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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底明珠无处卖――悲怆颓放的明代才子 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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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底明珠无处卖――悲怆颓放的明代才子 江湖夜雨
笔底明珠无处卖――悲怆颓放的明代才子
                 序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经历了九十余年的异族统治后,公元1368年,天下又重新回到了汉人手中。而这次坐上龙椅的,却是纯正贫农出身的朱重八。当然,英雄不论出身,有道是“自古得国最正者,唯汉与明”。像司马炎、杨坚、赵匡胤那些靠欺负人家寡妇幼儿抢来皇位的算不上什么英雄,而汉刘邦和明朱元璋,人家平头百姓出身,一刀一枪,实实在在地血战得来的,所以说他们“得国最正”。而两者相较,似乎朱元璋更“正”一筹。因为重八哥的皇位并非窝里斗所得,而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从蒙古人手中抢回来的,所以这“大明”朝的得国之路,实在是名至实归的正大光明。  然而,大明朝的天,却并非是晴朗的天,对文人们温厚和悦的大宋之天并没有盼来,大明朝的天空,经常是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杀!杀!杀!朱元璋、朱棣等人以铁腕治国,对于文人似乎更带有根深蒂固的成见,于是高启被拦腰斩成两截,方孝孺被诛灭了十族!就连一贯能迎合“圣意”的才子解缙,最终也被扔到雪堆中活活冻死,“天下读书种子”,凋零殆尽,残存于世的,也再不敢乱说乱动。  杖!杖!杖!廷杖也是明代的一大特色,《礼记》中曾说:“刑不上大夫”,意思是给士人们留一点尊严和体面。而明代皇帝却毫不留情地剥掉这些高官大臣、文人学士的衣裤,让他们光着屁股受杖,甚至被当场活活打死。明代著名的文人,诸如《三国演义》开卷词的作者杨慎,一代大儒王阳明,都尝过这种滋味。  于是,相当多的文人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写写四平八稳的“台阁体”,专心研究满篇废话套话的八股文。后人评论说:“明制,士惟习四子书,兼通一经,试以八股,号为制义,中式者录之。士以为爵禄所在,日夜竭精敝神以攻其业,自四书一经外咸束高阁,虽图史满前皆不暇目,以为妨吾之所为,于是天下之书不焚而自焚矣。非焚也,人不复读,与焚无异也。”  是的,在科举的最高指挥棒下,只有钻研八股文才是最有价值的,这是“爵禄所在”,升官发财全指望这个哪,其他的东东,再有思想价值,也是白耽误我的事(“妨吾之所为”),是“闲书”,看了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读书要看“考学”有用否?“高考”不考,看了有啥用?所以这其他的“闲书”,不用烧光,也和被烧掉了差不多了。所以说:“明太祖以制义取士与秦焚书之术无异,特明巧而秦拙耳,其欲愚天下之心则一也。”秦是赤裸裸的“大棒”政策,而明则拿出“胡萝卜”来诱惑,相比之下,明的做法更巧妙高级一些,但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让人们俯首帖耳地听朝廷的话,不再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  然而,自古以来的才子们,不单有“在万万人之上”的“聪俊灵秀之气”,而且必有惊世骇俗的“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于是李贽还是傲然地站出来说:  且夫世之真能文者,其初皆非有意于为文也,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可遏……发狂大叫,流涕恸哭,不能自止。宁使见者闻者切齿咬牙,欲杀欲割,而终不忍藏于名山,投之水火。  我们现在有首歌叫“死了也要爱”,股民们改成“死了都不卖”,而李贽的宣言却是“死了也要说”,哪怕是话一出口,就会引来好多大牌人物“切齿咬牙,欲杀欲割”,他还是大声讲出来。当然,他最后也是被仇敌诬陷,于古稀之年带着病身到了狱中。在那里,他用剃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最后用手指蘸血写下这样七个大字:“七十老翁何所求”!  晚明的很多才子们,痛苦地认识到,他们正像“网中鱼鸟”一般,如果“安意其中”,尚可以偷安,但一“恃勇跳跃”,那等待他们则是“其力越大,其缚愈紧,必至摧鳍损毛,只增窘苦”的后果。  于是,明代的许多才子转而从庄禅之中寻求安慰:“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躯且归泡影,而况影外之影!非上上智,无了了心。”他们淡漠功名,泥涂轩冕,寄情于山水田园、钟鼎彝器、琴剑石印之间。然而,在逍遥自适中,也不时透出他们压抑和困惑,焦灼和痛苦。  他们放浪形骸,举止乖张。春风十里扬州路上的小杜,还羞答答地说:“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言下颇有自嘲自悔之意。而袁宏道却朗声大呼:“……千金买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将至,四快活也。然人生受用至此,不及十年,家资田产荡尽矣。然后一身狼狈,朝不谋夕,托钵歌妓之院,分餐孤老之盘,往来乡亲,恬不知耻,五快活也。士有此一者,生可无愧,死可不朽矣”。卫泳也振振有辞地说:“借一个红粉佳人作知已,将白日消磨,有一种解语言的花竹,清宵魂梦,饶几多枕席上烟霞”。  这些才子们以狂狷之态为美,以世人眼中的“癖病”为佳。张大复说:“病则奇,奇则至”、“小病则小佳,大病则大佳”;张岱更是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其实才子们推崇的颠狂癖病,正是对迂腐僵化不近人情的正统体制的一种反抗。这种“病态”,并非是瓶花病梅那样被扭曲的美,而是像风急崖陡的山上那些虬枝逸生的怪松奇树,虽然同样是枝体扭曲,但它们却透着桀骜不驯、傲然相抗的精神。   晚明好多才子还很喜欢“恶搞”,而且比起我们今天的好多“恶搞”手法来,更上档次,更有深意。朔爷和冯导喜欢将一些正统的官方语言拿来开涮,像什么“有组织,无纪律”、“一是锻炼队伍,二是考察新人”,这类常在文山会海上大讲的,却让贼头“葛优”从口里讲出来,显得特别滑稽。  而明人恶搞经典的本事也不逊色。孔圣人的《论语》中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意思是让后生学子们多学学诗。而明人张应文却给“恶搞”成这样:“小子何莫吃夫粥,粥可以补,可以宣,可以腥,可以素,暑之代茶,寒之代酒,通行於富贵贫贱之人”。堂堂的孔圣人语录,给“篡改”成喝稀饭这种日常俗事,所以一干卫道腐儒们大跌眼镜,怒斥道:“如斯之类,殆於侮圣言矣。明之未年,国政坏而士风亦坏,掉弄聪明,决裂防检,遂至於如此!”他们认为是侮辱了圣人,认为这是明末士风败坏不堪的典型。但江湖夜雨觉得,这未必不是另一种方式的反抗,反抗那些已经僵化腐臭,变为束缚思想工具的陈经旧典。  明人宋懋澄更说:“吾妻经,妾史,奴稗,而客二氏者,二年矣。然侍我于枕席者文赋,外宅儿也。”意思说,经书像我娶的老婆(旧时正妻多是古板无味的),史书像是纳的小妾(妻不如妾^_^),而稗官野闻像是奴婢(丫头有时也“通吃”),而诗词文赋才真正和他床上打得火热,像是“外宅儿”(外面偷偷包养的情妇,妻如不妾,妾不如偷)。这种比喻,巧妙诙谐之余,不免也透着拿经典开涮的意味。  晚明文人,他们带有极浓郁的放荡奢靡、佻薄颓唐的情调,他们“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他们在放纵中陶醉,又在放纵中迷失,既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是那样遥不可及,不切实际,倒还不如逍遥自适、有酒先醉罢了。  如今说起明代文学,往往提到的只是像《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及《三言》等小说,对于明才子的诗文却说得不够多,好多的明代才子也并不为人们所熟悉。这里,让我们一起走近明代才子,其实明代才子的经历和近代诸多知识分子的遭遇更为接近,他们的好多苦痛我们并不陌生,同样有感触。  不须惆怅绿枝稠,毕竟繁华有断头。夜雨一庭争怨惜,夕阳半树小淹留。  佳人踏处弓鞋薄,燕子衔来别院幽。满目春光今亦老,可能更管镜中愁。  这是明代著名才子唐伯虎的一首《落花诗》,江湖夜雨动笔写这部书稿时,正值三月下旬,也同样是落花纷纷的时节。花落须惜,“绿杨影里苍苔上,为惜残红手自拈”。然而,我更向往的是,能够穿越五百年的时光,在明代才子们的满篇珠玉中去拾缀那些离世绝俗的灵慧之气。  
