贺盘中挑选礼品&,最后选中的竟是一件金麒麟。为了这件金麒麟&,甚至引发了宝、黛、钗之间的一场神经战。
二十、怒砸通灵&
  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本来是一次平安醮&,无非唱戏献供、跪香拜佛而已。但由于是元春的旨意&,结果贾府全家人众都去了&,场面相当热闹。原订三天斋事&,一天下来就闹出许多矛盾&,弄得宝黛二人情绪非常低落。黛玉还病了&,第二天自是不能去。宝玉见黛玉不去&,自己也就不愿再去。贾母看宝黛不去&,索性也不去了。其实老祖母对宝贝孙子固然溺爱有加&,对黛玉这个外孙女&,也是多有体谅的。虽然元春赐礼品独宝玉和宝钗一样多这件事&,她不会不明深意&,但她却不愿意过早地给宝玉论亲事。她也不想让宝黛钗以及贾府上下一下子看出她的倾向来。所以当张道士提亲说及女孩的“根基家当&”时&,贾母说:“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还说:“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这些话对黛玉应该是有利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把模样和性格并提&,似乎对黛玉不完全有利。但贾母的倾向&,不能说已经很明确&,她也从未把“金玉之说&”真的当作一回事情。&
  然而宝黛不同&,“金玉之说&”如同无形的绳索一般&,束缚得他们尤其是黛玉喘不过气来&,特别是第二十八回元春赐礼品之后&,可以说他们只有挣扎&,而无法根本摆脱。事实上已经成了他们的一块心病&,只要触及这个问题&,他们就会发生激烈的争吵。正被张道士的提亲弄得浑身不受用的宝玉&,见黛玉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得吃&,只一次次地往潇湘馆跑。黛玉怕宝玉有个好歹&———&
  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象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林黛玉一时解不过这个话来。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林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颤颤兢兢到地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
  他们已经在互相伤害、自己作践自己了。真真可悲可叹&!&宝玉听黛玉说他“好姻缘&”三个字&,越发气的心里干噎&,口里却说不出话来&,便赌气抓下通灵玉&,咬牙狠命往地下摔&,边说:“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说着又回身找东西砸。事情真的闹大了。黛玉哭说:“何苦来&,你摔砸那哑巴物件&,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紫鹃、雪雁一起来劝&,不管事&,袭人也来了&,才夺下玉来。袭人见宝玉脸都气黄了&,眉眼都变了&,便拉着他的手笑说:“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得去&?”黛玉听袭人说的入理&,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刚才吃的药“哇&”的一声也吐了出来。紫鹃于是又劝黛玉:“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得去呢&?”宝玉也觉这话说到自己心坎上&,再看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便后悔方才不该同她较证&,于是滴下泪来。袭人见两个人哭&,也忍不住辛酸起来。紫鹃那边也哭&,四个人都无言对泣。&
  恰袭人这时又说宝玉:“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此话一下又勾起了黛玉的气恼&,也不顾病&,顺手抓起一把剪子就要剪&,待袭人和紫鹃夺下来&,已剪了几段。黛玉哭着说;“他也不稀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宝玉则说:“你尽管剪&,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闹得不可开交&,直到贾母、王夫人都来到大观园&,方告一段落。当然贾母、王夫人什么也没看到&,问起来又没什么事&,宝黛也只是低头不语而已。于是骂了一通袭人、紫鹃&,然后带走了宝玉。其实这只能让黛玉更感到无依无靠的凄凉。&
二十一、求近反远&
  宝黛为什么发生这次空前的大吵闹&?&有通常的原因&,也有特定的原因。特定的原因是元妃送端午礼品独厚宝钗&,这无异于把黛玉从宝玉身边分离出去&,而中间又加上张道士给宝玉提亲&,贾母也是第一次当众议论宝玉的婚事&,试想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对宝黛而言是何等重大的事体。他们为此而慌乱、猜忌、埋怨&,直至吵闹&,毋宁说是事理的必然。通常亦即常态的原因&,是恋爱中的男女无法避免的感情纠葛。所谓吵吵闹闹&,才见得感情的真切和不可分离。第二十九回宝黛大吵的当儿&,书中穿插进一大段心理分析文字&,仿佛是停下故事&,作者直接站出来在讲话。下面就是这段特殊的分析文字:&
