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点点钱,离了多年的酒乖离是什么意思思

破晓 (之三)
(三)遇见
很难被超越了。这是在缅甸旅行的几个星期中,我和铭基同学最常发出的感慨。尽管缅甸只是东南亚之行的第二个国家,我们却已心照不宣地认定它是东南亚最为独特的一片土地。无论是金光灿烂的佛寺宝塔还是尘封在旧时光中的服饰民俗,无论是伊洛瓦底江畔的青山沃野还是因莱湖梦幻般的水上世界,无论是城镇里如明信片般完美的热闹市集还是大地高天下茅棚泥壁的人家。。。很难被超越了。
闭上眼睛我仍能回忆起那些令人心折的场景:清晨五点微茫的光线中,我和铭基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广袤无边的蒲甘平原上。天色尚早,万籁无声,平原上升起不计其数轮廓模糊的佛塔,黯淡静穆仿佛仍在沉睡。穿过沙地小径,赤足登上我们认为看日出最美的Buledi(瑞喜宫)佛塔,坐在最高的平台上静静等待黎明。那时是缅甸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日子,游客数量本就有限,又多于黄昏时分集中在瑞山陀塔观看日落,日出倒是乏人问津,我们也因此一连几天都得以在这座千年古塔上享受只属于两个人的清晨时光。
凭高望远,万千佛塔仿佛隔了一层薄纱帷帐,于烟云中若隐若现。佛塔间雾霭纠缠,如群岛隐没涛间。伴着天边的第一抹橙色,整片蒲甘平原好似被施了魔法般苏醒过来。层层云翳终于依依不舍地作别群塔,在晨光中袅袅飘飞又渐渐消散。一座座古塔也终于显现出赭红的颜色和俊逸的线条,宛如凸面浮雕般点缀在澄清的空气与青翠的树丛之中。
来了。我们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看着第一缕金光投射在自己身上,今人与古塔一同被点亮。我的心为这渺小和伟大间极偶然又仿佛宿命般的相遇震颤不已,灵魂飞到了空中,over the hills and far away. 日头渐高,雾霭散尽,眼前是千塔林立连绵不绝,壮观得令人头皮发麻。塔下不远处有两头白牛拉着木轮车在田野上耕耘,身后留下了一团团粉色云雾般的灰尘。都说登高远眺可消胸中块垒,果真如此,尤其是面对着清新的田园朝景和活生生的往昔。
其实我也喜欢蒲甘的黄昏。只是日落时分几座视野最好的佛塔上总是游人如织,笑语喧哗不免扰了原本的清静。不过有一日的黄昏倒是令我记忆犹新:眼看着将是一个瑰丽的日落,满天尽是彩带般的紫红色云霞。夕阳缓缓下沉,偶尔会忽然放射出耀眼光芒,为宝塔丛林镀上金边。绿色原野上尽是一道道长长的塔影,倒像是佛塔新来消瘦了。交谈声渐渐低下去,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长枪短炮对准了天边。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大块云,紧紧压在已经西斜的日头上,万道金光从四面八方喷薄而出,像是有人紧攥了一把吸满水的海绵。云越聚越多,像一层眼睑逐渐合拢,将夕阳完全隐没,只余下被夕照印染的天空,犹自红艳得可怜。
四面的荒草树丛忽然摇曳不止,身旁女孩的长发吹到了我的脸上一一起风了。而云层竟没有丝毫散去的意思。有些游客已经起身离开,更多的人却还抱着一丝希望坚守在平台上,期盼着看到云开见日的那一刻。
“下来!你们赶快下来!”