壹 梅花屋主王元章    如果只提“王元章”这个名字,可能有些人不熟悉。但若说王冕,大家就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小学课文里就有“少年王冕”刻苦学画的故事。有人可能会哂道:“你就直接说王冕得了,非得叫‘王元章’,卖什么关子,摆什么谱啊?”  呵呵,江湖夜雨在此诡辩一下,这样写一是为了凑成七个字,比较上口,更重要的是,古人称字号,是有尊重的意思在里面的。在旧时,称人名相当不礼貌,而称字则客气有礼。当年王冕的朋友,见了肯定是一拱手:“元章兄,@#&*……”反过来说,骂人时则只称姓名,不叫字,比如《三国演义》中骂曹操时,就是“操贼”、“曹贼”,绝对没有骂“孟德贼”的。  可能又有人说,王冕不是元朝人吗?你怎么也弄进来凑数?按生卒年来讲,王冕划入元代人物一点也没有错。但是《明史•文苑传》中,王冕的名字却赫然在目。明朝中的很多文人才士,如“能掐会算”的首席谋士刘伯温、长为帝王师的饱学宿儒宋濂、中国画里的“梵高”之称的徐渭,都不同程度上受到王冕极深的影响。就像《三国演义》是从东汉末年讲起一样,我们在品读明才子的时候,不妨也追溯一下王冕的故事吧。    白日力作夜读书  注:本篇小标题及所引诗句,均选自王冕《竹斋集》  王冕的名字虽然家喻户晓,但相信不少人也和江湖夜雨一样,曾在很长时间中,王冕就是那个勤奋好学的放牛娃而已。拜托,人家王冕又不是小哪咤,不可能一辈子“放牛娃”的干活吧。我们还是从《明史》及宋濂、张辰等人所写的《王冕传》中扒一扒吧。  王冕还有个字叫元肃,但这个字在画上题得不多,另外还他还有一大堆“马甲”(别号):煮石山农、竹斋生、会稽山农、会稽外史、梅花屋主、九里先生、江南古客、江南野人、山阴野人、浮萍轩子、竹冠草人、梅叟、饭牛翁、煮石道者、闲散大夫、方外司马、老龙、老村等等。从这些别号中可以看出,大多是乡村气味的,像什么“山农”、“野人”之类;也有隐逸味道的,如“竹斋生、梅花屋主、”之类;还有沾点官味的,就像素菜喜欢叫“素火腿”、“素鹅脖”这样的名字一样,这“闲散大夫、方外司马”就是此类。从这些别号里,也大略能透视出王冕一生的经历。  王冕生于浙江诸暨,如果没记错的话,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MM和王冕是同乡。看来好山好水,秀气所钟,既出佳人,又出才子。不过,王冕的先祖并不是南方人,据说他的十世祖是王德元,曾在宋朝做清远军节度使的官。但到了王冕这一辈,其父亲确实已沦落成一个十足的贫下中农。但王冕的父亲虽然没什么学问,却没有在王冕年幼时就死掉。我们小学课文里讲,“王冕七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倒也不是“教材编写中心”有意“戏说”,而是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就这样处理了。旧时男人是一家之主,挣钱出力全靠男人,死了爹的孩子往往过得很苦,所以为了突出王冕有志苦学的精神,于是“剧情”安排“王大爷”提前挂了。  不过,就算王冕父亲没死,小王冕当时的求学条件也差得很,王冕父亲是农人,整天让他放牛(后来的故事改成给别人家牛),王冕来到一个学堂边,在窗外听人家讲书,结果牛丢了,父亲大怒,打了他一顿板子。多亏母亲劝解,为他说好话。王冕家里没有灯,晚上没法看书,于是就到庙里去。庙里的佛像前,晚上有长明灯,王冕就坐在佛的膝盖上就着灯光看书。夜晚的庙宇,阴森无人,“佛像多土偶,狞恶可怖”,但王冕这样一个小孩儿却根本不害怕,反而以能读到书感到高兴。  当时并没有“感动中国”这样的节目,但是王冕的精神却感动了一个叫韩性的人。他将小王冕收为内弟子,倾心传授诗书。据说等韩性去世后,韩性的门人弟子都像尊敬韩性一样敬重王冕,可见王冕尽得其衣钵。  “少年王冕”的这些故事,在《明史》、《王冕传》之类的书中都有记载,但王冕自己所写的诗中,倒没有提及这些,只是说自己年少聪颖过人,父母爱之如珍宝,比如《自感》这首诗就这样说:   父母生我时,爱如掌上珠。襁褓辟寒暑,乳哺随所须。  周岁会言语,大小相引呼。摇头却梨栗,行行不须扶。  三年离怀抱,已知亲与疏。相揖识进退,应对无嗫嚅。  五六渐精爽,气貌与众殊。怡怡浴仁化,喜听论之乎。  八龄入小学,一一随范模。厌睹诡谲行,不读非圣书。  宗族惊我异,父母悯我孤。宾客皆回头,指为汗血驹。  我们看王冕在诗中颇为自负,说自己从小就志向远大,不为“梨”、“栗”这些寻常儿童喜欢的吃食所吸引,反而能像大人一样彬彬有礼,“相揖”、“进退”都大方磊落,看这情景,恐怕能比得上让梨的孔融了。这里并没有说求学困难的经历,只是说自已严格遵守各种规范,不参与诡谲邪僻之事,不看除圣贤以外的书。亲族、宾客都惊异不已,把他当作神童,认为是“汗血驹”一样的天才胚子。  所以,江湖夜雨猜想,王冕家中穷困不假,但父母对他的学业还是挺支持的,王冕为读书丢书被打,在佛寺中夜读的事情应该也有,但却也不像一些故事中渲染的那样,王冕一直就是个自学成才的失学儿童。
此志竟萧条,衣冠混泥涂  一般来说,从小就怀有隐逸之志的人很少见,大多数隐逸者都是在追求幻灭、或彻底看透了世事炎凉后才转而隐于山水之间。王冕也不例外,他也曾对孙吴兵法,习武练剑,很感兴趣,也希望能建功立业扬名立万。青年时的王冕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菽园杂记》卷十二载曾说这样一个故事:  王冕家附近有个神庙,神像是木做的,他有时赶着做饭时没柴了,就卸了神像的胳膊啦腿啦当柴烧。他的邻居很信神,看到王冕这样,吓得连称“罪过”。马上花钱请人修补,结果这神像时不时地被补了烧,烧了补。可是一年到头下来,王冕家啥事没有,这户补神像的,倒出了好多倒霉事。补像者恼怒,去找巫师:“王冕糟蹋神像,为何神不降祸他,而我却倒霉?”巫师也无话可答,竟恼羞成怒,说:“你不补像,王冕他怎么能够烧它?”  这事在此书里是当作笑话记载的,但也反映出王冕豪放张扬的个性。不过在元代,汉人本身就是四等公民,文人更不值钱,所谓“十儒九丐”,比“臭老九”还低一层,混到第十了,连要饭的也不如。元代选官,多看出身和“成份”,科举一直是开开停停,蒙古窝阔台汗时(1237年)曾开过一次科举,此后科举长期停开,选官主要从蒙古、色目人中挑选,或从吏员中提升。王冕所在的时代,科举倒是恢复了。但三年考试一次,而且蒙古、色目人和汉人的考卷是不一样的,蒙古、色目人的考卷要简单得多,当时有规定,如果身为蒙古、色目人,却主动愿意考汉人卷的,则授官时加一等。可见当时的“高考政策”是非常不公平的。  王冕僻处江南,大概一开始还不了解其中“奥妙”,当时还意气风发地去参加科举,他曾写过“雄文卷尽九江碧,新诗写出庐山翠”、“试弓好射衔花鹿,有怀若问山阴竹,中天亦有南飞鹄”这样的诗句,对自己蟾宫折桂后一举成名自信满满。  然而,现实不久就给了王冕当头一棒,金榜出来了,自觉三场得意的王冕,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这让王冕心里热腾腾的激情一下子冷却到冰点。王冕干脆愤然将应试用的文章书籍全部一把火烧了,因为他明白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科举仕途根本就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影,只是元代统治者手中的一根肉骨头罢了,逗着天下的士子们做揖打滚,在你真能咬住之前,却会被一脚踢开。假如王冕有《倚天屠龙记》中明教范遥右使那样的心智和胆魄,“毁了自己容貌……更用药物染了头发”扮成一个色目人,还有可能侥幸得中,但王冕如何做得来?  所以我们在王冕的《自感》中又看到这样一段:  愿秉忠义心,致君尚唐虞。欲使天下民,还淳洗嚣虚。  声施勒金石,以显父母誉。此志竟萧条,衣冠混泥涂。  蹭蹬三十秋,靡靡如蠹鱼。归耕无寸田,归牧无寸刍  这里王冕说自己一开始还是想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的,其中的“致君尚唐虞”等句子,明显是在模仿老杜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等句。尤其是“此意竟萧条”这句,原句照搬了过来,很有抄袭嫌疑。不过王冕诗中所流露的感情应该是很真实的,王冕很想光耀门楣、让父母脸上有光,但现在梦想成空,三十岁了,依然活得像个书中蛀虫,百无一用,想耕没有田,想放牧没有草……  王冕求功名不就,心情是相当失落的,世俗中人都轻他、贱他,笑话他。一个穷读书人,谁会瞧得起?好在父母对他还是很关心的,但王冕却心中愧疚,觉得自己一事无成,没有能报答父母,于是他的《自感》诗中又这样写道:  羁逆泛萍梗,望云空叹吁。世俗鄙我微,故旧嗤我愚。  赖有父母慈,倚门复倚闾。我心苦凄戚,我情痛郁纡。  山林竞蛇虺,道路喧豺貙。荒林落日阴,羞见反哺乌。  乌鸟有如此,吾生当何如?  从王冕这首诗,和《有感》一诗中所说的“不虑贫贱苦,且喜父母俱”,也可以证明,王冕的父亲并非早亡。  现在的小学课本上有这样一段:“春光明媚的时候,王冕就用一辆牛车载着母亲,到村上湖边走走,母亲心里十分欢喜”。这段故事应该是改编自宋濂写的《王冕传》:“时冕父已卒,即迎母入粤城就养。久之,母思还故里。冕买白牛驾母车,自被古冠服随车后。乡里小儿竞遮道讪笑,冕亦笑”。  意思是说,当时王冕父亲终于去世了,王冕把母亲接到城里住。但住了段时间,王冕的母亲想回乡,于是王冕买了个白牛拉了辆车,让母亲坐在上面,而他自己却穿了一套古代时的旧冠服,据说是“著高檐帽,衣绿蓑衣,摄长齿屐”,可能类似于现在江湖夜雨穿汉服去逛街的效果。王冕穿成这样跟在牛车后面,乡里小孩见了都出来看热闹,堵着道路又笑又闹,王冕也和他们一起疯笑。小学课文上保留了王冕孝敬母亲这一元素,但去掉“被古冠服”一节,可能是怕小学生们如果学习王冕这一点,不免会触犯“不允许穿着奇装异服”这一条学生守则。野火殊无侣,江梅自得春。  王冕经过了这一番挫折,他知道自己治国安邦的理想是无法实现了。当时的读书人,有不少人虽然考不取功名,但也可以到衙门里抄抄写写,当个刀笔胥吏,倒也能混得有滋有味的。但王冕却干不来这“粪里嚼渣,顺口接屁”的龌龊差事,著作郎李孝光几次想推荐他当个府吏干干。王冕怒道:“吾有田可耕,有书可读,肯朝夕抱案立庭下,备奴使哉?”――我自已有田可种,有书可读,为什么要早晚抱着文件站在门前庭下,给人当奴才使?  