  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那林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
  爱情的过程是奇妙而曲折的&,她充满了意外&,充满了误会&,其发展过程及最终结局&,绝非当事的男女双方所能逆料。自己不能左右自己、开头不知道结尾、弄巧成拙、事与愿违等反逻辑&,却正是恋爱者的情感逻辑。宝黛二人都深深地爱着对方&,这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开始了。但他们都不敢直接表达&,变着法子试探是他们的共同选项。目的都是为了得到对方的真情和真心。但试探的结果&,往往出现情感的错位和意向的冲突&,所以争执口角在所难免。如果是一般的争执口角也不值什么&,问题是常常在争执口角的后面潜横着一个“金玉之说&”。只要一涉“金玉&”,宝黛二人的情感冲突就变得事态严重&,甚至发展到砸玉以至引起贾母、王夫人等贾府高层的垂注。
二十二、情发一心&
  宝黛大吵之后&,虽都有悔意&,却一时缓不过劲儿来&,到第三天还是情绪淡淡的。致使薛蟠过生日摆酒唱戏&,两个人谁都不想前去。贾母本来想&,如果两个人看戏时见了面&,也就好了。谁知又都不去&,急的贾母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咽这口气。”贾母说的虽是一句俗语&,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话&,够得上恋爱的经典了。所以宝黛二人得知贾母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泣下&”。书中说他们“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可谓“人居两地&,情发一心&”。于是这边袭人劝宝玉&,要他去赔个不是&,好让生活恢复正常;那边紫鹃责怪黛玉&,说前天的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
  结果还是宝玉到潇湘馆赔不是来了。紫鹃开心地笑说:“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宝玉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事情。但黛玉见宝玉进来&,反而伤心起来&,止不住滚下泪珠。吵架倒是不吵了&,黛玉却又哭起来&,宝玉该怎么办呢&?&我们不必担心&,怡红公子不愧为“情种&”,立即说了一大篇谁听了都会为之动容的安慰言辞。宝玉说:&
  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象是我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着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
  贾宝玉的策略&,是让黛玉分清生和熟、内和外&,明白他们自己和“旁人&”的不同。再加上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这“几万声&”是书中的原文&,可见宝玉在所爱的人面前&,有何等殷勤、作低、柔情、蜜意的本领。果然黛玉被打动且悟出了滋味&,也意识到她和宝玉的关系确比别人亲近。可是黛玉还是又枝蔓出新的问题。她说:“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黛玉如此说&,颇感不解&,笑问:“你往哪里去呢&?”黛玉说:“我回家去。”宝玉说:“我跟了你去。”&
  黛玉说:“我死了。”宝玉说:“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自幼丧母&,到《红楼梦&》第十四回&,她父亲林如海已经病故了&,苏州老家已无任何人丁家口。所谓“回家去&”,不过是找个话头&,说说而已。宝玉说“我跟了你去&”,也是顺口而言之&,但又是他的真实思想。其实这一组对答&,已包含着宝黛爱情结局的谶语。接下去的对答&,宝玉用当和尚对应黛玉的死&,就更是他们爱情悲剧的最后预言了。宝玉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发自肺腑的至诚的宣誓&,换来的竟是黛玉的极大不快&,又扬言把宝玉的话告诉别人去评理。宝玉自知造次&,后悔不迭&,满脸红胀&,低头不则一声。读者读到这里也不免替书中的主人公着急&,生怕两个人再争吵下去&,不好收场。岂料《红楼梦&》作者向来鬼斧神工&,即使走到天的“尽头&”,他也会让笔下浮现出美丽的“香丘&”。谓予不信&,请看下面的情节&———&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宝玉心里原有无限的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擦。