循声望去,一位缅甸少年正站在低一层的平台上朝我们大吼大叫。他满脸焦急,不停地打着手势:“暴雨要来了!上面危险!”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地慌忙下撤。心疼器材的摄影爱好者们跑得最快。泰国女孩穿着裙子担心走光,只得侧着身子一点点往下挪,她的男朋友却早就哧溜一声跑得无影无踪。同样行动不便的还有喜欢入乡随俗的日本男生,他和缅甸男人一样穿着长裙般的罗衣(一块圆筒形的布在腰间打结),却又尚未能够彻底驾驭一一下石阶时他嫌罗衣太长碍事,又不想失了风度,于是轻提裙摆作淑女状款款下行。不想没下几步,腰间的衣结又忽然散开,他又只好丢了下边去系上边。。。如此反复几次行动缓慢,那缅甸少年又一个劲儿地催他,情急之下他索性把罗衣整个撩起来就往下冲,露出两条黑黝黝的大腿和平角内裤。。。
短短几分钟,人群与马车一阵风般消失了,刚才的热闹仿佛只是幻觉。回首凝望蒲甘平原,赭红黛绿全都不见,一座座古塔已然变成黑色剪影,独立风中,寂寂似有幽怨。这片土地就像老人一样,静下来总显得格外苍凉。我终于明白日出时的辉煌都是假象,无论是一天还是一千年,繁华盛景终究要化作旷野中的流风。
另一个难以忘怀的地方是阿玛拉普拉的乌本桥一一我心目中全世界最美丽的桥。与蒲甘相比,乌本桥的一切都是那么温暖平和,丝毫没有“寂寞千年”的凄美之感。行前看过照片,却不曾料到它竟如此之长,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整座桥全部用珍贵的柚木搭建,以现在的价格衡量至少价值上百亿,真是无法想象的奢侈。然而它的造型又极其低调,简单到甚至没有扶手栏杆,可那种古朴的美和被时光磨损的印记真是非常动人。每天有僧人和村民往来桥上,远远望去身影缥缈,竟像是画中人一般。
乌本桥的日落最为出名,不过我们去时不是最佳季节,无法拍摄到最经典的画面。可也正因为季节的关系,桥下东塔曼湖的面积缩小了很多,部分原来的湖面变成了农田绿地,郁郁葱葱,倒是为乌本桥平添了几分青翠的生机。站在农田里仰望桥上行人往来不绝,因着乌本桥天然的浪漫气质,至为平凡的擦肩而过都好似暗藏玄机。中学时听梁咏琪的专辑,里面有首歌叫做《情定日落桥》,久未想起,此刻竟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而乌本桥也的确被当地人称为“爱情桥”,传说一起走过的恋人便再也不会分开。
黄昏时分我们租了一只小船自桥下漂流而过,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天空慢慢变成橙色。夕阳晕染出满湖碎金,渔夫一心一意地捕鱼,平桥老树在大空里吐平和之气。我坐在船头以美景下酒,陶陶然竟觉得此舟此身亦可入画了。
每当被风景打动时,我会想起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诗句: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若干个凝固的时间点
卓越超群、瑰伟壮丽
让我们在困顿之时为之一振
并且弥漫于我们全身,让我们不断爬升
当我们身居高位时,激发我们爬的更高
当我们摔倒时,又鼓舞我们重新站起。。。”
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也因此益发珍惜这些“凝固的时间点”一一蒲甘古塔上守候黎明或是乌本桥下静观落日的那些瞬间,很有可能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
自从看过了南美洲的大山大水,我不再相信“人才是最美的风景”,可是此地的人们却的确为缅甸本就卓绝的风景增色不少。除了极少数从事旅游业的“奸商”,绝大多数缅甸人周到热情又不过分亲昵,举止庄敬而温柔,几乎富有古代风味。直到现在想起那个场景时还会忍不住地微笑:我和铭基骑着自行车穿过田野和村庄,迎面而来的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地向我们挥手致意:“鸣个喇叭!”