王冕有诗道:“……脱巾袒裸呼巨觥,旁人睥睨笑我狂。我狂忘势亦忘利,坐视宇宙卑诸郎。君不见江西年少习商贾,能道国朝蒙古语。黄金散尽博大官,骑马归来傲乡故……”。他对于那些善于逢营钻挤,靠取媚蒙古贵人博得大官,回来后却傲视乡亲的家伙是深恶痛绝的。  在我们今天,像王冕这样的性格的人也是很难在职场混的。前不久,在麦当劳举行的一次招聘考试中,实力和经验都超过别人的车小姐一路过关,但在最后一关时却败下阵来,有人分析她输在“个性”上。  招聘官问:“如果你做得很好,但老板依旧不满意,你会怎么做?”  车小姐答:“一、忍耐,二沟通,三争取,四走人”。  结果招聘方对车小姐宣称“走人”这点大为不满,点评者也说:“这种情况下,应该从自身找原因,进一步和老板沟通,调整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才对”。于是车小姐就因为这点失去了得到这份工作的机会。  依我看,车小姐先说了“忍耐”、“沟通”,已经相当不错了,要是搁王冕这儿,他是一刻也忍不得的,早一甩袖子直接走人了。  所以像王冕这样的,也就适合在家做个“自由职业者”――种自己的地,画自己的画。王冕一生中的很多时间,就是隐居诸暨九里山的水南村。这个村子僻静之极,一共才有三户人家,这里溪水如带,山峦挺秀,竹木葱茏。山光水色相映,王冕曾写诗形容说:“青山隐隐带江流,江上轩窗面面幽。”在此地,王冕“种豆三亩,粟倍之,梅千树,桃杏居其半,芋一区,薤韭各百本;引水为池,种鱼千余头”。  然而,隐者的生活并非全是悠闲和快乐,正所谓“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想不被圈养,就要承担自己觅食的艰辛。像王冕这样非官非吏,只靠几亩田地自食其力的人,一遇到水旱灾害,生活也是相当困难的。王冕自己曾写过:“敝衣无絮愁风劲,破屋牵萝奈雨何”、“ 破甑无粟妻子闷,更采黄精作朝顿”等诗句。可以看出来,王冕的境遇比当年的老杜也好不了多少。虽然现在王冕的《墨梅图》是故宫博物院的国宝,但当年王冕的画恐怕也卖不了多少钱。对此,后来同为潦倒之中被迫卖画换钱的徐渭深有体会,他曾在诗中说:“想见元章愁米日,不知几斗换冰枝”。王冕这样超凡绝世画坛圣手,但当年却被视为一个山野村人,会画几笔梅花罢了,几串铜钱几斗米来换就相当不错了。  虽然王冕的生活极为困苦,但他一直坚持住自己的底线,不去向人低头服软。《铁网珊瑚》里曾记载王冕曾言道:“今年老异于上年,须发皆白,脚病行不得,不会奔趋,不能谄佞,不会诡诈,不能干禄仕,终日忍饥过”。虽然王冕年纪已老,无力耕作,生活也极为困顿,但他还是不求仕禄,不做那些“谄佞”、“诡诈”之事。  从小我们都学过王冕这样一首题画诗“吾家洗砚池边树,个个开花淡墨痕,不为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这首诗反映出王冕清高不俗的志向,王冕还有个特点,他只野梅,不画官梅。这梅还有“官”、“野”之分?是的,也有分别,何谓官梅?就是那些用漂亮的琉璃盆栽着的,由花匠将枝干扭曲,弄出造型,像龚自珍所说的“病梅”模样,就是官梅。而野梅呢?是自由自在地生长在山野,梅干劲直,横逸泼辣,透着不羁之气的,就是野梅。王冕的笔下,绝对不画那种“金碧庄严”的官梅,明朝孙长真称赞王冕说:“梅花取直不取曲,此理世人多未推。诗人独得梅清性,不画官梅画野梅。”  《儒林外史》中,吴敬梓曾把高官危素说成是王冕同乡,写危素回乡时,县官乡绅纷纷趋迎奉承,但王冕却不见他。这段情节有“艺术加工”,其实危素是江西金溪人,并非和王冕同乡。但据朱彝尊《王冕传》中的描写,王冕曾客居大都,和这位危太仆照过面,王冕当时对他也极为傲慢。王冕在大都时,元朝的秘书秘书卿泰不花想请他当参谋,王冕坚辞不就,说:“不满十年,此中狐兔游矣,何以禄为?”意思说,不过十年,这里就荒废无人了,我还当什么官啊。和索靖当年的“铜驼荆棘”之语有些相似。这话挺尖锐的,江湖夜雨猜想恐怕是王冕事后和别人说起的,不然泰不花难免当场就给气炸。  从后来的事情看,王冕这一生,无论面对什么人,都是一贯直言不讳的。至正十九年(1359),朱元璋部将胡大海攻到九里山,王冕当时卧病在床,胡大海让兵士抬了王冕去见他。王冕说:“越人秉义,不可以犯。若为义,谁敢不服;若为非义,谁则非敌”。意思说,我们家乡的人一向信守忠义,不可以随便侵犯的,你要是以忠义待人,那人人心悦诚服,如果你们行不义之事,那这里的人必将敌对到底。这话也是说得不卑不亢,很有胆色。胡大海听了,对王冕极为尊敬。据说朱元璋曾打算,授以王冕咨议参军之职,只是王冕见过胡大海后第二天就病情加重,死去了。终年五十岁。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王冕这一生,在诗、书、画、印等各方面都有相当精湛的造诣。我们现在一提王冕,一般都将他当画家来看待。其实王冕当年,十有八九没有把画画当作自己最重要的事情,画家无非是他的一个养家糊口的技能罢了。  我们知道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曾因为众位高官都宴乐开怀,自己却趴在地上汗流浃背地画画儿大为郁闷,回家后一肚子气地对儿子说:“勿习此未技”!正所谓“苑召难忘立本羞”,画画这事儿,只是“未技”,旧时的文人一般还是将写诗当做更为高雅的“正业”。  王冕的《竹斋集》是他平生诗卷的总集,想来王冕是非常看重的,临亡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保存好传下去。当时不少人也对王冕的诗集相当推崇,比如刘伯温就这样说:“予在杭时,闻会稽王元章善为诗,士大夫之工诗者多称道之,恨不能识也”。看来对王冕的诗早已仰慕,后来他看到王冕的诗,更是赞道:“元章所为诗,盖直而不绞,质而不俚,豪而不诞,奇而不怪,博而不滥,有忠君爱民之情,去恶拔邪之志……”可谓极尽溢美之词。  王冕先生和刘基非亲非故,更无仰扳附骥之事,这篇评论应该说是发乎于真心的。同样明初著名文人宋濂也夸奖过王冕的诗,他说:“当风日佳时,操觚赋诗,千百不休,皆鹏骞海怒,读者毛发为耸。”清嘉庆四年,有个叫郭毓的人,看到王冕的竹斋诗集,爱不释手,当时正是暑天,他“篝灯而疾读之,不自知蚊蠛之刺肤与沾汗之流足”――蚊子叮也感觉不到了,汗从头流到脚也顾不得上了。  当然,依江湖夜雨通读《全唐诗》后的感觉,王冕先生的诗未必见得是超一流水准,但有不少诗还是相当不错的,能够得上准一流的档次。  前面说过,王冕性格是孤傲不羁的,又只画野梅,不画官梅,这在他的诗中也有所反映,比如他有首长诗叫《盆中树》:  橐驼已矣树多病,后世谁能谕官政?盘根银节入盆盂,岂伊妡生之本性?   童童结盖拥绿云,皮肤转卷生虫纹。幽人重之如重宝,置诸座右同佳宾。   时时玩赏勤拂试,要做人前好颜色。自怜无路接春风,惭愧荆榛得甘泽。   人言此树受恩爱,我独悲之受其害。 既无所资无所求,何故矫为阿媚态?   嗟哉木命既有亏,其所玩者何为奇?   君不见石家珊瑚高且贵,今日根株在何地?   又不见李家花木比异珍,于今野草秋烟昏。   姚黄魏紫夸艳美,看到子孙能有几?人生所重重有德,耳目之娱何足齿?   我知万物各有缘,胡不听之于自然?平原太谷土无限,樗栎能与天齐年。   此树那宜此中种,器小安能成大用?愿君移向长林间,他日将来作梁栋。  我们看这首诗,简直就是篇诗化的《病梅馆记》,诗中先到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中这个典故,郭橐驼就是主张依着树林的本性来管理的,但后世的人却不这样,他们把树木扭曲得变形,放入“盆盂”中欣赏,这些“变态”的树木被当作至宝珍玩,而真正的栋梁之材却被轻视。王冕对这种风气极其痛恨,他大声呼道:“此树那宜此中种,器小安能成大用?愿君移向长林间,他日将来作梁栋”。这不仅是在说树,也是在说那些被压抑变态的文人学士啊!  我们再从《竹斋集》中选这样两首看一下:  即事二首   一  云暗山如醉,风来树若颠。怀人多有梦,忧国少安眠。  江海浮鸥鸟,山林叫杜鹃。老生头已白,见景忽凄然。
二   草径无人到,柴门尽日关。脱巾垂白发,把酒对青山。  世薄惊时异,身贫得梦闲。夜深明月下,吟待鹤飞还。  这两首诗,都反映出诗人虽居深林,但心忧天下的情怀。诗中景物,像什么云山风树、鸥鸟杜鹃、草径柴门之类,本来都是清幽之极的意象。但在王冕此诗中,却充满了焦灼不安之情。“怀人多有梦,忧国少安眠”,他是“居江湖之远”,而无时不心关切着国事和黎民,可惜的是,他年岁渐高,理想也渐行浙远,无法为国效力了,所以说“老生头已白,见景忽凄然”,颇有些“想得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瘴烟滕”的意味。  从诗风上可以看出,王冕对杜甫十分推崇,有意学习老杜的风格。有些诗干脆就像是“临摹”作品。像《旅次》这首诗:“露下竹风清,孤楼恰二更。