林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荷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林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涎皮赖脸的&,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宝黛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吵之后&,最后竟是这么不经意地和好的。不仅是和好&,他们的爱情又深入了一步&,更进了一层。果然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争吵的结果&,宝黛的感情不是更疏远&,而是彼此靠的更近了。不妨稍注意一下作者的写法:完全用的是动作语言&,道具就是那方帕子&,虽然“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但黛玉和宝玉的情意相怜乃至心疼之态呼之欲出。说宝玉拉拉扯扯&,颦儿欺人了。不正是她那戳在额头上的一指禅功&,才把我们的宝玉点晕了吗&?&否则宝玉怎敢伸手去拉住黛玉的手。和上一次春困发幽情一样&,主动方其实是黛玉。
二十三、舆论反弹&
  正当宝黛二人拉着手哭泣的时候&,没料想王熙凤突然一阵风似的进来了&,口喊着“好了&”,然后就拉着黛玉往贾母处走。王熙凤说:“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凤姐的本领&,最善于抓住要害&,别的全部忽略&,单只把两个人拉着手哭看在眼里&,而且记在了心上。到贾母处她也是围绕这一幕特写镜头&,拿来给大家取笑&———&
  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凤姐的这一举动等于把宝黛恋爱的秘密公开抖搂在众人面前。“满屋里都笑&”的“满屋&”都是谁呢&?&贾母、凤姐之外&,应该还有王夫人并宝钗、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以及他们的贴身大丫头。这些人一起“都笑起来&”,可见影响声动之大。况且“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的生动比喻&,足可让听者略资想象。尽管作者没有进一步描写此一事件的影响范围&,但如果设想出自凤姐之口的这一绘影绘形的“笑话&”,不久已经传遍大观园内外&,恐怕并不算过分夸张。&
  至少在大观园里面&,影响是明显的。只不过宝黛以及读者万万不会想到&,对此事首先发难给予讥刺嘲讽的竟是宝钗。黛玉被王熙凤拉来后&,悄悄挨贾母坐下&,一言不发。宝玉则没话找话&,问薛宝钗为什么没去看戏。当宝钗说因为怕热&,看了两出就出来了。宝玉忽然感到脸上没意思起来&,于是搭讪着说:“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一句话把宝钗说的勃然大怒&,本来想发作&,尽量克制住了&,改为冷笑&,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对宝玉的顶撞和反击&,可以说既尖锐又沉重。可巧这时小丫头靛儿来找扇子&,以为宝钗故意藏了她的扇子玩笑。如此正好给了宝钗一个借扇反击的机会。她指着靛儿厉声说:“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通部《红楼梦&》中&,我们这是第一次看到宝钗发这么大脾气&,而且是当着贾母等许多人&,弄得宝玉比刚才在黛玉跟前还不好意思。&
  宝钗发作的原因&,难道仅仅由于宝玉的一个有失礼貌的比喻&?当然不是。宝黛吵架又自行和好&,贾母着急埋怨&,凤姐专程说合&,这一系列故事&,早已弄得满城风雨&,宝钗内心不免有被边缘化于局外的感觉。贾母、王熙凤在贾府是何等地位&,何等分量&,宝钗心中最有成算。然而代表贾府权力中枢的这两位最重量级人物&,却在为宝黛的爱情纠葛焦心操劳。那么薛宝钗呢&?&前两天元妃送礼物还把她置于与宝玉同等地位&,怎么今天就引领众人转移重心&?&难道元妃的用意你们不清楚吗&?&这第三十回的回目上联是:“宝钗借扇机带双敲。”一般理解是“敲&”宝黛两个人&,故曰“双敲&”。但贾母、王熙凤也都在现场&,至少可以理解为&,宝钗发作的严厉言辞&,也同时是说给贾母和凤姐听的&,告诉他们&,我薛宝钗也不是好惹的&,你们不要不分轻重&,顾此失彼。&
  可怜的是林黛玉&,面对宝钗如此严厉的发作&,却不知轻重、没话找话地问宝钗:“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抓住机会&,立即设下一个现成的圈套:“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一向不动心眼的宝玉&,一下子就掉进圈套里面:“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看宝玉进入圈中&,不禁笑道:“原来这叫做《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把宝黛二人扫荡无余。书中说:“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接着王熙凤又来打趣&,说:“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大家不解&,说没吃生姜。