“鸣个喇叭”是缅甸语中的“你好”,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发音简直太有趣了。我们完全被它迷住了,恨不得抓紧每一个机会向遇见的每一个缅甸人鸣喇叭。我想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你好”和“谢谢”都是最神奇的两个词语,你先表现你的友善,他人也自然会友善待你。
我自以为一向关注缅甸,真的来到这里后才知道自己关注的只是新闻里作为某种标志的缅甸。而这个国家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一一缅甸被各国媒体报道的次数很多,实际上却长期受到国际社会的隔离和排斥;我们热泪盈眶地看着电视里永远占据画面中心的昂山素季,却视他者若岩石;西方游客因为支持昂山素季的抵制政策而放弃缅甸之行,这里的人民默默地承受了一切。。。非得要亲眼见到他们,和他们“鸣个喇叭”,相互交谈之后,我才有机会去了解缅甸新闻中最大的配角,才能尝试着把“缅甸人”这个模糊的概念变成具体的印象。
我惊讶于他们的忧郁。那是一种自然散发的无以名状的淡淡忧郁,是明明在微笑着,你却能用目光划开那笑容看到的忧郁。因着这种忧郁,连他们的沉默也显得意味深长,仿佛正在内心喃喃自语。面对着他们,我总是忍不住地想起沈从文笔下的老兵厨子一一“他们是那么纯厚,同时又是那么正直,好像是把那最东方的古民族和平灵魂,为时代所带走,安置到这毫不相称的战乱世界里来,那种忧郁,那种拘束,把生活妥协到新的天地中,所做的梦,却永远是另一个天地的光与色,对于他,我简直要哭了。” 一一连我都要哭了。
上曼德勒山的途中,我看见一位缅甸导游正与几个美国游客侃侃而谈,手势激烈,神情悲愤难抑。走近时听见谈话内容,原来导游正在讲述发生在1988年的惨剧一一走上街头的人们与军队大规模正面冲突,六个星期的游行示威导致3000人死亡。我们驻足片刻后继续上山,一个多小时后看完日落回来,他们居然还在原地。美国人已经累得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而导游却毫无倦色,还在继续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而话题也已转移到2007年的“袈裟革命”。一阵风将导游的话语吹到我耳边:“。。。我们不是傻瓜。我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可是你知道吗?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怎么想,只要别让他们听见,只要他们能继续牢牢控制我们的生活。。。”
忽然之间,我好像更加懂得了缅甸人的忧郁。极权统治的国家往往会发展出一整套洗脑系统来愚化和控制人民的思想,这一点在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一一就算党宣布二加二等于五,你也必须相信它。可是缅甸的军政府早就知道自己不得民心,因此他们并不热衷于搞大规模的精神渗透,而是直接采取诸如监视、偷听、警告、逮捕等各种强硬手段来对付国民。好比鲁迅先生笔下的既无窗户又万难破毁的铁皮屋子,倘若里面的人们都熟睡了,即便不久都要闷死,从昏睡入死灭却也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可是如果里面的人大半是醒着的呢?缅甸的情形便是如此,人们在清醒的状态下无可奈何地忍受着无法挽救的临终苦楚。
从最近关于缅甸改革的新闻报导看来,这间铁屋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或许是真的吧,我听说就在一年前,政府的耳目还无处不在,如果当地人与外国游客过从甚密或谈论政治,此人一定会受到警告,旅游行业的从业者尤其受到严格的控制。可是眼前的这位导游好像根本不担心自己的言辞举动会惹来麻烦,我想若非国家的言论环境开始变得宽松,至少这也是一个估量过可以承受的风险。毕竟这里是缅甸,在这个连飘然出尘的僧侣都逼不得已要上街游行的国家,你根本没有办法逃离政治。
有一次在长途巴士上,一位缅甸僧人临下车前经过我们的座位时,忽然停了下来,几乎是有些突兀地向我们亮出他僧袍上别着的一枚徽章。“NLD!NLD!”他指着徽章不断地大声重复,午后的阳光生动地勾勒出他脸上的骄傲。NLD就是由昂山素季领导的全国民主联盟(National League for Democracy of Burma)一一缅甸最大的反对党。我孤陋寡闻,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加入党派的僧人,当下很有点吃惊。不过转念一想:风雨如晦,长夜难明,无怪乎出家人也要作狮子吼。