  天垂沧海极,月转大江横。道味穷时熟,诗情旅次生。飘流何所拟?泰华一毛轻”。完全是比着老杜的《旅夜书怀》“画瓢”。当然,王冕偶尔也“撒回欢儿”,诗意也洒脱奔放起来,比如这首:《对月》:  己卯八月十五夜,天地万里无云烟。明月忽自海底出,皎如玉鉴当空悬。  清辉潋滟破幽溟,山河倒浸无余景。丹桂香消白兔愁,玉宇琼楼不禁冷。  南箕北斗潜光华,江汉无声流素波。老夫于此兴不浅,有月无酒将奈何?  天上谁观羽衣舞,人间那得清虚府?世情乖异每变更,月色何尝有今古?  秋风飘飘度箜篌,东家西家登大楼。相期玩赏醉终夕,岂知别有穷途愁?  回首天涯故人少,白露凄凄下庭草。欲持此意问嫦娥,孤雁一声关塞晓。  不过想王冕的一生,终日在穷困之中度过,自然和老杜更多些“共同语言”,李太白那种“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流”的浪漫情致非常少见。当然,王冕的诗成就远不如李杜,那些“画瓢”类的诗也绝对算不上好诗。但《竹斋集》还是不时有些警人之句的,如:“不知世上功名好,但觉门前车马疏”、“万里江山云莽荡,五更风雨剑悲鸣”、“客路惯经风雨恶,诗情不减少年狂”等还是相当有味的。  五言好句也不少:“山河千古恨,风雨五更情”,对仗既工,意味也由悠长雄阔,转到细腻缠绵,很有感染力;“世变山河在,时移草木惊”,有点老杜“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意思,但王冕这两句更直切朴实,也相当不错。“家贫无外虑,身老厌多闻”,极富道家意味:家贫也有好处,不用担心丢这丢那,反正大不了就这一条光棍性命;年纪大了,也不用瞎操心多了解世事了,倒落得耳根清静。  还有:“风月临淸夜,江湖忆故人”、“寄眠听夜雨,借景看春华”。呵呵,这两联虽然也不错,倒也不是出奇地好,只所以也找出来,是江湖夜雨自己的偏好。因为这里面包含了江湖夜雨的名字还有家乡地名――临清。这些字竟碰巧都出现在王冕先生的《竹斋集》里,看来我和王冕还是挺有缘份的。 当然,王冕先生的成就并不在诗上面,而是在画。别看当年可能几斗米就能换他一张画,可今天他的画被珍藏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的故宫博物院等地,张张都是国宝级的珍品,你用几万吨大米堆成米山也难换来。  墨梅据说始创于宋代的华光和尚,有一天,他清夜坐禅时看到月光将梅影映于窗纸之上,姿态甚是清逸动人,故而悟出墨梅这一派画法。就像一派武功盛行于武林中一样,华光的墨梅就成了当时画坛上一个奇异品种。书画名家赵孟頫墨梅题跋中也赞:“世之论墨梅者,皆以华光为称首。”  而墨梅到了王冕的手里,进一步大发异彩。正所谓“画梅须高人,非人梅则俗,会稽煮石农,妙笔绘寒玉。”王冕这种不流于世俗,坚持清高自傲以耐孤贫的风格和山野之中凌寒独自开的瘦梅是息息相通的。所以,王冕的笔下,人是梅,梅是人,雅淡出尘,神秀韵逸。  我们知道徐渭是画坛巨擘,齐白石等都佩服得不得了。徐渭眼中瞧得起也没有几个人,但对王冕的画还是相当佩服的。他说:“吾圈花少让元章笔,发干元章不若吾。”意思说他对花朵的描画功力不如王冕,但枝干画得比王冕要好。这句话倒也是实话实说,实事求是。王冕圈花的手法可谓一绝,我们看今天上海博物馆所藏这幅《墨梅图》,此图梅枝倒挂,枝条生长茂盛,伸展交错,呈四出之势。枝头缀满花朵,或含苞欲放,或初绽花蕾,或盛开怒放,或残美点点,正侧偃仰,千姿百态。画中一改宋人画梅“疏枝浅蕊”之法而以繁花万枝,千丛万簇胜出,更显风神绰约。用笔挺劲有力。行枝连续如弯弓秋月,圈花“一笔两顿挫”,简洁畅利。笔法洒脱,繁花似锦,无妩媚纤弱之态,反显清贞孤傲的气概,显示出画家不凡的创造能力。图中自题诗五首,雄奇跌宕,直摅性灵,使画品、诗品、人品融为一体。   王冕对于明代书画艺术还有一个独特的贡献,那就是治印。过去的印,多数都是官员使用,以金属铸造,书画中所用不多。另外,文人书画用印多由匠人刻制,不免缺乏艺术气味。王冕据说在放牛时,偶然发现花乳石晶莹光滑,石质软细,易于刻印。于是开创了文人画士自已揍刀治印的风气。所以,到了明清及后世,文人才子们的画中,往往将诗书画印融为一体,形成独特的中国画风味。  会稽王冕高颊颧,爱梅自号梅花仙。  豪来写遍罗浮雪千树,脱巾大叫成花颠。  有时百金闲买东山屐,有时一壶独钓西湖船。  暮校梅花谱,朝诵梅花篇。  水边篱落见孤韵,恍然悟得华光禅。  我昔识公蓬莱古城下,卧云草阁秋潇洒。  短衣迎客懒梳头,只把梅花索高价……  这是当年蒲庵禅师称颂王冕的一首长歌,在我的心中,王冕未必是神秘超凡的梅花仙人,但他绝对称得上是不媚不侫、固守自己的一方精神家园的“梅花屋主,一般让人神往不已。
 贰  好洁傲世倪云林  说起近乎“洁癖”型的人物,大家可能首先想到的是《红楼梦》中妙玉。然而,妙玉却是小说里虚构的人物。历史上著名的“洁癖”型名士,除了宋代的米芾,最为知名的就是元未明初的书画名家倪云林了。  对于米芾,史书上形容他是“好洁成癖至不与人同巾器”,其实从现代人的卫生习惯来看,不和别人共同毛巾脸盆什么的是很正常的生活习惯。而倪云林的很多习惯,那可就堪称“洁癖”了。  倪云林本名倪瓒,字元镇,或曰玄映。他同样有不少的“马甲”(别号):如“荆蛮氏”、“净名居士”、“朱阳馆主”、“萧问仟卿”、“云林子”等等。由于倪瓒是以画闻名天下,“云林”二字多用于题于诗画之上,故最为知名。  倪云林是太湖之畔的江苏无锡人,他家境极富,从小就无忧无虑,过着蜜罐里一般的生活。所以也就养成了这十分离奇的“洁癖”。     天生孤僻人皆罕  据《古今笑史》等资料中记载。倪云林每天洗头时要换水十几次,穿上衣服,也要拂振N次(N>10)。对于日常用品,也要求极高――“性好洁,文房拾物,两童轮转拂尘,须臾弗停”。两个小童儿换着班给他擦文房四宝等杂物,片刻不停,生怕沾上一点尘土。室内的“清洁卫生”如此细致还不说,就连院里的大树,也让仆人没早没晚地不停地挑水擦洗,以致于将树皮洗烂,树木也因此枯死。  倪云林如此好洁,但自己总要大小便啊?古代并没有抽水马桶,但倪云林却有独特的办法,据明代顾元庆《云林遗事》说,倪云林的厕所是这样的:“其溷厕以高楼为之,下设木格,中实鹅毛。凡便下,则鹅毛起覆之,一童子俟其旁,辄易去,不闻有秽气也”。他的厕所是一座非常高的楼,底下有木格子,填铺着洁白的鹅毛,倪先生的“人中黄”一落下来,就被鹅毛裹去,旁边守候的童子马上将鹅毛除去更换,上面解手的倪先生是一点臭味也闻不到的。  明代王錡著《寓园杂记》中还记载说,仆人从远处每日挑山泉水回来,倪云林用前桶煎茶,后桶洗脚,其原因是,后面的那桶水有可能被童子的屁气弄脏,所以用来冼脚。  有一次,当时的著名文人杨廉夫(杨维桢)请倪云林喝酒,从杨廉夫和倪云林现存的诗作中看,他们一度关系是相当不错的,杨廉夫有《访倪元镇不遇》一诗说:“霜满船篷月满天,飘零孤苦未成眠。居山久慕陶弘景,蹈海深惭鲁仲连。万里乾坤秋似水,一窗灯火夜如年。白头未遂终焉计,犹欠苏门二顷田”。诗中对倪云林是充满仰慕之情的。倪云林也有诗《寄杨廉夫》:“吴松江水春,汀洲多绿瑽。弹琴吹铁笛,中有古衣巾。我欲载美酒,长歌东问津。渔舟狎鸥鸟,花下访秦人”。看来二人交情不浅,却因为如下这样一件事终生反目。  杨廉夫这个人也有个怪癖,他大概是“恋足狂”,对于女子的小脚和绣鞋特别有兴趣。酒筵间,见到有舞女玉足纤纤者,往往就当场脱掉人家的鞋子当酒杯,还美其名曰:“金莲杯”。这天,他和倪云林一起吃饭喝酒,杨廉夫又玩这一手,脱妓女的鞋当杯传饮。这可把倪先生恶心坏了,倪云林大怒,当场就掀了桌子。杨廉夫也恼了,于是酒席不欢而散。后来两人因此交恶,终生不再见面。  倪先生这样“爱干净”,所以对于女色也极少沾染,但倪云林毕竟是男人,性取向还是正常的。他难得有一次看上了著名的歌妓赵买儿,让她留宿在家中。但总是疑心她不干净,于是让赵买儿反复洗澡。等到上了床,倪云林把赵买儿从头摸到脚,一边摸一边闻,闻到赵买儿的私处,觉得有些异味,于是又让她去洗澡,结果洗了三四次,倪云林还是觉得不干净,最后天也亮了,倪云林也没心情了――“东方既白,不复作巫山之梦”,但倪云林还是讲道理的,钱一点也没有少给。赵买儿后来和人说起这件事,笑得前仰后合。  倪云林清洁如此,所以也极少留人住宿,有个姓徐的好友,和倪云林交情很不错,倪云林有次破例让他住下了。但是晚上倪云林老是担心他弄脏了自己的屋子,夜里三四次转到窗前倾听。果然,倪云林听到似乎有微微的咳嗽声,于是他心中“大恶”。第二天就赶快命童子去找,其实人家只是咳嗽一下,哪里有什么痰?但倪云林不信,严命索寻,最后童子无奈,拾起一个有斑痕的枯叶说是找到了,倪云林掩鼻闭目,令扔到三里以外。  《红楼梦》中的妙玉对饮茶之道,讲究很多,比如林黛玉问了句:“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她就冷笑,说林妹妹是“俗人”,又说什么“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但是饮驴”之类,倪云林同样有这些变态规矩。他素好饮茶,还喜欢用核桃、松子肉和珍珠粉合成小块,如石头一般,放在茶中,名曰清泉白石茶。其实我觉得他这茶也就新奇好看,茶中混了这些东西,味道反而不纯了。有个叫赵行恕的人,是宋朝宗室后人。倪云林一开始还看得起他,两人坐定后,让童子捧上这种茶来。赵行恕也许正好渴得很,于是大口大口地喝起来,也没有感觉出什么来。倪云林恼了,说:“我以为你是皇孙贵裔,才让你喝这种茶,那知道你一点也没品味,真俗物一个。”于是他一甩袖子,走进内室,再也不理人家了。  《夜航船》一书中说,“倪云林所居,有清閟阁、云林堂”。其中清閟阁尤其是倪云林看重的“圣地”,前庭种植碧梧,四周列以奇石,堂内收藏了珍贵的古代名画,一般客人根本不让进。曾经有“夷人入贡”,也就是说有个外国人来中国进贡,他路过无锡,听到倪云林的大名,想见一下他,还以“沉香百斤”作为见面礼。虽然是“外宾”,又赠以重礼,但倪云林还是不接见,派人说:“到惠山饮泉去了。”第二天,“外宾”又来,又说出去探梅花了。比“三顾茅庐”见诸葛亮还难哪。“外宾”第三次来时,倪云林终于有点不好意思了,就密令家人开了“云林堂”让他参观一下。这个夷人见堂内“东设古玉器,西设古鼎彝尊”,到处是古董珍玩,目不暇接,惊叹之余,问家人:“听说还有清閟阁,能让我看看吗?”家人把脸一扬说:“那个阁可不是一般人随便进的,况且我家主人不在,这事肯定是没门了。”于是这个“外宾”充满了敬畏之情,对着清閟阁拜了几拜而去。看来这倪云林的清閟阁似乎比《天龙八部》中的“还施水阁”、“琅嬛玉洞”还要神秘。   不过倪云林虽然喜欢清洁,却是个大孝子。后来他的母亲病了,只有一个叫葛仙翁的神医才能治,倪云林有匹白马,整天梳洗得很干净,爱惜得很。而这个葛仙翁点名要骑他的白马来,当时天正下雨,葛乘着倪云林的宝贝白马行于乱泥之中,弄得满是泥水。到了倪云林家里,葛先要去清閟阁逛一逛,倪云林也不敢说不行,这个葛仙翁蹋拉着鞋上去后,“咳唾狼籍”,并用脏手把倪云林的古玩书籍,翻个了遍。倪云林恶心坏了,从此把这个清閟阁锁了,终身不再登。  