王熙凤用手摸着自己的腮&,故作诧异:“既没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书中说:“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面对宝钗的“无情打击&”,宝黛已是羞赧满面。又凭空加上王熙凤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打趣&,两个人的处境更其难堪&,黛玉是“越发不好过了&”,宝玉则已经到了“十分讨愧&,形景改变&”的地步。可知宝钗此次发作使宝黛蒙受的打击有多么沉重。须知在场者有很多人&,宝、黛、钗、凤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们都看在眼里。书中特意补了一笔&,说:“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言语的具体意涵可能众人未必都听明白了&,但宝黛吵架、贾母着急、凤姐说合、宝钗大怒&,这些个故事梗概&,众人没有一个不清楚的。甚至宝钗发作的真正原因&,众人也是一个个心知肚明。大观园里的人物&,岂有等闲之辈&!&只不过作者用笔含蓄&,不肯完全点破。但细味“付之流水&”一语&,实包括无法制止其流布的意思。
而且如此尴尬激烈的场面发生之后&,薛宝钗和王熙凤很快就走了&,等于把宝黛“干儿&”在了那里。这时黛玉对宝玉说&:“你也试着比我厉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黛玉说自己“心拙口笨&”,与实情颇不相符&;但若论为人的厉害&,她确实不是薛宝钗的对手。宝玉听林黛玉如此说&,越发没好气了&,待要说几句&,又怕黛玉多心&,最后无精打采的走了出去。&
  但宝黛爱情被揭密之后引起的舆论反弹&,并没有到此结束&,第三十一回和第三十二回有几处特笔&,仍然是此一事件的余波。首先是五月初五的端阳节大家没有过好。对此书中有一处特笔写道&: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儿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端阳节就是端午节&,在传统社会是非常重要的节日&,但贾府的这次节日赏午之会&,却不欢而散&,直接原因其实主要是宝黛钗三人闹的不快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你看几个人的现场表现:宝钗是“淡淡的&”,宝玉是“没精打彩&”,黛玉是“懒懒的&”,凤姐是“更觉淡淡的&”,迎春等姊妹是“无意思&”。彼此之间一句对话都没有&,最后“坐了一坐就散了&”。心理学认为人的情绪是互相传染的&,《红楼梦&》的这一特写提供了一个典型范例。直到第三十一回后半回&,史湘云来到了贾府&,紧绷的气氛才开始得以舒缓。作者的写法是&,&
  正当贾母、王夫人、以及众姊妹在一起坐着的时候&,忽然有人回说:“史大姑娘来了&!”史湘云的到来&,给由于宝黛钗的角力造成的某种不和谐气氛&,带来了欢快气息。大家都喜欢这个心直口快、说话有点大舌头的爽朗美人。黛玉在她面前&,心眼未免太小;宝钗在她面前&,心眼未免太多。她来了&,大家都高兴。书中说她出现的时候&,是“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当然不都是她带来的&,而是贾府的众多丫鬟媳妇簇拥着她&,说明她的人缘之好。到贾母跟前&,请安问好之后&,在场的每个人都成了喜欢说话的人。贾母、王夫人、宝钗、黛玉、迎春&,都说了话。钗黛二人&,一人讲了一段史湘云的故事&,好象她们之间未发生任何芥蒂。连有“二木头&”之称的迎春都说了话。史湘云还带来了礼物&袭人、鸳鸯、金钏、平儿&,一人一个绛纹戒指&,和上次请人带给钗黛等姐妹的一样。为了这礼物&,大家又和她说了许多笑话。随后宝玉来了&,因为黛玉的一句话&,宝玉和宝钗还互相笑了一下。你看史湘云的感染力有多大&,大观园的气氛被她一个人全部融化了。不过接下去就发生了问题。湘云到怡红院看望袭人时&,袭人提出让湘云帮助她做一双鞋子&,是宝玉的鞋子。过去湘云就做过&,但这次她表示不想做了&,原因是她听说她给宝玉做的扇套子&,被林黛玉铰了。而且是“前儿&”听说的&,也就是刚来到贾府&,宝黛大吵大闹的事她就知道了。湘云对袭人说:“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由此可知反弹的舆论规模效应是多么的大。
二十四、妒生麒麟&
  宝黛爱情故事的第三方因素是薛宝钗&,《红楼梦&》自始至终都是这么结构的&,所以我们感受到了爱情与婚姻的波涛壮阔。但宝黛爱情是否还有第四方因素&?&我认为有。这第四方不是别人&,乃是地位、身份和美貌与钗黛具有同等竞争力度的史湘云。宝玉本身并没有对湘云有任何特殊的瞩意&,只不过他们很亲近&,愿意一起说话玩耍&,一起淘气。因为湘云大舌头&,叫宝玉二哥哥&,叫成了“爱哥哥&”,引得众人忍俊不禁。他们两个还可以互相叫小名&,宝玉叫“云妹妹&”,湘云叫“宝玉哥哥&”。贾母提醒他们:“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了。”尽管如此&,林黛玉还是有些不放心。主要由于史湘云脖子上带着一个金麒麟。宝钗带一把金锁&,已经让黛玉不胜其烦了&,现在隔些时就来贾家住一段时间的湘云&,也很显眼地带着一个金饰物&,她多少增添一些疑虑。