在仰光和曼德勒这样的大城市,这场正在进行的变革受到普遍关注,是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可是当我们来到相对偏僻的城镇乡村,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的迹象,也看不出人们的生活有丝毫改善。很多人家仍靠烛光照明,马车数量远远超过汽车,上网是极少数人的奢侈,有些人连现任总统的名字都一无所知。
曼德勒以西100多公里处有个被大部分游客忽略掉的小县城叫做望濑,因为想去看世界第二高的立佛和Hpo Win Daung岩洞,我和铭基特地走了一趟。原本没想请导游,可是在岩洞入口处遇见一位毛遂自荐的本地少女Khaing,我们都觉得她纯真可爱,也就乐得请她带领我们游览。Khaing的英文倒是马马虎虎,我让她给我讲讲缅甸佛教之前的nat(神灵)崇拜,她指天指地一本正经地说了半天,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当然,日常交流还是基本没问题的。交谈中得知她并非专业导游,而是法律系的大二学生,家在岩洞附近的村庄,平日里要渡过亲敦江去望濑大学上课,没课的日子里就回来岩洞这边做导游勤工俭学。
“本来,以我的成绩是可以去曼德勒读大学的,可是。。。因为家里穷。。。”Khaing笑得有点苦涩。
从山顶可以看见Khaing家所在的小村庄,稀稀拉拉的十来间土黄色砖房,被猛烈的阳光无情地暴晒着。有些地方天然具有一种不幸的滋味,人们隔着老远也能将它们辨认出来。这个村庄便是这样充斥着贫困而麻木的气息。虽说是农村,可是放眼望去,周围竟看不见任何田地的影子。
“你们家有土地可以耕种吗?”
她摇摇头。
“那么。。。你们靠什么生活呢?”
她低头沉默了几秒,拖鞋来回地磨着沙地,仿佛正在斟酌词语:“我姐姐。。。她经常来这里。。。卖monkey food。。。”
所谓的“monkey food”就是玉米粒、花生、瓜子之类的零食,因为岩洞所在的山上有不少猴子出没,一些当地人便向游客兜售这些零食,供他们给猴子喂食取乐。我无法想象这一点点微薄的收入竟要养活全家,当下无言以对,只能震惊地看着她。
就在我们一个岩洞接一个岩洞参观的同时,有一位缅甸妇人和她的女儿总是跟在我们身后亦步亦趋。每当Khaing停下来讲解的时候,她们俩也停住脚步冷眼看着我们,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理直气壮“就是跟定你了”的样子。我有些敏感,觉得她们并非善类,心中很不自在。Khaing轻声说:“她们就是卖monkey food的,也是我们村里的。。。”可是我根本不想买她们的monkey food啊,跟得这么紧岂不是在做无用功?Khaing却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我问起Khaing大学毕业之后的打算。本以为法律系的学生毕业后自然会从事律师行业,谁知她有些迷惘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在缅甸成为一名律师很难。。。”她忽然又笑起来,“我可能还是会做导游吧,这个还比较现实。”
在缅甸,你随处可以遇见被大材小用的人一一拉三轮车的老人讲得一口流利英文,医生兼职开出租车,做导游工作的法律系毕业生。。。因莱湖民宿的老板夫妻都是名校出身,毕业证书被小心翼翼地装裱起来挂在墙上,可是他们都没有出去上过一天班。我想起在古巴看到的情形也是如此。和别的行业相比,旅游业门槛低收益大,也难怪人人都争先恐后地投入其中。
不过说实话,我很怀疑Khaing在学校究竟学到了什么。交谈中我发现作为法律系学生的她竟然对时事政治几乎没有兴趣一一不是为了避免麻烦而不谈论,而是真的不感兴趣。她对事物也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而只是满足于把书本上的内容背下来。我想她也许并非特例,而恰恰反映了这个国家教育系统最真实的水平。
这是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据说缅甸曾经以很高的识字率和教育水平而闻名,这得感谢由众多佛教寺院保存并维持下来的强大的教育传统一一佛教的“教”字最初就是教导、教育的意思。而到了殖民地时期,英国人对于书本的爱好也对缅甸人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阅读成为一种极为普遍的消遣方式。旅行时我也的确发现年纪较长的缅甸人很爱看书,连旅馆门外正在等活儿的车夫都半躺在树荫下翘着脚拿着书看得津津有味。然而后来的军政府高压统治阻碍了教育的高层次发展,缅甸差不多有两代人没有受到过教育,农村更有四分之三的青少年无法上学(Khaing是他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即便是在城镇里,年轻人受到的教育也是既短暂又薄弱。政府开办了不少学校一一只是为了给自己立牌坊,让这个体制在纸面上看起来光鲜。他们只在乎数量而不关心质量。他们不关心教师有没有受到适当的培训,教科书有没有与时俱进,学校的设备是否齐全。当我们和Khaing互相交换联系方式时,她看着我们写在纸上的电子邮箱地址直发愣。“我听说过互联网,可是从来没有用过。”她羞怯地说。她也从来没有用过电脑一一“学校里好像有一台,不过也没有人懂得用。。。”