倪云林脾气有些古怪,对人不留面子,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倪云林的画艺极高,但他从来只是随兴挥洒,决不为卖钱附势而作。朋友间意气相投,他就很高兴地赠画赠钱,但富商们拿重礼厚币来买画,他却视为侮辱,往往当场就摔毁礼物,严辞拒绝。  张士诚当时在江南独霸一方,俨然就是土皇帝。他的弟弟的张士信听说倪云林的大名,派人送去金宝,持了素绢,让倪云林作画,但倪云林大怒说:“倪瓒不能为王门画师!”把绢当场扯碎了。张士信听了大怒,恨死了倪云林。  这天,张士信在太湖游玩,突然闻到不远处一个小舟里充满异香,张士信好奇,以为里面有什么绝世美女,靠近一看,原来是倪云林在船里。张士信顿时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抽出刀就要杀掉倪云林。左右拦住解劝,张士信命人将倪云林捆倒狠抽了几十鞭,倪云林咬紧牙关,不出一声。后来有人问,你为什么不出声音?倪云林说:“一出声就俗了”。  倪云林这种性格,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元末之时,天下大乱,倪云林的财富也成为官匪们觊觎的目标。在屡受盘剥的情况下,倪云林一怒之下,将田产全部变卖,然后飘然于五湖之间,多在佛寺道观中留宿。一日,他遇到老朋友张伯雨,看到张又老又穷,就将身上的钱全部送给了他,自己不留一点。  然而,倪云林虽然遁迹江湖之上,但还是免不了有麻烦。他的田虽然都卖掉了,但是官府还是说他欠税未交,估计是想勒索一把。倪云林隐身于浩渺的太湖烟波之中,本来也难以找到他。结果又是他好洁的毛病惹出祸。话说倪云林躲到芦苇丛中,却还不忘点上龙涎香,结果引来衙役,将他捕获。到了狱中,每次狱卒送饭,倪云林都让狱卒举得和眉毛一样高。狱卒问他为什么这样,倪云林傲然不答。同狱之人告诉说:“他是怕你的脏唾沫沾到饭上”。狱卒大怒,故意把倪云林锁在粪桶旁边。不用说,倪云林差点没呕死。后来虽然由好友将他保释出狱,但倪云林就此患下了脾泄之疾。  倪云林出狱后,家产早荡然无存,只好寄居在姻亲邹氏家里,不久便郁郁死去。有人传说,倪云林是被朱元璋扔到粪坑里淹死的,也有人说倪云林晚年得了痢疾,拉得满床屎尿后才死去。想来并非事实,但倪云林晚年饱受折辱,再也不能如当年那样清洁雅致了。正所谓:“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得君佳句清如玉  倪云林的大名,主要是靠他的画作而来。但是他的诗在当年也是极富盛誉,吴匏庵说:“倪高士诗能脱去元人之秾丽,而得陶柳恬淡之情。百年之下,试歌一二篇,犹堪振动林木也。”《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赞道:“诗文不屑屑苦吟,而神思散朗,意格自高,不可限以绳墨。”倪云林的诗风可谓“白云流天,残雪在地”,读来清气满怀,有如珠玉,大有唐时王孟韦柳的山水田园之味。  在倪诗的田园风味中,我比较喜欢倪云林的这一首诗:  【春日】  闭门积雨生幽草,叹息樱桃烂熳开。春浅不知寒食近,水深唯有白鸥来。  即看垂柳侵矶石,已有飞花拂酒杯。今日新晴见山色,还须拄杖踏青苔。  诗意清幽淡远,很有点王维、韦应物等人的味道。倪云林此类的好句还有不少,试找出这样一些来共赏:  “天开十里水如镜,雨过六桥花欲言”――《别后闻入杭赋寄》  “池水云笼芳草气,井床露净碧桐花”――《北里》  “闲临水槛亲鱼鸟,欲出柴门畏虎狼”――《林下遣兴》  “石鼎煮云听夜雨,玉笙吹月和松声”――《寄张德常》  “梦里只寻行去路,愁时聊读寄来书”――《 寄熙本明》  应该说都是上乘的佳联。倪云林并非一味的冲淡超世,他也有一些充满爱国热情的诗作,元代文字狱看来远不如清代严酷,倪云林在杭州凭吊岳飞墓时,曾写道:  耿耿忠名万古留,当时功业浩难收。出师未久班师表,相国翻为敌国谋。废垒河山犹带愤,悲风兰蕙终惊秋。异代行人一洒泪,精爽依依云气浮。  这首诗虽然未见得上佳,但还是反映出倪云林虽长年寄性尘外,骨子里还是很爱国的。另外他《题郑所南兰》诗也说:“秋凤兰蕙化为茅,南国凄凉气已消。只有所南心不改,泪泉和墨写离骚。”诗中的所南,即郑所南,是宋末画家,名思肖。当年他画兰不画土,人家奇怪,问是何原因,他说:“土为番人所夺,汝尚不知耶?”倪云林这首诗也是借赞郑思肖表达了对故宋的怀念之情。  倪云林后半生坎坷流离,他的诗中的味道也酸苦起来,比如这首《述怀》诗就写得很清楚:  钓耕奉生母,公私日侵凌。黾勉三十载,人事浩纵横。  输租膏血尽,役官忧病婴。抑郁事污俗,纷攘心独惊。  磬折拜胥吏,戴星候公庭。……  我们看当时的官府有意刁难盘剥倪云林的产业,像倪云林这样高洁的人,却也不得不折节去拜那些胥吏,一大早就在公庭上听候吩咐。其实,主要在于倪云林先生太过迂直,不懂得“潜规则”的妙处。如果倪云林先生早就上下打点,结交官府,那可就一切好说了。所以,倪云林后来才一气之下,将田产全部变卖掉,想图个清静。所以,他后来才起别号叫什么“曲全叟”、“无住庵主”、“荆蛮民”等等。这都反映出他凄凉落寞的心情。  晚年的倪云林,多愁多病,浪迹江湖之中,他终于也开始想家了。写下了《思归》一诗:  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茅屋女萝牵。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  鸿迹偶曾留雪渚,鹤情原只在芝田。他乡未若还家乐,绿树年年叫杜鹃。  “三杯桃李春风酒,一榻菰蒲夜雨船”,虽然是化用黄庭坚那联“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但是用来形容倪云林当时的情景,也是十分的自然贴切。说点题外话,倪云林先生诗集中提到“夜雨”二字地方还真不少,像什么“潺潺夜雨杂鸣蛙”、“钱庙有碑刓夜雨”、“石鼎煮云听夜雨”、“卧听夜雨鸣高屋”等等,多得很。看来倪先生和江湖夜雨也是有缘份的。
逸笔纵横意到成  倪云林的大名,当然主要还是由绘画上的才艺所得。他的画不但现在都珍藏于各大博物馆中成为稀世之宝,在明朝中期时,就已被人们广为追捧。当时有“云林戏墨,江东之家以有无为清浊”之说,也就说,江南富贵之家中,看有没有档次,够不够得上流社会的风雅,要看这家收藏有倪云林画没有,如果没有,那就很没面子。  倪云林收藏极丰,米芾、荆浩及诸般名人的法帖名画他看了不少,加上他久闻太湖风景绝佳之处,作画不为衣食,不为稻梁,全是兴性所致,纯为抒“胸中逸气”而画,所以他的画风格萧散空灵,有其他人难以企及的清高逸气。前面说过倪云林不喜欢别人买画、索画,也是有他自己的感触的,他说:“近迂游偶来城邑,索画者必欲依彼所指授,又欲应时而得,鄙辱怒骂,无所不有”,意思是说那些买画的往往提出自己的要求,指定画这画那,又限定时间,恨不得立等可取。这和倪云林追求艺术境界的心情是相违的,所以他讨厌有人索画。  他的山水画意境清远萧疏,自谓“逸笔草草,不求形似。”用笔轻而松,燥笔多,润笔少,墨色简淡,却厚重清温,无纤细浮薄之感,能以淡墨简笔,有神地笼罩住整个画面,识者谓其“天真幽淡,似嫩实苍。”  明清画家学倪云林的数不数胜,但就算是“明四家”之首的沈周,也终逊色一筹。董其昌《画旨》曾说:“沈石田每学迂翁(倪云林)画,其师赵同鲁见之辄呼曰:‘又过矣!又过矣!’盖迂翁妙处,全不可学。启南(沈周)力胜于韵,故相去犹隔一尘也”。后人的才气未必比倪云林差,但却和倪云林的心性环境有差别,所以其中的神韵是摹仿不来的。但明清诸家的画,“用云林法”、“云林笔意”、“拟倪云林”的还是数不胜数。  倪云林的著名画作有《六君子图》、《枫落吴江图》和《虞山林壑图》等,《六君子图》其实画得是松、柏、樟、楠、槐、榆六株树,据说倪云林清高至极,他的笔下是不画人物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全用墨笔,不着一色,后来甚至连朱印也很少钤。这些画干净明洁,疏朗清澈,仿佛万顷湖水在秋月寒夜下,澄澈清朗,令人俗虑尽空,心脾俱畅。现在《枫落吴江图》藏于台北的故宫博物院,。。。都成为国之瑰宝。  倪云林这个想必是很难接近的,他才气高,怪癖也多,脾气也大,直到晚年他寄居在姻亲邹家时,吃着人家喝着人家,按说该收敛点吧?可他见到邹家的女婿“言貌粗率”,竟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大耳光,直接打跑了。  但即便如此,江湖夜雨对倪先生还是挺欣赏的,就算如果真的见到倪先生,说不定他同样也对我大巴掌搧过来。倪先生“不为谄曲以事上官,足迹不涉贵人之门。与世浮沉,耻于衔暴,清而不污”,持身绝对称得上高洁。正如袁宏道所说:“嵇康之锻也,武子之马也,陆羽之茶也,米颠之石也,倪云林之洁也,皆以癖而寄其磊块儶逸之气者也。余观世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之人耳。”  是啊,倪云林先生虽然有怪癖,但也是出于一付真性情,比那些装模作样,“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的人强多了。  名落人间四十年,绿蓑细雨自江天。  寒池蕉雪诗人画,午榻茶烟病叟禅。  四面荒山高阁外,两株疏柳旧庄前。  相思不及鸥飞去,空恨风波滞酒船。  这是诗人高启所写《寄倪隐君元镇》一诗,“寒池蕉雪”等句,不失为倪云林先生的传神之照。