清虚观打醮&,宝玉从张道士的贺物中独选了一件金麒麟&,黛玉就大不以为然。所以第三十一回湘云来到贾府&,和宝玉刚见面&,黛玉就说:“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而当大家说了一阵话之后&,宝玉赞湘云:“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黛玉立即冷笑说:“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俨然是步步紧逼、咬住不放的姿态。书中对黛玉这方面的心理活动&,第三十二回还专门有一段细致描写&,写道:“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这可是黛玉的心里所想&,曹雪芹直接告诉我们的&,没有办法不予相信。因此至少黛玉的心里&,是有把湘云当作她和宝玉爱情的第四方因素的想法。那么湘云呢&?&跟宝玉格外亲近不说&,对钗黛也有所轩轾。她对袭人说:“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
  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袭人自从宝黛大吵之后&,对钗黛的看法也趋于明朗。所以她颇认同湘云的评论&,并补充例证&,称赞宝姑娘“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对黛玉则多有微词&,跟湘云说黛玉不肯做针线:“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今年半年&,还没见拿针线呢。”《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至三十二回&,是宝黛爱情及周边环境发生大变化的阶段&,各方舆论对宝黛非常不利。宝钗、袭人&,又加上湘云&,言来语去&,态度明朗。连小丫头红玉都说&:“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王熙凤的内在情绪&,也不是没有所偏。王夫人的倾向不问自明&,当然是站在宝钗一边。只有老祖宗贾母的态度此时尚未表露&,对黛玉仍存一份护惜之情。&
  二十五、肺腑心迷&
  宝黛面对严峻的周边环境&,面对强烈的舆论反弹&,他们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由相悦相爱发展到志同道合。袭人和湘云的说长道短&,已令在场的宝玉很难为情&,恰好这时贾政叫他去会贾雨村&,就越发不自在起来。湘云劝他说:“还是这个性情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听湘云如此说&,立即不客气地回答:“姑娘请到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于是在旁劝慰湘云&,说:“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然后袭人又把宝钗和黛玉加以对比&,说幸亏是宝姑娘&,如果是林姑娘遇到这种情况&,不知要哭闹到怎样地步呢。袭人不解地说:“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宝玉接过话头&,斩钉截铁地说: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贾宝玉把规劝他走仕途经济道路的言语&,叫做“混帐话&”,可谓石破天惊之语。而且他在这个问题上十分决绝&,宝钗说教&,他拿腿就走;湘云说教&,他公开下逐客令。钗、黛、云三人在这个问题上&,宝玉心中把她们划开了界限。本来在心性上宝玉对湘云有格外的好感&,但一说出“混帐话&”,他的亲近感难免有所减低。史湘云愿意宝玉去会贾雨村&,说“主雅客来勤&”。宝玉也觉大不入耳&,说:“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宝玉说自己是“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我们细思话语中的滋味&,如果我说&,他可能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湘云未免有一点“俗&”,应不算曲解宝玉的原意。那么钗黛云三人&,宝玉会觉得黛玉热&,宝钗冷&,湘云俗。是不是这样&?&俟之知者。问题是宝玉和湘云、袭人的谈话&,林黛玉全都听见了。她是为探听宝玉和湘云的虚实来到怡红院的。不想刚走来&,就在外面听到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又听宝玉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林黛玉听了这话&———
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抽身回去了。&
  这说明宝玉已经得到黛玉的全部信任&,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真知己。宝玉对她感情的坚定性已无可怀疑&,剩下的是谁给他们做主的问题&,以及自己的身体状况能否保障爱情的美满。她为父母&