这也罢了,更夸张的是Khaing的大学最近要重新装修,校方竟然让学生们掏自己的腰包埋单。这也是她最近拼命打工赚钱的原因。我听了差一点气炸了肺,这是什么混帐大学!可是Khaing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我,她不明白我为何如此生气。这令我感到更深的悲哀一一她竟然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想,缅甸的教育体系之所以如此之差,归根结底恐怕还是因为政府不愿意培养思想家。他们根本不希望人们思考,浑浑噩噩只知服从的状态是最理想的。这真是和曾经的寺院教育完全背道而驰一一在佛陀的教义中,独立思考至为重要,即便是老师和父母也不可盲目信仰。
游览快要结束的时候,在一个安静的小岩洞里,铭基拿出几张纸币交给Khaing,数额比一般的导游报酬高出一些,算是我们对她勤工俭学的一点点支持。还送给她一个很小巧的便携式手电筒,她带游客参观昏暗的岩洞时应该用得上。Khaing十分吃惊喜悦,不断地合十鞠躬表示感谢。可是紧接着,她做了一个令我们大惑不解的举动一一她看了看四周,把一半的钱小心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又把剩下的一半交还给铭基,脸上有点难为情的样子:“这些钱可不可以请你先收着,等到了外面出口的地方再给我?”
“当然没问题。。。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她的微笑消失了,就像一盏灯火被吹熄了似的:“外面那两个卖monkey food的女人。。。如果被她们看见了,我就得和她们分账。。。”
我和铭基面面相觑:“凭什么呀?!”
“因为我们是一个村的。。。反正如果她们看到你们给我钱,一定会来问我要,而我也不能不给。。。”
“可这是你自己挣的钱啊。。。怎么分?平分?”
她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苦笑点头。
尽管无法理解,我们当然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愿。出了岩洞,那两个女人果然不出所料地等在洞口,不过她们应该不知道刚才在里面发生的事情。一路走到出口处,我们按照约定把刚才的戏码当着两个女人的面重演一遍一一铭基把剩下的那一半钱交给Khaing,而她也再次合十鞠躬谢个不停。我偷偷观察那两个人的反应,一直冷冰冰没有表情的她们直到此刻才终于露出笑容。我有点欣慰一一还好,还好Khaing预先藏起了一半的钱。。。可是我又忽然有点心酸一一这一点点钱也能让她们高兴成这样,可见平日的生活是何等窘迫。。。
道别后我们分道扬镳。我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只见那个妇人等不及似地催促着Khaing把钞票拿出来给她点数,脸上简直笑开了花。Khaing的脚步拖得很慢,花裙子在尘土中飞扬,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一一当然,只是在我看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眼前恐怕是一幅母女三人欢欢喜喜把家还的场景吧。
在缅甸,人们看似正常地生活着。他们上学,拉三轮车,去集市买菜,在茶馆聊天,看起来和其它地方的人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他们内心牵挂的事情有多沉重,有时又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保持正常。微笑是他们的礼貌,只要轻轻拨开就会发现痛苦和眼泪。
位于神秘掸邦的因莱湖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到处都是漂浮的水上花园和吊脚楼式的村庄寺庙。我们在湖边的Nyaungshwe村里住了几天,有时乘船去湖上游览,有时骑单车探访附近的酒庄,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我们乐不思蜀,深觉此地就是人间天堂。美中不足就是餐馆食物的性价比不高,我们便索性常去村中集市的小摊贩那里吃一碗便宜又正点的掸族米线。
有一天,我们正猫在一个小摊上哧溜哧溜地吃着米线,斜对面坐下来一位本地大叔,面孔晒得黑红,脸上纵横沟壑,两道浓眉好不威武。大叔要了一碗拌面,还没开吃就跟我们聊上了。他的英文大概是自学的,时态语态错得一塌糊涂,可是词汇够用,交流不成问题。
得知我们是中国人后,大叔上下打量着铭基:“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呢,你的打扮跟那个日本男孩挺像的。”
“哪个日本男孩?”