 参 神追太白高季迪  清代评论家林昌彝《海天琴思录》中曾说:“唐以后学太白神似者,唯高季迪一人。近代黄仲则得其肉,未得其骨。”这高季迪,就是明代的著名诗人――高启。  前面我们所说的王冕、倪瓒等才子,虽然诗作也不乏佳句,但毕竟绘画方面的成就才是他们的“主营业务”,一般人选明诗集时,未必把他们当作重点。但高启的诗,选明诗时如果漏选的话,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江边茅屋风雨晴,闭门睡足诗初成  这首《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想必很多人都很熟悉,江湖夜雨也是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当时对于明诗的印象,最为突出的就是这一首了:  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  江山相雄不相让,形势争夸天下壮。秦皇空此瘗黄金,佳气葱葱至今王。  我怀郁塞何由开,酒酣走上城南台。  坐觉苍茫万古意,远自荒烟落日之中来。  石头城下涛声怒,武骑千群谁敢渡?黄旗入洛竟何祥?铁锁横江未为固!  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英雄承时务割据,几度战血流寒潮。  我今幸逢圣人起南国,祸乱初平事休息。  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  这是一首古风体的诗,此诗笔力雄荡,英姿勃发,很有太白之风。尤其开头这四句“大江来从万山中,山势尽与江流东。钟山如龙独西上,欲破巨浪乘长风”,更是写得激扬豪放,酣畅恣肆,自李白之后,能道出这等句子的人实不多见。  元朝末年,张士诚、方国珍、朱元璋等群雄角逐之际,高启曾隐居在吴淞青丘浦大树村(即现在的苏州胜浦镇青秋浦),自号为“青丘子”。在这里,他娶了一个姓周的姑娘,还写了一首《青丘子歌》:  青丘子,臞而清,本是五云阁下之仙卿。  何年降谪在世间,向人不道姓与名。蹑屩厌远游,荷锄懒躬耕。  有剑任羞涩,有书任纵横。不肯折腰为五斗米,不肯掉舌下七十城。  但好觅诗句,自吟自酬赓。田间曳杖复带索,傍人不识笑且轻。  谓是鲁迂儒楚狂生,青丘子闻之不分意,吟声出吻不绝咿咿鸣。  朝吟忘其饥,暮吟散不平。当其苦吟时,兀兀如被酲。  头发不暇栉,家事不及营。儿啼不知怜,客至不果迎。  不忧回也空,不慕猗氏盈。不惭被宽褐,不羡垂华缨。  不问龙虎苦战斗,不管乌兔忙奔倾。  向水际独坐,林中独行。斫元气,搜元精,造化万物难隐情。  冥茫八极游心兵,坐令无象作有声。  微如破悬虱,壮若屠长鲸。清同吸沆瀣,险比排峥嵘。  霭霭晴云披,轧轧冻草萌。  高攀天根探月窟,犀照牛渚万怪呈。妙意俄同鬼神会,佳景每与江山争。  星虹助光气,烟露滋华英。听音谐《韶》乐,咀味得大羹。  世间无物为我娱,自出金石相轰铿。江边茅屋风雨晴,闭门睡足诗初成。  叩壶自高歌,不顾俗耳惊。  欲呼君山老父携诸仙所弄之长笛,和我此歌吹月明。  但愁欻忽波浪起,鸟兽骇叫山摇崩。天帝闻之怒,下谴白鹤迎。  不容在世作狡狯,复结飞佩还瑶京。  我们看这首长歌,磅礴跌宕、神韵飞扬,实在深得李太白诗中风采,和太白的《襄阳歌》、《庐山谣》什么的相比,也不逊色多少。  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到,高启和李白一样,也十分自傲,上来就说自己“本是五云阁下之仙卿”,不知何年降谪人间,和李白那句“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是如出一辙的。然后说他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去当官,也不肯花言巧语地游说于贵人之前(《史记•淮阴侯列传》:郦生(郦食其)一士,伏轼掉三寸舌,下齐七十馀城),而是自顾自地觅诗闲吟。田间农夫见了嗤笑,他也不理。  接着从“朝吟忘其饥,暮吟散不平”开始,用了一大段来形容自己苦吟中的状态,早晨吟诗能忘掉饥饿,晚上吟诗能散掉心中不平,诗人忘情地投入,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头发也不梳,家事也不管,小儿哭也无心照顾,客人来了也忘了迎接。他不担忧像颜回那样贫困,也不羡慕猗顿那样的巨富,不因为穿着粗布衣服而羞惭。也不羡慕华美的衣冠。  诗人完全沉浸在这样一种创作状态中,在这种状态中,诗人游心八极,细微处如破虱虫,宏大处如屠长鲸,如探月窟,如见万怪。种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当真是“妙意俄同鬼神会,佳景每与江山争”。  最后诗人说自己的做的诗惊天地、泣鬼神,鸟兽骇、山岳崩,结果天帝恼怒,又派人将他接回了天上。收尾时,一样的豪迈健举,不乏英爽之气。其中的“高攀天根探月窟,犀照牛渚万怪呈”、“江边茅屋风雨晴,闭门睡足诗初成”、 “叩壶自高歌,不顾俗耳惊”等句,我觉得都是自李白、李贺之后,难得一见的好句子。  然而,高启虽有太白之气,有太白之才,可惜他却没有生在大唐的时代,在唐代,虽然李太白的狂傲一样不为世所容,但唐明皇对他只是“赐金放还”而已,至于后来,李白投永王闹分裂,闹腾得也实在过份,流放夜郎也算不得多冤枉,何况不久就遇赦而归了,最终太白还是落得善终。而高启遇上的却是暴戾的明太祖,于是在南京,三十八岁的高启被下令剁成了八截,一代才子的鲜血洒在街头,整个大明朝的士子们,心头也染上了可怖的血色,让他们时刻都战战兢兢。松柏长新坟,荆棘生故址  朱元璋为什么对高启有这样大的仇恨呢?  直接的导火索是这样的:洪武六年(1373年),苏州知府魏观疏浚河道后,见旧衙门破烂不堪,又重建了官衙,苏州原来是张士诚的地盘,当时的宫殿遗址尚在,也许是想利用一下残存的地基,于是新官衙就建在这里了。这下子可就惹祸了,御史张度奏说他通河修衙的行为是“兴灭王之基,开败国之河”,意思是说他想继承张士诚的遗志造反。而高启和魏观交情不错,曾为魏观撰写了《郡治上梁文》,什么叫“上梁文”?旧时盖房子,到了上梁阶段,基本上就快完成了,隆重一点的要点香烛烧纸马,奉上猪牛羊三牲贡献,还要宣读一篇《上梁文》。现在农村中盖房子,有些地方还有上梁时要放鞭炮,用酒肉款待工人的习俗。  本来这《上梁文》就是一篇应景文字,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但老朱不这样看,他找出其中有“龙盘虎踞”之句,以此发难,魏观被斩首,高启被腰斩于南京,大卸八块。王彝等众多文化名人也被诛杀。这就是明史上的“魏观案”。  说来高启所写的《上梁文》其实并没有多少“叛逆”的意思,远不如王勃的那个《檄英王鸡》的文章更具“危害性”。有人就猜测,朱元璋杀高启并非是这一个原因,清人徐轨认为,是高启的《题宫女图》这首诗惹恼了朱元璋:“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古诗读了很多的朋友可能看了都会说,这不是一般的宫怨诗吗?唐人王建等宫词百首里这样味道的海了去了,无非是宫人寂寞之情吗?但重八哥的思维不可以常人来猜度,御史张尚礼曾写了首《宫怨》诗说:“庭院深深昼漏清,闭门春草共愁生。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这明显是模仿唐诗“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而来,重八哥却大怒,“以其能摹图宫阃心事”,我宫里美女的事你小子瞎琢磨个什么劲儿?遂“下蚕室死”――张尚礼被阉后死去。佥事陈养浩曾写了一首诗说:“城南有嫠妇,夜夜哭征夫”,朱元璋觉得他这诗不去歌颂明朝开国之际的大好形势,却哭哭啼啼地暴露阴暗面,于是“以其伤时,投之于水”――派人将他扔到水里淹死。  其实老朱曾一度很欣赏高启来着,前面说过高启在江南群雄角逐之际,他隐居在吴淞江北的青丘浦,住在岳父周仲达家里。明洪武二年(1369),高启奉到南京修《元史》,当上了翰林院国史编修官。修史完毕,又奉命给功臣子弟当老师。有一天朱元璋在便殿召见了高启,和他谈了次话,当时朱很高兴,当场就任命他为户部右侍郎。但高启却推辞了,不想当,“自陈年少不敢当重任”,说自己年轻,没经验,不好当这样大的官。其实高启恐怕是惧怕朱元璋喜怒无常的性格,除了前面说的那些事例缺,还有下面这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名单:  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为海门卫作《谢增俸表》,内有“作则垂宪”句,诛;   北平府学训导赵伯宁为都司作《长寿表》,内有“垂子孙而作则”句,诛;   福州府学训导林伯璟为按察使作《贺冬表》,内有“仪则天下”句,诛;   桂林府学训导蒋质为布按作《正旦贺表》,内有“建中作则”句,诛;   常州府学训导蒋镇为本府作《正旦贺表》,内有“睿性生知”句,诛;   灃州学正孟清为本府作《贺冬表》,内有“圣德作则”句,诛;   陈州府学训导周冕为本州作《万寿表》,内有“寿域千秋”句,诛;   怀庆府学训导吕睿为本府作《谢赐马表》,内有“遥瞻帝扉”句,诛;   祥符县教谕贾翥为本县作《正旦贺表》,内有“取法象魏”句,诛;   台州训导林云为本府作《谢东官赐宴笺》,内有“体乾法坤,藻饰太平”句,诛;   德安府学训导吴宪为本府作《贺立太孙表》,内有“永绍亿年,天下有道,望拜青门”句,诛;   ……  我们看,上面这些分明都是好话啊,哪有什么反逆之意?原来,重八哥作过和尚,又当过强盗,有“则”(贼)、“法”(发),“道”(盗)等字样的统统不行,有人说那“遥瞻帝扉”这句没问题啊?不然,“帝扉”=“帝非”,也得杀!天啊,这真让人提起笔来就哆嗦,于是臣子们也吓怕了,乞求重八哥把敏感词列出来,制定一个表式,大家按这个写好了。有了这个办法后,因写错字掉脑袋的才少了点。  我们看在这样的情况下,以高启那种近于太白的不羁个性,能受得了吗?所以他不但不愿意当这个中央级的高官,反而要求回乡去。其实高启在编史书时,就早怀念自己的家乡了,他有一首诗叫《夜闻雨声忆故园花》:“帝城春雨送春残,雨夜愁听客枕寒。莫入乡园使花落,一枝留待我归看”。思乡之情殷殷可见。