  早逝而悲叹&,为自己的身体不能久待而伤感。当然&,“金玉之论&”仍然象幽灵一样吞噬着她的灵魂。她知道宝钗和自己比是过于强大了。宝钗什么都有&,而自己除了有一知己&,其他什么都没有。她只好让泪水陪伴自己。《枉凝眉&》曲里说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正是黛玉悲剧命运的写照。林黛玉抽身回去的时候&,宝玉正好出来&,他看见前面慢慢走着的是林黛玉&,而且象是正在哭着。他赶上来安慰:“妹妹往哪里去&?&怎么又哭了&?”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请注意&,黛玉如果不是玩笑的时候&,很少这样笑着和宝玉说话。她的“勉强笑道&”,是因为心里保存着刚才得到知己的暖意。宝玉禁不住抬手替黛玉拭泪&,黛玉后退了一下&,说:“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知道黛玉没有生他的气&,便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黛玉下面该说什么话应对呢&?&不料她又说了要命的话。她说:“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一下又说急了宝玉&,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黛玉见宝玉这样问她&,方才想起了上次的事&,后悔自己说造次了&,于是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的一脸汗&!”&
  通部《红楼梦&》中&,这是黛玉向宝玉第一次道歉。虽然黛玉是笑着说的&,但我们感到的是悲和哀&,是阵阵的辛酸&,为黛玉&,也为宝黛的爱情。而接下去的情节&,就是《红楼梦&》中有名的“诉肺腑&”了。且看书中是怎么个写法&———&
  (黛玉&)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惊心动魄&”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这段文字的情感冲力。男女之间的爱情&,由相悦、相知到相爱&,是极其复杂的心理体验过程。当事的一方总是要不停地追问:这是真的吗&?&难道我有这样幸运吗&?&爱情会是如此容易的到来吗&?&难道他不爱别人只是爱我吗&?是不是我错会了他的用意&?&等等。而在中国传统社会&,作这样发问的常常是女方。前面黛玉在意识到宝玉是自己的真知己的时候&,已经在作这样的发问了。但光是自己单方面的追问和确定还不算数&,还需要对方的表白、承诺和发誓。黛玉的经常誓言是&,如果得不到爱情&,还不如死了。宝玉的誓言是:“你死了&,我作和尚。”爱情需要表白。知道了&,意识到了&,感受到了&,还不行;还需要对方说出来&,说明确&,亲自告诉自己。这就是恋爱双方的“交心&”。也就是说&,男女相爱单是情感的交流还不够&,还要有心的交换和呼唤。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已经有了现代自由恋爱的意味&,他们是在未经双方亲长同意和允许的情况下&,自己本能地去追寻爱情&,是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发生的爱情。但他们又是在中国传统社会形态框架内发生的爱情&,是十八世纪中期亦即清朝中叶的世家大族里面的爱情&,所以爱情表白的方式带有十足的中国文化的特点。宝玉的表白只有三个字:“你放心&!”这比西方的恋爱男女常说的“我爱你&”,内涵要丰富得多也深刻得多。它包含着决心、誓言、宣示、信任、责任诸多内容。“我爱你&”,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情感趋向的单一表达;“你放心&”,是对双方溶解在一起的爱的情感的概括。“我爱你&”的情感分量比较轻泛&,“你放心&”的情感分量凝重而深挚。“我爱你&”可能是刹那间的情感流露&,“你放心&”是海枯石烂不变心的情感誓言。黛玉被宝玉的真诚表白深深震撼&,书中用“轰雷掣电&”给以形容&,再恰当不过。黛玉虽有万句言语&,却不能吐出半个字来&,只剩下怔怔的望着宝玉。宝玉也是心有万千话语&,不知从哪一句说起&,也只是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的心完全溶解在一起&,语言已经失却固有的功用。&
  黛玉走了&,宝玉还站在那里发呆&,袭人来送扇子&,他并未看出是谁&,拉住就诉说:“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这是无法抑止的自我诉说&,是爱的无意识流露。他自己其实也不知在说什么&,甚至说没说自己也不知道。待醒过来&,发现面前站着的是袭人&,才夺过扇子满面紫涨的跑开了。这就是《红楼梦&》的第三十二回&,回目叫“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它标志宝黛之间的爱情&,由情感交流进入心灵交融的最高阶层&,从今而后两个人再不发生口角了&,体谅和护惜代替了疑虑和探询&,理解和相通成为构筑他们爱情诗意的新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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