“你们没听说啊?”
我和铭基很是困惑地摇头。
“那个日本人,嘿!说来话长了。。。他骑一辆自行车在缅甸旅行,去了好多地方。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溜进了内比都!你们听说过内比都吧?”
何止听说,简直如雷贯耳。它几乎成了缅甸的一个笑话: 2005年11月的一天,缅甸军政府突然向各国驻仰光使节宣布将首都从仰光迁移至彬马那,并将后者更名为“内比都”,意为“皇家之都”。这是一个事先毫无征兆的举动,大多数国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是当他们看见满载办公人员和设备的卡车匆匆忙忙地驶出仰光。据说即便是经过这些年的建设,内比都依然是个荒凉封闭的地方,它恐怕是全世界唯一没有国际航班也没有国际移动通信漫游信号的首都了。将军们把自己从人民身边彻底隔离开来,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独地享受着这个独裁者的迪士尼乐园。
而军政府之所以决定迁都,据说是某几位高层听从了占星师的建议,说新都的风水比仰光好的缘故。而这也丝毫不令人意外,早在1987年,奈温将军就曾经突发奇想,一夜之间将大额缅币尽数废弃,代之以面值为45缅元和90缅元的新钞一一它们都可以被9整除,而奈温将军认为9是最为吉利的数字。将军一声令下,人们本就微薄的积蓄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据我所知,游客身份的外国人至今尚未被正式允许进入内比都,就算进入也不能在城中自由随意地四处活动。可那日本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偷偷溜进了这个神秘的新都一一当然,他也很快就被警察盯上了。大叔说警察把他撵出了内比都,还一路追踪他,想逼他尽快离开缅甸。谁知这小子不但神出鬼没地甩掉了缅甸警察的跟踪,还骑着他那辆自行车施施然跑到因莱湖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在一户农民家里住了下来。
那个村庄不是像Nyaungshwe村这样做游客生意的地方,它没有旅馆餐厅,村民实实在在以种田捕鱼为生。农牧人家性情淳朴,见有客自远方来,便不问因由殷勤招待。日本男生倒也毫不客气,一连几天白吃白住,真当是自己家一般。
“那个日本人嘛,”大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可能有点问题。他也不说话,总是笑个不停。他特别喜欢村里的小孩子,整天就抱着小孩子玩。。。而且他一住就是好几天,谁也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村民们更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好心居然酿成大祸一一警察终于找上门来。日本男生毕竟是外国人,警察奈何不了他,便将满腔怒气统统撒在村民们身上。大叔说按照缅甸法律的规定,若非经过批准的民宿,一般人家擅自接待外国人属于违法行为。警察宣布整个村都参与了“窝藏外国人”的行为,全村两百余人全都被逮捕了。
“。。。这不可能吧?”我愕然心惊。这也太荒唐了!
“真的,”大叔神色凝重地长叹一声,“就是前几天发生的事。两百多号人现在还关在监狱里呢!你说,都是农民,谁也不知道这个犯法呀!”
“女人和小孩也被关起来了?”
“全都一样。逮捕的那天我亲眼见到,全村的人都在哭。。。”
这顿饭简直吃不下去了。我感到一种莫名的空幻。不是说改革正如火如荼么?不是说缅甸正在步入新时代么?