前面说过,高启在青丘浦娶了位姓周的姑娘,历史资料中对于这段感情没有多少记载,但从高启集中这首《答内寄》中,却记下了他们的款款深情:  落月入晓闺,相思不须啼。我非秋胡子,君岂苏秦妻。  风从故乡来,吹诗达京县。读之见君心,宁徒见君面。  拔草不易绝,割水终难开。行云会有时,飞下巫阳台。  莫信长安道,花枝满楼好。白马系春风,离愁坐将老。  从诗中可以看出,这位周氏女子也是畅晓文墨的才女,她寄了诗给高启,所谓“风从故乡来,吹诗达京县。读之见君心,宁徒见君面”,高启心中感动,表明心意,自己并非随处轻薄的“秋胡子”一般的男人(用秋胡戏妻典故),而其妻也不是像苏秦老婆那样一味贪慕名利的人。高启的思念之情已如春草一样拔之不绝,流水一样割之难断,他的心早飞回青丘浦,飞回他妻子身边了。  然而,在老朱那双带血丝的三角眼中看来,高启却是不识抬举,分明是想和自己做对。朱元璋为人阴狠,虽当时未发作,但暗暗记下了这笔帐。  如果是两汉唐宋之世,文人不仕,皇帝多不会责怪,甚至还会持赞许的态度,本人也会落下一个清名,如严子陵、陶弘景之类的。但老朱不这样看,你不为我服务,就是叛逆。大有“不革命就是反革命”的意味。洪武初年,“贵溪儒士夏伯启叔侄断指不仕,苏州人才姚润、王谟被征不仕”,朱元璋毫不留情,统统满门抄斩。后来甚至在《大诰三编》特设了“不合作罪”――“寰中士夫不为君用”科,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籍其家,不为之过!”意思是说,只要你在我大明的土地上,就有义务为皇帝效劳,不听话不服务的,抄家杀头,并不过份!  曾有个叫明浚的和尚写了一句“金盘苏合来殊域”的诗遭祸,朱元璋说“殊”字拆开是“歹朱”。从以上的事例来看,叫他是“歹朱”一点也不冤枉。高启恐怕也远没有料想到“歹朱”会“歹”到连他逃回家乡后还记恨着他。也许高启就此隐姓埋名,不再抛头露面,“歹朱”或许会放他一马,但他文人癖好不改,魏观请他写《上梁文》,他认为可能并不算什么,但朱元璋看到后,却会想,我让你当大官你不当,怎么一个小小的魏观请你写东西,你又伸出头来了?于是新帐老帐一起算――“数罪并罚”,高启获刑最重,给斩成八截。
春花翘英,蜀锦新濯  高启死时,没有留下儿子。还是对他深情义重的妻子周氏冒险收藏了他的全部诗稿,临终时又传给她的侄子周立。直到三十年后的永乐元年,才得以刊行于世。  高启的诗确实非常出色,在明朝诗人中称得上是独占鳌头。我们看负责编《四库全书》的纪大烟袋(纪昀)这篇话:  启天才高逸,实据明一代诗人之上。其于诗,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长,无不兼之。振元末纤秾褥丽之习,而反之于古,启实为有力。
举几个例子,先看这样一首:  【门有车马客行】  门有车马客,乃是故乡士。昔别各壮颜,今见不相似。  上堂叙情亲,拜跪出妻子。对案未能食,历历问桑梓。  当时同游人,十有八九死。松柏长新坟,荆棘生故址。  欢言方未终,悲感还复始。因思兴谢端,叹息不能止。  这里说在他乡遇到一个老乡,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问了一下故土的情景,忍不住唏嘘不已,感慨世事沧桑。题材不见得多新颖,但此诗的风格确实太像汉魏六朝诗了,放在汉诗集中,几可乱真。  这首《陇头水》则像极了唐朝的边塞诗:  人间何处无流水,偏到陇头愁入耳。夜杂羌歌明月中,秋惊汉梦空山里。  陇阪崎岖九回折,声随到处长呜咽。欲照愁颜畏水浑,前军曾洗金创血。  回头千里是长安,征人泪枯流不干。  如果放在高适、岑参、戎昱、李益等人的集中,也难以察觉出是“赝品”。像宋词的也有:  双燕双燕,去岁今年相见。往来东舍西家,衔得泥中落花。花落花落,又在暮寒池阁。  疏雨疏雨,绿满昚芜洲渚。江南相忆故人,远水遥山暮春。春暮春暮,风急画船难渡。  这又是一首绝佳的婉约词。而且写得摇曳生姿,清丽可喜,绝对不输于周邦彦、吴文英等人。  所以常言道“古人诚不我欺”。纪大烟袋也是有身份的人,不会随口“乱打广告”的,这“拟汉魏似汉魏,拟六朝似六朝,拟唐似唐,拟宋似宋”,确实是有实有据的。  高启虽然只活了短短的三十八岁,但集中却留下了一千多首诗。比李白存诗的数量还要多得多。这些诗不可能一一点评,但是江湖夜雨建议,喜欢诗词的朋友不可去看看,高启的诗确实不错,不要因为是“明诗”,就被打入冷宫。  高启的诗古体写得好,近体亦佳。七律、五律、七绝、五绝无不精妙。这里每样择一首请大家共赏:  七律的:  【宿张氏江馆】  极浦荒云一棹行,远投江馆驻宵程。客中得酒衔悲喜,乱后逢人说死生。  木叶未空寒鸟聚,海潮欲上曙鸡鸣。正怜此地无惊扰,归梦如何又入城。  我们看这首诗,很像中唐大历十才子们的味道,从艺术上来讲,也是非常出色。“客中得酒衔悲喜,乱后逢人说死生”,惶惶不安的逃乱生涯中,突然有故人留宿置酒款待,端起酒怀,怎么不悲辛交集?而乱后见到朋友,所说的无非是谁活下来了,谁遇难了之类的事情,这“悲喜”、“死生”对得极绝,但从诗意上来说,也是再恰当自然不过。确实称得上好对。七律诗,中间觅得上佳的对句不易,但好的收尾结束更难,此诗收尾也意味深长:“正怜此地无惊扰,归梦如何又入城”,从城中逃出来,好容易找到个安全的地方,但梦里怎么却又回到了城中?但这正是自然之情的流露,心中当然会惦记着自己的家啊!这正所谓“众心头有,口头无”的妙句,似无理,却最有理。五律给大家推荐这首:    【夜怀王校书】  灯暗独吟余,疏桐月满除。虫寒初入户,鼠饿欲侵书。  河汉三更望,江湖两地居。相思无去梦,今夜恨何如。  缺月疏桐,孤灯暗影,绕床饥鼠,寒虫凄切,这些虽然都是前人诗词中常见的意象,但高启这首诗中却融合在一起,不露痕迹,合情合景。“河汉三更望,江湖两地居”一联,气势广阔,窃以为可和老杜“鸿雁几时过,江湖秋水多”媲美。明人诗中,少见这等雄健句子。  七绝我们来看首比较别致的回文诗吧:  【回文】  风帘一烛对残花,薄雾寒笼翠袖纱。空院别愁惊破梦,东阑井树夜啼鸦。  回文诗这种体裁,写得好并不容易,一般来说,能写回文诗的人,都是非常聪明的才子,像白居易、陆龟蒙、苏轼等,都是写回文诗的好手。高启这首诗正读倒读都非常流畅,诗意也很清婉端丽,在回文诗中也算得上佳句,但好像历来提回文诗时也不大提及,所以这里也特地挑出来。  五绝由于字数奇短,写得好也是难得,而这一首《扇上竹枝》则在短短的二十字中留下余韵袅袅:  寒梢虽数叶,高节傲霜风。宁肯随团扇,秋来怨箧中。  这里说一把团扇上画的竹叶,虽然只有清清寥寥的几枝,却同样高节傲霜。诗中暗用班婕妤的团扇典故,很是耐人咀嚼,颇有滋味。  当然,我们也不可漏掉高启《梅花九首》中这一首非常出色的诗: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高启非常喜欢梅花,他曾说:“雪晴家家扣门去,不见梅花应不休”,而梅花凋落之时,他说:“野人不省爱梅好,弃在荒篱荆棘边。 细雨东风欲零落,我来相见一潸然”。这首诗,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一联,写得当真是妙不可言。  有人说,《红楼梦》中判词:“山中高士晶莹雪,世外仙姝寂寞林”之句,就是化用了高启这首诗中该联。依我看,《红楼梦》中判词比之原句,意味大减,什么“世外仙姝”啦,“寂寞”啦,直白无味,远不如高启原诗更蕴籍优雅。又有人说这两句中用了汉代袁安高卧的故事以及隋朝赵师雄夜晚酒醉遇梅花仙子的传奇。我觉得,不可如此呆看,雪满山中的高士,明月林下的美人,都看做比喻梅花而已,不必胶柱鼓瑟一般非要找来典故“印证”。好诗用典,妙在似是非是之间。  关于此诗,还有这样一个饶有趣味故事:  据说1961年11月6日,毛泽东一天内给秘书田家英连写了三封信。早晨6时,毛泽东请田家英替他找宋人林逋的诗文集。8时半,又写道:“有一首七言律诗,其中两句是‘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是咏梅的,请找出全诗八句给我,能于今日下午交来则最好。何时何人写的,记不起来,似是林逋写的,但查林集没有,请你再查一下。”不久,再写信说:“又记起来了,是否清人高士奇的。前四句是‘琼枝(原诗为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下四句忘了,请问一下文史馆老先生便知。”田家英很快查明该诗为明朝高启写的《梅花》九首之一,又找出该诗的后四句。随后,毛泽东用草体书写了全诗,并在右起处大大地写上“高启”二字,还注明:“字季迪,明朝最伟大的诗人。”  网上人常说,本朝太祖绝类明太祖,但不知使高启遇本朝太祖,又当如何?  高启,确实是明代诗人中最出色的才子,后人对他的评价也是相当高的。有人说:“季迪之诗,隽逸而清丽,如秋空飞隼,盘旋百折,招之不肯下。又如碧水芙渠,不假雕饰,翛然尘外”。又有人评道:“其体制雅醇,则冠裳委蛇,佩玉而长裾也。其思致清远,则秋空素鹤,回翔欲下,而轻云霁月之连娟也。其文采缛丽,如春花翘英,蜀锦新濯。其才气俊逸,如泰华秋隼之孤骞,昆仑八骏追风蹑电而驰也。”李东阳也道:“国初称高、杨、张、徐(即吴中四杰,高启、杨基、张羽、徐贲的并称),高才力声调过三人远甚,百余年来,亦未见卓然有过之者”。  细续高启的那些好诗,我觉得以上这些看似夸张的评价都不过份。只可惜,我时常感觉到高启这些锦篇华章的里,还残存着当年十字长街的那一滩滩血污,读来令人扼腕长叹,不能自已。  【悼高青丘季迪(三首)】  灯前把卷泪双垂,妻子惊看那得知。江上故人身已没,箧中寻得寄来诗。  消息初传信又疑,君亡谁复可言诗。中郎幼女今痴小,遗稿千篇付与谁。  生平意气竟何为,无禄无田最可悲。赖有声名消不得,汉家乐府盛唐诗。  这是同为吴中四杰的张羽,在他集中留下的诗句。“赖有声名消不得,汉家乐府盛唐诗”,是的,锋利的屠刀怎么也斩不断的,是高启的千古诗名。
 肆 神童才子解春雨  解缙(1368-1415),字大绅,号春雨,也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明代才子。他是神童,是才子,是《永乐大典》的主编,是三代皇帝的智囊团骨干。  当时下笔眼如虎  说起神童型的才子,在大明朝中最为出众的就当属解缙了。和众多神童类的才子一样,有关解缙的传说故事那是相当的多。  这里简述两个:  1、据说有一次,告老还乡的李尚书不信小小年纪的解缙有什么本领,他宴请宾客时,也派人叫解缙前来,但酒无好酒,宴无好宴,乃是有心当众奚落他。   解缙来到李府,只见大门紧闭,门口的家人说主人吩咐他只能从小门进入,解缙知道这是李尚书的第一个难题,于是双方争执不下。这时,“幕后导演”李尚书走出来大声说:“小子无才嫌地狭”;解缙毫不示弱,当即答:“大鹏展翅恨天低。”李尚书听了一惊,很是佩服,于是命人打开中门相迎。   刚入席,一宾客便嘲笑他母亲在家做豆腐,父亲挑上街叫卖的贫寒身世,他充满挑衅意味地说:“听说才子能出口成对,今日请以尊父母的职业为题如何?”解缙听了,明白来者不善,但他却笑着吟道:“肩挑日月上街卖;手把乾坤日夜磨。“众人听了,无不拍案叫绝。出题那人自己却弄了个烧鸡大窝脖。   另一宾客见解缙身穿绿袄,便出一上联讥讽他说:“井里蛤蟆穿绿袄”;解缙见那人身穿红袄,灵机一动说出下联:“锅中螃蟹着红袍”。众人大笑,这位宾客面红过耳。  2、此故事说,解缙家对门是曹尚书家(呵,解缙怎么一直PK尚书?)的后园,那里种满了茂密的竹子。于是解缙便在自家的门上贴了一幅对联:“门对千竿竹,家藏万卷书”。这曹尚书是个小心眼的人,见了大为不悦,想我家的竹园景色咋能让他借用呢?于是,他命人将竹子砍去一截,让园外的人隔着墙看不到。那知解缙见了,就在对联下面各添一字:“门对千竿竹短,家藏万卷书长”,曹尚书更加生气,马上命人把竹子全部砍光。解缙见后又在对联下面各加一字:“门对千竿竹短无,家藏万卷书长有”,气得曹尚书七窍生烟,差点没脑溢血。  其实,这些都是民间传说而已,解缙自幼聪颖不假,但人家却不是“贫下中农”出身。解缙的高祖(爷爷的爷爷)名解昭子,南宋咸淳年间入太学,被誉为“江右八龙”之一;曾祖父解应辰,元朝延祐年间,做过永丰县主薄;祖父解子元,是元朝至正五年的进士,做过安福州的判官;父亲解开,元朝末年国子监生,明灭元后,朱元璋曾有意安排他当官,被他推辞。解缙的母亲当然也不是磨豆腐的,他母亲高妙莹,也是大家闺秀,通达经史子集,善小楷、晓音律。也许正是这样“强强联合”的优秀DNA,才生出解缙这一代神童吧。  所以,解缙家未必是大富大贵,但肯定是“地主、富农”这样阶层的人物。古时人很看重门第家世,解缙如果能看到后人编的这些故事,肯定大为不悦:这都哪跟哪啊?你家才是卖豆腐的哪!  不过,解缙从小就聪明过人却是事实。明人笔记如《列朝诗集》中也这样记载:据说他五岁时“族祖”抱他到腿上,逗他道:“小儿何所爱?”没想到小解缙应了这样四句诗:“小儿何所爱?夜梦笔生花;花根在何处?丹府是吾家。”祖父当然惊喜不已。
东华天未晓,明月满阑干  据说李鸿章曾说过,一人如果连官也不会做,那真是太笨了。确实,在很多情况下,做官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不过,事无绝对,也要看在什么时候,什么朝代。  其实古时做官也是有好多“高风险期”的,如“烧烤时代”――大周朝圣神皇帝武则天时期,铜匦告密盛行,不小心就会被周兴等酷吏拿去做“烧烤”;“皮草时尚”――大明朝太祖朱重八大兴瓜蔓抄、铲头会,说不准就能尝尝被剥皮揎草的滋味。  解缙做官的时期,正值朱元璋和朱棣这两个出名的暴君当政。难得的是,解缙却一度在风口浪尖上得意扬帆。解缙的神童可不是白叫的,他二十岁时就高举进士。说来奇怪,一向对文人有敌意的朱元璋,对解缙却有祖父对孙儿般的慈爱,也许是当时已六十岁的朱元璋见他年纪幼小,心地单纯,所以对他的话倒能听得进去。  朱元璋让他放言天下大事,并说:“朕与你义则君臣,恩犹父子,你应当知无不言”。解缙年幼心直,当下就写了一封万言奏书,其中有些话非常尖刻,比如这样几句:  “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锄根剪蔓,诛其奸逆矣。未闻褒一大善,赏延于世,复及其乡,终始如一者也”。  其实这等于是在说朱元璋喜怒无常,赏罚无度――不,说错了,是滥罚无度!老朱从来只是挑毛病杀人,从来没赏过人,所以解缙说“未闻褒一大善”,其中“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说得最为厉害,将老朱暴戾的情性揭露无遗。通过高启的故事,大家也都了解老朱的德性,实在令人替解缙捏着一把汗。  说来也怪,可能老朱一来知道解缙是名天真质朴的小青年,二来可能年纪稍老,杀人也杀得腻了,也正想收敛一下。他出人意料地不怒反喜,命人把解缙这个奏折当“模范作文”一样在朝堂上宣读,在群臣惊疑的眼中,解缙一下子出尽了风头。  然而,解缙年纪轻轻就这样被器重,朝中大臣多有不服。另外,解缙年少得意,多少也有些轻狂傲物之举。民间故事中,什么讽刺这尚书那尚书的故事,想来也不尽是捕风捉影。“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这个曾被毛主席引用过的对联,据说就是解缙在朝堂上讽刺某位大臣时说的。  所以,朱元璋也听到了不少有关解缙的谗言,尤其是得知解缙为人代笔,替朱元璋亲手经办的一大冤案――李善长案申诉时,朱元璋终于开始讨厌解缙了。不过朱元璋这次还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仁慈”。  朱元璋像现下某学校开除学生一样,把解缙的父亲叫来说,解缙这孩子,还缺乏磨练,你带他回家,让他好好读十年书,十年后再来,必委以大任。这个处理方式,相比起腰斩、剥皮之类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解缙父亲赶快“谢主隆恩”,把解缙领回老家。  然而,老朱根本没有再活十年,就崩了。解缙官瘾极大,于是马上回到朝中,谋求官职。但这时候忌恨解缙的那些人又纷纷跳出来弹劾解缙:说什么解缙十年期未满,是不遵先帝之旨,可谓“不忠”,又说解缙母丧未葬,父年九十,这种情况下出来当官是大大的不孝。于是“不忠不孝”的解缙被贬谪到甘肃临夏北部的河州卫。  解缙独自登上河州城的镇边楼,望着荒凉的西北莽原,心中也是充满凄凉,他写诗道:“陇树秦云万里秋,思亲独上镇边楼。几年不见南来雁,真个河州天尽头”。  这时的解缙才初尝官场上受挫的滋味,其实我觉得解缙如果就此沉沦宦海,一蹶不振,可能倒会像终生郁郁不得志的孟浩然、李商隐等诸多才子一样,官场失意、诗坛得意,留下更多的好诗。然而,解缙解大绅这名字里就透着官运,他的仕途生涯中最辉煌的片段还在后面哪。  解缙想办法求人说情,在河州呆了一年后,建文元年(1399年)六月才得以还京,不过建文帝并未给予重用,只是让他当了个九品芝麻官――九品翰林院待诏。  不久,解缙却在“靖难之役”中,抓住了机遇。官场之中,“装错兜、睡错床”,倒并不打紧,要命是“站错队”!而解缙这一次却十分机灵地在第一时间站到了朱棣这一边。  朱棣攻陷南京城时,解缙就率先迎附。而当时反对朱棣的文人旧臣是相当多的。当朱棣要名士方孝孺草拟《登极诏》时,方就怒骂不从,宁愿被凌迟处死,“十族”被诛,也不肯奉命替朱棣起草那份《登极诏》。  朱棣望着方家男女老少,亲故师友八百多人溅洒的鲜血,得意之际,却也难免有些尴尬。于是他又请宋濂的学生楼琏来写,楼琏怕连累家人妻小,不敢和朱棣硬来,当面倒是应承下来,但回到家自己就先上吊死了。  这时候的朱棣非常下不来台,虽然写诏书这事,不像打仗那样重要,历来是“枪杆子里出政权”嘛,但堂堂大明皇帝的登基诏书怎么也得找个有声望的人吧,难道竟找个村里混饭的老学究随便写写糊弄过去?  那后来给朱棣起草《登极诏》的又是谁呢?这个人正是解缙。
 有道是“救场如救火”,解缙这个一度也极富声名的神童才子,及时跳出来“救场”,朱棣自然对他大为嘉许。历史上,有不少人都对方孝孺赞美有加,他为了不起草《登极诏》,付出了全家及门生亲故八百九十三条活生生的人命!而主动要求起草《登极诏》解缙,是不是就是跳梁小丑、投机小人呢?  从解缙一生的作为来看,他也不像大奸大恶,所以人们诉说方孝孺的故事时,常常说到方家全族殉难就出“片尾字幕”了,对解缙接下《登极诏》这个“桥段”有意讳言。  解缙遇到朱棣,从此坐上仕途中的“高速电梯”,他的官位不断飙升且不说,难得是皇帝对他的宠爱那是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宫中的敕文诏书自然是由解缙起草,但解缙的作用决非一个简单的“打字员”。很多军国大事,朱棣都和解缙商量,听一下他的意见。朱棣有时与解缙商议朝中大事直到深夜,朱棣在寝殿上床歇息了,还赐座给解缙,让他在一旁“论思献纳”。  后来,解缙奉命编修《太祖实录》,将朱棣的形象塑造得十分完美高大,将原书中的“负面报道”统统销毁。同时又替徐皇后编修了一本《列女传》。然而,这些还都算是“热身运动”,真正伟大的事业在后面――编纂《永乐大典》。  我们用统计数字展现一下这部辉煌巨典的神采:书中保存了从先秦到明初的各种典籍资料达八千余种,全书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目录六十卷,共一万一千零九十五册,三亿七千万字。当然,在现在拥有海量存储器的时代,三亿七千万字算得了什么,1GB的小U盘就装得下。但是,在几百年前的明朝,那可是全部要手工操作,一笔一画,工笔正楷地抄录。而统筹、校对、归类这样的工作也是相当的繁复浩大,对主编人的学识修养要求是非常高的,所以,后来修《四库全书》的纪昀也同样是位大才子。  当时的解缙称得上是荣宠无限,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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