我听说医学上有个特殊的现象一一截肢后的患者仍能感受到已不存在的那条腿上的疼痛。本以为缅甸改革后的情形便是如此,伤筋动骨难免步履蹒跚。可现在看来,这条坏肢竟是根本不曾切除干净。
无论岸上发生了什么,因莱湖永远自顾自地美着。岚气幽幽,波光容与,时时与山色交相掩映。湖边的小村落青烟袅袅,晚炊正忙。好一派田园牧歌式的诗情画意。在缅甸旅行,常能清楚地感知历史与自然的相遇。它们在这同一片土地上各自构建了一部分一一大自然以它最优美的东西,历史以它最悲惨的东西。
记得在望濑县的一天,我们刚好经过Khaing就读的望濑大学。正是黄昏时分,校门外热闹非凡。人行道上的一长溜茶馆和简陋的“咖啡店”里都坐满了刚刚下课的大学生们。他们无论男女,全都身穿白衬衫和藏青色罗衣,眼神干净笑容明朗。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手里抱着书本,黑色长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几个男生正抱着吉他边弹边唱,他们的同伴坐在一旁静静聆听。我已经好久不曾见过如此清纯的面容和神情,简直连台湾和泰国的小清新电影都会相形见绌。我当下看得呆住,不知道口水有没有滴下来。铭基同学也深受刺激,不停地喃喃自语:“也太青春了吧!天哪!”
我们乘坐的tutu车也汇入了学生们的自行车流。他们无一例外地骑着最老式的那种自行车,后座上载着同伴,大概正在回家的路上。小地方作现代装扮的人极少,外国游客总能成为目光的焦点。学生们很快发现了坐在tutu车上的我们,少女们不停偷瞄抿嘴微笑,男生们热情地挥手打招呼,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友善和好奇。傍晚的阳光从树荫间倾洒下来,他们的面孔简直光芒四射。我转过身去,一边挥手一边紧紧盯着渐渐被我们甩到身后的他们,看着他们的身影慢慢变小,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悲伤一一那种刺得人心疼却又随之融化在空气中的悲伤。
我们来过,看过,悲伤过,然后拍拍屁股走了,下一站是马来西亚,马上又可以享受到无线网络和不会停电的旅馆房间。可缅甸的人们却没有选择,只能留在原地,等待着传说中有可能发生的变化。以往在新闻报章中见到“缅甸人”三个字,那时他们只是“他们”;然而经过几个星期的朝夕相对,“他们”已经变成一个个鲜明生动的人,我无法不为之动容,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知道他们有多可爱,多好奇,多想融入这个世界,多么值得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看过不少缅甸专家的分析,大多说改革势不可挡,走回头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初到仰光时我也的确备受鼓舞,却不料越走越远越灰心。都说乔治·奥威尔是个伟大的预言家,在缅甸流传最广的笑话便是他为缅甸而写的小说不是一部而是三部。但愿是我多虑吧,可我真怕这个国家陷入他的“魔咒”一一奥威尔的每一部小说都以失败告终。主角们总是试图对抗体制,可是每次当你以为就快要成功的时候,他们却突然败下阵来。
缅甸人自己也有个悲观的民间传说,讲述了一个被一条恶龙威胁的小村庄。这条龙每年都要求村庄奉献一个处女给它,而每一年村里都会有一个勇敢的年轻英雄进山去与恶龙决斗,可是从来无人生还。当又一个英雄带着他的使命出发时,另一位村民悄悄尾随在后。他看见龙的巢穴里满是金银珠宝,他看见英雄用长剑杀死恶龙,他还看见一一当英雄坐在龙的尸体上欣赏闪闪发光的宝石时,身上渐渐长出鳞片、尾巴和犄角,直到变成另一条恶龙。
不过我又觉得,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如此广泛,本身就证明了缅甸人的冷静与警醒。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他们应该不会轻易被表象所麻痹,也不会无条件地臣服于乱世英雄。“知其辱而保其尊,守其弱而砺其志”,只要清醒的灵魂仍在坚守,总会迎来天光破晓的那一刻吧。我会祈祷,我会守候,为他们,也为我们。
制作雪茄的作坊
本来是五个小佛像,活生生被贴金的香客贴到形状都无从辨认了
这个寺庙的猫咪会跳圈
和尚打排球
勃固的僧院
去看大金石就是坐这种改良版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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